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恋四

　　四
　　＂振烨——你老师看你来了！＂小伯父老远对侄儿大声喊道。当年的篮球队的大个子队长回头看见了正乘船过来的陆自为，忙招手喊道：＂陆老师好！你小心点——＂
　　小船慢慢靠近了正在南江中打着竹桩的杨振烨。＂桩都快打好了?＂自为望着这水中的几排桩头问。
　　＂是的，这是最后一根了，我们早上不到六点就开始打的。＂杨振烨用衣角擦了一下额脸上的汗珠说，＂陆老师你千万小心点，这船小，有些活，稍一动就晃得利害。＂
　　＂是呀，陆校长，这江里可比上面的鱼塘深多了。＂几位帮工也与自为打招呼说。这几个师傅都到学校送过鱼，所以自为与他们也是认识的。
　　＂没事的。我小时候经常在这种小船里玩，差点吓坏我大姐，也挨了我老爸不少打。＂自为对他们笑笑说，＂倒是你们干活时可要万分小心点。＂
　　＂还好穿上这救生衣，心里可踏实多了。＂杨振烨的小伯说，＂陆校长，这救生衣还是振烨自己设计，邻居小婶妈做的。＂
　　＂杨振烨，你真是不错。＂自为看了看身上的土制救生衣夸道。
　　＂我想以后我们经常要在这江上干活，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便旧泡沫板，让隔壁的小婶妈做了些救生衣。＂杨振烨用铁丝绑着竹桩朝老师说，＂那小婶妈说起来还是师母小何师傅的徒弟呢！＂
　　＂她也是服装培训班的？＂
　　＂是的。＂学生点点头又示意小伯说，＂接下去我们要把这些网张起来。＂
　　＂杨振烨，你要做那么多大网？＂自为好奇问。
　　＂我上面塘里的鱼养得有些密，鱼越来越大了，容易缺氧浮头。我想翻出一部分到这南江中。＂学生指竹桩说，＂这江水是活水，基本不用增氧，而且在这江里投的饲料也可大大减少，所以这鱼就基本自然生长了，吃起来比塘里的鲜多了。这样既好卖，价格也能上去点。还有，我把这网张在离岸稍远一点，也可防止鱼被偷掉。＂
　　＂杨振烨哎，你真行啊！你读书是一团糟，可这养鱼倒很有研究。＂自为边帮大伙张着鱼网夸道。
　　＂是呀，我那侄儿干蛮活确是不错，从不怕苦怕累，力气又大。＂小伯也夸道，＂他明年还准备把邻居家的水田也包过来，将鱼塘再扩大一倍。＂
　　＂做那么多网箱，我还想试着在这南江中养鱼。＂杨振烨接话说。
　　＂看不出你这小子野心倒挺大的，不出几年，也许会成为江溪乡，不，是准个畚山县的养鱼状元呢。＂自为高兴地说。
　　＂其实这里养鱼的人很少，就算是状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靠南江边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好吧了。＂学生转头对自为说道，＂最主要的是当初老师你给我出的注意。否则我们这里的人是绝对想不到把这水田改成养鱼的。所以我最要感谢的是老师你呢！＂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靠江就得吃江。这就是因地制宜。＂自为说。
　　大家合搞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张好了四个大网箱，划着三只小船回到了岸上。＂陆老师，真是不好意思，你来看我，居然还让你帮我干活，衣裤都弄脏了。＂杨振烨愧意地说。
　　＂没什么，用块毛巾擦一下就可。前些天你给学校里送的鱼也很便宜，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自为脱下救生衣说。
　　＂你们稍等一会，歇一歇，菜快烧好了。＂振烨妈从岸上的小屋里出来说，＂陆校长，今天就在这与大家一起吃饭吧！＂
　　＂这……＂
　　＂还客气什么！都帮干了那么多活了。你不在这吃，叫我们怎的过意得去？＂小伯也留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自为回头望着江面说，＂杨振烨，这南江在这里正好有个湾，水面开阔，流速平缓，将来若是弄艘游艇，来个江上垂钓、水上餐厅什么。再在这江湾里开起水上巴士，便可开发成旅游景点了。＂
　　＂陆老师，你这一来就又给发现了好商机。＂学生佩服地说，＂只是这投资可大了。我现在根本没实力。＂
　　＂我是说将来。你看这畚山公路正在加紧拓宽。到时交通条件大为改善，你这里离公路又较近，位置优越，说不定很有可能的。＂自为朝正在里面换衣裤的学生说。
　　＂叮铃铃——＂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一位美女飘然而至。
　　＂陆老师好！＂美女下车连忙与自为打招呼，＂望见那辆客货两用车，我便想莫非是陆老师也在。果然是你，真想不到。＂
　　＂哟！这不是我们的‘班花’江心怡吗？今天怎的会这么巧，你也来这里？＂自为惊奇地问。
　　＂陆老师，你也这么叫我，都不好意思的。＂班花红着脸说，＂我是来找杨振烨的。＂
　　＂你确实是班里最漂亮的么！＂自为指了指里面说，＂他在里面换衣服。＂
　　＂江心怡，你来了，我们刚从江里上来。＂振烨听到声音忙从里面出来。
　　＂江里上来？＂班花很是愕然。
　　＂他在江里张了几个大网箱，下次你想吃鱼可方便了，他会给你最优惠的。＂自为朝江中点点说。
　　＂你们要吃鱼还花什么钱，待会儿我就到鱼塘里兜几条给你们拿去。＂大个子对老师与班花说道。
　　＂那可不好意思了，变成我们揩油来了。＂班花从车篮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交给大个子说，＂你让我帮着办的贷款都已经好了。＂
　　＂这么快，太谢谢你了！老同学。＂大个子高兴地说。
　　＂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看还可加一条：办事师兄妹。＂自为也说道。
　　＂是呀，现在做什么事都得托关系、走后门的。陆老师，你是清楚我这嘴太不会说话。现在弄贷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便想到了这江心怡同学了。＂大个子深情地看了一眼班花说。
　　＂你小子脑袋瓜儿蛮活络的，一下子就找对了人。＂自为在捶了一下大个子的肩帮说，＂当初在校我就说这江心怡同学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固然毕业才二年不到，已是乡里团委书记了，人脉当然比你广多了。＂
　　＂那还不是你老师教导有方，精心栽培的结果。＂班花甜甜地说，＂振烨，还有你托我联系钓鱼的事，我也已帮联系了几家，从下周末开始，会有一些乡镇机关、县局工会等来这鱼塘垂钓。＂
　　＂那太好了！心怡。你……你……就在这吃饭吧。＂大个子激动地拉起同学的手。见老师在旁，班花慌忙挣开了。
　　自为朝两位笑了笑说：＂想不到当时在学校里斗个不停的，毕业后会这么好＂。大个子与班花相互看了看，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自为又指着江面继续说道：＂我刚才对杨振烨说，若干年后在这个大江湾里开发个‘水上乐园’：在游轮上早观旭日东升，水鸟掠食；或可垂钓江心，趣意无尽；傍晚红霞罩碧，波光粼粼；夜间灯壁辉煌，品尝美酒佳肴，歌舞一曲，其喜洋洋者矣。再有快艇劈波，水轮踏浪，孩童情侣，无不流连忘返……＂
　　＂你看，这陆老师又发大兴了。＂大个子对同学说。
　　＂傻瓜，他是在为你我指点迷津。＂班花瞪了他一眼说。
　　＂我只是在空谈阔论，耍耍嘴皮子，正式要实现这些，还得靠尔等去努力奋斗。＂自为回过神来对两位学生说。
　　＂你那是在耍嘴皮子，分明是在出金点子，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叫提供信息资源，是比物质资源更有价值。陆老师，我回去把你刚才憧憬的意境给画下来，我与你打赌，最多……最多十五年吧，看这里会不会出现你今天所描绘的景象。＂班花靠近老师伸出手指说。自为也伸出手指与班花拉钩，对大个子说，＂杨振烨你看，这江心怡的嘴仍是多么的甜美。＂
　　＂哟，光顾着与你们说话了。我得打个电话给梦芸，告诉她不回学校吃了。＂自为掏出了手机。
　　＂梦芸？想必是服装培训班的那位美丽的小何师傅吧！＂班花歪着脑袋盯着老师说。
　　＂是的，是我们的小师母。＂大个子也靠了过来问，＂陆老师，听秦老师说你俩元旦要结婚了？＂
　　自为点点头说：＂秦刚这张嘴，什么都藏不住。＂
　　＂陆老师，那你结婚，可也要请我喝喜酒哟，你万不可弃贫爱富，不对不对，是弃笨爱乖、弃差爱优，忘了我们这些笨蛋差生。＂班花一本正经说。
　　＂你算是笨的吗？＂自为盯着班花说，＂我从未见过一个笨学生会把班里的同学几乎欺侮个遍的。就连杨振烨这样人高马大的也常被拤一块、踢一脚的。＂
　　＂振烨哦，我们是闹着玩的，又不是真打。＂班花又打了一下大个子说，＂常言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班花觉得说漏了，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
　　自为朝她狡黠一笑，班花的脸更红了……
　　从那鱼塘出来，陆自为便驱车前往岭东镇。畚山公路拓宽正忙，一路不是那么好走。半个多小时后，自为的车才来到畚山公路往南拐向镇子的路口。路口右侧有一低矮的平房，房前的一棵大榉树上钉着一块大牌子，上面用深红油漆书着＂家达修车＂四个蹩脚大字。两个筑路的农民工坐在大树下的小凳子上。
　　自为把车停在靠大树西边的公路旁，下车走向修车摊。一个身着一件沾满油污的蓝色旧茄克，手戴一付已看不出原来颜色纱手套，手拿一把大铁钳的小伙子正在专心地剥着一只畚箕车的外胎。自为走到小伙子身旁，那人头也不抬地说：＂师傅，修车请稍等。＂
　　一会儿，小伙子终于剥开外胎，扔下铁钳，用手把里的内胎给翻了出来。自为忙把边上的一只盛有半桶水的大口塑料桶递了过去。
　　＂谢谢。＂那人继续弯着腰忙着那活儿：先给那内胎充气，再把它放到这水桶里，一点一点地将内胎分段按到水下。终于找出了漏气眼，小伙子从地上找了根细竹签插在破洞中，直起身来。＂哟，陆老师，是你呀！我以为是来修车的。＂小伙子连忙与自为打招呼，快速脱下手套，从屋门口搬过一只竹椅给自为。
　　＂谈家达，你忙吧，我自己来。＂自为接过椅子放到榉树下的一块树荫里说，＂已十一月底了，这天气仍这样热。＂
　　＂陆老师，屋里有干净毛巾，到那井里吊桶水擦把脸。＂学生指了指旁边的水井说。
　　＂不用了。我没你干活热，这大榉树下也有些风，稍歇会就凉了。我看你倒是满头大汗的。我帮你吊桶擦一擦？＂自为说道。
　　＂擦了也没用的，一下又出来了。＂学生锉着破洞处的橡胶说，＂我也已经习惯了，经常这样的。＂
　　＂家达，你先把这饭吃了吧，菜都凉透了。＂一个甜润的声音从路对面传了过来。自为抬头往那边望去，一扇大玻璃门上贴着＂洁洁理发店＂五个绿色大字，一位身材修长，眉清目秀的大姑娘端着一个盘子缓缓往这里起来。
　　＂这不是董洁同学吗？怪不得这声音那么熟。＂自为惊奇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上前去。
　　学生也看见了对面的老师，快步过来大声叫道：＂陆老师好！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里了？＂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自为扭头对谈家达说，＂都十二点半了，你还没吃饭？＂
　　＂他呀，老是这样，一天从早忙到晚。＂董洁看了一眼同学说。
　　＂没办法，来修车的心里都很急的么。＂小伙子示意同学把饭菜放在一个骨牌凳上说。
　　＂他是你们两位的老师？＂一民工师傅问小姑娘。
　　＂是的，他是我俩的老师，也是江溪乡三江私立学校的校长。＂董洁点头说。
　　＂三江私立学校？就是那所不收费的学校？＂另一民工师傅问。
　　＂是的，我们学校是不收费的。＂自为看了看民工师傅说。
　　＂你就是那学校的校长？真看不出来。听口音确是不象本地人。＂民工师傅拿出烟抽出一支给自为。
　　＂谢谢，我不会抽烟。＂自为摆摆手说。
　　＂好了，师傅，你们拿去用吧。＂谈家达把车推给民工师傅说，民工从裤袋里拿出五元钱给家达。谈家达转身到屋里拿出一本收据，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对陆自为说：＂老师你帮我开一下吧。＂
　　＂让老师帮你开，也不怕难为情。谁让你当初不好好读书？＂董洁数落起同学来，民工师傅也笑了起来。
　　＂老师在旁边，我心里紧张，怕写错别字让老师见笑。＂小伙子红着脸说。
　　＂好吧，我今天就再教教你。＂自为接过收据本说。
　　＂校长，看来你这学生书读得不好，可这修车技术很好，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就已很熟练了。＂民工师傅推起车对自为说。
　　＂他在学校里已义务修车两年了，技术是不错的。＂自为夸道。
　　谈家达这有空才狼吞虎咽起饭菜来。
　　＂看来生意很不错。＂自为问家达，＂这牌子上写着你还会修摩托车？什么时候学的？＂
　　＂前段时间，我白天在这修自行车、三轮车，补补轮胎等，晚上就到里面镇子上的一个修车摊上学修摩托车。两个多月做下来，也就会了。＂学生吃着饭说。
　　＂你真行那！＂自为朝门口望望问，＂你这电动气泵也会打汽车轮胎的了？＂
　　＂可以呀，我这里还可补热胶呢！＂谈家达朝屋里呶呶嘴说。
　　自为起身走到里面，见有一小台钳，上面按着一只家用电熨斗。自为想这小子真的会动脑筋。自为走出屋子对家达说：＂那你这么忙，收入应该不错吧。＂
　　＂当然不错。＂董洁忙接话说，＂补个自行车胎两块，畚箕车胎五块，而汽车胎看大小，十块、二十块、三十块的也有。一个月近两千。＂
　　＂刚毕业就赚那么多，都超过我这当校长的了。＂自为很是开心。
　　＂陆老师，你借我的两千，恐怕要到过年前才还给你了。修这摩托车需进好些零件，成本也大。＂小伙子放下饭碗说。
　　＂我当初就对你说了，这是长期无息贷款。我今天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看看这钱化得值不值。看来效益很不错。＂自为对学生说。
　　这时一辆拉沙子的工程车开了进来，一个轮子估计是戳破了胎。学生朝老师笑笑说：＂就是有时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你的怎么样？＂自为又转身问董洁。
　　＂我可远不如，近千把块一月。＂女学生，＂不过我是国庆节后才开的，以后生意应该会多起来的。＂
　　＂我想也是的，估计到元旦、过年前后人们总得要打扮打扮，吹个风、烫个头，女同志要染个发什么的。到时说不定也有得你忙了。＂自为也说道。
　　＂也许吧。＂女学生帮同学收拾起碗筷说。
　　＂怎么这么巧，你们成了对门邻居？＂自为问。
　　＂家达租了这间屋子先开了个修车摊。我到县城里拜了三个多月的师傅后，才到对面开了个理发店，因那房子是我家的一个远亲。就这样我与家达成了对门邻居了。＂董洁洗着碗说。
　　＂你常帮他洗碗筷？＂自为问董洁。
　　＂我看他忙得几乎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而我这理发一般白天比较空，到晚上才忙起来。便过来帮点忙，做做饭，洗一下碗而已。＂小姑娘腼腆地说。
　　＂谈家达，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居然有美眉为你做饭洗碗。＂自为朝正在缷贷车轮胎的小伙子大声喊道。
　　家达回头瞟了董洁一眼，对老师说：＂真的多亏了她。＂
　　＂那你可要感恩哟！＂自为说。
　　＂没关系，谁让我俩是老同学呢。你不是常教育我们同学间要相互帮助，特别是出门在外要相互照应么！＂董洁笑着对老师说。
　　＂哟都快一点半了，我得去办正事了，还得到镇子里买点东西。＂自为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
　　＂难得来一次，老师你就多待会吧！＂女学生说道。
　　＂现知道你俩都在这里，我以后到这镇上时会顺路多来看看的。＂自为说着起身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自为爬上驾驶室，发动起车子，慢慢开过来。车忽然停在两学生身旁停下，自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笑着对两学生说：＂我今天算是进了桃花坞了，上午在南江边看见一对鸳鸯。这下午又在这大榉树旁见到一窝喜鹊。＂
　　＂老师你……＂而这女学生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小伙子却是一脸惘然，傻傻地望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