夜奔思凡(夜奔与思凡故事如此简单) 《夜奔》又名《林冲夜奔》,读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说的是林冲杀了陆虞候等人之后,在雪夜投奔了梁山;《夜奔》也叫《思凡下山》,讲的是自幼被父母舍入空门的小尼姑,动了凡心逃下山去追求爱情。 日本舞蹈家伊藤治奈表演昆曲《思凡》 尽管梨园行里有一种说法叫"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但对于不熟悉传统戏曲的人,往往会觉得相对于其他多折大戏,它们的故事情节如此简单,不过男上山,女下山而已。那么,《夜奔》与《思凡》究竟让梨园行的人,怕在哪里呢? 首先,它们集身段戏,抒情戏之大成,独角戏要求演员的基本功扎实,技术全面。 这两出戏皆是昆曲传统折子戏的代表。作为身段戏,它们既讲究唱功又讲究做工,一场戏包括了手眼身法步的所有功夫,每个动作都得走到家;作为抒情戏,又要求演员满腔满调地唱昆腔,有一气呵成,才能达到行云流水的效果。 以《思凡》第二支曲子【山坡羊】为例∶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唉!他与咱,唉!咱共他,两下里都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闷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哎呀,由他!则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哎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底子不够的演员,一曲唱完都免不了喘气,更别说七段唱全了。而且它每曲的难度系数都不小,一曲比一曲高,才能达到情绪的高潮。否则小尼姑怎能在数完罗汉之后,就立即逃下山去呢? 裴艳玲在《夜奔》中扮演的林冲 加上是独角戏,二戏对演员的精气神要求非常高。 一出戏唱腔、念白、做工、武打皆备,一个人全场演到底,要对全场观众负责,半点失误差错都容不得;整出戏几乎都是边舞边唱的身段戏,中间连个换场歇息的机会都没有,还得越演越精神,体力消耗极大。 因此,《思凡》《夜奔》,分别成了为小生和女旦的大戏,能把这两出戏完整演下来的角,都能让人认可其童子功火候练到了。 其次,二剧中人物的情绪火候,演员难于拿捏,需要长期的舞台积累和天赋。 如果说上面讲的基本功是硬功夫的话,人物情绪的掌控则是软功夫。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它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授之技,极考验演员的悟性。 两出戏作为抒情戏,一场戏没有故事,演员的唱词都是人物的内心独白,需要进行喜怒哀乐各种情绪的无缝切换,如外国名著中大篇幅的意识流,令人头疼。 昆曲艺术大师韩世昌 昆曲艺术大师韩世昌在谈到《思凡》时曾说,他学该戏之前就已经学了些折子戏,练了六年的京剧和昆曲。它虽然没有《霸王别姬》里舞剑那么要技巧耗体力,但却是一种整体的难——除开吸引观众的考虑,单看《思凡》的动作唱腔眼神和情绪变化,仍是最难的戏。 《夜奔》与《思凡》,一复杂男,一单纯女,为两个极端的人格,没有文学艺术修养的演员,极难代入演好。 先说性格复杂的林冲。草料场被烧了,林冲知道真相后,也把陆虞候和富安都杀了。事到如此地步,除去自我了断,只剩下上梁山这一条道可以走了。但林冲不是李逵,也不是鲁智深,他太理智太冷静了。 《水浒传》林冲剧照 金圣叹有一句很著名的话评他∶"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只是写得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害怕。"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霸王项羽的念白一腔愤懑:"大业方看垂手成,何来四面楚歌声?兴衰存亡如儿戏,从此英雄不愿生!" 同是末路英雄壮志难酬,《夜奔》与之比起来,表现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被逼得步步退让,到无路可走,被"逼上梁山"的无奈状态更难。"悲嚎,叹英雄气怎消?"思前想后复杂的心理过程,如此巨大的内心张力,没有一个男演员不害怕的。 不疯不成魔,演不好戏。比如被称为"演男人演得最好"的戏曲名家裴艳玲,她的《夜奔》演出视频中,观众亦能感受其十分用心投入——林冲脸上的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裴艳玲在《夜奔》中扮演的林冲 如果说林冲是怨是恨是隐忍,小尼姑则是嗔是痴是反抗。 相对于林冲不"冲",他上山的每一步,其实都是勉强的不同,而小尼姑下山的每一步,则是满怀信心的。 其实《思凡》很受观众喜欢的原因,在于它的世俗化。同样表现花季青春少女情丝萌动的《游园》,这出戏更直白,却难在于俗中见雅——女子思春,拿捏不准就是俗,若想做到收放自如,不单有技巧就行的。 "奴把袈裟扯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的哥哥",一心不愿成佛的小尼姑,一心向往着世俗的婚姻幸福。虽然她自幼身在佛门,也有一点点的顾忌怕被菩萨惩罚。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根本压抑不住单纯少女的青春之火。 戏里的小尼姑天真大胆,她不是杜丽娘这样的大家千金,不太受世俗礼教的羁绊。可是作为少女,又必须要有闺门旦的含蓄,避免轻薄。 总之,这两出戏既费力又费心,在表演的尺度上都非常微妙,没有深厚舞台经验的积累,天生的悟性是演不好它们的。 其三,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世间痴男怨女,都怕如其悲剧的人生。 《霸王别姬》剧照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句行话,恰应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老话。"虞姬,虞姬,奈若何?"英雄到了末路;"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动了不该动的情,怨女无所托,戏中二人的结局,对男女来说都是悲剧的命运。 在李碧华的小说《霸王别姬》里,它被作为人物命运的谶语。段小楼心向霸王一样义气,最后却不得不违心揭发程蝶衣;而程蝶衣本是男儿郎,偏误以为女儿身,爱上段小楼注定是个错,两个人物的悲剧结局,令人心痛。 然而入戏难,出戏更难;为戏艺痴狂者,又怕情深不寿。演员往往怕太投入,会沦为和所扮演的角色一样的人生,走不出来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句戏文,几乎跟了程蝶衣一生。 陈晓旭 而张国荣演好了程蝶衣,入戏太深,却终未能走出戏来。《红楼梦》中的陈晓旭和林妹妹一样早逝,一部红楼误终身,唯余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