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中篇小说柳笛声声第一章


  亮马河在村前拐了个弯儿,弯弯曲曲地向东南流去。河边长满垂柳。春风拂来,柳条飘动,倒映在河水中。我们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伢子,将油渍的露着棉絮的小棉袄扔在河岸上,在河套里疯跑,醉倒在故乡温柔的怀抱里。爹娘悠长地喊着我们的乳名,叫回家吃饭或去田里干活。孩子们答应着,恋恋不舍地离开河滩,回家后少不了爹娘的一顿训斥。然而,我们在欢乐与训斥中疯长。待到八九岁的时候,我们不得不背着书包过了河,坐到了邻村寂寞的学校里。
  那年六月,我就出生在这个美丽的小山村。爹娘要下地干活,把我放在门楼下的一个用柳树条子编织的粪筐里,让姐姐照看着。姐姐耐不住寂寞,动不动就同她的伙伴们到河套里玩去了。回来时我不是尿了裤子,就是将自己的粪便弄得浑身都是,有时竟将粪便当作美味佳肴给吃掉了。爹娘回来后便追着姐姐打,姐姐哭叫着跑向河滩,天黑了也不敢回家。
  这些事是后来爹娘讲给我听的,当时我把这些事当作笑谈,并很快原谅了姐姐。姐姐当时正处在玩耍的年龄,为什么非要照看我呢?也许是惧怕爹娘的巴掌和训斥,姐姐后来照看我就显得用心了,她走到哪都把我背在背上。
  故乡的四季过得很快。生产队秋天收完庄稼,去掉壳,装在麦场边的仓库里,将大白菜埋在菜窖里,小雪就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雪不厚,一年也下不了几场,最大的也没有两鸡爪子厚。天冷了,我爹蜷缩着坐在土炕上抽上几袋闷烟,春风就吹过来了。风一吹,小草就拱破湿土,一抖一抖的钻出地面。垂柳摇摇摆摆,一夜之间就抽出了黄绿色的嫩芽。蛤蟆青蛙趁着一场春雨的湿润,从地里钻出来跳到亮马河里,不分昼夜地鼓噪鸣响。爹娘从门后将锨锄拿出来,刮吧刮吧板结在上面的干土,就在生产队长的吆喝声中下田了。
   新的一年就这么开始了。姐姐不下田,她负责照顾我和家里的牲畜。春天温暖湿润的风,吹皱了亮马河水,撩拨着姐姐幼稚的童心。她背着我,天天陶醉在亮马河里,捞鱼摸虾,挖沙坑,垒石头,吹柳笛……无所不干,无所不能,天天脏得像个泥娃娃。姐姐拧柳笛可是个好手,每当我哭闹的时候,她就脱掉鞋子,在手心里吐口唾液,两手搓搓,屁股一撅一撅地爬上树,折下一根细软的柳条来。她左掐掐,右拧拧,一会儿就做出一个声音甜美的柳笛来,放在嘴里一吹,呜里哇,哇里呜……声音嘹亮悦耳,每每使我破涕为笑。乡村里缺少音乐,因此我就成了一个柳笛迷,动不动就央求姐姐给我扭柳笛。她不拧,我就在她的背上撕扯她的小辫子。有时姐姐也不推辞,她给我拧完一支,还要再拧一支。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嘹亮的、低沉的……给我拧上一大堆。我吹吹这个,弄弄那个,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有时排好一大把,一块儿放到嘴里,用力一吹,嘹亮悦耳的如春风细雨,低沉凝重的若耕牛催春。我至今都觉得那是乡村最美妙动听的音乐呢,它一直吹进我的梦里去!
  至于后来玉妮在黑夜里吹响的声声柳笛,那只不过是我俩偷情的暗号,与这纯正的乡村音乐比起来,那简直是在亵渎!
  我九岁那年刚入秋的时候,村中央的大街上响起了欢快的锣鼓声。姐姐领着我过去看热闹,见是邻村小学过来招学生来了。高校长戴着老花眼镜,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给报名入学的小孩登记。桌子两边插着两面鲜艳的红旗。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家长们络绎不绝地领着孩子来登记。登记完了,孩子就站到大街中央的空地上排队。
  姐姐说:"岽子,你也该上学了。"
  我说:"我不去。"
  姐姐说:"你都九岁了。"
  我说:"我还没玩够。"
  姐姐说:"玩?玩还有玩够的时候?我想去上学爹娘还不让去呢!"
  爹爹从田里回来,拄着锄头站在人后,看见我和姐姐,他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命令我说:"岽子,到里面排队去!"
  我扭头就跑。爹爹撂下锄头,从后面撵上来,他一边跑一边喊:"岽子,你这小畜牲,你给我回来!看我不砸断你的腿!"姐姐也从后面追上来,她拉长音地喊:"岽子,你快住下,别跑了,岽子,你快住下——"
  我不听,像小牛犊一样一个劲地往前跑。我跑到河滩上,见爹爹和姐姐都从后面撵上来,也不顾河水的深浅,穿着鞋一口气跑过河去,跑到河南的山上。爹爹和姐姐采用抓兔子的伎俩,从两边包抄过来将我逮住了。爹爹拧住我的耳朵,上气不接下气地连声训斥我:"你这个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看我回家不砸断你的腿!"
  爹爹拧着我的耳朵,一直把我拧到村里,大家让开一条道,让爹爹拧着我的耳朵一直走到大街的中央。他们嘲笑我,喝着倒彩。爹爹放开手搓搓手上的泥土,正告我说:"在这里站好,再不听话我把你的耳朵拧下来喂狗!"这时我才感觉到失去了知觉的耳朵火辣辣地疼,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砸在大街中央的濮濮尘土上。
  由于委曲,我娘让我吃饭,我也赌气不吃。爹爹从身后窜上来,在我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两脚。姐姐赶紧跑上来,搂住我的头,用弱小的脊背挡住严厉的爹爹。趁着爹爹坐在板凳上抽闷烟,姐姐领我出了门,坐在亮马河边的护坡上。这时,蝉鸣蛙叫响成一片,叫得我心里更加烦乱。河套里的沙砾白花花地反着阳光,直逼我的眼睛。我一直嘤嘤地哭着。姐姐哄着我说:"岽子,别哭了,上学是好事,长大能吃好饭,当大官,姐姐想上学爹娘还不让去呢,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抬头看姐姐,姐姐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我说:"姐姐,我还没玩够。"
  姐姐说:"傻弟弟,玩?谁都玩不够!"
  我说:"姐姐,你以后还领我玩吗?"
  姐姐说:"领。"
  我说:"姐姐,你以后还给我拧柳笛吗?"
  姐姐说:"拧。"
  第二天,我就成了邻村小学的一名小学生了。
网站目录投稿:凌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