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没出十五,大家陆续都回来了,回来的原因大家都心照不宣,在那样的年月,有任何想法都是正常的,怀揣着梦想和理想的城里的年轻人根本适应不了农村的生活,他们的心灵和神经没有麻木,他们对美好生活有着无限的向往,他们内心思变,他们希望自己的未来比现在好,这无可厚非,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希望什么呢?考大学和招工是他们的出路,是他们的阳关道,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在意。 农村的正月并不热闹,晚上依旧早早熄灯,早上日出三杆才懒懒地走出家门,人都闲懒了,懒得吃饭,懒得走动,懒得搭理别人的一切,事不关己,视而不见,饿得鸡鸭直叫,圈里的猪直啃猪槽子。 知青们回来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知青们想离开农村的想法早就让村民们猜透了,现行的考大学和招工也基本是为知青量身定制,农村的孩子没上过学根本就不会得到这样的机会。 知青们早晚要离开的,在村民们看来,知青们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这方水土根本就养不住知青,他们就是到农村来串了串门,然后再各回各家,很朴素的想法,却又是很切合实际。 三月份,农村依旧寒冷,但从山垭口吹进来的风已经明显缺少了寒意,太阳也越来越暖了,最难过的春脖子即将过去,人们似乎闻到了野菜的芳香。 民以食为天,只要不饿着肚子,人们就不会去想改变什么,所以,春天的野地和山林足以让人们看到填饱肚子的希望。 更让知青们兴奋的好消息再次传来。 胡庆泰来到知青点宣布消息的时候,大家就象是伸脖待哺的鸟崽,眼神中的渴盼泄露了心机,这是一群可怜的年轻人,却又是值得佩服的一群人,他们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他们弱小的心灵过早地品尝了人世间的沧桑和痛苦,他们过早地把自己抛给了社会,更过早地把自己的人生抛向了他们意想不到的处境。 这次招工的名额有二个,县水泥厂招一名搬运工,要男性,县文化馆招一名图书管理员,要女性,据说是上面专门为女知青指定的,经过村民推荐和队里讨论决定把水泥厂的名额给王强,图书管理员名额给赵金华。 本来这个名额应该给王春梅,王春梅看石青山没有走的意思,她找胡庆泰主动放弃了这次机会,她的心已牢牢地绑在了石青山的身上,这份在共同患难的岁月里产生的纯洁和质朴的感情是千金不换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田野里、群山上,野菜急迫地竞赛似地疯长着,去年的粮食虽然比往年多,但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有些紧张,人们每天挖着野菜补充粮食,似乎有了野菜他们就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不用饿着肚子。 火热的六月终于来了,一年一次的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工作也接近了尾声,这次推荐的是李红梅。孟菲虽然脸上装作祝贺的开心样,并吵吵着让李红梅请客,但背后无数次地数落张宇,说是张宇把她带坏了,让她的表现不好,让她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张宇有口难言。 张宇也渴望这样的机会,可过去的几年里,他吊郎当的表现真的不会让他有什么机会,孟菲打他骂他他都一味地承受着,也不辩解,也不生气,气得孟菲骂他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 吵归吵,两人依旧和好如初,似乎有没有机会并不重要,他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是既然得不到就不去想,免得失望,张宇信奉一条,那就是:是自己的谁都抢不去,如孟菲,不是自己的抢也抢不来,就象是上大学和招工,他和孟菲就等,机会总会有的,他们甚至悲观地想,等到大家都离开了没人再争的时候,他和孟菲自然就离开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进入十月份,满地的庄稼都泛了黄,刮过耳边的风已经没有了闷热,一年就要过去了,可迟迟没有等来任何招工的消息,石青山不急,王春梅就不急,韩阳更是心如死灰,唯独张宇和孟菲、张明和程红四处打听消息,最后,他们打听到给他们村的一个招工名额被别的村抢走了,他们一起去找了胡庆泰。 胡庆泰一句话把他们顶了回来,"你不看看你们平时的表现,本来有一个名额,队里讨论的时候定的石青山,石青山不走,王春梅也不走,你们又不够条件,你们平时的表现到哪也不会招人待见,再努力吧。"说得他们无言以对,他们想和胡庆泰吵架,但这是推荐招工,本来就要表现好的,人家不推荐你甘没辙。 他们索性破罐子破摔,尤其张宇和孟菲,隔三岔五泡病号,即使出工也是磨洋工,胡庆泰也不管他们,心里也挺可怜他俩的,孩子都是好孩子,都是这个时代闹的,好好的,下什么乡呀,来了又不安分,何苦还来呢? 冬天如期而至,张宇和孟菲早早回家探亲了,这次探亲他们没打算再回来,他们准备在城里找找工作,哪怕临时工也行,先打临时,然后再通过父母的关系转个正,用张宇的话就是曲线救国。 张宇的父亲是市里物质局局长,刚刚官复原职,但依旧靠边站,也没敢帮着拖关系,孟菲的妈妈是市轻工局的一名科员,因为局里还处于混乱状态,一直也是赋闲在家,也不敢四处托关系为女儿办工作的事,所以,两人一直挺到五月份才再次回村,胡庆泰也不管他们,任由他们来和去,他也知道管不住,那又何苦惹闲气呢。 张明和程红也是干着急,苦于没有门路,但俩人从来不为此吵架,没机会就只有等,外表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不急着离开,每天平静地出入和上工收工,他们知道,急也没用,村里不推荐你就是愁死也没人可怜。 分配给队里的大学生指标再次被邻村抢走,既然石青山和王春梅都没有走的意思,其他人都不够条件,索性谁爱抢就抢,招工名额也是爱给不给,张宇和孟菲也看明白了,铁了心要自己拯救自己。 为此,两人轮番催促家里帮着找工作,他们俩人也是四处打听,然而,刚刚经过阵痛的城里人谁都不敢轻举枉动,生怕再横空飞来一顶什么帽子把自己再次打入深渊,所以,都以各种借口婉言拒绝,有的干脆直接说等过了这阵风再帮忙,弄得双方家长哭笑不得,不得已只能劝张宇和孟菲再挺两年。 两人也是无可奈何,索性夏天来知青点住当作度假,冬天回城里和父母住带暖汽的楼房,农活基本不做,石青山暗里劝过几次,张宇嘻嘻哈哈,外甥打灯笼---照旧,石青山也是没有办法,只好罢手。 现在让石青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韩阳,他私下里告诉王春梅多照顾韩阳,多开导她,千万别想不开,王春梅便经常陪伴韩阳,并把韩阳的状态告诉了李大娘,于是李大娘把韩阳接回了家,天天象照顾自己孩子一样给她做吃的,陪她说话。 说来也怪,王春梅怎么和韩阳说话她都不说话,可面对李大娘,韩阳却总能把心里的委屈通过大哭发泄出来,或许李大娘抚摸她头发的手让她感受到了母亲的关怀,或许是李大娘充满母爱的话语融化了韩阳心里的沉冰,渐渐地韩阳的精神不再消沉了,主动帮李大娘做这做那,面色也红晕了。 在李大娘家住的这一段时间,李大娘一家让她感觉很温暖,比起自己的家的寒冷,李大娘家真的是天堂,在这里她能感受到轻松和关怀,她能被人当人一样对待,有人关心有人疼。 除了李大娘象妈一样心疼她,李大娘的大儿子李长富更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上次李长富和李大娘照顾她就让她很感动,这段时间,她明显感觉到李长富喜欢她,她也暗中观察,觉得李长富人老实,勤快,心眼好,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她已经芳心暗许了。 这一切,没有瞒过李大娘,把李大娘乐得心里开了花,她才不在乎什么反革命的子女,她更不管什么改造不好的黑崽子,她就觉得韩阳好,她家要是把韩阳娶进门,就是李长富的福气。 春节又要到了,这个春节韩阳不准备回城了,她要把妈妈接到农村来,她的妈妈受到打击已经近乎于疯了,整天神神叨叨的,有时清醒就一个人发呆,有时犯病见到人就拉住人家问她男人在哪,弄得人见人躲。 其实,韩阳的妈妈算得上大家闺秀,从小生长在国民党高级将领家,中学时专门学过中医,后来受民主思想的影响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做了一名军医,全国解放后,韩阳的母亲在市中医院当大夫。韩阳的爸爸解放前做过共产党的特工,长期在白区工作,全国解放后,韩阳的爸爸被安排到市工业局任局长,韩阳的爸爸生病到医院看病的时候,韩阳的妈妈正好当班,很偶然的机会两人相识,出院的时候,韩阳的爸爸主动提出交往,两人经过了一年的相处最终结为伉俪。 但就是这样的家庭出身以及父亲多年地下工作的不透明,韩阳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定性为国民党隐藏特务被打入死牢,韩阳的妈妈更是被打成国民党特务长期接受人民的批斗和监管,此时,韩阳的爸爸被关押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把想法和李大娘说了,李大娘二话没说,第二天就让李长富赶着马车把韩阳的妈妈接了过来,李大娘天天陪着说话,慢慢地开导,精心的照料,韩阳妈妈的身体有了好转,清醒的时候能抱着女儿哭,见到人虽然还是发呆,但已经不会再拉住人家问了。 这让韩阳心里好受了很多,妈妈受的打击她或许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相信妈妈是一时迷了心窍,总有一天会好过来的,所以,她越发地感激李大娘一家,渐渐地她便把自己当作李大娘的儿媳妇了,把李大娘当成了自己的妈,家里的活她主动去做,就象李家真正的儿媳妇。 五一刚过,韩阳嫁给了李长富,李家没有摆什么宴席,怕太张扬对韩阳不好,只自己家里摆了一桌丰富的饭菜,韩阳就和李长富住进了李大娘家的西屋。 韩阳无数次地偷着乐,李长富问她乐啥,她说不告诉他,韩阳乐的是自己找了个好人家,妈妈的病也在渐渐好转,这些都足以让她从梦里乐醒。(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