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可是,直到第二天晚上九点钟,省城的两个学生,再没有电话打过来。倒是海超和白恒,先后数次都打电话来问,两个学生记者的回音情况。卢子欣有些焦躁起来,说"看来我的事真没多大希望了,昨天说得好好的,怎么今天屁也不放一个了呢?" 海超说,"这很正常,在G20召开之前,浙江省的所有机关单位,所有吃国家饭的人,都有很大的稳定安全压力,每个单位,都把单位里的人,管得死死的。你看我们的小小县城,24小时,有多支保安队伍,在大街小巷穿梭巡逻。媒体小心行事,更可以理解。就说我自己,如果在公众场合,我也不敢评说你这件事。我说,这恰恰说明,这样的氛围下,更有利于你的问题解决。你有压力,但领导的压力,肯定比你大很多,你们一旦把事情捅上去,学校、教育局、县政府领导,真的会非常忧虑的。" 陈淑君在丈夫旁边,对他们俩的通话,能听出基本的意思。卢子欣一放下手机,就说:"海超的话非常对,那个马松来,就是怕我们去告他。" 想起下午对马松来的电话,心里不由得意起来。 陈淑君大闹校长室以来,几乎每天至少一二个电话给校长,自己也知道,确实有骚扰的意思。今天,她更不客气,一开头,就骂马松来是"骗子",时间一天天过去,到现在也没个答复。校长说,我怎骗你啦?不是说好十天内吗?现在只过去2、3天,你就等不及了?陈淑君说,你的鬼把戏我会不知道,你无非是故意拖延时间。马松来说,绝对不是,我不是正在商量办法么。陈淑君讥刺地说,你确在商量办法,是在商量对付我们的办法吧?你商量敷衍我好了,我明天就去省里上访,再雇请律师告你,告你单方撕毁合同。 陈淑君这样一说,马松来真的慌了神,连声地叫着"卢师娘"说千万别走这一步,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他千保证,万答应,再给他几天时间,明天就直接找局长,一定给你个答复。 陈淑君说,"老卢,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我们不能再退回去了。我们不能只嘴巴说说,要有实际行动。你放心,不要你出面,我真的要去上访,另外,也要做好打官司的准备。" 卢子欣却不以为然,这些天来,商量来,商量去,与领导交涉,请教律师,法子用尽,除了新添烦恼,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的,还是接受现实吧。 对老公的这种态度,陈子君很生气,骂他简直是窝囊废,一个男人,面对屈辱,怎么只是一味地退让?她说,她一定要反抗到底。 两夫妻正说着,卢子欣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学校一个姓龚的副校长打来的,问卢子欣近来怎么样,有什么考虑。卢子欣没好声气地说,我能考虑什么?我考虑有用吗?我任你们宰割!对方反倒笑起来,说,奥,校长没有与你说过你的去向?对方稍稍停顿了一下,非常慎重地向卢子欣提建议:这边既然已留下了不快,算了吧,职技校、职教中心、还有一个刚建好的高级中学,正在招人,你是一个很有教育经验的老教师,去应聘,是非常有希望的。见卢子欣好长时间没有反应,在说一句,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走出烦恼,去寻找新的快乐。 而事实是,卢子欣沉浸在更大的犹豫不决的烦恼里。陈子君问,谁打来的,向你说什么了?卢子欣说,是龚副校长,他叫我去应聘别的学校。淑君说,你答应了?卢子欣说,没有啊,不过想想,也只有这么条路了。淑君说,不行······ 有了敲门声。陈淑君丢弃下面的话去开门。进来的是沈少鹏,这次,他没有带来许多人。 卢子欣招呼他坐下,问,有事吗?沈少鹏说,没事的,来看看卢老师。你那事有进展吗?陈淑君说,会有什么进展,天天受气而已。沈少鹏说,时间拖下去,不是办法,要争取主动。卢子欣说,我也不想拖,但有什么办法,自己能如何主动?你有主意?沈少鹏说,听说,竞聘工作是有期限的,等教育局正式发文,确定了一中的竞聘方案已完成,而您还没落实好,就成待岗了。待岗期间,工资减半发给,待岗一年,就下岗了。 陈淑君挑起来,有那一天,我就与他们拼命!沈少鹏说,当然,我相信,卢老师不会到这一步。我说的,要争取主动,是不要使事情往这样坏的方向发展。卢子欣说,少鹏,说说你的想法。 沈少鹏说,我以为,到职技校,职教中心,等这些学校去,也是不错的,至少,哪里的压力,要比一中小得多,不要天天围绕着高考事,无穷无尽的辅导、考试、名次排队,表扬、批评,再表扬、再批评,忙得蒙头转向的…… 卢子欣没有吱声,陈淑君却耐不住了,奥,你的意思,要我家老卢离开一中?这些职校算什么学校,里面全是不要读书,不会读书的学生,叫老卢去哪里混日子?当老师,就是要教出好学生,我家老卢是会教书的,难道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算了? 这一席话,说得少鹏相当尴尬,说,我只是提点想法,主意当然卢老师自己定,我是觉得,耗下去没有意思。卢子欣说,我得想想。陈淑君说,想什么,这种鸟学校就是不能去。 沈少鹏再也没话可说,就讪讪地走了。 少鹏走出大门,还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校长打来的。卢子欣耳朵里传来马松来校长的声音,非常柔和、诚恳,说这些天,天天为你的事焦心,自己有好多条思路,也向教育局领导汇报了你的情况。卢子欣说,都没有结果吗?马松来校长说,应聘服务类职位,留在学校待聘等,都不合实际,你也未必能接受,但我向你说实话,把学校已完成的竞聘顺序推倒重来,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等于推倒了县政府、县教育局的全部工作部署,否定了这次改革······卢子欣说,你的意思,是要我接受落聘的事实?马松来说,卢老师,你听我说,你是个优秀的教师,你应该在教育战线上继续发挥作用。一中已经满员,我们可以把你调剂到其他学校,譬如职技校,职教中心,县高级中学等,主要你一点头,我立即给你去联系,保证你顺顺当当地落实到这些学校中的一所…… 陈子君突然从丈夫的手中,夺过手机,大声地喊:哪里都不去,就在一中!把手机一丢,说,他们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打发你,你都能忍受啊?你是与一中签订了终生工作合同的! 卢子欣露出非常难看的表情,面对愤怒的妻子,不知该怎么办。 已经过了十点钟,卢子欣的手机又响了,拿起一看,吃了一惊,竟然是教育局副局长王忠倩。王忠倩是他大学时的同学,还曾经同桌了三年。分别在两个学校任教时,联系比较密切。后来,王不断被提拔,又后来,成了教育局副局长,地位的悬殊,他们俩的联系渐渐地少了。 王忠倩非常客气,说,老同学,深夜来电,打扰你了。卢子欣说,别客气,局长大人有何指教?王忠倩说,听说你一中落聘,我相当震惊,太意外了。要是在平时,给你挪动、补救一下,调一个学校,也不是大事,这个忙,我可以帮,也帮得了。但现在的事太特殊了,我实在无法插手······卢子欣说,那就算了吧,我也不想让你为难。王忠倩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也知道你通情达理,顾全大局。我与局长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妥然的解决办法。卢子欣说,那谢谢你了。 虽然是同学,但毕竟已经是局长了,被局长大人关心,心里自然好过了许多。他的嘴巴嚅嗫着,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夫人说:局长也来电话,难为他。陈淑君讥讽说,不是副局长吗,怎成"局长"啦?看你,就这点志气,"局长"几句好话,什么问题也没给解决,骨头就轻了。卢子欣说,怎么这样说话,我的事又不是他造成的,还能这样的深夜来关心,这种真诚也难得呀,我们还能要求他什么?陈淑君仍不悦,不是他造成的,那么是你自己造成的?你这个人,怎么越来越没骨气了?卢子欣说,不与你说了,你这人,说话倒是越来越没尺寸。做人要将心比心,别人受到磨难的时候,你能不能主动去关心呢? 因为话不投机,两人间,谈话不再继续下去,睡觉时,也各自将屁股瞄向对方。 第二天一早,卢子欣又接到王忠倩的电话,说在今天下午两点钟,局长亲自找你谈话,希望做好准备,准时到教育局来。 这大半生来,卢子欣虽在教学上,有不小的业绩,获得过许多荣誉和奖赏,但还没有过局长亲自找他谈话的殊荣。心里不免激动,对自己说,可能,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于是,忍不住对夫人说,局长要找我谈话。向来喜欢玩悲情牌的陈淑君,也觉得这个消息,至少,丈夫的事,已引起局长的注意了。不过,她表现出的是喜不形于色的矜持,她不冷不热地说,得意什么,又不是提拔你当校长——什么时候找你谈?卢子欣说,下午两点。他夫人说,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我早就想找局长了。卢子欣说,你去干什么,这是我的事,又不是找你。陈淑君厉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能不去?你这个人,到紧要关头,又会像乌龟一样缩进头去,我不放心。卢子欣说,你就是想逞能,没有你,地球就不转了?他的夫人说,就是么,没有我,我真担心,你能够生存下去。卢子欣说,你吹吧,真是自屙不知臭,天下就只有你能。随你便,希望你到时说话、动作,不要弄出格就行了。 陈淑君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争辩,自己忙家务事去了。 卢子欣觉得,事关紧要重大,应该事先与最好的朋友白恒通个气。于是打电话,叫他过来会面。卢子欣把局长要见他的事,向白恒说了,询问他,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要注意的地方等,希望能听听老朋友的意见,如何从容应对。 白恒也觉得这是个机会,说,在局长面前,你一定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说明白。可以肯定,他们是要安抚你,要你不要吵,不要闹,尽量按他们的意思去做,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听海超讲,现在各单位各部门,都围绕着办好G20峰会这件事转,为峰会造势。哪个单位,哪怕出现一点点有碍峰会的事,都要问责单位领导,因此,他们不会因你个人的小事小要求,害了他们自己的大事。 卢子欣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大的要求,现在看来,竞聘再搞一次,重新投票的可能是没有了,我只是想教育局不要把我当落聘人员调剂,而是像往年一样,把我正常调动学校,我就满意了。 白恒说,那你一定要把这个想法提出来。稍停了一会,白恒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那么,合同的事,你不想争了,就这样离开一中? 卢子欣说,不是我不想留在一中,我是觉得,再争,也只能是无效功。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有限。 白恒说,不是商量好,借用法律的力量,做你的后盾? 卢子欣说,我不相信能搞出什么名堂。实话对你说,我是担心淑君的身体。你也知道,她乳腺癌动过手术,而她的个性又那么急躁,火气那么大,做老公的,不能给她带来安逸快乐,却叫她这样担惊受怕,冲锋陷阵地动怒肝火,时间一长,我真的怕影响到她的身体,懊悔也来不及。因此,自己的尊严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只想尽快有个结果,结束这样使人焦心不已的日子。 白恒说,你这样考虑,我们当然没话可说。你从教育局回来,不要忘记及时给我们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