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一牛车》是一部由张美君执导,陆小芬 / 陈震雷 / 金涂主演的一部台湾类型的电影,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观众的观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嫁妆一牛车》精选点评: ●"人生中总有些时候即使是音乐家休伯特也需要无声以对"。整部电影唯一打动我的就是结尾阿发那张什么情绪都有又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的脸,以及最后这句台词 ●陆小芬啊陆小芬。 ●乡土小说改编的电影,是该笑还是哭?用妻子换了牛车,阿发尴尬地喝下那碗酒之后,出现了这样一行字:"人生中总有些时候即使是音乐家休伯特也需要无声以对"。//少年时喜欢朱天文她们的末世都会,但现在越来越看不下去那样的文字和叙事了。乡土小说给人亲切和实在的感觉。 ●之前在電視上看的,畫質不太行 ●老實說沒有看完,大概前面五分鐘左右就很害怕重蹈看海的人的覆轍所以果斷的暫停了囧。 ●王禎和小說改編,受限於時代背景所以只能講國語,夾雜些台語。呃,還是小說好看。 ●卧槽好电影啊 人物的身份被特别恰当的阶级话语完美地表达出来 从人物动作 对白风格 到整个影片的叙事风格 都出乎意料地统一 一点都不突兀。另外 赞一下这部影片超神级别的配乐啊 太神了 ●忘不了结尾里万发那无奈而真实的脸。 ●养不起老婆儿子的辛酸痛苦。 ●做男人的尊严和温饱现实之间的博弈 太写实反而看着很难受 神配乐 特别棒 《嫁妆一牛车》观后感(一):短评写不下长评不会写 在小说改编课上看的。极有趣味!有两处暗示在老师提示下才感受到,一处是简先生和阿发初见时树上爬过老鼠,另一处是阿好在和简先生交谈时一抬手无意撩起了晾衣杆上的一只男装裤腿。要想恰如其分地传达小说意涵,画面得做不少努力,理想状态是举重若轻吧。简先生和阿好之间的关系变化由村里人齐齐唱出来,台语即使对着文字边听边看我也不能够理解完全,但意趣就在这似明非明间。某些镜头还相当幽默,比如村里人的歌唱到"哈哈哈哈",画面则切为简先生(与阿好行好事时)"哈哈哈哈"的嘴形,真有些惊喜!想来题材和风格的组合本就变幻得出千千万万种。 《嫁妆一牛车》观后感(二):怎一个土字了得 我看过的最实在的电影,故事讲得实在,拍得实在,演得实在,演员长得更实在。称得上是中国电影史上最土的片子。 男主人发现女主人跟一个姓简的在偷情,场面如下: 男主人阿发:你们在做什么?你们两个在干嘛?干嘛?啊? 女主人阿好:你在喊什么?在喊什么?我们没干嘛,我们又没有在干什么。 姓简的第三者:是啊,是啊。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女主人阿好:神经病。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又没干什么,你在喊什么? 姓简的第三者:是啊,是啊。我们什么也没做。 女主人阿好:我们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哦。 姓简的第三者:真的没做什么嘛。 女主人阿好:真是吓死人了。 姓简的第三者:真的啊。 女主人阿好:不要讲话啦。(跑到阿发面前)哎哟,你要死了啊。你再喊,喊什么?我们又没有干什么,你在喊什么啦。你想赖我们两个哦,我们两个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哦。(遮住敞开的胸部,又拉第三者过来)这个疯子哦,说我们两个在这样这样(比划)啦。哎哟,这种事情哦,我连说都说不出来,我怎么敢做嘛。阿发,你要有良心哦,你要是不相信,我就去死给你看。我去死,我去死啦。 男主人阿发:(完全被女主人攻势所击倒)真的啊? 姓简的第三者:真的啦,没有啦。我们什么都没有,没有做哦。 女主人阿好:(推姓简的)啊,你要死啦,你不会讲话,你给我滚一边去啦。(姓简的滚一边去,阿好对阿发)你哦,我哦,我给你讲啦,你这样站了老半天,连一句话都不说,你呀,你娘咧,你是什么意思啦! (几乎是史上最咄咄逼人的被捉奸者,还是女的。叹为观止。) 《嫁妆一牛车》观后感(三):问题一箩筐 1.此種社會現象在台灣是否常見,請舉例說明。 我不是很清楚這種現象在早期台灣農村是否常見,但是我相信這些曾經存在,文學創作總是來源于現實。生活的窘迫與生理的慾望讓人變得扭曲。加上中國人傳統的觀念里,總有一種面對窘迫沉默的態度。明明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公開的秘密,就是沒有一個人去戳破那層窗戶紙,仿佛這樣大家都能相安無事,自我欺騙。人性的同情與關切顯得粗鄙簡陋。這明明是一個重視名節與聲譽的民族,尤其對於女性;這也明明是一個男人容不得被戴綠帽子的男性主導社會,可是這些都在發生。面對這些道德破產和真實的謊言,我們能做的應該是探究原因。 2.假設你是男主角阿發,你如何面對,爲什麽? 阿發是個老實人,每天幫牛主人多牽一趟牛卻不多收錢,他是對牛有感情的,儘管自己生活拮据,但似乎每天與牛相處的時間才是他最快樂的時候。他的生活一成不變,不能滿足妻子,每天回家就吃飯然後坐在院子里抽煙,之後睡覺,年復一年,看著孩子長大。可阿發終究還是有男人的尊嚴,在村裡人的風言風語后,他對妻子進行看管,並且有一次抓奸。阿發處於極度矛盾的狀態,入獄后極其後悔當初把姓間的趕出家門,擔心妻兒無人照顧。假設我是阿發,出獄后面對如此尷尬的情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用妻子換牛車,我應該會離開,帶著牛車和孩子離開。有人會說這樣沒骨氣,可是我覺得阿發也應該得到一些補償,妻子的不忠和自己入獄的補償,畢竟牛車是他的謀生工具,有個牛車,他可以自食其力,不用再覺得欠姓間的什麽。通過一段時間的工作,也可以慢慢還清買牛車的錢。總而言之,面對一個已經破碎的家,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可以挽回。如果姓間的對阿好是認真的,恐怕對阿好也會是好事。 3.女主角阿好是否正確?如果是你,你如何生存? 判斷阿好正確與否,要分不同的階段。首先是她的身體出軌。從道德倫常來看,阿好無疑是做錯了。她瞞著丈夫與姓間的發生關係,如果說第一次是兩人在特殊情況下(雨天,情緒躁動)情不自禁的錯誤,那麼接下來一段時間兩人的偷歡都是在清醒且明確隱瞞阿發的情況下發生的;阿好也並沒有對第一次的行為有任何愧疚與補償行為,所以說她的出軌是錯誤的,有違夫妻間忠誠與信任。接下來是阿發在村裡人的風言風語中察覺了妻子和姓簡的情事,并有一次幾乎抓奸在床。那一次阿好強言狡辯,并教唆孩子阿狗撒謊,以「合格的母親」的標準來衡量阿好,她顯然也是不達標準的。生活中好賭,將煮飯等重活交給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孩子去做,並且從未教過孩子做人的道理,反而樹立了一個「賭徒」母親的形象。阿狗從小就懂得說謊,這一點從阿好偷地瓜,阿狗回答說沒有人看見就不算偷可以看出來,阿狗幫阿好撒謊也是母親平時不良榜樣的結果。從這點上看,阿好又做錯了,儘管她後來察覺出阿發可能生氣,事態可能變嚴重,并稍微流露愧疚向阿發道歉,但仍沒有向丈夫坦白。後來,阿好在阿發被關入獄,生計沒有著落之際重新投靠姓間的,并在他的幫助下才過活下去,孩子有飯吃有衣穿。也許我們可以質疑,阿好沒有靠自己的力量,編草籃、剝花生或其他的勞動來養活自己和孩子,是因為她貪圖姓間的錢,或是因為她好吃懶做,天生就要依附男人過活,才不顧周圍人的風言風語,投靠姓簡的。答案因人而異,也許是那個年代農村女人能做的事情確實收入微薄,沒辦法養活孩子;也有可能是阿好嗜賭成性,希望有個「靠山」。總的來說,阿發入獄期間阿好投奔姓間的沒有明顯的對錯之分,她對阿狗再不好也是孩子的媽媽,看到孩子一天天挨餓受凍實在不忍心。另一方面,她也在盡力維護這個殘破的家,等阿發出獄一家團圓。至於最後阿發出獄,姓間的買了一架牛車給他,四個人從此生活在一起,我判斷不出爲什麽阿好沒有跟姓間的帶著孩子一走了之,她愛她的丈夫,或是覺得有愧與阿發,甚至是即使跟姓間的在一起他也承受不了壓力不能娶她等等。四人就這樣誰也不去戳破這個已經公開的秘密。 如果我是阿好,就要回到特定的環境中,而不能站在我的立場對她進行苛責。面對收入微薄、聽覺障礙且不舉的丈夫,處於性慾望旺盛年紀(三十多歲)的阿好有說不出的孤獨與渴望。或許這也是她染上賭癮的原因之一。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又要利用微薄的錢去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面對姓間的,阿好有生理上的渴望,也有再單純不過的舉動,因為跟他在一起可以吃飽穿暖有人說話。關於生存,也許我會自己做一些勞動來貼補,就像之前去找護理工作那樣,失敗了再嘗試,總會有機會開門的。 《嫁妆一牛车》观后感(四):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育 達 人 文 社 會 學 報》 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第 87-104 頁 Yu Da Journa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9, January 2013, pp. 87-104. 陳薏如 * 摘要 《嫁粧一牛車》的電影劇本由小說作者親自撰寫,導演亦多按劇本執行拍攝之 務,然而電影與小說的成就卻無法相提並論。探究其中原由,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王禎 和的改編劇本賦予了次要角色較多的內在肌理,因而牽引了電影的敘事走向,另一方 面則與電影的拍攝意圖與攝製方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首先,因為彼時電影環境的影響,導演接受了娛樂導向的市場機制,為趕赴檔 期並適應戲院的放映場次,也犧牲了電影的慎重精緻與情節邏輯的完整性。其次,導 演藉由表演、運鏡及配樂,進一步聚焦於兩位當紅明星,強化了主次錯位的狀態,加 上刻板形象的塑造,皆不免喚起觀眾對次要角色的認同,也減損了原本命運乖違的主 題。第三,對於鄙俗之食色作為鬧劇之重要元素 ,電影未曾深刻理解,致使原始需求 之鋪陳轉為感官刺激的賣點,也讓某些段落果真成為淺薄的鬧劇。第四、電影以〈望 春風〉取代〈思想起〉作為主題音樂,其感傷的情感特質無法讓觀眾與角色保持嘲弄 的距離;片中的國台語夾雜配音固然是電影政策的結果,而草率處理則不免影響電影 的質地。 關鍵詞:嫁粧一牛車、電影、劇本 * 育達商業科技大學華文傳播與創意系助理教授 - 87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The Sketch of the Absurd Fate- the script and the Movie of "A Cart of Dowry" Chen,Yi-Ju * Abstract The movie script of "A Cart of Dowry" was written by the author of the novel. The director also followed the script when filming the movie. However, the accomplishment of the movie and the novel could not be compared. To explore the reasons, on the one hand was that the Wong Chen Ho provided more inside char- acter to the subordinate role in the adapted script; therefore drew the direction of the movie; on the other hand, it had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the filming intention and method. First of all, influenced by the movie environment of that time, the director accepted the entertainment-oriented market mechanism. He sacrificed the pru- dent element and the integrity of the plot logic to go with the schedule and the show timetable. Second, the director further focused on two hit stars at that time through performance, camera work, and soundtrack. He strengthened the status of the dislocation of the main and subordinate characters. Plus, the creation of the stereotype made the audiences identified with the subordinate role and lessened the theme of absurd fate. Third, the movie did not deeply understand the important element of vulgar sexual farce; therefore making some sensory stimulation became shallow farce instead of the arrangement of the original needs. Fourth, the movie adopted "Wang Chun Feng" as the soundtrack instead of "Si Xiang Chi."The audiences could not feel the mocking and the ironic character of the role because of the sentiment emotion. The dubbing of Chinese and Taiwanese was the result of the movie policy; however, rough handling unavoidably influenced the quality of the movie. Key words:A Cart of Dowry, movie, script * Assistant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Creativity, Yu Da University - 88 -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壹、前言 「誰記得電影編劇的名字?」早期的匈牙利電影理論家巴拉茲‧貝拉曾如是 說。時隔八十年,此一問句依然有效,電影的發展歷經上個世紀中葉法國電影新 浪潮理論的洗禮,已然排除編劇的主導地位、確立導演才是電影的真正作者;而 目前市售《嫁粧一牛車》電影光碟上呈示的編劇標示著黃春明的名字,1身兼小說 原作者與電影劇本改編者雙重身分的王禎和在此似乎已不復被記憶。 因為業者的疏忽被取消了編劇身分的王禎和或許並不感到十分遺憾,因為 《嫁粧一牛車》連同他編劇、並被改拍成電影的另外兩部作品《美人圖》、《玫 瑰玫瑰我愛你》皆令他頗為失望。原本因為不放心作品改編可能失去原貌而親自 操刀,然而即使抱病勉力而為卻依然有「遇人不淑」2之憾,其中的緣故長期任職 於電視公司、編寫過電視劇、剪接過電視台播放的西片並撰寫過大量影評的王禎 和定然十分清楚,劇本並不能保證電影的優劣,最終的結果尚倚賴導演的詮釋方 向與影音創造力。 學界的評價與王禎和並無二致,當年相對重視電影形式與內涵的新電影評論 者尤為如此,黃建業曾評道:「嫁粧一牛車放棄了經濟壓抑的批評,努力誇張狐 臭和偷情醜態。」3焦雄屏也認為:「原著小人物為生活掙扎的委曲及尷尬,雖有 嘲弄卻不失悲憫,雖有荒謬卻不失尊嚴。拍成電影卻強調其俗俚荒唐,加上陸小 芬的三角戀情,犧牲了生存的悲涼困頓,誇張了商業噱頭。」4陳國富亦有「『寫 實』、『喜劇』兩頭落空」之議5。當然這並不表示這部電影一無是處,張昌彥就 認為導演張美君遴選演員非常有眼光,「具有電影人的認知」,基於長年電影經 驗「也去除掉王禎和劇本上部分過於文學性的象徵」6。對於拍攝手法王禎和亦曾 肯定道:「監獄裡,金塗坐在裡面,光線只打上半身,其餘是黑的,上頭出現萬 1 張昌彥曾向當事人請教此事,且言,黃春明改編劇本之第一稿,而電影則依王禎和的定稿拍攝。但電影據 以拍攝的劇本上並未標示黃春明的名字,王禎和在描述劇本撰寫過程時亦未有一字提及,則張昌彥所言之 「第一稿」,疑並未在本片拍攝過程中使用。參張昌彥:〈動人的改編,忠實的拍攝:談《嫁粧一牛車》 的電影、原著與地景〉,收入《愛、理想與淚光──文學電影與土地的故事(上)》(台南:國立台灣文 學館,2010年),頁353。 2 縱燕玲,李臺芳:〈尋找真實的聲音──訪王禎和〉,《台北評論》創刊號(1987年9月),頁27。 3 黃建業:〈一九八四年臺灣電影回顧──充滿挫折感的一年〉,收入焦雄屏編著:《台灣新電影》(台 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1990年2版),頁63。 焦雄屏:〈在室男──文學作品的庸俗化〉,同前註,頁343。 陳國富:〈嫁粧一牛車──貧窮的奇觀〉,同註3,頁345。 6 同註1,頁348、349。 4 5 - 89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發想像的情景,小孩阿狗爬上兩層樓高的樹上,一個才六歲的小孩,在那麼高的 樹上,給人一種很強烈的不安全感,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正好象徵阿好和阿狗 的生活。鏡頭實在是設計精良的。」7不過,完成後的影片向商業靠攏,取材於文 學的嘗試並未成功,乃有目共睹之事。 雖然小說與電影的評價呈現落差,然而將王禎和的劇本與電影稍作比對卻 會訝異地發現,這部電影的攝製幾乎是照劇本宣科。王禎和的劇本共有一百二十 場,電影刪除了其中約二十八場戲,也簡省了許多對白、挪移了少數細節,除此 之外,劇本與電影的場次從頭至尾可依次對應,甚至某些劇本所做的畫面提示電 影亦照樣搬演。8未出現在電影中的另外二十八場也未必沒有進行拍攝,張美君 談到這部電影時曾言:「明知道只能演一個半鐘頭,王禎和還是寫足了一百二十 場,捨不得原著;而我也還是拍足了三個鐘頭,捨不得劇本。」9如果張美君指的 是完成後的版本,則以今日市售光碟九十八分鐘的片長而言,剪除的部分可謂不 少。王禎和則有「被剪掉了四分之一」10的說法,即使取時數最少的後一項,也 大約可以填補這二十八場的空缺。 劇本既由小說原作者撰寫,電影拍攝時又按表操課,小說與電影的評價卻頗 不一致,此一現象正是小說、劇本、電影各顯差異的可貴案例,若按圖索驥必有 軌跡可資依循,此亦即本文撰寫的目的,以下將分項探究其中的原因。11 貳、商業走向與電影體制 一九八0年代在新電影作者的作品《小畢的故事》、《兒子的大玩偶》獲 得票房成功之後,電影界出現了一股文學改編的風潮。小說改編成電影既可助長 電影聲勢,也有利於小說的銷售,原本是一筆雙贏的行當。然而這一批作品有別 於長期以來以暢銷書為主的改編方向,轉而注目於純文學作品,則不能不視為一 7 劉春城:〈我愛.我思.我寫──探訪小說家王禎和〉,《新書月刊》第7期(1984年4月),頁16。 8 如第八場阿狗低頭洗米「洗著洗著,突然一片黑影停在他面前」,原來是簡來了;及第二十三場「畫面仍 是男人汗衫與小孩的粗布短褲頭。然後我們見到,原來是簡把這些衣服遞到阿好手中」。 張美君:〈捨得〉,《中國時報》第8版,1984年6月9日。 李麗蘭:〈王禎和〉,《400擊》第6期(1985年8月),頁35。 小說、劇本及電影本有一體連帶關係,因篇幅所限須分別討論。劇本基於小說而變化之,為本文論題之先 導,請參閱陳薏如撰寫之〈小說與電影的折衝──論王禎和「嫁粧一牛車」電影劇本改編〉,將刊載於 《中國文化大學中文學報》第25期。 9 10 11 - 90 - 同註10。 同註3。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個特殊的現象。回顧當年的電影環境,彼時電影正遭受港片、錄影帶與電玩業的 衝擊,無論電影總供片量或電影院數皆有逐年下滑的趨勢。改編的電影既然有賣 座的前例,在有利可圖的動機之下遂出現了一股跟拍之風。吳念真在一九八四年 曾指出:「我們有的只是表面上從『有那些噱頭可以撈一票』轉變為『有什麼文 學名著可以改編』,基本的投機心態並沒有改變」12,這種現象可以在王禎和 身上看到某些具體的枝節。當王禎和被問及「從影」的經過時,他的回應是「純 粹偶然」,他說道:「電影公司找我談,我看他們有誠意,也有些理想,就答應 了。」13可見此事乃出於蒙太奇電影公司主動邀約,雖不宜據此誣以「投機心 態」,不過黃建業談到新電影「正當形勢大好,一些民營電影機構又再開始舞起 百魂幡,急不及待地吸取新電影的魂魄,魚目混珠地拍攝了一堆『文學電影』和 『女性素材』,更可憐的是貧困鄉土人物當猴子耍,賣弄他們無聊的低下階層動 作,然後安排一些煽情場面偽裝同情,諸此種種很快便破壞了這幾條路線的觀眾 信心」14,這些評論即是針對《嫁粧一牛車》一類的電影而發。 對於這種現象最為熟稔的宜是操控一部電影質素的導演。《嫁粧一牛車》的 導演張美君拍片類型極廣,曾導過歌舞片《我是南國一朶花》、瓊瑤式的《在水 一方》、武俠片《千刀萬里追》、神怪片《無字天書》等三十餘部電影。他以另 一種角度討論了同一個議題,他認為理想上當然應該盡可能拍出好電影: 但事實是怎樣的呢?國片目前會走上寫實小品的路線恐怕只能說是逼出來 的。去年年初國片市場不景氣的情形,大家都還記憶猶新。古裝搞不過邵氏, 拳腳打不過嘉禾;國內電影環境又是絕對的商業色彩。商業催逼下,文學作品 改編劇本,除了偶然,也是一種必然。15 這兩種態度明顯的分別在於,對文學改編被商業化的現象,前者基於電影質 地加以批判,而後者迫於現實環境必須接受。張美君曾數度以無可奈何的語氣說 到「電影畢竟是要叫好又叫座才能走得久遠」16,「我不反對電影迎合市場的 娛樂要求」,「觀眾要求的又都是通俗、娛樂;假如不捨得,『嫁粧一牛車』到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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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羅:〈反省商業和文化夾縫中的電影〉,同註3,頁388。 同註9。 黃大衛:〈牛車上的美人──「美人圖」的導演張美君〉,《今日電影》第177期(1985年12月),頁 16 77。 - 91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現在若不是還未受孕,就是早已夭折了」17,可見在當年改編的潮流下,張美 君雖然意識到商業考量不免影響電影的品質,但還是選擇了通俗與娛樂。由「受 孕」、「夭折」等語可見,若不是走通俗路線,像〈嫁粧一牛車〉這種小說可能 根本不會有改編成電影的機會;這些迎合市場機制的自我緩解之詞,也顯示了張 美君對於這部作品之未盡人意處實不無自覺。 除此之外,還有三項因素事涉電影體制也影響到《嫁粧一牛車》的品質,其 中前兩項王禎和曾撰文表達他的遺憾。其一,為了趕一九八四年青年節檔期,這 部電影拍攝得頗為匆促。王禎和在劇本〈序〉中曾說到,在撰寫劇本期間,也就 是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到一九八四年元月底,他每週到蒙太奇影業公司「把劇本完 成的部分唸給大家聽,請大家『評審』」18,則劇本完成最早應在此年元月底, 距三二九青年節僅剩兩個月的時間,依導演的觀點,「一個青年節的檔期,一天 就可以收回二、三百萬元」19,有不得不然的道理;而按編劇的意見,「一匆忙 一趕許多地方便無法細膩精緻」20,令他頗為心痛。其二,當年戲院每日固定 放映六場電影,影片的長度必須剪在一百分鐘上下。據王禎和言,電影「東切一 段,西剪一點,總共『卡』去了二十多分鐘的戲,恐怕還不止呢!」這些段落包 括萬發耳聾的原因、萬發找工作到處碰壁、牛在冬至過生日等對故事邏輯具有關 鍵性影響的段落,而今僅能在出版的劇本中「全屍全骸保留下來」。21其三,當 年電檢制度還維持電影是否「破壞祥和」、「腐蝕人心」的檢驗標準,往往新聞 局尚未檢查,電影業者已預先動刀。張美君曾不無激動地提到《嫁粧一牛車》希 望描寫出澈底扭曲的人性,但毛片拍出來「有些人擔心會對南部觀眾造成太大的 刺激,於是把真正要說的東西拿走,賸下的戲力就弱了許多、淺了許多。」22電 檢制度的確影響了一代人的電影攝製方向,然而究竟片中扭曲了何種人性?目下 人事已非實難追問。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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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註9。 王禎和:〈序〉,收入王禎和:《嫁粧一牛車(劇本)》(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4年),頁1。 同註9。 王禎和:〈如果〉,《中國時報》第8版,1984年6月9日。 同註16。 - 92 -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參、角色消長與觀眾認同 無論基於任何緣由捨棄電影的片段,最後完成的版本依然是唯一可藉以討論 的對象,因為剪接的取捨必須被視為導演的選擇,捨此取彼的動作便代表了導演 的意見。 雖然上文提到《嫁粧一牛車》電影幾乎亦步亦趨跟隨劇本,但劇本與電影之 間其實缺乏「如法炮製」的關係,巴拉茲.貝拉曾談到,在劇本的基礎上「導演 將用直接影像構思電影,只有當導演,也是影片的作者,在自己想象的素材的基 礎上構想出影像場景時,電影才會取得真正的成功」23。也因此由劇本到電影存 有極大的創造空間,可以影響劇本原先企圖表達的意念。 在觀影的過程中,熟悉小說的觀眾可能很難忽略這種「小事」:電影片頭 標示出的主演者有二,分別是飾演阿好的陸小芬與飾演簡的陳震雷,小說中的主 角、即演出萬發的金塗並未包括在內。由此電影的情節構成已可部分預測,即將 注目的焦點從較無個人魅力的萬發/金塗轉移到彼時當紅的兩位鄉土明星身上。 電影與小說最顯而易見的差異,便是加重了小說中這兩位次要角色的戲份。這種 情況在王禎和的改編劇本中已然如此,或許劇本須將小說中「講述」的部分具體 「顯示」,因而有必要填補小說的空缺做出調整;也可能編劇意在「包容電影採 用商業包裝的手法」24,因此與導演間取得了共識。無論如何,對於此一故事最 終將由萬發做結的事實而言,模糊的主次關係認定必然會影響到電影的統整感。 其次,在由小說轉換為電影之際,有一項角色的特徵因為文字與影音的差別 無法在異質媒介順利呈現。故事的主角萬發患有耳疾,在外界訊息的接收與表達 上皆頗為困難,小說既是通過萬發的內心世界去鋪排事件,這項特徵並未影響到 主角的核心地位。一旦離開了內心獨白、須以言語動作表情達意,其他的角色就 可能喧賓奪主取代了主角的位置。馬斯賽里談論電影語言時提到,一個畫面應該 有一個趣味中心,如果有兩個以上優勢的人或物就會削弱畫面的效果,「當一個 演員在某一時間內說話或表演一種重要動作時,他就居於優勢」25。印證到電影 上,在群戲的場景中,能說會道的阿好往往「居於優勢」,耳聾的萬發因為聽說 23 巴拉茲.貝拉著,安利譯:《可見的人/電影精神》(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3年第2版),頁33。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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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註10。 馬斯賽里著,羅學濂譯:《電影的語言》(台北:志文出版社,2000年再版),頁321。 - 93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困難便形同應答的工具。電影未曾關注那一個無法正確溝通的萬發對於角色地位 可能帶來的影響,並給予必要的補救措施。譬如在第十三場,阿好自嘆命歹,期 待有人可以聊天的段落,雖然劇本設計了萬發「一口一口地噴煙,他整張臉淹進 雲裡霧裡,彷彿和這個世界隔離」26的形象,來表現他無法順利溝通而生的孤絕 感,但是電影賦予的影像卻未能超越日常、進入象徵,因而阿好的「無人可說」 便顯得比萬發的「無法可說」更為重要。在第五十五場至六十場,萬發嚴防二人 越界的那個晚上,當阿好滔滔不絕為自己辯護時,電影捨棄了「講到最後我們竟 和萬發一樣聽成了一種怪聲」27的萬發觀點,故此也就失去了這個場面所能夠生 成的荒謬感。因為忽略了萬發的處境及其可能涵意,表現力強的演員將無可如何 地掩蓋了主角的光芒,混淆了觀眾原本應該予以關注的對象。 由於劇本在類此的場面上,原本就沒有對萬發實施預防性的補強工作,上段 所言並不完全是電影的責任。然而在此一基礎上,導演藉由表演、運鏡及配樂著 重鋪陳了阿好的內心,促成了觀眾的認同,進一步強化了主次錯位的狀態。延續 上文,當阿好抱怨命苦時,配上了〈望春風〉哀怨的管弦樂,因為萬發未能掌控 場面,這段音樂很自然地將依附在阿好身上。接著她讓萬發脫下汗衫洗滌,以免 明日無衣可換,固然是對家中貧窮的極端提點,但當她手中拿著萬發的汗衫時, 導演從雙人鏡頭前推至阿好的特寫,以阿好的觀點望向對面簡的房屋,最後回到 阿好的特寫說出本場結束的對白:「對面那真公(如果)有人來住,就會有人跟 我答嘴鼓(聊天),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每晚只我這個尼姑在念經。」28由於 特寫與觀點鏡頭皆針對阿好而設,攝影機「關注」她的心情她的看法,音樂隨之 渲染情緒,阿好成為電影中所有元素的焦點,這些元素訴說著她面對耳聾丈夫以 及貧窮的傷感無奈,成了實際上的主角。 這種要求觀眾認同的處理方式也一再出現在阿好與簡的對手戲中。如第二十 場阿好至簡家為他縫補衣服,是二人培養感情、加深認識的重要段落。在這個段 落中,昏黃的燈光、心事的傾訴,配以特寫、近景,透露出往人物內心深處摸索 的企圖,這種二人相互探索的歷程,也成了觀眾對二人「加深認識」的契機,輔 以整場〈望春風〉的哀感憂慽,不免要催化出觀眾對二人認同的感情。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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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註18引書,頁24。 同註18引書,頁90。 同註18引書,頁26。 - 94 -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當萬發受賣醬菜的刺激攆走簡,簡連夜打包離開,阿狗哭著送簡,形容頗 為淒慘,此一場景結束在兩個鏡頭:一是簡跟著牛車背對著鏡頭逐漸掩沒在黑暗 中,另一則是阿好站在門口推成瞭望的特寫,電影的場面調度略過了劇本「萬發 坐在桌旁,抽煙,一臉怒容」29的提示,讓他在觀眾幾乎無法察覺的背景中的小 窗口內窺視,因為忽略了主角的處境,這個淒涼的場面遂成了好簡之間無可奈何 的悲劇。 在此有必要提前說明的是,〈望春風〉乃全片的主要配樂,在劇本中〈望 春風〉只出現在萬發因為飽食昏睡以致於捉姦不成的段落,由劇本中三次簡「獨 唱」及二次男聲合唱皆省略大部分歌詞而出現「月娘笑阮憨大呆,給風騙不知」 看來,作者原意是用來嘲弄在那個月夜妻子與人相好的糗事。電影或許因此得到 靈感取用之,以渲染哀傷的情調。在阿好與簡初識的段落配以此曲,有時固然可 以用來傾訴萬發無奈的心情,但如果說更適於呈現阿好與簡二人相戀的心聲也不 為過,因為這首眾所熟知的曲子暗含好簡二人「心內彈琵琶」、「意愛在心內」 甚至「等待何時君來採」的意味,結合哀感的音符更能喚起對兩人曖昧情意的認 同與期待。 到了後半段,電影似乎開始有意把一女事二夫的結局安排成是阿好委曲求 全的結果,除了刪去阿好與簡甜蜜相戀的數個場景,以顯示阿好作為的「正確 性」,阿好的形象也較前半段來得溫婉許多。簡進出這個家庭,既然代表一家之 能否溫飽,阿好似乎就以她與簡的關係扛起了這個重責大任,萬發因為這二人關 係所生的怒氣,相形之下反而顯得無理取鬧了。就像簡第一次去而復返,萬發 家桌上又出現了飯菜的那個段落。電影以萬發在桌前吃飯為前景,阿好在他背後 由門外向屋子走來,當她看見萬發的吃相同時配以感傷的音樂,訴說著「她的 情緒」,並延續到她如同賢妻般默默為萬發添飯。劇本中原有「見到萬發在猛吃 飯,吃得那麼飢荒,覺得好笑,轉念之間,又有點憐憫起來」30,這樣的敘述被 放大成某種傳統女性的刻板形象,萬發當然知悉食物的來源,卻不斷挖苦阿好, 阿好大部分的時間皆低頭彷彿做了錯事。電影刪除了劇本中阿好與簡重敘舊好, 因心虛而生的支吾言詞與喜不自禁的對白,故此減低了嘲弄的成分,也讓阿好的 形象更加「良善」。當萬發發完牢騷,阿好有口難言,一個向前推的鏡頭停在阿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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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註18引書,頁143。 同註18引書,頁111。 - 95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好深沈而委曲的特寫,這個特寫彷彿在說,對於可以提供米食的阿好而言,她所 受的對待何等無奈。相對而言,劇本不但沒有如此濃厚的情緒涉入,劇本中阿好 的反應:「撇嘴哼了一下」及言詞:「哼!饞鬼還會假細字(客氣)」31,其實 保留了小說原屬的調性,畢竟這是一場荒謬鬧劇。 因而刻板的表演與鏡頭組合對人物塑造的影響也十分明顯,無論劇本所示 為何,導演轉念之間便回到通俗劇的思維模式。舉例而言,第十九場阿好建議萬 發去拜訪新鄰居時,簡恰好推門而出,他慢步向螢幕右方走來眺望畫面右方,配 一個後拉推軌,阿好整肅面容望向左邊,配一個向前推軌鏡頭,兩人對望的情景 在動態鏡頭的操作下顯得重要且富戲劇性,與早期文藝愛情片男女主角的運鏡模 式頗為類似,這裡面自然暗含導演對二人關係的某種「意見」。再如,電影鋪敘 兩人的第一次燕好固是照章行事,卻也做了某些微調改變了原作的設想。當日下 大雨阿好為簡收衣接水,簡亦冒雨趕回來,阿好取衣給簡換,於是促成好事,此 原為劇本所有,編劇給予的提示是,「阿好把衣服遞到簡面前,用帶著慾望的眼 神,看著半裸的簡」,「簡露感激及情慾神采,怔怔地望著阿好」32。與劇本相 異的是,此時電影中的簡喜悅而有神采,相對的阿好表情含蓄且姿態低,當簡未 接過衣物反而去拉阿好的手時,阿好口說「不要這樣啦」想返身走,被簡拉住擁 抱,簡成了主動的那一個。如此一來,因為貼近大眾的性別成見,自然也較能獲 得觀眾的認可。 肆、反諷與鬧劇 依諾思羅普.弗萊所言,反諷是「揭示人表裡不一的技巧」33,電影劇本 可利用人物的反諷加大觀眾和人物間的距離,以「提供觀眾反省的空間」;可運 用對白的反諷「增加字面之外其他的含意」;反諷亦可用來處理非語言的細節, 「顛覆敘述的方向」;當反諷放在類型或結構中,將「遠離觀眾對類型特定且習 31 32 33 同註18引書,頁114。 同註18引書,頁70。 諾思羅普.弗萊著,陳慧、袁憲君、吳偉仁譯:《批評的剖析》(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年), 頁16。 - 96 -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慣性的期望」或「營造超越故事的深層意義」。34 王禎和劇本中的反諷主要呈現在角色及其相關情節的安排上,譬如萬發明知 自己因戴綠帽已成村中笑柄,當簡再次叫兒子前去幫忙時,雖一再提醒自己「人 窮志不窮」,為了生存物資卻立刻答應了這項請求,實嘲弄了萬發之志窮。再如 老者彈唱〈思想起〉傳誦萬發家一女事二男的醜事時,畫面顯示了萬發雖允諾簡 入住家中卻也看管甚嚴,真假之間便產生了極大的落差。這類的段落電影只須按 照劇本進行,大體皆可達到預期的效果,屬於電影較能應付裕如的部分。 劇本中對白的相關呈現其實近於譏誚,而非反諷,可能是為了適應鄉村人物 質直的口吻,因而並不適合出現具有思考性的反諷語言。雖然王禎和曾堅持「導 演一定要瞭解小說裡反諷的用意」35,但整體看來他真正關心的是為這個荒誕 的事件營造出一種荒誕的調性,反諷的段落不過是附屬於其中的一部分。如此一 來劇本整體而言其實較為在意的是其中的鬧劇氛圍,而非王禎和曾提出的反諷。 這種鬧劇正可以用來呈現主人公被貧窮逼至絕境,除笑鬧之外別無他法的苦澀心 情。因而劇本中可以用來呈現鬧劇的細節就顯得益發重要,如果不能藉由鬧劇闡 發這種荒謬感,萬發無聲以對的旨意將無法成功對位。 故事既是因為食之缺乏而不得不奉送妻子,基於這兩者皆是人類最動物性的 基本需求,食與性的影像宜是非情節因素中最重要的一環。先以食而言,劇本中 有六十場皆提到食物或正在進食,可見王禎和之注重,但電影的攝影機做為一種 「眼睛」對這些食物似乎「視而不見」,譬如第九場萬發至車主家,「車主一家 大小正在前廳熱熱鬧鬧吃晚飯」36,電影中僅以全景呈現三人吃飯景況,菜餚色 澤暗淡也瞧不出盤中飧究為何物;第十場萬發經過村莊食堂,「有麵有飯有酒, 各色的菜餚,各樣的點心像魷魚庚,當歸鴨,肉粽,螺肉⋯⋯」37王禎和頗為熱 情地用了兩行半寫的食物,在電影中以一個橫掃的鏡頭出示村人喝酒、嬉戲、聊 天,對這些佳餚被人物或器物遮擋的情形顯得無動於衷。易言之,食之為事在電 影中只被當作道具而未有呈現意義的功能,因而也就無力藉之從生命中鄙俗之事 開發出這場鬧劇。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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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同註18引書,頁11。 37
Ken Dancyger. Jeff Rush著,易智言等譯:《電影編劇新論》(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96年),頁225- 230。 同註10。 同註18引書,頁14。 - 97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如果說食事未被強調,在性事上則被放大。原著小說中的性事雖為關鍵性情 節,不過在操作上一直是「只聞樓梯響」,劇本中則給予形象化的演出,並為每 一場燕好鋪設戲謔的佐料,這些段落電影照單全收。問題是當電影將文字轉化為 影像時有極大的闡釋空間,劇本寫到「阿好與簡在猪寮邊相擁纏綿。兩隻猪伸出 頭來品賞」38不過是兩個句子,電影用了七鏡四十一秒去呈現,依次是:猪圈邊 簡抱著阿好倒在稻草堆的遠景、二人相擁在草堆翻滾的全景、二人愛撫的近景、 二人愛撫的特寫、二人愛撫的中景、簡脫褲的近景,下接阿好享受激情的特寫。 更何況劇本化為影像時觀眾透過攝影機感受到二人的歡愉,此勢必影響觀眾對角 色行為的認同。這些畫面雖配以「雙人抱做堆,伊伊歪歪真現世」的〈思想起〉 評論,但語言畢竟不如視覺直接而有效,若有意避免觀眾捲入其中就不宜如此循 序漸進地涉入兩人的情感狀態,其他如兩人在簑衣底下你來我往、墳邊苟合讓村 人以為有鬼等另外五個纏綿場面大抵皆如此。 性事之所以被放大並非為了呈現人最基本、因而也可能是最原始的一面,陸 小芬終究須微露酥胸展示身體,將原始需求轉為感官刺激是電影製造賣點不可避 免的手段,做為商業考量這些場面或許無法完全排除,但若未能掌握分寸則難免 有庸俗化的疑慮。有時導演是否曾用心推敲也頗令人懷疑,如第六場劇本寫到阿 好賭博時啃甘蔗,「整截甘蔗銜在口中,很像在吸男性的那個咧」39,為劇本塗 上鄙俗的色彩。在電影中阿好向阿婆要甘蔗吃,因為阿婆不肯賒欠,甘蔗竟成了 阿好周圍男性取用之物,原來呈現阿好原始粗野的企圖自不得見,則保留甘蔗一 物亦失去了原本的道理。 這種狀況時而可見,舉例來說,王禎和的鬧劇須鬧得百無禁忌,因而在小說 的基礎上,劇本又另外添加了兩場冒瀆神明的段落,一場是阿好赴教堂領麵粉聽 牧師宣道,「萬能的耶和華!請你把富足賜給村中每一個信你的人」40云云,相 對於貧困的阿好產生了嘲諷效果;另一場則是阿好與簡纏綿之際,取萬發短褲蒙 住家中神位,直接挑戰傳統的民間信仰。電影保留了前者,取消了後者,取消後 者或許有片長上的考量,然而保留的前者亦了無意義,因為阿好與旁人的交談聲 湮沒了這句關鍵性對白,原本嘉年華式的嘻鬧也就只剩下鄉人有關「阿門」的玩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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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同註18引書,頁58。 同註18引書,頁76。 同註18引書,頁8。 - 98 -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笑。 有兩場戲頗適合用來說明王氏鬧劇與張氏鬧劇的分別。第六十八場至七十 場在萬發山窮水盡之際,到處找工作皆無著落,王禎和以卓別林式的默片形式呈 現萬發要求加入掘墓工人行列的過程:工人不肯答應萬發的請求,萬發硬是過去 挖,結果萬發的褲子掉了下來,工人與喪家皆頓足大笑,一工人竟因此掉入墳坑 昏迷不醒,只好叫萬發取代他的工作,萬發下鏟挖墓,褲子又掉下來,哭棺的家 人又捧腹大笑。王禎和挪用了默片誇張的風格,不僅為情節增添荒謬好笑之感, 也與早期電影形成互文的趣味。這個段落為電影所消滅,則除了減低滑稽的調性 之外,也未能呈現萬發為了溫飽所曾經做過的奮鬥。與此相反,萬發受賣醬菜的 言語刺激兩人打起來時,劇本中阿狗是「哭叫著」,賣醬菜的太太是「對萬發吼 叫」,阿好更是欲言又止地只說了聲「阿發啦你──」41。而電影中導演讓阿 狗、賣醬菜的太太也加入了打架的行列,阿好見賣醬菜的太太打起阿狗,「護兒 心切」的情況下便掄起菜刀奪門而出,如此一來,電影又回到了早期西方戲劇所 言的、失去沈重和壓抑的淺薄「鬧劇」了。 伍、音樂及語言 聲音是電影重要的傳遞工具,可以讓觀眾沈浸到故事、人物、情緒裡,或 透過下意識引導出一種可信的生活體驗。劇本由文字構成,較少著墨於聲音的設 計,電影的聲音原本應交付劇組中的聲音設計師完成,不過王禎和劇本的狀況並 非全然如此。 在《嫁粧一牛車》劇本中附上了三首曲子的樂譜歌詞,分別是〈老長壽〉、 〈台灣小調〉及〈思想起〉,並說明將「依劇本發展需要而更動歌詞」。這三首 台灣民間歌曲既能領出鄉間氣氛,同時也透過文字達成了敘事、嘲弄與反諷的目 的,是電影有機組合的一部分。其中〈老長壽〉主要借用歌詞中的「六連乙個, 樓仔厝總倒」來諷刺阿好與簡的苟合。而〈台灣小調〉及〈思想起〉則因應各式 場景之需要生成了頗多自創的歌詞,如〈台灣小調〉中的「我愛我的妹妹啊,害 阮空悲哀」在車夫嘲弄萬發過分疼愛牛時改為「我愛我的牛某(妻)喂!愛到我 41 同註18引書,頁141-142。 - 99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發瘋(起肖)」42,似此者還有不少。至於〈思想起〉傳唱事蹟的特性正適合用 來實踐小說中村人對這場醜事的嘲諷,有趣的是,電影裡〈思想起〉的歌詞與劇 本頗有出入,對事件的「評論」有時較劇本更為切中而具體,可能是臨場即興發 揮的結果,真正掌握了這首民間歌謠的特性。除了敘事與評論功能,劇本中也不 斷提點這首音樂應該出現的時機,既然貫串了全劇首尾,理應視為王禎和原本設 定的主題曲。 不過電影並未依劇本使用〈思想起〉為主題音樂,而是以〈望春風〉的各式 管弦樂變奏穿插其間。這些變奏大多是克勞迪亞.高伯曼所言的「特徵音樂」, 即「作為情節劇式的對話場面的心理載體」43,由上文阿好與簡的內心軌跡已可 窺見一斑。電影另外使用了以〈白鷺鷥〉為主的輕鬆俏皮配樂,多用在電影的甘 草人物阿狗出現的場合,尤其在前半部劇情發展尚未沈重之時,顯然是為了營造 喜趣的效果。因此,電影的音樂設計策略大體是:延用〈思想起〉做為嘲弄的功 能,強化〈望春風〉的哀感以渲染情緒,並以〈白鷺鷥〉帶來喜趣的意味。〈思 想起〉用於嘲弄情事,〈白鷺鷥〉意在調劑劇情,皆僅在情節必要時出現,因而 綜觀全片〈望春風〉還是佔有了觀眾大部分的情緒。 音樂所能言說的內涵往往令人難以抗拒,因為音樂更為直覺性及感情化,通 常只能全向開放且被動接收四周的訊息,因而有時能「超越於文字空間的深度, 進入非語義的人類心理的深處」44。當電影以〈望春風〉取代〈思想起〉作為主 要配樂,其間所產生的變化可謂頗為重大,蓋〈思想起〉的作用在於嘲弄萬發、 阿好與簡,可加深反諷與鬧劇的調性,此應是劇本原來企圖取得的效果。而〈望 春風〉憂傷、嘆息的情感特質,意在導入對角色處境的同情與認可,無法讓觀眾 與角色保持嘲弄應有的距離,這也是電影鬧劇氛圍被沖淡的原因之一。王禎和之 所以強調電影必須了解小說中的反諷,從這個角度來看,有他不得不然的顧慮。 另外,電影中的國語配音是彼時因政策而出現的「時代現象」。在演員的 表演上,口語表達原是重要的一環,為符合早期台灣鄉下人物的身分,劇本的對 白主要以閩南語寫成,演出時演員也以閩南語敘述台詞,但礙於當年國片僅能有 三分之一使用方言的規定,電影只能在拍攝完畢之後再進行配音,因此在肢體表 42 43 44
同註18引書,頁2。 David Sonnenschein著,王旭鋒譯:《聲音設計──電影中語言、音樂和音響的表現力》(杭州:浙江大 學出版社,2009年),頁151。 同前註。 - 100 -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演與聲音表演上往往出現落差,此乃屬於時代的「鬧劇」,暫且不表。當電影不 得不以國語夾雜閩南語發聲時,往往出現難以接榫的尷尬現象,如第十二場萬發 告訴阿狗先吃飯,不用等媽媽了。電影中的阿狗用國語說:「沒有菜耶。」萬發 以閩南語答:「莫菜啥(可惜什麼)?」原本閩南語的「沒菜」與「可惜」語音 相近,在此則無法發揮同樣的效果,而依樣葫蘆照著劇本走委實較為草率。再如 第六十二場簡第一次離開時,阿好告訴萬發:「簡底走囉!」萬發答:「走路? (溜逃之意)」45,電影中的阿好以國語發言:「簡的回去了。」萬發卻依然以 閩南語照答,意思是表達了,卻盡失原本的趣味,這一方面是時代的無奈,另一 方面也不能不說是製作時不夠謹慎之故。 在電影的對白中還有一項困擾或許是始料未及的。萬發以聾子的聲口說話, 幾乎每一句對白都放大了音量,向他發話者亦然,因為耳朵聽不清楚,與他對話 的人時常須再次重複,情節才能夠往下走,於是只要萬發出場,觀眾往往必須忍 受他的聲口,並一再聆聽同樣的對白。閱讀劇本時透過文字也許較難察覺,而一 旦以聲音表現,對觀眾的耳朵以及情緒多少是一種折磨。在劇本第二十三場簡送 衣服給阿好,阿好向萬發說明此事時並未複述其詞,而在電影中卻又讓角色重述 了一次,顯示電影對此一狀況似亦無自覺。 陸、結語 《嫁粧一牛車》的電影劇本由小說作者親自操刀,導演亦多按照劇本執行拍 攝之務,然而電影與小說的評價卻無法相提並論。探究其中原由,一方面固然是 因為王禎和的改編劇本賦予了次要角色較多的內在肌理,因而牽引了電影的敘事 走向,另一方面則與電影的拍攝意圖與攝製方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電影的導演張美君是一名具有深厚經驗的電影工作者,在拍攝的過程中往往 能夠較劇本更為優越地執行電影化的任務,但熟練地操控電影工具未必能成就一 部好電影。首先,因為彼時電影環境的影響,導演接受了娛樂導向的市場機制, 為趕赴檔期並符合戲院的放映場次,也犧牲了電影的慎重精緻與情節邏輯的完整 性。其次,導演藉由表演、運鏡及配樂,進一步聚焦於兩位當紅明星,強化了主 45
同註18引書,頁95。 - 101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次錯位的狀態,加上刻板形象的塑造,皆不免喚起觀眾對次要角色的認同,也減 損了原本命運乖違的主題。第三,對於鄙俗之食色作為鬧劇之重要元素,電影未 曾深刻理解,致使原始需求之鋪陳轉為感官刺激的賣點,也讓某些情節果真成為 淺薄的鬧劇。第四、電影以〈望春風〉取代〈思想起〉作為主題音樂,其憂傷的 情感特質無法讓觀眾與角色保持嘲弄的距離;片中的國台語夾雜配音固然是當時 電影政策的結果,而草率處理則不免影響電影的質地。 〈嫁粧一牛車〉既是台灣小說經典之作,電影必然揹負了眾人的期待。劇本 延續小說內容充滿鄙俗動作與言談,須轉化為觀眾可接受的聲音影像本自不易經 營。若非有意設想精準的電影語法,或築基於小說、甚至劇本之上的獨特見解, 實難以創造出一部足以與小說相評比的優秀電影。 - 102 - 荒誕命運的通俗剪影─ 論《嫁粧一牛車》劇本與電影 參考文獻 王禎和:〈如果〉,《中國時報》,1984年6月9日,第8版。 王禎和:《從簡愛出發──四十部你可能再看不到的影片》,台北,洪範書店,1993年。 王禎和:《嫁粧一牛車》,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4年第12版。 王禎和:《嫁粧一牛車(劇本)》,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4年。 巴拉茲.貝拉著,安利譯:《可見的人/電影精神》,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3年第2版。 李宜靜:〈王禎和電影劇本之研究〉,《康寧學報》第3期,1999年。 李麗蘭:〈王禎和〉,《400擊》第6期,1985年8月。 馬斯賽里著,羅學濂譯:《電影的語言》,台北,志文出版社,2000年再版。 張昌彥:〈動人的改編,忠實的拍攝:談《嫁粧一牛車》的電影、原著與地景〉,收入《愛、理想與淚光 ──文學電影與土地的故事(上)》,台南,國立台灣文學館,2010年。 張美君:〈捨得〉,《中國時報》,1984年6月9日,第8版。 張美君:《嫁妝一牛車》,台北,中央電影公司,未著出版年份。 焦雄屏編著:《台灣新電影》,台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1990年2版。 諾思羅普.弗萊著,陳慧、袁憲君、吳偉仁譯:《批評的剖析》,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年。 黃大衛:〈牛車上的美人──「美人圖」的導演張美君〉,《今日電影》第177期,1985年12月。 劉春城:〈我愛.我思.我寫──探訪小說家王禎和〉,《新書月刊》第7期,1984年4月。 縱燕玲,李臺芳:〈尋找真實的聲音──訪王禎和〉,《台北評論》創刊號,1987年9月。 〈追悼中國唯一「立體」電影導演──張美君〉,《今日電影》第177期,1985年12月。 〈張美君作品年表〉,《今日電影》第177期,1985年12月。 David Sonnenschein著,王旭鋒譯:《聲音設計──電影中語言、音樂和音響的表現力》,杭州,浙江大學 出版社,2009年。 Ken Dancyger. Jeff Rush著,易智言等譯:《電影編劇新論》,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96年。 - 103 - 育達人文社會學報.第 9 期.民國 102 年 1 月 - 104 - 《嫁妆一牛车》观后感(五):《嫁妆一牛车》电影剧本 《嫁妆一牛车》电影剧本 文/[台湾]王祯和 (一)七月的太阳。下午四点。村庄的道路。 △四、五辆满载花生包的牛车,排成一排在村庄道路上走。大太阳底下,牛都热得气喘咻咻,车夫个个满头满身大汗淋漓。 △到了一处高坡地。一辆牛车上去后,第二辆牛车再跟着上去……。每个车夫都对牛声嘶力竭地吆喝,挥鞭猛打。 △轮到万发驱车上坡时,先拍拍牛颈,摸摸牛头,然后再吆喝,但他绝对不鞭打。牛拖车到半途,忽然停止不走,象是拖不动了。 △已赶车到坡上的车夫一起向万发叫:万发啦!拿鞭子打呀,用力打呀!你是臭耳脓(聋)啦! 车夫乙:他本来就是臭耳脓呀! 车夫甲(放大声):用力打呀!用鞭子打呀! △万发没听见车夫的意见,人跑到车后面,一面吆喝,一面用劲推车。 车夫甲:这个万发,实在哦!疼牛甘那(就象)在疼某(妻)咧! 车夫乙:比某(妻)个卡惜(还疼)!(吐一口槟榔)牛也不是自己的,疼惜有卡爪(疼有什么用?) △牛仿佛受感动了,竟在万发吆喝及帮助下往坡顶走去。 △其他车夫都看得摇摇头哈哈笑。年轻的车夫丁不禁指着阿发。 车夫丁(唱):我爱我的牛某(妻)喂,爱到我起肖(发疯)。牛看做人,人当着牛,艰苦你甘知。 (二)花生厂前面。 △花生厂工人帮着牛车夫卸货,另有工人拿本子给车夫签字画押,大伙卸完货,在整理车子。 △万发也卸完货,拿草喂牛。 车夫甲(向大家):走啰!今天有够辛苦,晚上大家来饮一下,潘一下(乐一下),安怎(怎么样)? 其它车夫:好啊!好啊! 车夫甲(向万发):万发啦,你也来吧!(见万发没反应,大声起来)万发啦,你也来吧! 万发:我想再拉一趟车。 车夫乙:哎唷!阿发啦!车又不是你的,何必那么辛苦!多拖一趟,少拉一趟,车主每月还是给你一样的钱,又不会多给你一角?何必那么辛苦!何必这样讨好车主! 万发:天还早嘛! △年轻车夫丁在一边整理车子,一边哼着"我爱我的妹妹喂……害我空悲哀,彼当时,在公园内,怎样你怎知……"听到万发这么回答,就走过来,对万发唱:"我爱我的妹妹喂,你爱你的牛某(妻)喂,妹妹是害我病甚重。牛某是给你起蕃颠(狂颠)。" 车夫丁:阿发啦!我也跟你一样,驶的是别人的车,拉的是别人的牛!何必那么拼命!再讲,你多拖,我少拖不是叫我不好意思吗? △万发装着没听见地看着别的车夫拉车离去。 (三)村庄花生油厂外。 △树荫下一些妇女坐在矮凳上,面前,一篓筐的土花生和一只麻袋。她们用藤做的夹子剥去花生的壳,而后将花生仁丢进麻袋里。工人就拿花生仁去榨制花生油。村庄的妇女经常做这个工作赚点零用私房钱。 △阿好也常来这里做活。今天她做得特别快,还不到四点,就和阿狗把一篓筐的土花生剥好了,也不要再多剥一点,就把"成品"交与工头秤一秤。领了工钱,就向其他妇女说再见了。 阿好:我先走啦! 甲妇:怎么就要走啦!还早咧(嘛)! 阿好:我要赶紧回家煮饭。 乙妇:甘有影(真的吗)?我看你是赶紧要去砖窑那里煮车马炮吃君仕相吧?! 阿好(跺脚):黑白乱讲,你!我走路回家要二、三十分钟咧,不先走怎么来得及煮饭,(向其他妇女)来去哦(走啦)! △阿好戴起斗笠拉着阿狗匆匆离开。 乙妇:绝对是上砖窑那里去博(赌)!阿好好爱博(赌),你们甘知(知道吗)?现在有较差(比较好些),以前博得好厉害,连三个女儿都输了了,你们甘知? 丙妇:有影(真的)? 丁妇:怎那么三八(缺德)! 乙妇(笑一笑):哼!你讲伊三八,伊还懂得留个男的好做种。 △大家笑了起来。 甲妇:万发不管伊。 乙妇:哼,万发阿推(傻瓜)兼臭耳脓(耳聋),都随阿好站时挺,恰(倒)笨斗(随她翻云覆雨)。 (四) 村子的十字路口。 △路是泥路,两边是金黄的稻田,是一畦一畦青绿绿的菜圃。 △戴着斗笠的阿好牵着阿狗自拐角处走出来。走到路口,阿好停下脚步,掏出刚才领的工钱在数。阿狗睁大眼睛看着伊数,头跟着阿好算钱的指头一点一点,仿佛他也在帮忙算。 △数过钱,阿好犹疑了一下,把钱放入口袋,脱下斗笠交与阿狗,手指着右边的路,对阿狗说:你先回家煮饭,我到市场弯一下,待会就回去。 阿狗(伸出手):给我钱买冰吃! 阿好(打了下他的手):这么晚了,吃什么冰!唔怕漏屎(不怕拉肚子)! △阿狗嘟起嘴,不高兴地离开,走两步,计上心来,赶紧掉过头来跑近阿好。 阿狗:(老气横秋地)阿母,你给我钱买旗仔冰吃,我就不会跟阿爸讲! 阿好:讲什么? 阿狗:讲你去砖窑那里煮车马炮,吃君仕相!(手还做抓牌出牌的动作)。 阿好(戳他一记额头):死囝仔,黑白讲啥你。你皮痒啦!要打是吗! △阿好凶恶恶地把手举上,要打人了。阿狗赶快掉头躲开,走没几步,他又转身过来。 阿狗:阿母,要煮粥还是饭? 阿好:粥啦! 阿狗:每天吃粥,叫人整天饿死死(兮兮)。 阿好:你那个臭耳脓爸一个月赚多少!有粥让你吃,你就要偷笑咧,你! (五)村庄小街道或巷路。白天。 △太阳仍是那么炙热白烈,照得这天地连个影子也不见了,连个人影也没有了。不一会,我们听到卖冰棒的来了。他一面叫:"旗仔冰,一支一角银……"一面骑着破旧的脚踏车喀啦喀啦地骑进来。然后他下车,到树底下停好车,便又吆喝起来。 卖冰者:旗仔冰,一支一角银,旗仔冰。凉唧唧,一支一角银…… △才喊一、两句,五名儿童手里拿着钱跑出来买冰。 △卖冰棒的打开安在车后载物架上的铁箱,翻开一层两层厚厚的保"凉"布,取出长条形的冰棒卖与小孩。 △这时阿狗走过来,看见其他小孩吃冰,煞是羡慕,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看到一名三岁左右的小朋友也有钱买旗仔冰,还边走边舐,实在羡慕死了。他就计上心来。看看没人注意,便静悄悄跑到小孩右边,而后出手拍小孩的左肩。当小孩奇怪地向左边转望。阿狗就说时迟那时快自右边偷咬一口小孩的冰捧。连续诈骗了三两回,小孩的冰棒差不多就要给他吃光了!这时小孩嘟起嘴,两眼发呆地瞧冰棒,实在是想不出理由为什么冰棒他没怎么吃,就快光啦!于是他张口要哭啦! △这时阿狗忙不迭地溜掉啦! (六)村庄"小赌场"。白天。 △村庄的"小赌场",其实不应该叫赌场的。村庄一些好赌的,往往到同好家的客厅或厨房暗暗玩起来。玩的是四色牌,牌是纸的,薄薄的,宽四分长一寸多,牌上写君仕相……以配胡的方式进行博赌。如果牌不好,可以放弃丢牌不玩,不过要出一点钱给赢家。每玩几次后,就换一副新牌。因此玩台湾四色牌的地方有个特色,便是满地是丢弃的牌,众色杂陈。颇耀人眼目。 △阿好在玩四色牌(也叫十胡),她玩得什么恶形恶伏都出来了。她啃甘蔗,整截甘蔗衔在口中。她咬牙签,她自胸口掏钱。她蹲在地上,两腿儿张得开开的,她叫她吼,她捶她打……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和性有着很强烈的关连。她是那么原始,那么粗鲁,那么没有点文明的矫饰! △强烈的《思想起》(注1)主题音乐贯穿全场,什么对白都听不见。音乐是雄壮精致的西洋乐器演奏出来的,有交响乐的雄阔,室内乐的精雅。而我们眼睛见到的却是原始的,粗野的,没有文明的画面! (七)万发家里。 △万发的家阴暗潮湿,破破烂烂,到处是蟑螂老鼠,就象贫民窟。土墙都是洞都是孔,地板是泥土,有凹的,也有凸的。吃饭的桌子,是旧木板钉成的,椅子也是旧的,每只都不一样,都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墙上挂着的铲子、镰刀、蓑衣……等也都是旧的。 △土墙一过或便是万发家睡眠的地方,再下去就是灶脚,也即是厨房了。土墙上设有神位,供祭祖先灵位,灵位后面贴了幅十分陈旧、颜彩已褪落的观世音画像。阿狗捧着一只旧锅子自里头走出,一走近置在墙角的米缸,便蹲下来,打开米缸盖,探手进去,拿出量米用的铁罐子,开始量米入锅,口里咕哝着。 阿狗:一根(筒、罐)米,两碗粥,我两碗、阿母两碗,阿爸吃三碗,三根半杜阿好(刚刚好)。 △他精熟地一根米一根米地倒米入锅,倒到第四回时,觉得少了一点,又补了一些上去,然后再倒入锅里。 阿狗:三根半,七碗粥,杜阿好。 (八)万发家屋外。时间虽近傍晚但阳光仍甚强烈。 △万发家屋外是一片野草,矮树丛,又与公墓毗邻,荒凉极了。这里除了他们一家人,再也见不到旁人在这里居住,除了公墓里的死人。他们住的,是破旧得象个百病丛生的老人,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离他们破茅屋大概三十多公尺的地方,也有一间跟他们一样简陋的草房子。不过外观经过贴贴补补,看起来是比万发的家要好一些。 △两者茅屋中间,有一个年深月久的压水并,是供两家饮用的。 △阿狗捧饭锅出来,走到压水井处,便开始打水,洗锅里的三根半米。 △有时阿狗也抬头无意地望望对面的房子。对门的草屋空寂寂的,象深锁着,象一个人也没有。阿狗低下头认真地洗米,洗着洗着,突然间一片黑影停在他面前。他先是一惊,赶紧停下洗米抬头一看,不禁惊叫起来。 阿狗:哎呀!(停了一下,紧张地问,)你是饱鬼还是饿鬼? △阿狗把米锅抱得死紧,怕给抢走一般。 △一名打赤膊的男子挺直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提只铅桶。 男:(笑笑地说,带着浓厚的鹿港腔,乍听之下。不大容易听懂。但慢慢讲来,便可听出端倪)不要怕,我不是鬼。我刚搬到这里来,我来这里提水,要把眼床洗洗。 阿狗:你讲什么? 男(指指对面的茅屋,放慢音调):我住在那里! 阿狗(更加紧张起来了):你住在那里呀! △赤膊的男子点点头。 阿狗:我阿母讲:那里住的,都是鬼哦!所以没有人敢住那里。(脸都怕绿了)你是鬼哦!阿母啊!阿母啊! 男:囝仔兄,莫要惊。我姓简,我是人,不是鬼。 △简姓男子走近阿狗,然后半蹲下来,拿手指着自己的身体。 简底:(简姓男子简称,下同)你摸摸看,是冷还是热? △阿狗走上前去摸,一手还紧抱着锅子。 简底:是热的吧? △阿狗点点头。 简底:那我不是鬼,是人,对唔(不)对? △简站起来,阿狗的头恰好在他的腋下。象闻到了什么不好受的味道,阿狗用手捂起鼻子。 阿狗:哎唷,你好臭哦!好臭哦! △简马上双臂挟紧,然后讪讪地笑着说,神态里有一种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世故。 简底:流汗的关系啦,天气这么热咧! (九)牛车主家前面广场。时间已是黄昏时候了。太阳已经下山了,天地是一片瑰丽的桔红。 △自牛车主家前面的广场,可以见到车主家的前厅。车主一家大小正在前厅热热闹闹吃晚饭。几个小孩还一面玩一面吃。 △广场的一边是牛棚。车主嘴里唱着东西,站在牛棚前,看着万发卸车,驭牛入棚。爱唱歌的车夫正在喂牛,一面哼唱:"我爱我的妹妹喂……" 车主(向万发):明天你先去拖一趟砖块,再去运花生。 △万发以为在问自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便答非所问地说: 万发:阿多(因为)多拖一趟,才回来晚了。 车主(吞下嘴里的东西,声音提高一点):你耳孔怎这么重!我讲明天先拖一趟砖块,再去拖土豆(花生)。 △万发还是没听清楚,不过为了取悦车主,他就佯装听清楚了。 万发(几乎是车主的话还未完全讲毕,他就笑笑地回答):好,好,我知,我知。 △就在这时车主的两个孩子跑出来,缩手缩脚地来到车主身边。 △车主见他们来到,就奇怪地对他们说:你们不吃饭跑出来做啥? △两个小孩你推我——我推你地要对方开口。推拖了一小会,大孩子便一伸手向车主说:阿爸,给我们钱到市场买咸粥吃,好唔好?好唔好? 车主:家里有饭吃,到市场吃什么粥嘛! 小孩:每天都吃硬叩叩的饭。人家不爱吃嘛! 大孩:阿爸,好唔好? △车主掏钱出来。拿去,拿去,吵死! △两个小孩接到钱,喜孜孜地一溜烟跑掉了。 △万发有所感触地看着他们走。 △车主再向万发叮咛一句:明天要做的实(活)都记得喔! 万发(迫不及待地):知啦!知啦! △车主一转身向屋里走去,万发就把那在饲牛——也在有一句没一句哼着"我爱我的妹妹喂,害阮空悲哀……"的车夫,拉到一边,急切问:刚才头家向我交代什么? 年轻车夫:你不是听清楚了吗? 万发:唉:拜托啦!你讲给我听啦!你在旁边一直妹妹喂妹妹喂乱唉(叫),头家的话,我怎么听得到? 年轻车夫:是安聂哦(是这个样子呀)!(调皮地眨了眨眼,就把大嘴对准万发的耳朵)你听好呀!头家(老板)叫你去死啦! 万发(急了):拜托啦!不要讲玩笑啦! △年轻车夫笑一笑把口朝着万发耳朵说,万发一面听一面点头。这时《思想起》的主题音乐扬起,我们听不见年轻车夫的话语。 (十)村子的食堂及附近的地方。 △时间是下午六点。太阳落山了,天也不那么热了!是村人出来消遣休闲的时候,也是饮食饭堂生意渐好的时刻。 △村庄的食堂。有面饭有酒,各色的菜肴。各样的点心象鱿鱼羹,当归鸭,肉粽,螺肉……食堂门口的地方有灶。灶上有两口大锅,烧得香喷喷。一锅是鱿鱼羹,一锅是鱼丸汤。灶上吊着一排排的香肠,几只烤好的全鸡全鸭,一副猪肝。 △食堂门前有棵大树,树下摆了几张长条木板椅子。这里是村人夏天纳凉聚会的地方。好一些村人常在此处喝茶饮酒。一名老人也常在这里边喝边弹着弦子边就《思想起》唱起来了。有两名年轻男子用根扁担顶在各人的下腹,比赛肚力。旁边围了一些人在看热闹。 △那几名与万发同拉花生包的车夫正在食堂里划拳,喝酒,吃顿便饭。 △食堂的老板一面弄菜,一面招呼过往客人。 老板:来坐呀!来坐呀! △见到万发经过,老板只漠然地看他一眼,并不向他打招呼。他那过份冷漠的眼光,给我们相当深的印象。 △这时,坐在食堂里饮酒的一名车夫见到万发,站起来,大声叫。 车夫甲:阿发啦!阿发啦!(跑到门口来)阿发啦! 万发停下步伐,转头看车夫甲。 车夫甲:(做饮酒的手势)来饮一杯啦!(对着万发的耳朵)我请你啦!不要你出半仙钱啦(半分钱)! △万发看看食堂门口的食物,犹疑了一下,摇摇头。 万发:唔免啦,(不用啦):我要赶紧回家。 车夫甲(嘻皮笑脸地):要赶紧回家和你某(太太)困(睡觉)嗦? △万发没有听消楚,笑笑地点点头。 车夫甲(进一步逼问,口对着万发耳朵):不会太早? 万发:(以为问他这时回家,不嫌太早。)不会啦,(说着还摇摇头) △车夫,食堂老板以及树底下的村人、哼歌的老者都笑起来。 △此时两名比肚力的年少男子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阶段。穿白色汗杉的男子支持不住,输了。输家本该用手抓住扁担,拿下扁担,但他却故意猛然将身子侧过一边,叫赢家,光膀子的男子肚下顶着笔直直的一根扁担无法控制身子地往前冲去。 △光膀子少年向大树冲去,扁担的一端就直直地向树干顶过去,另一端则顶在少年的肚下,这形状让人联想到壮观的勃举。这个景象就发生在万发说"不会啦!"的时候,有一村人连忙向少年肚上的扁担一指。然后向万发嘻笑地说: 村人:阿发啦,你甘也比他较勇?(你会比他壮吗?) △没听清楚话的万发竟点点头。 村人:有影?(真的) △这回万发看村人的嘴型,知道他在讲什么。人家话还没讲完,就迫不及待地回答了。 万发:有影! △村人笑得吱吱歪歪的。 △本来在哼唱"…大某(妻)那娶了咿嘟娶小姨哎唷喂……"的老者就改词以轻快的音调唱:"思啊思想起,万发耳孔咿嘟夭寿(第一)重(聋)人讲那憨憨,他就听做(成)狂狂咿嘟嗳唷哨喂!你讲傲塞傲嘟嗳唷喂,他就那听做嘟咿漏尿漏尿咿嘟嗳唷喂……" △村人跟着和唱:"他就那听做咿嘟漏屎漏尿嗳唷喂!" △歌声中我们见到万发在众村人笑哄哄中一步步离去。他脸上虽略有笑容,但总掩不注苍凉。 (十一)通往村庄公墓的小径。时间是黄昏,比前场更近夜晚。 △万发穿着旧黑布短裤。面粉袋做成的汗衫,到处是汗斑,手里拎着粗布的便当包,后面裤袋斜插一条旧毛巾。他在小径上独自赤脚行走。天宽地阔,他看起来好渺小。我们耳里听到的还是老者在弹唱《思想起》。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起"字拖得好长,然后陡地一停。老者念起口白来。) (画外音):阿发那也(怎会)臭耳脓,你们甘知(你们知道吗)? 有人答(画外音):讲来听埋(讲来听听看)? 老者白(画外音):跑空袭那阵,伊(他)都妖脚仓(没事找事),去溪边,洗身躯,洗到拉撒水贯入耳。痛到快要死,才去找人医;死唔死去找一个妇产科,耳朵那孔是愈治愈大坑! △有村人说:怎会找妇产去治耳坑? △然后弦琴声起。老人以《思想起》拼凑的调子唱:(画外音)愈治愈大孔哎唷喂! 憨憨听做狂狂, 狂狂听做疯疯, 疯疯听做弄弄, 弄弄听做当当。 众村人合白:弄弄听做当当,狂狂听做疯疯…… △万发在嘲戏声中渐渐地快走到自己的家。 (十二)万发家厨房。黄昏时。 △阿狗正在又窄又脏的灶脚(厨房)守着稀饭。见米水滚热了,连忙掀开锅盖,抓一把蕃薯块加进去,还懂得用勺子搅动稀饭。 △正在忙时,万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阿狗偶一回头,见到有人,屋里又昏暗,一时又认不清是谁,不禁惊叫一声。 万发:是阿爸啦!惊啥? 阿狗:我还以为对面那个鬼又来啦! 万发(没听懂他的话):你母啊嗫(怎么啦)? 阿狗(声音提高):在庄里,她讲有事情,要我先回来煮粥。 万发:吃粥? 阿狗(大声):煮粥! 万发:哦! 阿狗(兴奋地):阿爸,有人搬到对面住嗫! 万发:莫哇,我哪有吃饱? △阿狗觉得有点败兴,就不说了,拿起勺子搅动粥,然后又觉得不说不行,于是又开口,和万发是同时启口说话。 阿狗(重叠):阿爸,对面—— 万发(重叠):粥熟了没有? 阿狗(点点头):熟了。 万发:那我们先吃。不用等你母啊!等到伊回来,都要饿死! 阿狗:没菜嗫! 万发:莫菜啥?(可惜什么?) 阿狗(大一点声):没菜配啦! △万发按着耳朵听。这是他取得较好听力的习惯动作。 万发:没菜配,搅豆油(酱油)呀! (十三)万发家前厅。黄昏近晚时。 △万发阿狗坐在破旧的板桌边。每人面对一粗碗的粥。二人轮流倒酱油到稀饭里,用筷子搅和,大口吃将起来。 △不一会我们就听到阿好在门外的责骂声。 阿好:(画外音)阿狗,你这夭寿囝仔,衫也不会收入去,是要在外面冻露水呀! 阿狗:阿母回来啦! △阿好一手抱着在外头晒的衣衫,一手拿着一小包东西,气促促走进来,站在门口。 阿好:你这死囝仔,也不会点油灯,暗索索做啥!(一只蚊子叮她的腿,她猛的一拍掌,去打蚊子)哎唷!死蚊!(走进来,见到万发,大点声),你回来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万发:快要点油灯了,还早? 阿好(把收进来的衣服放在椅上,对阿狗):还不赶快去点油灯? △阿狗忙到墙角拿油灯点上,放在桌上,室内顿然明亮起来。 阿好(向万发说,声音有意降低下来):阿都(因为)给阿火他们剥土豆壳,又到市场给你买便当菜一下,才回来晚一点。(见万发要有所询问,即刻打哈哈不让他说话。)来,我有花生米、塔古俺(注2)给你们配(佐)饭嗫! 阿狗(赶紧坐回原位):我要吃。我要吃! △阿好解开带回来的小包包。有花生米、塔古俺及几片咸白带鱼。 △阿狗见到花生米,抢着吃。 阿好:你们慢慢吃,我去把白带鱼煎一下。 △阿好拿起白带鱼往灶脚走去。 △一个淡出淡入的镜头——阿好端白带鱼出来、桌上快吃空的塔古俺、花生米互叠的画面。 △阿好煎了一小盘咸的白带鱼,端了出来,盘里不过三、四块而已。 △阿好坐下吃饭,面对着门口。见盘里有鱼,阿狗与万发立即抢着吃,后来只剩一块。阿狗与万发的筷子同时夹上。万发犹疑了一下,放开筷子。 万发:给你,给你。 △阿狗就要把鱼夹起,阿好用筷子敲了下他的筷子。他夹住的带鱼块掉回盘里去。 阿汗:死囝仔,你不会让你老爸吃呀?囝仔人也莫有做粗重的工作,跟大人吃一样多,做什么? △阿狗一脸失望。 △万发把鱼夹起来。 △阿狗羡慕地看,还吞吞口水。 △万发把鱼块一骨碌掷进阿狗的碗里。 阿狗惊喜。 阿好埋怨地看了万发一眼。 阿好:你就是这样,只知道疼子,唔知疼惜自己的身体!(见万发似没有听懂)只知道疼子,唔知疼惜自己的身体。 万发:我知我知。 阿好(轻声):知你去死啦! 万发:你讲什么? 阿好:我哪有讲什么? 阿狗(一面吃鱼,一面对阿好讲):阿母,你今日一定是赢了牌哦? △阿好猛地敲他一记头。 阿好:死囝仔,你黑白讲什么! △过了一会,阿狗语声中透着兴奋地说:阿母 阿好:啥啦(什么啦)! 阿狗:对面有人搬来住嗫! 阿好:有影? △阿好一面吃饭一面眼睛朝门外看去。 △对门的草屋黑黑的,一点亮光也无。 阿好:对面的房子几百年都没有人住了,有人搬进来,哪有可能? 阿狗:真的有啦,我真的见到啦! △阿好拿起碗筷,一边吃一边光着脚丫子走到门口,向外仔细瞧了瞧,然后回坐原位。 阿好(问阿狗):你看到鬼啦,哼!真的见到。 阿狗:真的啦!我还摸他,他的肉热热的。 阿好:一定是新鬼啦,肉才会热热的。 阿狗:他身上好臭哦! 阿好:对,一定是死没多久,才会好臭。 阿狗:他还跟我讲话,伊伊哦哦,我听不大懂。 阿好:这个鬼在生(在世),不是福州仔就是客人仔,不然就是番仔。 阿狗:阿母,真的是人,他还—— 阿好(不让他说下去):好了没?看到鬼就是看到鬼,加讲他味代(多说些什么嘛)?你没看,你母呀在吃饭啊,讲什么臭鬼、饿鬼、垃圾鬼。没教没息(养)。 △万发已经吃饱,拿出烟抽——我们见得很清楚,他抽的是劣质的香蕉烟,一口一口喷。 他整张脸淹进云里雾里,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离了。阿好和阿狗在讲什么,好象离他遥远非常,听都听不见。 △阿好吃饱了,放下碗筷。看了看他,埋怨地摇摇头。 阿好:吃饱卡哪也要(就只会)……抽烟!不会开口来开讲一番(闲聊)。(手往腿上拍了下蚊子)连蚊子到了晚上都晓得哼哼哼,安那你哝(要是你呀)!哼! △万发抽着烟,没有理她,仍然象是什么都没听到。 阿好(继续说):我实在有够歹命(命苦),嫁到你这个臭耳脓兼哑巴。 阿狗(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竟调皮地学说,手还指着万发,声音还放大):哈,嫁到你这个臭耳脓兼哑巴! △万发听见了。倒笑起来,这是今晚他第一次笑。 阿好(扣起食指猛地敲阿狗一记额头):囝仔人(小孩子),有耳莫有嘴,你给令爸(老子我)静静!还坐在那里,不会收碗去洗呀! △阿狗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收碗筷走进厨房去。 △阿好看着万发。 阿好:对啊!你快去洗身躯(洗澡)!(手指指他身上面粉袋改做的汗衫,嘴巴略近万发的耳朵)这衣服快脱下给我洗,好披起来晾,明早出门,你就不用耽心没衣服穿啦!(停一停)这个月的月给(月薪)一领到,就去买件南林古(日语汗衫)回来,这样就有替换的啦!有听得莫? △万发没有表情。 阿好(大点声):有听到莫? 万发:有啦!哗那么大声,鬼打到嗦!(碰到鬼啦?) △阿好哼了一声。站起来,收拾桌子,眼睛看看外面。 阿好:对面那真公(如果)有人来住,就会有人跟我答嘴鼓(聊天),我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每晚只我这个尼姑在念经。 (十四)万发家厅内。晨。 △第二天。晴朗的天。这前厅在明亮的阳光里。更显出旧陋来。 △阿好自墙上摘下一斗笠,戴上,手里拿着竹篓,还有一把小铲子。准备出门去挖番薯。 (十五)万发家屋外。早晨。 △戴斗笠的阿好才踏出门槛,就惊讶地啊一声,停下脚步。原来她见到阿狗遇见的男子蹲在帮浦边刷牙。 △男人见到阿好。站起身来,和昨日一样。他上身光裸,在阳光下,闪着晶亮。 简底:我住对面。咋天才搬进来。 阿好(没有听懂):吭(什么)? 简底(放慢声音):我住对面,昨天才搬进来。 阿好:哦!(忽然有些娇羞起来)我的孩子曾跟我提过。 简底:哦!那是你孩子哦!真可爱!读几年级? △简底向四处看看,然后问:还在睡? 阿好:吭(什么)? 简底(放慢讲):你孩子还在睡? 阿好:吭(什么)? 简底(放慢讲)你孩子还在睡? 阿好:出去替人割牛草。 简底:哦! 阿好:你是那里人? 简底:鹿港人。 △阿好很自然地拿手拍了下简底光裸的膀子,简底脸色震了一下。 阿好:就是这样,你讲话才这样怪怪。你讲慢一点。我就可以听清楚。 简底笑笑地点点头,见阿好仿佛在看他的牙刷,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简底:刚搬来,(然后意识到说快了一点,赶忙放慢音步)刚搬来。什么都没准备,油灯也莫有。脸盆也莫有,连牙粉也忘记买。 阿好:牙粉,我们这里有,我去拿给你。 △转身就要进去拿。 △简底伸手碰下阿好的臂膀。 简底: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啦。大嫂! △转回身来,阿好忽然间变得十分女性,讲话动作也娇模娇样起来。 阿好:哎唷,怎么叫我大嫂咧?给你叫到老了嗫!(摘下斗笠)我看起来,甘(真)那么老? 简底(腼腆地):—— 阿好(学他鹿港腔):叫我大姊,吆(比)较差不多!(一笑)叫大姊,也是给人感觉老。阿聂好啦(这样好啦!)我叫阿好!你就叫我阿——好——姊好啦! △说完话,她将铲子、竹篓、斗笠放在地上,就转身进去。 简底:阿好姊!…… △要叫"不用麻烦",已经迟了。阿好早进入屋里去。 (十六)万发家粉房。晨。 △阿好在厨房里到处翻腾了好一会,才找到牙粉,急忙出来。 (十七)万发家屋外。晨。 △阿好走出来,走近简底,将牙粉递过去时,发现牙粉盒上满是灰,赶紧用手擦。 阿好:哎唷!怎么这样拉撤(脏)!(一面擦一面调侃自己)我们初一、十五才有用牙粉! △简底一副不知怎么感谢的神色,手都觉得不知道放哪儿好。 △阿好擦好牙粉盒,靠近简底,将盒子递给简底。简底很自觉地夹住两臂,有不让她闻到狐臭的意思。 △她离简底如此近,可是脸上一点也没有表示闻到了什么。 简底(接过牙粉):多谢!多谢!阿——好——姊。 △阿好拿起斗笠戴。 阿好:不用客气啦!大家是厝边刀(邻居)。 简底:你要出门哦? 阿好:要去自己的园挖一些番薯回来做签饭,小孩子爱吃。(声嗓温柔起来)你要用脸盆,灶脚有一个,你自己进去拿,不用客气,牙粉用好,放在桌上就可以,再要用什么东西,进去自己拿,别客气! 简底:你们门不锁的? 阿好:这款(个)破厝(房子),连鬼都不肯来。哼,小偷那里肯来? △二人相视而笑。 (十八)万发家睡眠处。晚上,有月亮的晚上。 △万发和阿好面对面地躺在床上。二人面对面的方向正与阿好和简相视而笑的方位一样。 △万发家的睡眠处跟前面吃饭的地方同样破旧。一张大竹床,破破的,挂的蚊帐也破破的,有好多缝补的地方。他们一家人就睡在这竹床上。阿狗是睡在靠墙里的地方。 △阿好很是心烦地,又是扇扇子,又是拍打蚊子,拍打时嘴里就叫:"死蚊子!死蚊子!"而床就同时西拴西拴地响着。 △阿好坐了起来,自洞开的木窗口(窗是木板窗,开时,把整片木板往外推。用后用木棍撑起)看出去。 阿好:还是暗索索,他一定又忘了买油灯回来,不然就是还没回来睡。 △她又躺下来,面对万发。 阿好:他讲他父母早死。自小就出来流(流浪)。对!他讲他姓简,姓简,你听有莫?姓简、简。 万发:简简简,干你娘啦!鬼打到了,那么大声做什么? 阿好:哼!不大声,你又听唔到,大声,你又要骂人,实在好心去给雷吻。(然后怨一声)干!没家没眷,罗汉脚(光棍汉)一个,还是鹿港人咧!讲话伊伊哦哦,甘那(简直象)讲俄罗(外国话)。伊娘咧,我还以为会有一个女人伴来。那晚上就有人可以跟我答嘴鼓(聊天)啦! △阿好移近万发,手搭在万发光裸的脖子上。 阿好(大起声音):我讲,你有听到莫?那姓简的是罗汉脚,是鹿港人(——学鹿港发音)。 万发(推开她的手):你是要讲多少遍?今日整天只听你在讲你那个姓简的。姓简的今年才三十多一点比较我们少岁。姓简的是鹿港人,咿咿哦哦,甘那在讲俄罗,姓简的造在庙口卖衣服。姓简的是罗汉脚。姓简的骑力雅卡(注3)载货出门卖衣服回来,里雅卡放在屋里面。整晚就听你姓简的这样,姓简的那样。甘难道那姓简的是你的客兄公(姘夫)! 阿好(生气地):夭寿短命!这款话,你也讲得出口。今日你要不给令爸回失礼,令爸莫放你撒(就给你好看)! △万发装没听到,要转身避开她,阿好却扳住他身体,不让他动。 阿好:(大声地)你不用假莫听(没听到)。今日你那没给令爸回失礼,令爸就给你好看!(见万发不声不响,就尖起声音)阿发啦,你—— 万发(赶紧阻止地):慢吵(不要吵)、凉咪(会儿)说我臭耳脓,凉咪骂我假莫听,到底找是安怎(怎么啦)?你讲? 阿好:你——(不禁笑起来)你是莫路筛(没有用——福州话)啦,你! △阿好指头点一点万发的林了。 阿好:你唔是莫路筛,你是(不用声音讲出,用夸张的嘴势嘴型说出)莫——囊——葩(注4)。 △万发自她嘴型"听"出她一惯骂他的话,不由得生气。 万发:你—— 阿好(耍起赖来):安怎(怎样)?有才调(本事)你来嘛!(解掉几个纽扣,露出胸口)来啊!我的阿发兄! 万发:孩子在旁边,要来什么? △阿好拧他的乳头,用力地拧,万发眉头紧结地忍痛。 阿好(嘴咬万发耳朵):你每次都是讲这句话(你每次都是拿这做借口)! 万发:(低着声音)!阿狗还没有睡落眠啦(熟睡)! 阿好:睡落眠了啦! 万发:还没有啦! 阿好:睡了啦! △阿好伸手去摸万发光裸的胸。谁知道阿狗会在此时兴匆匆地说。 阿狗:别吵啦!人家爱困到要死!(人家爱睡死了)。 △万发脸上是一副"你看吧!我说得没错"的表情。 △阿好沮丧地把摸万发胸膛的手抽回来。 △象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说话,阿狗又急着说,口气很兴奋。 阿狗:阿母,那个简简简的那个鬼。他身体好臭哦,这你都没讲。 △阿好陡地翻身过来,火气大大地往阿狗的头一敲。 阿好:囝仔人,有耳莫嘴!大人讲话,你插什么嘴。 △阿狗还不知趣而退,还继续说。 阿狗:真的很臭啦!简简简那个鬼。 阿好(又敲他一记头,大声叱喝):人啦!鬼?死囝仔,黑白讲啥! (十九)万发家屋外。月又圆又亮的晚上。 △万发坐在门外大石头上,抽烟。阿狗在地上玩弹珠。阿好坐在矮凳上,低着头编畚箕,赚点蝇头钱,油灯就放在她身旁。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都仿佛没有空交谈。除了虫叫蛙鸣,这里是什么响声也没有。 △阿狗抬眼往对面瞧去,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眼睛一亮,叫唤起来。 阿狗(突然地):阿母!你看! △阿好仍低头在编畚箕,没理会阿狗的话。 阿狗:阿母!你看,你看! 阿好:叫什么,又看到鬼啦? 阿狗(指对面):你看—— △阿好向对面看去。 △对面的草屋,灯点着,和以前黑漆漆一片相较,给人一种相当强烈的明亮感、光明感。 阿好:哇!他回来啦!那姓简的回来啦!喝!还记得买油灯回来嗫! △阿好放下手中的畚箕,站起来,掩掩头发,向万发说: 阿好:喂!我们过去一趟吧!大家是厝边(邻居),应该相借问(打招呼)。走吧,过去看看他需不需要我们到三冈(帮忙)? 阿狗:我也要去! △万发仿佛没有听到,一点表情也无。 阿好(走近他,对准他耳边):我说,大家都是邻居了,我们一道过去看看人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有听到我的话莫? △阿好准备再说一遍。 万发(不耐烦):有啦! 阿好:那我们过去吧! △万发不动。 阿好(大声催他):去呀!快呀! 万发:要去你自己去! 阿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孤嗒(孤傲?)做人厝边,连过去相借问都不愿意,你哦! 阿狗:阿母,我也要去。 △万发把仅剩下的一点点烟屁股抽了最后一口,狠丢在地上。 万发:要去,你自己去! 阿好(白了他一眼):哼! △阿好坐下来。 万发:要去,你去呀!脚手是长在你身上! 阿好:人家姓简的一个罗汉脚,叫我一个女人家过去看他,你是肖仔(疯子),还是憨仔(傻子)! 阿狗:阿母,我也要去! 阿好(对阿狗):要去,你自己去,脚手是在你身上。 △阿狗真的自己去了。 △阿狗走了一小段路,见到对门屋门打开,姓简的走出来,阿狗是在暗影里,没让姓简的见到。 △阿狗急快跑回。 阿狗(向阿好):阿母!他来啦! 阿好:吭(什么)? 阿狗(指前):他来啦!他来啦! △简底穿着旧背心和灰色长裤,月光下,一身灰灰的。他慢跑似地大踏步走过来。 △万发冷漠地看他过来。这时万发脚边突然出现两只蛮大的老鼠,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老鼠身上。这两只老鼠一点也不怕他,就在他脚边东西跑跑找东西吃。万发越看是越专神,越觉有趣! 阿好(画外音):阿发啦!你是臭耳脓是不?要讲几百遍你才有听到(才听得到)? △万发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两只笔鼠也忽地跑掉了。 万发:吭(什么)? △镜头拉开。原来穿背心的简底已走到万发面前来啦,阿好站在两男子之中。简底腼腆地笑,手不自觉地就抓腋下,在夜深人静听得出轻微的沙沙声,阿狗好奇地站简底一边,鼻子试探性地嗅一嗅,闻到了味道,便皱皱鼻子咧咧嘴。阿好看在眼里,看到他拿手到鼻边要扇,就打他的手,同时暗拧他一把。阿狗要哎唷叫,又给阿好一把捂住,阿狗噘着嘴走到一边玩弹珠。 阿好(没好气地):阿发啦!(指一指简底)这就是住在对面的简先生。他是来跟我们借针线的! 万发:哦!(向简底点头笑笑) 阿好(兴匆匆、又很体贴地对简底):你稍等一下,我就去拿针线。 简底:不用急啦!阿好姐。 △阿好急忙进屋去。 △简底就邻近万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搔着腋下。万发闻到味道,要皱鼻头的当口,见简底投眼过来,眼神仿佛是在试探,赶快挤出笑容。 △简底张口闭口地说话。 △万发猛按耳朵,只听到鹿港腔的尾音,其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笑笑地乱应。 万发:是啦!是啦! △阿好拿针线盒出来,笑着戳万发的额头。 阿好(大声地):你‘是’什么啦!你!人家简先生是在讲刚搬来,莫闲(没空)过来这边坐,实在不好意思! △阿好将针线交给简底。 万发:是这样哦!那以后就常来这里坐吧! △阿好拉简底到一边,而后指着耳朵,向简底说。 阿好:他臭耳脓啦!听不大清楚。 △简底十分惊讶的脸色,非常夸张。 △万发若无其事地看,这种场合,他已经碰多了。 △阿好与简底回到万发身边坐下。 △阿好坐在万发与简底中间,头一会左、一会右地传达两个男子的话。 万发(对简底):你生意好吧! 阿好(转头听了简底说了一句。就转头对万发):算可以啦! △简底又说一了一句。阿好转头听一了后,再转头对万发。 阿好(大声地):简先生问你做什么事? 万发:哦!(笑一笑)替人家拉牛车。 △简一面猛抓腋下的痒,痒得很厉害了,嘴都痒歪了。 简底:生意好吧! △阿好正大张嘴要传话,万发用手贴上她的嘴。 万发:不要噜嗦!(对简底)度(勉强)三顿有粥吃罢了,自己要有一台牛车,倒可以赚得实在一点。 △在旁玩弹珠的阿狗突然插嘴。 阿狗:阿爸,姓简的他,有力雅卡嗫! 阿好:死囝仔,什么‘姓简的他’,没教没养,要叫‘阿叔仔’,有听到莫? 阿狗(竟说):阿爸,后叔仔他有力雅卡嗫! 阿好:死囝仔!阿叔仔啦!什么后叔仔!(注5) 简底:(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竟讲)不要紧,不要紧! △姓简的赶紧问了一句话,把尴尬略过去。 △阿好这回不传话啦!万发看着她,等着她传话。 阿好(对万发):看我做什么!不是嫌我噜嗦吗?你不是都听到了。 万发傻笑。 阿好(没好气地):简先生在问你整一台牛车多少钱? 万发:哦!整台旧的,大概两千多块。 简底:不算太贵,可以去整一台呀! △万发又用手贴住阿好的口。 万发:去整一台?哪里去找钱啊?再说我都四十出出,怎么也挣不不来这么多的钱。你没听过,上涩就未敛(上四十岁就不行啦)。 简底:没问题啦!以后你一定很发达,你一定会有自己的牛车啦! △阿好不传话。 △万发不好意思再求她,只好乱应。 万发(笑笑)!是啦,是啦! 阿好(戳他一记额头):是你去死啦!你这种人也会发达,等日头从西边出来!(转头问简底)啊!你是要缝什么(指一指简底手上的小铁盒子)?里面统是白线的,黑线只剩一点点,可能不够用。 简底:线——我那边有。 阿好:你是要缝什么? 简底:几领要卖的夜服,线头离了。 阿好:线头离去,哇,就歹溜抓(不好搞)。(眨眨眼)我帮你缝好啦,这款幼(细)工作,你们查甫人(男人)怎么做得来? 简底:不好意思啦,阿好姊—— 阿好:大家都是厝边(邻居)了,客气什么?(向万发)我过去帮简先生缝几领衣服。 万发:啊? △阿好不讲话了,用手比划。 △万发点点头。 阿狗:阿母,我也要去! 阿好:(喝叱)死囝仔,你是挨我苔是不?(阿狗不情愿地进到屋里去,我们可以见到阿狗的裤子缝补得犹如箭靶。) (二十)简家屋内。晚。 △形式比万发家略好,里面凌凌乱乱,东一堆衣服,西一堆衣服。还有那一部载衣服的车子力雅卡也摆在里面。 △阿好在灯火下缝衣服。 △简底蹲在地上折叠衣服。 阿好:你做生意,房子租到这里,不是不方便? 简底:这里便宜啊,而且又静,不知怎么回事,我最怕住人多的地方。再讲,驶车到村里,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也没什么不方便。 △阿好一面缝,一面眼睛到处看。 阿好:哎唷!罗汉脚就是罗汉脚,屋得实在乱里有剩(可以)象个猪寮(窝)。(停一停)这样好啦,我有闲空,就过来给你拼拼(整理整理)。 简底(不好意思):唔免啦(不用麻烦)! 阿好(用嘴咬断线头):爱(行)啦!象猪寮了还不用整理?这样好啦,出门,你就不要锁门。我有闲就帮你整理一下,这么乱,连我这个拉撤性的,都看到没做(看不习惯)。 简底:真的不用麻烦。 阿好:你是怕我拿你的衣去穿是不? 简底:不是啦,阿好姊。 阿好:那就好啦!大家是厝边,你客气什么嘛? △阿好缝好一件衣服,又拿一件缝补。 △简底眼露感激之意。 △阿好坐在椅上缝衣服,简底蹲在椅边(或趴在地上)折衣服,给人强烈地感到是一幅母亲与儿子的图画。 简底(过了一会,嗫嚅地):阿好姊,你有影(真的)足(真)象我死去的阿母,我阿母跟你一样,对别人,对孩子足好,足关心。有影(真的)!你足象我阿母。 阿好(语带戏谑):昨天还是你的大嫂,现在竟成了你阿母,给你越叫越老,我真的那么老啊? △简底腼腆地笑,抓抓头皮、抓抓腋下,不知该怎么说。 △阿好见他发窘,觉得有趣,笑笑地盯望他。然后用嘴咬断线头,把最后一件补好的衣衫搁到一边。 阿好:还有没有要补的? 简底:没有了,实在多谢你,阿好姊! △阿好站起来伸懒腰伸到一半时,眼晴忽然见到简底背心腋下接缝处的线头也断了,裂了一条缝。 阿好:你背心也裂缝了。 △简底东瞧西瞧身上的背心。 简底:哪里? △阿好蹲下来,地位由高高在上的母亲降下来与简底平行。她指指简底腋下。 阿好:这里! 简底:哦! △简底要拿阿好手中的针线过来。 阿好:我帮你缝。 简底:我自己会啦! 阿好(打他一下背):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简底要脱下他那件有裂缝的白色背心。 阿好:不用吞(脱),就这样缝好啦! 简底:我还是脱下吧!人家讲:衣穿着缝,也哝(会给)赖作贼,裤穿着缝,也古(会惹人怨)! 阿好:哎唷!身躯穿,身躯缝,谁人较我做贼嘴生虫。来,手抬起来。 △坐在地上的简底手抬起来,阿好命近他蹲下,然后头低进他的腋下,开始缝缀他背心的裂缝处。他们头上是一盏亮亮的油灯。 (二十一)简家内。早上。 △我们在连续的短镜头里见到: △阿好在打扫。 △阿好在整理衣堆。 △她把简底塞在墙角没洗的内衣内裤找出来,提在手中,鼻子还去嗅嗅,撇撇嘴,臭得很呢! △洗好衣裤,晾起来。 △她又提水把水缸倒满…… (二十二)简家屋内。晚。 △简底骑力雅卡回来。 △简底推门进屋,把力雅卡推进去。 △简底点亮油灯。 △简底看了看,不由得惊讶起来。 △简底提灯四处看。一切是那么整齐,简直出乎他的想像,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头上一叠阿好帮他洗净晾干的内衣裤。 △简底把衣服拿起来,很感激地闻嗅。 △简底放下衣服,提灯走到力雅卡旁,灯搁一旁,就在车里的衣堆里翻找,找出两件男人的汗衫和一件小孩的粗布短裤头。 (二十三)万发家厅内。晚。 △画面仍是男人汗衫与小孩的粗布短裤头。然后我们见到,原来是简底把这些衣服递到阿好手中,阿好把衣服递返给简底。 阿好:唔汤啦!唔汤啦!(不可以啦!不可以啦!)这你要卖的。 △万发坐在石头上抽烟,笑笑地看过来。 △阿狗好奇地睁大眼睛看。 简底:拿去啦!阿好姊。(衣服又递到阿好手中)这些衫裤统有淡薄(一点)缺点,卖不出去的啦! 阿好:唔汤啦!唔汤啦! 简底:阿好姊,拜托你,收下吧!这些东西真的卖不出去,不值什么钱的。 阿好:敢汤(怎么好意思)? △阿好走到万发身边。 阿好(大声):简先生说这两件南林古要给你穿啦! △万发站起来,摸摸衣衫。 万发:哇!这是棉纱嗫!穿在身上很凉爽嗫,(向简底)唔汤啦!你还是拿去卖。 简底: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要客气啦!阿好姊对我足好,一间猪寮给伊一整理,像座王宫嗫。 阿好:莫样啦(那里那里)! △万发没听懂,看阿好,示意要阿好传话。 阿好:没啦!他没讲什么!(对阿狗)阿狗,这领裤,阿叔仔要送给你穿。 △阿狗接过裤子,好高兴,当场就要换穿,被阿好唤住。 阿狗:我现在就要穿。 △他哗拉脱下裤子,光个小屁股,喜孜孜地穿起新裤。大人见了,都笑了。 阿好:(伸手打打他屁股)你哑吧啦!不会跟阿叔仔说"多谢"? 阿狗(向简底):多谢! 阿好:你在跟谁多谢?你不会讲阿叔仔多谢啊! △阿狗走近简底。画面侧拍,强调阿狗对准着简底的腋下,阿狗闻到味,才要皱起眉头(或捂鼻)。 阿狗:后叔仔(马上更正)阿叔仔,多谢! 简底:乖孩子,乖孩子。 (二十四)村庄庙口。日。 △卖东四的摊子,以夏货为主,如凉席、西瓜、旗仔冰…… △简底的衣摊也摆在此地,都卖夏天衣色、男女背心、汗衫,以及刚上市不透风不透气的透明尼龙衬衫……。 △阿狗在摊里帮忙照应客人。 △摊上有几名男女客人在看衣服。 △有大人准备偷尼龙衣服。 △阿狗发觉,故意站到那大人面前,睁大眼珠盯着他。 △这一切简底都看在眼里,走过来,摸摸阿狗底头,表示嘉许。一名客人问原子衫的价钱。 简底:二十块而已。 客人(没听清楚):多少? △阿狗马上机灵地向客人说,还伸出二根指头。 阿狗:才二十块而已! 客人(惊讶):你讲对还是不对!这么薄的衣服要二十块,比米还贵! 简底:这是原子衫嗫!这是新出品的嗫,米吃了就没了,衫怎么穿都在你身上咧! 客人:吭? △阿狗拉拉简底的手。 阿狗:阿叔仔,你话讲慢一点,客人就听得懂! 简底(笑笑地看阿狗,然后就放慢语气对客人说):这是新出品的原子衫嗫!原子衫嗫!不是普通衫呢!免熨的呢,透明的嗫!穿起来好撇(帅),好有身份,你甘知!你穿着看看,就知道。 △客人把衣服穿上。 △简底自袋里摸出一包双喜烟,放进客人身上原子衫的衣袋里。 简底:你看,看明明,你是抽双喜的呢!就是没抽双喜的,你看穿这衣衫,多有身份咧!(然后向女客说)不过,我要老实讲,这种原子衫,女人是不能穿。穿了,叫人看透透,都害了了(就糟糕了)。不过,要穿,也可以。只在晚上穿给尪(丈夫)看就可以。 △客人都笑了。有一女客撇着嘴。 女客:不施鬼(色鬼)!讲这款话! 试穿原子衫的客人:算便宜一点,我就买一件。 简底:我看你人普及古意(相当诚恳),我们大家交个朋友!你只要出十八块,这件原子衫送给你! 客人:才便宜两块(掠掠而已)! 简底:这个价钱你再也碰不到啦! △阿狗也机灵地向客人说:奥志桑(日语,阿伯),十八块,最便宜了嗫!我阿叔仔还没有卖过这种价钱咧! 客人:有影? 阿狗:有影!奥志桑,我没骗你。 △简底鑫许地向阿狗笑笑点点头。 (二十五)万发家内。晚。 △万发与阿好在吃晚膳。万发穿着简底送过来的汗衫。他看了看稀饭,吃一口,就眉头一皱。 万发(口气埋怨):是谁规定的,粥一定要煮得这款暗听通(水通通)。喝,甘那(简直象)在喝滚(开水)! 阿好:慢吵(别吵),慢吵等阿狗领到钱,我就每天煮干饭给你饕咕(吃)! 万发:到时钱不要拿去车马炮就好。 阿好(故意低下嗓门):你娘,今爸就要去车马炮! 万发(没有听清楚):是啊!姓简的一个月也没给阿狗多少钱,要天天煮干饭让我吃,我不敢想哦! 阿好:那你就不要想啊!良心讲啦!简这个人实在不错!阿狗一个孩子,他给一百块一个月,实在讲,莫人也安嗫(不会有人这样慷慨的啦)! 万发(有点酸意):这样讲,你那个姓简的—— 阿好(截断他的话,生气大声地):你是吃粥吃到起肖(发疯)咻?什么叫着我那个姓简的? △万发装没听见,低下头吃饭。 阿好:你别装没听到!我跟你讲,以后讲话再那么三八,令爸就割你嘴舌,有听到莫? △见万发没应,阿好就大声叫。 阿好:阿发啦—— 万发(立时说):有啦!有啦!我有听到啦! 阿好(又好气又好笑):有听到就好! △二人静下来,吃饭。 △一会,万发举眼看阿好,欲言又止的。 阿好:啥咪拉(什么拉)!水水(龟龟缩缩)做啥! 万发:我是在讲阿狗在简底那里不知会不会习惯? 阿好:他习惯到有剩(余)哦!欢喜到有剩哦!阿狗也会帮简做生意,也会给简洗衣裤,简惜(疼)他甘那(如)命咧! (二十六)村庄小道。日。 △接续前场阿好的话,等于我们一面听阿好的说明,一面看以下的戏。 △我们见到简底踩着推车。阿狗坐在车上。 阿好(画外音):出门,就用力雅卡载他,回来也用力雅卡载,半脚步,都没给他行到(都没让他走)比皇帝卡翻摆(神气)。 △接着我们见简底踩车载阿狗。途中碰见阿好提一大束姑婆叶,简底招呼她,要她上车,她推让一会,上去了。 △然后,我们又见到简底踩车,车里坐着阿狗与阿好。阿好手中空无一物。载到花生工厂,她就下车。其他村妇为之侧目,暗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二十七)村庄市场。日。 △我们随着阿狗和简底到市场卖吃的摊位。 阿好(画外音):三顿,简底都带阿狗到市场干饭(吃饭),饭嗫,不是水通通的粥哦,那莫(如没有)吃饭,就叫什么鱿鱼羹啦,蚵仔面线、大肠仔来吃嗫。阿狗吃得一张嘴油唧唧,金熠熠。和简底到阵(一起)也没多久,你看阿狗的脸整个造肉(胖)起来,甘那婴孩沆(吃)奶咧! △我们耳里是阿好的话,眼里是简底与阿狗在食摊上吃东西。 △阿好在市场卖姑婆叶给猪肉贩子,拿到了钱,就要走开。 △简底见到,忙招呼她,赶紧叫碗猪肠什么的要给她。阿好不好意思地过去坐,不好意思地吃,一面看阿狗兴高采烈地吃东西。阿狗把饭里的半根香肠递到她碗里。 △阿狗吃得好高兴好满意。 △而后我们听到万发的调侃自己的话: 万发(画外音):这世间实在古锥(奇怪),老爸没饭好饕咕(可吃),孩子倒是整天吃青操(大鱼大肉,或吃馆子)! (二十八)简家卧室。晚。 △板床(棕铺)、蚊帐……,一切都要比万发家好些。 △简底裸着半身,穿短裤睡觉,身上流着汗。 △阿狗靠着他睡,一手搭在简底胸上,鼻子靠近简底腋下,呼吸均匀,睡得挺熟。 △我们的耳里还是响着阿好的话声。 阿好(画外音):阿狗实在有够福气,碰到简底这款贵人。伊前世一定造过桥、铺过路,不然不会那么福气啦!伊不但和简底同齐(一起)吃,还和简底同齐困,困的是板床,不是我们这种窸窸栓栓的竹床嗫!挂的是没有孔的蚊帐咧!窗户又大,困起来好凉好爽,你甘知? (二十九)万发家厅内。晚。 万发:你怎么会知道?简的床,你睡过了? 阿好(戳一下万发的额头):你还没死,我怎么有机会睡他的床? (三十)乡村简陋教室。早上。 △教堂里,教徒身穿白衣,背上胸前写着"我是罪人","神就是爱","神就是光","信耶稣得永生"等字,煞是引人注目。还有高高的十字架,斗大的"神爱世人"的标语,真给人上帝就住在那里的感觉。 △教堂里。外国牧师与听道的人一起大声激昂地唱着圣歌,一旁有简陋的风琴在伴奏。 众信徒(合唱):来信耶稣,来信耶稣,来信耶稣,现在,现在来信耶稣,现在来信耶稣……。 △阿好手拿着可装斗米的米袋子。坐在末排椅上,也跟着虚虚实实地哼唱着。 △唱毕,牧师向着大家说话。 牧师:我现在做祷告——哦,万能的耶和华,让你的圣灵降临到这个村镇来,请你把智慧给予这里的人们,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见到你才是唯一的真神,你才是他们可信靠的主,你可以医他们的病,可以疗他们的伤,你可以叫他们脱离凶恶,你可以叫他们死而复活,可以叫他们得永生!哦!万能的耶和华,请你把富足赐给村中每一个信你的人,让他们亲身经历无边神力!万能的耶和华,让这里的人们不再愚昧,不再贫穷,永远跟着主的脚步行走!主啊,给我们力量,不叫我们退却,让我们在这里传播你的福音,把你的福音传到这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奉耶稣基督之名,我们这样祈求,阿门。 △以上祷文贯穿全场戏,有时我们听得很清楚,有时听不见。 △在祷告声中,阿好碰一碰坐在旁边正低头祷告的妇人。 阿好:嘢!道理都听了一个上午啦,到底是什么时辰才要发牛奶粉? △虔诚的邻妇白了阿好一眼。 △阿好耸耸肩,看看另一边的男子,也和阿好一样,根本没把一颗心交出来给耶和华。 △阿好问那男子。 阿好(轻声地):今日到底会不会发牛奶粉?如果不会发,我不是白来了? 男信徒(轻声地):你第一次来? 阿好(点点头):嗯! 男信徒:发两次去了(过了),现在才来? 阿好:昨天才听人家讲,本来不敢来。想想有分吃的东西,嗯才雄雄搁闯来(才壮胆进来)。到底今天会不会发? 男信徒:阿咩阿咩那了(完了),就会发了! 阿好:"阿咩、阿咩"是啥? △此时,搭叠牧师的阵阵祷告词。 男信徒:"阿咩、阿咩"?(想一下,想不出,随便教衍)就是"阿门、阿门"嘛。(看阿好手上的米袋)哦!你还真内行,懂得拿米袋来装?听讲这次不但有牛奶粉,还有美国衫可领。 △几位坐在前排的信徒转过头来。 女信徒:有影哦? 阿好:甘有影? 男信徒:大家都在讲,美国衫的布料,一级棒嗫! 阿好(不禁大声地):真是有影哦? △坐前排的几位信徒,立即掉回头。 △隔一会,阿好又问旁边该男子。 阿好(指指台上慷慨激昂大作祷告的牧师):你有没有随他信教? 男信徒:有啊,不过(指指牧师)他信的是耶稣教,我信的是面粉教。 △阿好笑出声来。 △坐在前面左右,有好几个听到的人都低头笑,吱吱吱响。笑音中间,我们听到有人笑着说"喝,面粉教——" △坐在阿好旁边的良诚女信徒,瞪了阿好一眼。 邻妇(低声而快,义正严词地对阿好及前面左右在笑的人):没有听到牧师正在和上帝通话?笑这么大声,不怕上帝生气,连鬼都会怕上帝。哼,你们这些拜公妈(祖先)的,实在比鬼还卡害(还糟)! △阿好耸耸肩,嘟着嘴,不耐烦地看着牧师在祷告。 △外国牧师语音充满情感地把析祷结束。 牧师:阿门! 阿好(对旁边男子,手指牧师):他是不是在叫"阿咩?" 男信徒:嗯!快完了,再唱一次耶稣歌,就完了。 阿好:有影(是吗)? △阿好笑容满面的画面。 (三十一)村庄庙口。日。 △简底的衣摊。 △简一个人镇守衣摊,斜靠在椅上打盹。 △阿好手拿着装了东西的米袋,蹑脚到简底旁边,面临着一片男女衣裤的地方站定,然后,轻轻地弹了下简底鼻头。 阿好:衣服都给偷光了,你还睡? △简底醒来,见是阿好,忙起身笑脸相迎。 简底:阿好姊,是你呀,采姑婆叶来卖? 阿好(打情骂俏的娇态):一定要采姑婆叶来卖,才能来这里啊? 简底(狎昵对她一笑):那么是来——(用手比划捏牌手势) 阿好(向简睨了一眼,半笑半愠):你娘咧,黑白乱讲!(顺手打了一下挂着头上要卖的男人裤子,一支裤脚一踢,挂在旁边的女装脖子上) 简底:鸭莫是(那么是)—— 阿好:我是去教堂做礼拜。 简底:阿好姊,我还不知道你是吃教仔的!(皱眉头)奇怪,我有看到你家有矗(置)公妈(圣母),安嗫(这样)你还去教堂做礼拜? 阿好(拿出奶粉给简看):我去礼拜这个!(再从米袋内取出衣服)和这个! 简底(笑):你是信面粉教的?哈哈,(瞧瞧,摸摸衣服)这布料高贵哦! 阿好:是美国衫嗫! 简底:哦!阿好姊,你穿这衣裳(拿衣服比在阿好身)足水、足水(真漂亮)、水当当(凌凌)咧! 阿好:阿发讲你讲话伊伊哦哦,廿那在讲俄罗,想不到你还布里(相当)有嘴水(会讲话)。 △阿好一面将衣服包起来。 阿好:咦?阿狗跑到那里去? 简底:我叫他先去市场吃饭。阿好姊,你吃饱未? 阿好:拜这(指米袋)就拜掉一个上午,哪有时间吃? 简底:那,等阿狗回来,我们一道吃去。 阿好:每次都让你请,唔汤(不行)啦!不骗你,我现在有代志(事情)要赶紧去办。 简底:要赶紧去办这个(手做个赌牌姿势)是不是? 阿好(拍了他一下膀子,仰起脸):你娘咧,又在黑白乱说。 △镜头俯摄下来,从斜处里看那支男装的裤脚还跷起来挂在女装的肩胛上。就这交缠的男女服装下,简底与阿好的头,仿佛是碰触在一起。 (三十二)村庄市场。日。 △市场成排的小吃摊上,吃饭的人甚多。有蹲者、有坐者、有站者,一幅很乡村的画面。 △简底与阿好一道吃饭。叫的都是普通台湾莱,像鱼丸汤、豆干、甜不辣……。 △阿好细口慢嚼,与在家里的粗野相,截然不同。 △两人边吃边谈。(音乐或人声盖过他们的话语)。 △简底谈得眉飞色舞地。 △简底向阿好做出玩牌赌博的手势。 △阿好娇模娇样地摇摇头,表示没钱。简即表示:钱他有,够她玩的。 △阿好还是摇摇头,不过脸色有"好嘛"的意思。 △简底极力尽情恳求,还拍着他的胸脯,很有信心的样子。 △阿好笑孜孜地用指头轻戳了下简底的额头。 △旁桌有人好奇地望过来。 (三十三)村庄赌场。日。 △这是一所小城镇,没有什么正规赌场。 △这玩牌的地方,就在市场较阴暗隐蔽的地方。 △几个人在玩牌。 △简底与阿好一道参与玩十胡。 △简底先玩。 △阿好急着要玩。 △阿好代简底的位置玩牌。 △简底在旁指导出牌。 △简底在阿好身后,贴近她,指导她出牌,越指导越贴近阿好,到最后只要阿好打错牌,他就会气得连说"不对啦!"同时,还无意识地打一下她的胸。 △有一女赌客见他们如此亲密,不禁哼起"我爱我的哥哥呀……"的歌。旁边赌客也跟着哼唱。 (三十四)村庄道路上。白天。 △阿好提着装了美国衫、美国奶粉的米袋在花树交杂的村道上面走,一面哼着刚才女赌客唱的歌。 阿好:我爱我的哥哥啊!相招来迫迌(游戏)。 黄昏时在运河边,想起彼当时。 双人对天有立誓,阮即不敢嫁…… △远远传来喜洋洋的锣鼓声。 △迎面来了一列"展嫁妆"的队伍。 前面是吹乐打鼓的,然后是两人一组的礼箱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