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她抬头看着狭窄缝隙中挤进的幽幽几缕月光,轻轻拉了拉勉强蔽体遮寒的衣物。已是深秋季节,皓月当空,秋风习习,她一身短衣光脚站在冰冷的石砖上,嘴唇微微颤抖着,明明已是冷到了极致,眉梢唇角那一丝讥讽的笑却仍旧倔强地绽放,固执的坚持着她的不可理喻。 她就这样站着,笑着。笑这冷秋,遍扫落叶,处处无情,从不曾懂得怜香,不知寒了多少少女心肠,可却是来晚了一步。 鱼玄机,早已没了心。 "今晚月色可真美啊。" 她斜倚在冰冷的石墙上,那姿态仿佛美人榻上一朵艳艳娇花儿,让人忍不住想揽入怀中爱怜。纵是在冰冷的地牢中,没了往日红楼绿窗的繁华,身边也少了俊俏的才子写诗颂文助兴,她一身风情却怎么也消不去半分。 没想到她鱼玄机快活半生,怎样的多情才子俊朗少年没见过,临死眼前却只有隔着牢门那个又老又丑又粗鄙的狱卒。她也曾想过自己将如何死去,或是为一首诗醉倒在哪个诗人怀中从此一睡不醒,到那幽冥之地继续风流快活;或是在自己庭院的桃花树下,由着花瓣儿一片一片把自己掩埋,等秋风一起,便随着风轻轻消散,留一具红粉枯骨在世间,也别有一番情趣。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啊,狱卒兄,陪我最后一程的是你。" 鱼玄机等了许久,等到凉风吹得她脑袋发晕,也没等到狱卒一句回话,却是恍惚间看到年少时的幼微,一笔一划写着真情,从懵懂到崇拜到依恋到爱慕,最后统统被扔进火堆里,无声化作灰烬。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或许笔锋落下的一瞬,鱼玄机的脸上那种看透世情的讥笑便生了根,再也抹不去了。 世间无价宝,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而有情有义的男子,却要去哪里寻得?寻欢作乐自是不用付出真心,可凭什么只许你们男人风流,容不得我鱼玄机快活?真是可笑,我偏偏要做尽荒唐事,我的真心给你,你百般糟蹋弃若敝履,我珍若重宝,你将它踏入尘埃,既是这样,我作践自己又干你何事? 温庭筠,干你何事?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鱼玄机依旧是年少时俏丽可人的鱼家女幼微,满腹才气姿色倾国,只等有惊世才华的俊朗少年许我十里红妆,自此结束一生漂泊。 可你为何不声不响拿走我的少女心,却又转手随意送了他人。 "那个李亿啊,真不是好东西。"她喃喃自语,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到,就是这么喃喃着,诉说心中深埋的苦闷。 她年少时深深爱慕着老师温庭筠,只可惜温庭筠挣不开世俗束缚,只知逃避,实在躲不过时,便以老师的身份,为她介绍了一位青年才俊状元郎。 李亿是爱她的,这点毋庸置疑,可爱到什么程度,却说不得。 他只能娶她为妾,许诺着日日与君好,可正妻要赶她出门时他却唯唯诺诺写了一纸休书。他对她的爱只限于为她找一处安身之所,告诉她从此才貌双全的鱼家女鱼幼微便是这道观中女道士鱼玄机,他李亿已是仁至义尽,自此生老病死各不相干。 说好的长厮守到头来不过成了一句爱过。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骗她真情? "不过啊,也是他让我知道这世间真心真情不过是用来糟践的废物。"她唇边讥笑不觉加重了几分,从那之后她鱼玄机便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自己一个人。 寻欢作乐,这等事倒也不难做。她公然昭告天下,以诗文候教,和那些俊朗的少年才子吟诗作对,花前月下,恣意欢谑,来此处的所谓才子不过是贪慕美色,绞尽脑汁写诗作文博美人一笑,只求能一亲芳泽,荒唐过后转身便是满口仁义道德,责骂她放荡。 可鱼玄机却不在乎,那些男人在她眼里无非是哄她开心的工具,笑过之后便无瓜葛,她的万种风情从来不只为一人绽放,妩媚风姿也没有一人消受得起,玄机没了爱,生活却真正快意起来,正如娇俏可人的桃花被狂风吹乱了一地,却滋养出一朵艳丽诱人的毒罂粟,失去多少得到多少,自知。 可这场游戏终究是玩过了火。 她忘乎所以,看到婢女竟和自己枕边人眉来眼去,那姿态风情,却有七八分像是现在的自己,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心中无名之火,杀了她。 如今东窗事发,繁华都成过眼云烟,她锒铛入狱,明天便是魂归冥府之期。 "鱼玄机早就该死了。" 她伸手抚了抚鬓角发丝,看到月光渐淡,天空一丝丝明亮了起来,终于解脱似的叹了口气。 "心已死,徒有一具皮囊在人间罢了。" 玄机香消玉殒,当时年仅二十余岁,一段传奇就这样结束。 有人说她放荡,有人骂她下作,有人说她罪有应得,也有人痛惜佳人才女偏偏走上不归路。我却只能轻叹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女子的真心若是所托非人,便只能凄惨收场。 心已逝,爱过恨过,终究还是要独自一人承担。若是连自己都要放弃,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