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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庙里乾坤藏


  "年少的时候,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那时候多么希望有一个人,会在夜里偷偷拿起笔墨,帮我把欠下的都写出来。"
  可是,谁知还真的会有这个人。
  秦夙借宿在京城城外的这间小庙里,已经五天了。他从家乡奔赴京城赶考的时候,由于路途遥远,估计错了时间,一不小心,居然早了十二天到达。
  他家中贫苦,凑齐路费已是不易,自然没有住店的银子,只好来到京城之外的一座荒山之上,寻了间破败无人的小庙,暂时借宿在这里,最后再复习一下科举的内容。
  这几日他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到庙里五天了,就连庙的主人是谁,庙里供奉的塑像长什么样,秦夙都没心情观察。
  这一日正午,一阵苦思冥想之后,秦夙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伸展了一下略微酸麻的身子,起身准备打些水来。
  走出庙门的那一刻,他才想到:自己在这里借宿了五天了,还不知道是谁的地盘呢!
  转过头一看,这间庙并不大,看起来也没有修建多久,只是无人打理,已是落满了灰尘,牌匾被风雨侵蚀得并不完整,上面的字已经不可辨认。
  秦夙再转过头,看着庙中的塑像,塑像的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清眉目,只是从已经褪色的服饰打扮上可以看出,这都像是一个书生。
  秦夙朝着塑像拜了三拜,心里默念着:我不知道你是谁,暂且在你这儿借助几天,你我都是读书人,天下读书人是一家……
  是夜,秦夙秉烛夜读。不知觉长夜已深,倦意袭来,忽然庙外传来脚步声,秦夙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不少。
  "是谁?"
  只见庙外走进来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手里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折扇,扇面上绘着一幅山水,那公子轻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叫林风,住在京城之外,这几日出来走走,看到庙里有些灯火,就过来看看。"手中折扇轻挥,林风微微一笑,"秉烛夜读,真乃成大器之人,敢问公子名号?"
  秦夙见此人气度不凡,连连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叫秦夙,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接着两人就在这庙中聊起天来,从天南海北谈到四书五经。
  这秦夙已经二十来岁,参考好几次才中了举人,这一次准备来京城中参加会试,满脑子只想着金榜题名时的飞黄腾达。
  然而秦夙也知道,自己肚子里墨水不多,此次要考取功名,恐怕希望渺茫,不料今夜居然遇上了这样一位谈吐不凡的青年公子,若是能从他这里学点东西走,成功的希望说不定大大增加。
  两人交谈甚欢,林风看了看秦夙苦思冥想的几个题目,忽然拿来笔墨纸砚,一时间下笔如有神,飞快地写好了一篇篇文章,这些文字在秦夙看来,有如醍醐灌顶,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无数崭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翻飞跳跃……直到林风告辞,秦夙依旧沉浸在这些文章之中,直到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秦夙的脑海中有些混沌,心想:昨夜是做梦吧。
  不过,当他看到身边那一篇篇熟悉的文章时,他才明白:这不是梦。
  走出庙外,四周荒草丛生,古木参天,哪里有人家的影子?要想在白天找到林风,恐怕做不到吧,只能希望今天晚上他还会再来。
  果然,一连几日,林风都来到庙里与秦夙促膝长谈,时不时帮他改几篇文字,仿佛是一位和蔼许多的私塾老先生,以朋友的语气,把所学的知识一一传给秦夙。
  此时离会试只有两天时间,秦夙准备第二天起身进京,想到自己在人家庙里借宿了这么久,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就开始为塑像擦拭灰尘。
  灰尘散尽之时,秦夙终于看清了塑像的样子,好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书生!
  只是他忽然发现,这书生有些脸熟,仔细一想……正是林风的模样!
  秦夙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心中只想着马上跑出这间庙,逃得越远越好,脚却仿佛生根了一般,如同千斤重,怎么挪也无法挪动。
  陪伴自己十来个夜晚的,居然是……
  身后脚步声传来。
  秦夙不愿意回头,却不得不回头。
  对上的是那熟悉而儒雅的笑容。
  "秦公子。"林风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的庙。"
  "大人饶命……大仙饶命……"秦夙已经吓得跪在地上,话都说不清楚了。
  "起来吧,没事的,我们都是读书人嘛,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人呢。"林风说出了前些日子秦夙心里所想的话,只是秦夙依旧胆战心惊。
  "我没能参加会试就因病去世,这是我生前最大的遗憾,我希望你能够带着我的遗愿,金榜题名。"
  林风言语诚恳,而秦夙此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连忙道谢,把什么有朝一日重塑金身之类的话都说了出来。
  林风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也不要什么重建庙宇再塑金身,我只想你日后荣华富贵之时,能够记得我这个鬼朋友,常来庙里陪陪我。"
  不管林风说什么,秦夙只管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秦夙对着林风的塑像胡乱拜了几下之后,逃命一般地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奔。
  几日后,秦夙果然金榜题名,殿试时龙颜大悦,多有封赏。
  秦夙很快过上了达官贵人的生活,至于那京城外的小庙,小庙里发生过的故事?他并不是不愿意去做,而是不敢去做。
  人和鬼打交道总是危险的,万一哪天对方突然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呢?自己这些荣华富贵,可不就无法享用了吗?
  几年过去了,这件事情被秦夙藏在心底,选择性地遗忘,仿佛那只是一场梦,一个传说,一个自己吓自己的故事罢了。
  只是秦夙的运气越来越差,他也明白这恐怕是林风在其中作怪,只是自己这功名来得并不干净,不敢找大师来帮忙,怕被看出前因后果,为仇家所利用,身败名裂。
  他只好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时刻准备着突然出现的坏消息。
  忽然有一天,颇得他信任的副官提议出去散散心,排解晦气,两人走着走着,不知觉来到了当年他遇到林风的那间庙附近。
  荒山,草木生长茂盛,可谓是一天一个模样,秦夙自然不记得这是哪里。
  但当那间小庙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
  几年过去,他已经从一个穷苦书生变为了炙手可热的权贵,脸上的青涩褪去,多了几分沧桑,而那个翩翩公子却如记忆中的模样一般,站在庙门旁,朝着他招手。
  一时间,万千情愫涌上心头,有害怕,有愧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沧桑,脚步不自觉得往庙里走去。
  忽然秦夙又哭又笑,冲进了庙里……
  同行的人们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满脸愁色。
  只有那副官的忧伤之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夜色里,这句《论语》中的名言,随风飘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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