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女儿红》第九十一回 老色鬼反遭新手害 穷耄耋言谑富豪人 上回说到屈长鑫在离家出走三个月后,突然回来了。而这一次屈长鑫回来,可不是像往昔那样风光,大轿大马,大模大样,前呼后拥犹如皇帝班师回朝一般。而是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赶回家来的。原因很简单又很蹊跷。原来是他纵欲过度,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满了红疙瘩,这红斑点很像虱子的屁股,秘密密麻麻长满全身。只要你动一个,顿时周身奇痒无比,叫人难受得受不了。请医师看了,他们都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病?更无法医治了,自从他得了怪病之后,越秀便和他分了居,和当地的警察局的一个年轻后生勾勾搭搭,亲亲热热,很少过问他的痛痒了。 "我都是整人无厌的,却没有想到被这小女子整得如此的凄惨难受。"屈长鑫虽然怒火万丈,又无可奈何。只好好话说尽,高价许愿,雇了一乘轿子连更三夜地赶回了故居四牌坊庄园。 屈长鑫回到了四牌坊时,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了,时常处于昏迷状态。 大儿子与他商量之后决定向所有在外面的儿孙们发电报,传书信,催他们赶快回来!对所有近亲也发了电报或带了口信,告之屈长鑫病情病状,霎时间,屈长鑫得了怪病之事便成了兴隆场街谈巷议的一件最最特大的新闻了。自然,受了他伤害的人高兴,受了他恩惠的人难过,但最多的人是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甚至有人添油加醋编起了传奇小说一般的故事来,说川南第一富豪屈长鑫是中了越秀设下的美人计、苦肉计、连环计、骗取钱财计、釜底抽薪计,一是要除掉老奸巨猾、作恶多端的屈长鑫,二是要夺他的万贯财产,说得天衣无缝、活灵活现,叫人们不得不信服。 老太太殷金玉当然最为着急,非常伤心而又十分愤慨地来到白鹿圆。见了面,免不了是一阵责备:"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你一句话也听不进,穷不走水,富不涉淫。这是老祖宗救命的至理名言,你从当回事,这下好了,惹了一身稀奇古怪的养老疾回来了,要了你的老命你就安逸舒服哪,幸好还有一个狗窝没被那狐狸精骗去,不然你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叫花儿了……" 屈长鑫听了心头虽然十分难受,但面子上却不大服输,不待老太太说完,便发起火来,连声吼叫道:"你滚!你滚!你滚!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我的事,我死了就没有你念的啰"说罢,闭上两眼不再理睬她了。 殷金玉气忿地回到了德善堂,念了一阵佛经,却念不下去了,猛地站了起来,把供桌上的香炉全推翻在地,高声骂道:"老东西,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呀,我还想多过几天好日子呀。从今天起,屈家的男人们都不允许再讨小婆娘了!谁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要动用家法,捆起来把他那个东西阉下来喂狗。"又对丫环琼英说:"去把小雪叫来,我要她去把那狐狸精捉回来千刀万剐,剁成肉酱熬成汤让屈家的男人们每一个人喝一碗,喝了这碗镇淫汤,我们屈氏家族才能永保平安富贵。" 琼英答应一声,跑步去了。 与此同时屈长鑫把大儿子屈宝骏也叫到了床前,痛苦地说道:"我活了七十多岁,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曲曲直直,经历的事情不算少了,但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暗算过,竟然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手头。这么简单的主意,我啷个没有想到呢?色迷心窍啊!"他动了一下手指,不留意碰到了一下皮肤上的一处红斑,顿时全身又痒又痛,实在难忍,弄得他几乎哭出声来。好不容易痛痒过去了,又继续说道,"我估计这种病不好治了,我死了之后,你们不能放过那个狐狸精。这个女人太厉害了,为了得到我的财产,竟然耍出这种高明的阴暗手段,把我也给迷住了,懵住了,我后悔呀!我太后悔了!" 看着父亲那痛苦的样子,大儿子屈宝骏心头十分心痛,但更心痛那些被越秀卷走的无法计算的钱财,问道:"阿亚,姓苏的拿走了多少钱?" 屈长鑫不敢也不愿在儿子面前露白,迟疑了一下,说:"钱不多,但也不少,哎,我掌握的那些钱都被她骗光了,全转移到重庆去了。外地有几处固定资产,她还没有拿走。" 屈宝骏捏了一下拳头,愤愤不平地说:"我要把它收回来,我们的钱财是我们一滴血一滴汗辛辛苦苦挣来的,岂能随便被那恶毒的狐狸精骗去。" "对,要坚决收回来!但我看没有那么容易,这个骚女人的背后肯定有后台和靠山,一定是康策这家伙,忘恩负义的东西,猪狗不如的畜生。"屈长鑫咬牙切齿地骂了半天,又转缓了语气,说:"不过坏归坏,可她毕竟也是我的小婆娘六姨太呀,时间虽短,却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能让她陪我一起走,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望,也是你最大的孝心,宝骏,父亲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陪你一起走?。"屈宝骏先还没弄懂,但随即便懂了,他吃惊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是,哦,我听明白了,你是想让她和你一起死?!一起安埋!?古时候叫随葬,也叫陪葬。" 屈长鑫说:"难道不行?老子给你留下这么多的财产,这点孝道你也不敬?只要你做到了,我可以把家产的大部分传给你一个人。告诉你,我个人手头的宝贝多着的咧。" 屈宝骏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心头十分的害怕,想要活人殉葬,这是什么年代的事了,他担心地问道:"阿亚,现在做这种事行吗?万一被上面的人晓得了,那是要被……" 屈长鑫显得有些不耐烦,说:"上面的人晓得又怎么?难道只允许她害我,就,就不允许我整她吗?" 屈宝骏担心地说:"可她的功夫那么高,谁能抓住她呢?" "这,这个,"屈长鑫沉思了一阵,突然兴奋地说:"对,有一个人的武功肯定要超过她,叫她去一定能马到成功。只要她能把苏妲捉回来,和我一起走,我愿意送一座庄园给她,嘉门镇那座嫦娥庄园少说也要值几百万嘛。" 屈宝骏惊讶地说:"阿亚,这个奖赏也太那个,太大了嘛。" 屈长鑫冷笑了一声,开导说:"别人都夸是川南一绝,绝顶聪明。很多事情你还是不懂。奖钱奖房子谁好谁孬,我有深思熟虑。奖房子她拿不走,最后还是咱们屈家的。" 屈宝骏心知肚明,故意问道:"那这个人是谁呀?" 屈长鑫说:"小雪呀,难道你还不晓得吗?" 屈宝骏敷衍地说:"听说过,别人都说她武功超群,但是真是假,我还未亲眼见识过。她大病初愈,体力很差呀。" "啥子?"屈长鑫有些吃惊,认真地问:"她得了啥子病?" 屈宝骏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她的未婚夫史德灿当了汉奸卖国贼被国军处死了。" 屈长鑫抽足了一口烟,盯住儿子看了一阵,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哎,长江前浪推后浪,一代新人赛旧人。你娃儿比老子更聪明,我想了这么多办法,也未将她征服,你才回来多长时间?哎,你就打,打中了蛇的七寸,真是川南一绝呀。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娃儿千万不要向我学哟,急功近利是要坏大事的。这姑娘比苏小姐还要倔,我了解她。不过,屈家有这样的女人也是一种财富,是否可以考虑将她许配给贵家,这是八小姐临死时对我的专门嘱咐。" 屈宝骏不满地说:"这个死丫头成天只晓得胡说八道,贵家明明已和桃家定了婚的,她不是不晓得,死了都要给大人留些气头。" 屈长鑫说:"我晓得你一直对珠儿有成见,人都死了,你还恨她干啥子?哎,不提她了,提起来我反而更伤心。你有啥子办法让小雪去把苏妲捉回来?" 屈宝骏满有把握地说:"我有办法让她去,而且会将苏小姐速拿归案。" 屈长鑫高兴起来,直点头催道:"快去把她叫来!我还有许多的话要吩咐。" 屈宝骏来到岳雪红的住处,琼英也赶来了,几个人先寒暄了一阵,屈宝骏对小雪先说道:"苏小姐为了达到自己的罪恶目的,不惜出卖兰小姐,差点儿把兰小姐害死了。听我父亲说,她还想返回重庆去,准备刺杀兰小姐,为了制止她的行动,我父亲希望你前去将她捉拿归案。不知小雪姑娘有这个勇气没有?" "这个无耻女人应该受到惩罚,她现在在啥子地方,我一定将她生擒活捉,为兰小姐报仇除害。"岳雪红已听张丽群介绍了苏妲如何陷害小双之事,对苏妲充满了仇恨,听说要去抓她,当然十分高兴,义不容辞,当即便满口答应了。 屈宝骏说:"明天就去!有人带路,快去快回,千万不要让这个娼妇跑掉了。" 岳雪红随后去了德善堂,听老太太说的是同样的事情,听完后接着又去了一趟白鹿园,详细询问了一下屈长鑫,弄清了乐山越秀公寓的的基本情况及路上的情况,将史玉霞交给了张丽群,尔后挑选了四个枪法好,功夫好的家丁,骑上快马连夜赶到了泸州。 在泸州也没有休息一下,又改乘小火轮继续前往,经过两天多的航程,当天晚上便到了乐山,找到了越秀公寓。见大门口虽无人看守,却关得死死的。只得翻墙爬进了公寓。 越秀采取性海战术,几个月时间便将屈长鑫彻底吉垮了,从阳强便成了阳萎,从阳痿变成了性无能,惹了一身的"虱子"逃回四牌坊去了,给自己丢下了一座漂亮的公寓。这一系列的行动她都是和当地的警察局康局长的二公子,也是康策主任的侄儿性病医生康安福一起精密策划干的,其中两位保镖也被收买并积极参与了倒屈行动。聪明无比的屈长鑫哪里曾想到自己掉进了温柔的陷阱,直到发现自己身染沉疴时已经已悔之晚矣。 几个人正商量将公寓卖掉,然后分赃各自走人时,岳雪红便带着人马赶来了。 岳雪红摸进公寓后,几个人分头看了各个房间,先抓住了佣人刘小花,又哄又吓,将她制服了。刘小花说:"太太刚才和几个人商量了事情,才散了,太太可能已经睡下了。" 小雪命令道:"你带路,叫她把门打开。" 刘小花无奈,说了一通保证她人身安全的话后,才带路来到了一间卧室前,小雪推了推门,见房门很结实,推了推纹丝不动,只好敲了敲,欲将门骗开。 连续敲了三次,屋内才有人问道:"谁呀?" 小雪示意刘小花讲话,刘小花编了一个谎话说:"我,苏小姐,我的火柴全打湿了,划不燃,我要生火做饭了啊。" 越秀很不耐烦地说:"真他妈的麻烦,我们刚刚睡着,天亮再说吧。" 刘小花又说:"不,你不是说,今天一早有人要来吃饭,要将家具抬到街上去卖了吗?不吃早饭,得罪了那些下人,他们不肯帮忙咋个办?" "好!你等一会儿。"越秀爬起身来,在桌子上摸了一盒火柴,打开门,将手伸了一点出来。 岳雪红乘机一用力,推开了门,冲了进去,对越秀厉声喝道:"苏小姐,不许动!" 苏小姐愣了一下,心知情况有变,随即反应了过来,往地下一蹲,一下将岳雪红顶翻在地。迅速站起来,挥起双手一拳一个,推开了两个人,又飞起一脚,将正面的那个人踢倒在地,飞身跃了出去。 岳雪红没有想到越秀身手那么敏捷,被摔倒在地上,虽然十分疼痛,但爬起来的迅速比越秀还快,她爬了起来,追了出去,追到大门口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可越秀只戴了一个乳罩,身上很光滑,没抓牢,让她跳上了围墙,岳雪红也纵身跳了上去,抓住了她的头发,又跳回了院坝,摁在了地上,让越秀动弹不得。这时,几个随从也将康安福抓住了,吓得他浑身直发抖,跪在床上,嘴里直喊求饶。彭老七两个保镖欲反抗,当场被击毙,这是屈长鑫私下作了交代的,保镖反水,罪上加罪,只有死路一条。 越秀见自己无路可走了,只好求饶带威胁地说道:"岳雪红,我俩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为啥子要来抓我?跟屈家当鹰犬是没有好下场的。" 小雪气愤地说:"我是替我妹妹报仇来的,告诉你,兰小姐是我亲妹妹薛小双,你为啥子要陷害她,置她于死地?" 越秀听了很是吃惊,她只知道余雪红是余师长的女儿,怎么会是岳雪红的妹妹呢?她问道:"余雪是你妹妹,你是……?" 岳雪红毫不讲情面,说:"少罗嗦,跟我回四牌坊去,至于屈家如何处理你,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抓捕押解。" 越秀急忙要作解释:"小雪,你听我说,我这是在执行康主任的命令,是奉命……" 岳雪红打断她的话说:"管你啥子康主人,米主人,我只听屈主人的,你不要再解释,跟我走!" 越秀见无法可想,趁小雪与随从说话的当儿,用头撞翻了岳雪红,硬起头皮又是一阵拼搏,两个人从墙下又打到墙上,又从墙上打到了河边,没有了退路。越秀心中有愧,心虚胆战,渐渐占不了上风了,岳雪红一个糍粑功,将越秀猛地推翻在地,滚进了岷江,后面赶上来的几个家丁,一涌而上,将越秀逮住了,送回了房间,点亮了灯,命令她换好衣裳,又将她双手捆在后面,穿上了大衣,担心夜长梦多,情况有变,于是连夜赶路,赶回四牌坊去了。 那偷情的公子吓得浑身乱抖,小便尿了一裤子,岳雪红叫他换好衣裳,送出公寓去了,又找到了买房契约,对丫环刘小花叮嘱了一阵,叫她看好房子,保证东西万无一失。 一行人披星戴月,晓行夜宿,第三天便赶回了四牌坊,向屈长鑫交了差。 屈长鑫此时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见越秀被捉了回来,瘦削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胜利者才会有的微笑,伸手指着衣柜,好像要取什么东西 屈宝骏问他:"阿亚,你要啥子?" "拿……拿……!"屈长鑫的声音也开始沙哑了。 屈宝骏打开衣柜,拿了好几样东西问他,都被他否定了。最后拿出了他平时心爱的勃克宁金边小手枪,他点了头,他拿上枪,又交给了岳雪红,极度困难地说:"用……用它……把……"说到这里,身上又痛痒了起来,双眉紧蹙,牙齿紧咬,老泪纵横,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岳雪红见状,心头的仇恨顿消,一下子生出了一股天性的怜悯、同情之心来,对作恶多端的屈长鑫她没有幸灾乐祸,却想起了他平时对自己的一点点好处来,问道:"老太爷,你叫我用它去打谁嘛?打苏小姐吗?" 屈长鑫摇了摇头。 小雪问:"那打谁呢?" 屈长鑫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打你?"岳雪红吃惊地反问道。 屈长鑫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痛得受不了,想自杀,这要不得,你的病不要紧,很快会好的,千万不要乱去想。"二姨太陈真菊几天前便从泸州赶回来了,见状,急忙劝说道。 三老姨太梁洁琼也从自流井赶回来了,同样劝道:"他阿亚,你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 "我……不敢闭眼,有好,好多,年{冤}孽来,来,找,找,找……啊!啊!宝驹!"屈长鑫突然清楚地喊出了一个名字来——屈宝驹,他的五儿子。 "你要见五儿吗?"陈真菊问道:"我马上派人去叫他来。" 屈长鑫听了,不摇头也不点头。隔了一会儿,又清楚地喊了一句:"贵珠!" 大儿媳妇黄富玉伤心地哭道:"你的乖孙女命短,她早走了,她没有孝心,你不要想她!阿亚,你多想想我们活着的人吧!" 屈长鑫看了看屋子周围,问道:"贵家还,还没有回……回来吗?"这一句说得特别的清晰。 "快了!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桃县长把电报都送来了。你很快会见上他的。"屈宝骏说。 屈长鑫又说:"贵祖还在生,生,罗(我),罗(我)的气,气……?" 黄富玉回答说:"贵祖现在正式提升当了警察局局长了,他现在工作很忙,暂时还回不来,你不要挂念他,他空了马上就会回来看您老人家的。" 岳雪红听了,心头像被虫子咬了一下心脏,疼痛难忍。心头暗思道:这样的恶霸也能当上局长吗?唉!那一片的老百姓肯定会要遭祸殃受灾难的了。 不一阵工夫,五儿屈宝驹被两个家丁用滑竿抬来了,这十余年来,父子俩的感情越来越疏远,即使见了面,最多打打招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可谈了。 屈宝驹木然走到父亲床前,看了一眼病危的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退到后面的太师椅上面坐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者不去,新者不来;善者轮回,恶者受罚。吾者罪孽深重,唯以修善为本,吾者已忏悔十年尚未洗净恶根,何况古稀之岁,且罪恶昭昭,十恶不赦,受一时之苦,也属正该,有何痛苦之哉!想想平生之恶行,众生之苦难,这一点折磨又算何如?!常言道:以蛇之心害人投生变蛇,以狼之心害人投生变狼,尔等之辈,皆以虎狼蛇蝎之心待人,何与不受如此痛苦哉乎,阿弥陀佛!……。" "你,你,你这个不孝……"屈长鑫听了儿子这一番狗屁不通的胡言乱语,脸上顿露怒气,令人发指,可却说不出一句圆满的话来,气得挤出几滴老泪来。 陈真菊一见,哭着劝道:"他阿亚不要生气,五儿已经是半癫不齐的人了,你何必与他计较。又转身对儿子劝说道:"五儿,你父亲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就说几句好听的话嘛!五儿呀,看你这个身子哟,扇子都怕会扇倒你,你怕要走到你父亲的前头哟,唉,你快走吧!看了你父亲一回,也算你尽了孝心了,回去好好调养好身体,等空了我去看你,我的痴儿呀,看见你这个样子,当妈的伤心呀!"说着伤伤心心的哭起来。 屈长鑫又招手喊道:"来……过……过……来! 屈长鑫把屈宝驹喊到跟前之后,又叫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了五儿屈宝驹和二姨太陈真菊,他指了指房顶,又用双手往外伸,又伸出了大指拇,这样连续做了两遍。 屈宝驹不明白父亲比划的意思,问道:"吾父之意愚子不明?房,手?房,大?哦,防大?!防大哥?" 屈长鑫点了点头,又照样做了一遍。 屈宝驹问:"还要防大哥?" 屈长鑫摇了摇头,照样象前面的动作又做了两遍。 屈宝驹似乎明白了,问道:"那防,防大哥,哦,防大哥的儿子,您是说屈大、屈标、屈贵祖?" 屈长鑫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时,岳雪红端药进来了。 屈长鑫指了一下小雪的手,又指了一下屈宝驹的手,然后用自己的一只手蒙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陈真菊回四牌坊时已看见岳雪红很像当年的吴月珍,此时,她第一个弄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问道:"你是说要五儿宝驹保护好小雪姑娘,防止屈宝骏和屈贵祖起歪心吗?" 屈长鑫这一次可高兴了,连点了三下头,脸上堆满了笑容,这笑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是他这段时间醒悟积成起来的。 屈宝驹早就对岳雪红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也知道了小雪就是吴月珍的三女儿闻香、岳雪红,于是对父亲说:"阿亚,您老人家尽管放心,我会保护好小雪的,她是月珍的化身,是一尊神洁的偶像,任何人不能玷污她,你百年归寿后,我会把她接出去生活的,断了两个老大的色欲之心。" 屈长鑫伸出了右手,翘起了大拇指,又用手指比了一个八字,又比了一个九,嘴角蠕动了好一阵,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岳雪红并不知晓屈家几父子之间的内心的复杂心理,也没多加理会,待喂完屈长鑫的药便出去了,但听到了屈长鑫对自己的最后的临终嘱托,要屈五爷好好保护自己,这一点很使岳雪红感动。是不是应了古人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的道理,她来不及去多想,又忙其它的事情去了。 屈长鑫病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十里冲,观音乡,兴隆场,以至泸县、泸州、合江、纳溪、荣昌、隆昌、永川大半个川东南县乡,人们无不兴高采烈,举杯相庆,都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都希望这个大恶霸、大灾星、活阎王早日命归黄泉。特别是唐九公,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久病竟一下子好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对孙子唐云子说:"我要亲自去看看他老太爷。" 唐云子问:"公公,您老人家的病刚好,您想去看谁呀?" 唐九公兴奋地说:"去看我的好朋友,我的大克星屈长鑫屈老太爷呀。" 孙子气愤的又有些不明白的说:"这种人早该死了,你去看他干啥子嘛?" 唐九公大度地说:"不,你小孩子家不懂,俗话说,上半夜思量自己,下半夜思量他人。诤诤汉子,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他屈长鑫对不起人,我唐兆阳不能也对不起人哉,他这么有钱有势,却死在我的前面,我不去看他,乡亲们谁又肯去看他呢。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云子呀,你听懂没得?。" "没有听懂,但我明白了您为啥子要去看他的目的啦。"唐云子明白了祖父的意思,说:"公公,你还明天再去吧。" 唐九公说:"还是今天去吧,我早一天去,他就会早一天解除痛苦,也算是我们帮了闻香和小双的一个大忙吧,前次闻香叫我们要保护好小双,结果还是让她吃了一番苦头,不是那个康强赶来救走了她们,我们真还对不起闻香的一番希望哩。你阿公办事不力,辜负了别人的委托啊。" 孙子唐云子提醒说:"那件事也不全怪您,您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没有那个能力呀。您要去看他,还非要闻香姐从中帮忙不可,不然,那些看家狗不会让你跒进四牌坊半步的,特别是白鹿原,您根本进不去。" "好,我现在就去找她。"唐九公整了整衣服,挺挺了挺胸,迈出了山洞,好像当年杨老令公挥刀上战场抗辽一样,威风凛凛,气势不可阻挡。 唐九公来到四牌坊,向守门的家丁说:"我要去看一看屈老太爷,请你转告一下屈总管,或者岳小姐。" 守门的家丁说:"你和屈家有过节,你就是好心来看望他,他们不一定要领你这个情咧。唐九公,您老人家何必自讨没趣哩。" 唐九公塞给了他一块钱,说:"烦你跑一趟嘛,他如果不接待我转身就走。" 家丁得了钱,改变了态度,说:"好,你站一会儿,我马上去告诉岳小姐,她这个人好说话。喂,黄牛,你睃倒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果然,不一会儿,岳雪红跟着家丁出来了,见了唐九公,热情地说:"唐九公,你的病好了吗?" 唐九公高兴地说:"托你的福,我的病全好了,不是你接济我那么多,我这把老骨头早成了鼓槌棒棒了。今天病全好了,听说屈老太爷病了,还很严重,特地来拜望拜望他老弟矣。麻烦你去通报一声行否?" 岳雪红说:"唐九公,您老别那么客气,您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啥子事您吩咐我就是了。老太爷已经好几天不能讲话了,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好像在盼望他几个喜欢的儿孙回来,特别期盼他九孙子屈贵家能早日回来,所以还留着一口气顽强地等待着。" 唐九公这几年生活艰辛,灾难重重,那种出口知乎也者的学者语气也少了许多,有时几乎是说大白话了。说:"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凡人要死时,都在想一些平时他最关心的人与事。听说屈老太爷过去有四件心爱之物,一是八孙女屈贵珠,二是九孙儿屈贵家,三是一只大黑狗,四是一支洋人生产的勃克宁足金小手枪。如今大黑狗早就死了,八小姐屈贵珠也归阴了,只有九孙儿和那只手枪了,枪虽好却不能说话,当然就只有盼望他九孙儿回来喽。" 岳雪红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别在腰上的手枪,心想:屈长鑫把心爱之物不传给自己的儿子孙子,却传给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要我作屈家的儿孙媳妇?或者让我睹物思人,记念他一辈子?或者还有其它原因?因为唐九公就在自己面前,容不得她去多去思想,便进屋通报去了。 屈长鑫病重期间,白鹿园终于对外敞开了大门,几个主要管家的和使女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加上岳雪红目前既是使女,又是帐房先生,是可以随便进出白鹿园的,她进了白鹿园,见了屈长鑫,便把唐九公要进来看他的事告诉了他。屈长鑫听了,脸露喜色,连忙点了几下头,示意小雪直接把他带进来。 唐九公跟着岳雪红转弯抹角走了好几个天井,过了好几个堂屋,才来到了白鹿园,又跨了几个高高的门坎,才来到了屈长鑫的卧室。唐九公是第一次进白鹿园,心中暗忖道:难怪那些女人要遭如此祸殃哟,进了这屋子还不像进了魔窟一般,怎么逃得脱魔鬼的手掌哟?他为屈长鑫的不端行为气愤,也为那些遭劫害的女人们悲哀,同时又为现在生活在这阎王殿中的女孩子们,特别是为小雪担心,更为过去自己对屈家进行的美好宣传感到羞愧。本来这里是一块非常美丽、温馨、安宁、和平的地方,但自从这座阎王殿四牌坊修起来之后,一切安宁、和平的情景就没有了,活阎王屈长鑫对乡亲们有罪,难道我这个第一个与活阎王打交道并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人就没有罪了吗?有!由于我的自私,让魔鬼能在这里立住了脚,并制造了一桩又一桩的罪恶,可由于屈家与历届的当权者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如今屈长鑫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去看看他那个痛苦的样子是何等之美哉悠哉开心哉! 屈长鑫见唐九公来了,本想欠一欠身子的,无奈动弹无力,只是用手扬了一扬,表示了招呼,并示意请坐。 唐九公见屈长鑫瘦得皮包骨头,两眼深深的凹陷着,双目一片昏浊,已无光泽,两颧很高,鼻梁歪向了一边,脸色苍白无血,活像一个吓人的僵尸。早已没有了昔日那种令人敬畏的威风,潇洒而干练的风彩。 唐九公心中暗自在想:屈傲呀屈傲,你也有今天呀!你千万不要这样就死了,还活上十月半年的,尝一尝活着不如死了好的滋味。你以前坑害了那么多的人,人们拿你真没有办法啊,今天也该被自己的疾病折磨一下了。他看了看病床前的人们,故作悲哀地说道:"哎,你们别那么伤心,老太爷的病是会好的,他还未满七十岁呀,无论如何也要活到明年的三月十一呀,我还要来喝你的七十岁寿酒嘞!你平时饱食暖衣,生活那么好,难道还熬不过我吗?我可是真命贱,没吃没穿,连病得倒了床了都看不起郎中,可他就是不死,八十多岁的人哪,活着有啥子意思哟,还不如死了的好。小老弟哟,这样吧,我是一个贱命,活着也不起一点点作用,我替你去死吧,到阎王爷那儿去把你的命换回来,你还有许多山珍海味要吃,还有许多金银财宝要花,还有许多荣华富贵要享,咱十里冲、观音乡、兴隆场、泸县、泸州、荣昌县、隆昌县、永川县、川东、川南以及四川省不能没有你屈老太爷这样的人呀!你对政府要员的贡献,对黎民百姓的恩德太大了呀!自从你搬来十里冲已有四十年了吧?咱们一家多亏你的帮助呀,不然咱也活不着八十余岁呀!呜呜——。"说着,说着,唐九公竟嚎啕大哭起来。 人们听了,都为唐九公的话语而感动,纷纷劝他不要悲伤。 然而屈长鑫听了唐九公的这一番话,却犹如万箭穿心,这那里是来宽慰他,纯粹是来向他发泄过去的不满,是来看他的笑话,是来向他兴师问罪,甚至是来诅咒他早早死亡。虽然万分的生气,却再无力气还击对方了,只有在心头里暗暗地咒骂、仇视、愤懑…… 唐九公看着屈长鑫怒在脸上,恨在心头,却无一点反抗之力,心头好不开心,站起身来又说了一句,"老太爷呀,您老人家安心养病吧,生这种毒疮没有来头,生一段时间会好归一的!真的,会好归一的。今天我也看到你的形象了,也满足了,我也该走了。最后我送你一首宋人辛弃疾的诗词给你拜读拜读,以解心中之痛苦。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读完后,又四处瞧瞧,又说:"这词甚好甚好!瞧屈老太爷满屋的书籍堆山似海,一定是个大学问家,知道辛弃疾是谁吧?你好好拜读吧!"唐九公吟罢诗,说完话,好像完成了一项光荣任务似的信使,如先人唐雎,怡然而来,欣然而去。老人家挺直了腰板,丢掉了拄路的棍子,迈着稳健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了白鹿园、离开了四牌坊庄园的大门。 急得屈长鑫闷了好一阵子,才猛地拍了一下床板,嘴唇动了好一阵,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但拍床沿的右手却再也不能动弹了,他的手臂又患了偏瘫并骨折哪。 唐九公出了四牌坊庄园,孙子已站在《四牌坊赋》的石刻牌坊前等他了。他在为刚才能大胆勇敢的奚落、讥讽、鞭挞屈长鑫的丑恶行径的行为而自豪、兴奋,又似乎在为自己讥笑病人时带有幸灾乐祸的心态而深表不安。他一路念念叨叨、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孔大圣人啊,我对不起您老人家了,您教导我们要讲仁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人不要看人笑话,幸灾乐祸,更不能投井下石。不争强就是慈悲,原谅罪恶就是解脱。可是当他看见他亲自为四牌坊撰写的庄园赋时,浑身充满了燥热与不安,再想到那些死去的和被捉去坐大牢至今未归,受尽苦难的乡亲们,更是如骨梗喉。看到我孙子这副模样,心里更是追悔莫及。他在心里痛苦的呼喊道:孔大圣人呀,我做不到啊,原谅我吧!仁义道德是富人们的招魂蟠、遮阳伞、杀人刀啊;仁义道德是我们穷人的吸血虫、毒鸦片,杀戮不见血的刀哇!" 爷孙俩无言的对视了一阵,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回到那家不像家的蛮子洞去了。 岳雪红送唐九公刚出了大门,正巧碰上了桃花塬的桃花坐着轿子来了,她是专门来看望生病的阿公屈长鑫的。 岳雪红只好告辞了唐九公,上前去接住了桃花,并将她引至大太太黄富玉的住处。 黄富玉见九儿的未婚媳妇桃花来了,非常高兴,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左看右瞧,说道:"桃花,你的病好了吗?" 桃花十分害羞,说:"谢谢伯母的关心,我的病比过去好多了,我准备等几天去复学了,一边学习,一边养病。" 黄富玉说:"你等几天就要走哇?!哎!贵家马上就要回家来了,你们见了面再走吧。" 桃花的脸马上生出了一片红晕,低着头说:"你们都已经同意了,不见面也没有啥子来头的,这段时间我拉下了好多的课程,不尽快补上,就跟不上大家了。落后了,会被人耻笑的。" 黄富玉十分自信地说:"哎,爱好学习是好的,但身体更重要。嗨,我们看上的姑娘,九儿一定会同意的。他从小就很听我的话的,他是阿公的宝贝哩。走,我陪你去看阿公,桃花,看见了阿公,可不要骇怕哈!他得病久了,人脱了形,有些吓人。" 桃花说:"自己的老人,我不怕。"可到了白鹿园,进去一看,还是被屈长鑫的样子吓得惊叫了一声。 黄富玉怕公公听见了生气,对孙儿媳妇的看法不好,忙走到床前,说:"阿公,贵家的女朋友桃花看你来了。" 桃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也觉得很不好,用双手捂住胸口,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看着屈长鑫可怕的面颊,轻轻地说道:"阿公,您好!我爸我妈来看了您老人家,回家后叫我来侍侯您,替贵家尽一份孝心。" 屈长鑫动了动头,表示听见了。又左右看了看,用左手指着外面。 "你要啥子?阿公。"黄富玉问道。 屈长鑫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你要我去叫谁来?"黄富玉又问道。 屈长鑫动了动左手的小指拇,向下划了五下。这下可把在场的人们弄懵了,都不晓得他要说什么。有猜小郎巴儿的,有猜五老爷的,有猜五少爷的,有猜用小刀砍什么的,有猜是不是想去看一看五姨太盖玉秀的塑像的,可都被屈长鑫摇头否认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老五的妻子吴月珍呀?"二老姨太陈真菊突然醒悟到什么,问道。 屈长鑫听后点了点头,还笑了。 陈真菊为自己猜对了高兴,但想到吴月珍已死了多年了,问道。"她人早死了呀,你要去看她的坟吗?" 屈长鑫摇了摇头。 "那你想看啥子呢?"陈真菊有些着急了。 屈长鑫仍然用手像先前那样划着,桃花想了想,突然说道:"我猜到了。" 要问桃花猜的是什么?详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