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杨的值班医生把胡慧娴叫去,详详细细地记录受伤的经过,以前治疗的情况,又去病房认真查看伤势,吩咐护士赶快跟病人止痛消炎,今天晚上的注意事项等等。 杨医生安排完才回头对汪青山说:"明天早上早点去挂号,管理好个人贵重物品,放心,病人没有啥危险,你们也累了,早点休息吧。不要担心,会有办法的。" 汪青山侍候好胡中林解手,从走廊上搬了把空排椅进病房来,对胡慧娴说:"今天晚了,你只好将就对付一晚上,我去租一套被褥来,你在椅子上睡,我去另外找个凳子趴在床边就睡了,明天早上挂号我去,你好好休息。" 疲惫不堪的汪青山把胡慧娴安排好,和家里报完平安,刚在凳子上坐下又站起来,刚才在路上换衣服不方便,他只是把外衣和外裤换了,到现在内裤裤腰的地方还是湿浸浸的,很不舒服。他去浴室换完内裤出来,又想到这样的高温天气,湿衣服那样捂着会出异味,便拿上自己的湿衣服到水池边去清洗,只是走得急促,忘了带洗涤用品,他想就这样先对付着,把泥巴清洗干净也好。 正洗着,一双手伸过来,抢走他的衣服。是胡慧娴来了,她一句话也不说,把衣服紧紧的攥在手里,一双水灵灵的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汪青山,胸脯起伏着,房间里只剩下水流的声音。 汪青山不敢看她,快速将水池边洗好的内裤抓在手里,拿话岔开:"你给家里打电话没?" "打了,你往家里打过没有?我妈问我路上顺利不,我说有大力神护佑着的,顺利得很。我奶奶叫你把桃木塔挂在病床头,对了,奶奶是不是要你喝过一碗水?" 汪青山依然低着头说:"喝了的,我当时正口干呢,一仰颈项就没得了。"胡慧娴又抬起头看着汪青山说道:"我家里有人出远门时奶奶都要求喝一碗平安水。" 汪青山看着外面的夜色说"我也给家里打电话了,我妈问你们好,嘱咐我好多话。你家水真甜,说到水甜我真的才感觉饿了,你饿不?我去买点宵夜,你爸爸肯定也饿了,颠簸了好几个钟头,好人都遭不住,隔会我们给他擦擦背。" 胡慧娴低头轻声回答:"嗯,你等我晾好衣服再一起出去买吃的,然后再侍候我爸。" "那我们一起洗,我力气大,揪得干些。"汪青山把内裤放在干净的盆子里,从胡慧娴手里抢过在洗的衣服,手背上的创口贴在刨泥坑的时候弄掉了,几条红色的伤口清晰可见,他赶紧把手心向上,尽量不让胡慧娴看见。 胡慧娴还是看见汪青山手背上新鲜的伤口,以为那是路上推车时候弄伤的,心里很是感动,一下子过去又把衣服夺到自己手里:"我不要你洗,你在旁边看我洗就是,但是你不许走开,现在夜深人静,到处都清净得很,你在我旁边我才不害怕,不要离开我。" 后面的"不要离开我"声音小了许多,汪青山没听明白,但是他知道,一定是有啥原因她才说小声了的,笑了一下,没去追问,就站在旁边静静的看胡慧娴洗衣服。 汪青山想说些其它方面的内容,让胡慧娴放松心情。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心里一定是不会平静的,医院是到了,可是能不能治好,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就很难说了。在省城大医院都没有彻底治好的伤,来到这样的地方也说不清能不能彻底治好。 现实中许多事情都是和愿望有着不小的距离,普通民众的生活在许多时候都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能真正把握自己命运的概率非常低。 为了缓和紧张的心情,汪青山也不知道咋就说出来了一句:"不要怕,说真的,你的侧影很像观世音菩萨,邪气都不敢靠近你。"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样子难看?转弯抹角的骂我?"胡慧娴直起身来,听语气是在生气,脸上却挂着喜悦。 "这样,你在这里洗衣服,我去打点热水给你爸洗洗身子。"汪青山觉得现在往感情方面说有点趁人之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想起和伤员擦洗下身是该自己独立完成的事情,现在的时间正好合适,也好趁机避开这暧昧的氛围。 他去烧水的地方端了一大盆热水,帮助伤员慢慢的脱去衣服,细心地为胡中林擦洗身子。 其实,汪青山再怎么注意怎么小心,只要微微一触动身子,胡中林就感觉到痛得厉害。他咬牙忍受着,在心里说:为了不给娃娃们当负担,为了让我老妈不再去捡破烂卖,为了使心爱的女人减轻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家里头的亲人们真正的轻松下来,我这次一定豁出去,再大的苦痛也要忍受下来。 等汪青山把身子给胡中林擦完,胡慧娴这边的衣服也洗好了。汪青山用力拧干衣服,拿起去晾,胡慧娴静静的跟在他身后。看着小伙子熟练地做着事,她在心里想:这样的人真是难得,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是人好比啥都强。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假如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情景,脸上禁不住发烫起来,心也在激烈地跳动。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悄悄的到风口上给自己降温。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偶尔从病房里传来一两声咳嗽,旋即又安静下来,他们蹑手蹑脚的回到病房,被颠簸和伤痛折腾了大半天的胡中林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胡慧娴看了看汪青山还光着脚,从床底下把她爸爸的鞋提过来,放在汪青山的脚前:"明天早上我们先去买双鞋子,要不然还以为你是丐帮长老来了呢,现在将就穿我爸的。" 他们走了一截路,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一起回到病房看了一下,见病人沉沉的熟睡,才完全放下心来,轻轻的锁上门,才又一起出去。 四周的山岚在暗夜里黑黢黢的,肃穆地守卫着这座山间小城,远处,两根汽车灯的光柱从山腰飞快的扫过,等你还来不及看清楚光柱扫过的房屋树林,一切又被黑暗所吞没。 雨后的环境十分清新,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甜味儿和树叶的清香,让人忍不住的要深呼吸几口。路边树下的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蛐蛐的鸣叫,衬托着这静谧的夜晚。 一阵凉风吹过来,胡慧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汪青山说了声:"你等我,马上就回来。"转身往医院跑,跑了几步又转回来,对胡慧娴说:"深更半夜的,把你一个人丢在路上我不放心,你和我一起到医院门卫室,在那里等我。" 胡慧娴不晓得汪青山跑回去的用意,但是知道一定是在为她的安全着想,就没违拗他,在门卫室的外面静静的等待着。 不一会,汪青山跑着拿了件厚衣服给她穿上,胡慧娴心里的暖意一下升起来,眼里闪动着亮光。 看着楚楚可怜的姑娘,汪青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把温暖和力量传递过去,手刚伸到半路,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就伸过来放在他温暖的掌心里。 "我好担心啊,不知道我爸爸的伤有没有治好的希望,要是没有,以后的日子我爸咋过啊,听我妈说今天我爸故意往高坎那里爬,他是想一了百了,解脱全家,解脱他自己。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瘫痪了连累我们,我家妈老汉的感情可比一般夫妻深多了,如果我爸真栽下去,我妈非疯了不可。我奶奶的头发都愁白完了,看到她天天到处捡破烂,我心里刀绞一样。为啥我们农民的日子就那么艰难,同样是国家公民,农民生病全部要自己掏钱治,老了也没有依靠。"胡慧娴想把堵在心里的话全倾吐出来。 "你不要担心,我看值班医生很有把握的样子,他们见过这样的伤病情况一定不少,治好的也多,有丰富的治疗经验呢。相信好人终有好报的,你们一家都是善良的人,我婆婆说你的歌声里有仙乐一样的味道,一定是在积德行善的人家里长大的,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汪青山赶紧安慰胡慧娴,手不由自主握得紧了些,拇指在慧娴的手背上轻轻敲了几下。 胡慧娴轻轻叹了口气说:"婆婆还在说我吗?那天我都被她看虚了,你不解围,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都不晓得咋办了。她和我的奶奶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她们那代人深受佛教思想熏陶,心肠好,遇到啥事都以善良的愿望去揣度别人。我家奶奶领养我妈的那几年,我们那里正在搞什么运动,人些忙着跳忠字舞、游行、搞大辩论和大批判,交了公粮后,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我妈刚来的时候没落实好户口,错过了分基本口粮的时间,我爷爷有空就到山上去挖绵狗苕(山药)来补充粮食亏空,奶奶天天就在可怜的一小块自留地里忙,恨不得一块地隔成几层种。那时候的人淳朴,虽然穷,却少见有偷抢,不像现在的许多人,眼睛里只有利益,为了自己的利益良心都不要了,啥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 "等叔叔的伤治好了,我接你和奶奶到我们家,和我的婆婆她们一起好好唱佛偈子。我从小就喜欢听她们唱,你的歌声真好听,那天我都听醉了,过了好久那歌声都还在脑子里回响。"汪青山故意把话题扯远,让胡慧娴远离担心。 胡慧娴幸福地笑了,脸上的小酒窝又成了月牙状,悄悄看了一眼汪青山说:"那我以后有机会就唱给你听,以你听腻为止。" 汪青山听到这话心里高兴:"那是我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有你的歌声陪伴,啥艰难困苦我都不怕。只怕你觉得我不好,不能让你满意,那我就完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胡慧娴不高兴了,"不是因为你帮我,我才要对你好,人生有好多道理是说不清楚的,许多事情是说不清原因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一样毫不迟疑的去帮你。" "嗯,我相信。"汪青山正回答着,感觉胡慧娴用手指在他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啥图案一样。 这地方他们不熟悉,好些商店饭馆都关门了,转了几个地方才买到想吃的东西。胡慧娴侍候爸爸吃完,看见父亲又出汗了,去打了一盆热水来,汪青山将一半身子依在床边,轻轻抬起胡中林,让胡慧娴给病人擦背。完了他想去护士站再租床薄被子自己用,可惜已经租完了,他就自己加了一件厚衣服,坐在凳子上,趴在病床边酣然入梦。 黎明前的寒气格外地浸人,胡慧娴从排椅上爬起来,给自己加上件厚衣服,把她盖的薄被子轻轻搭一半在汪青山身上,另一半用手按在床上,以防薄被掉到地下去,自己则小心地坐在床边。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她细细的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回忆起他们相识到现在发生的点点滴滴,她认为这样聪明善良的人值得自己托付终身。想起在流沙河边汪青山舀鱼送给素不相识的老人的一幕,想起他在倾盆大雨里抱着石头、树枝奔跑,光着双脚拼命推车的情景,看到汪青山手背上的条条伤痕,想起汪青山说的如果她不满意也不计回报不拿自己付出的来说事的誓言。 茫茫人海,她为自己认识了这样的好人而欣慰,为他们走得这样的近,能共同经历这些而欢喜。 病床高,胡慧娴的脚放不到地面,一会儿就吊得又麻又胀了。她怕吵醒汪青山,依然忍着,一动不动。一直等到护士来巡视,汪青山才被惊醒,胡慧娴的双脚被吊得没有了知觉,只好傻坐在那里,护士走后,她用手撑着,将身子移下床来,由于脚用不了力,她只好把手搭在汪青山肩膀上,站了一阵,双脚还是不听使唤,她只好一直把手搭着,头顶上传来轻轻的呼吸,他们怕惊着其他人,就这样静静的挨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见窗外有人走动,胡慧娴不好意思,轻轻试了试,感觉到脚已经有了知觉,才把手从汪青山肩上拿下来。 汪青山在胡慧娴耳边悄悄的说:"我出去走走看,你再眯一会儿,天亮了我们事情多。" 他漫无目的到处转,来到医院的水池边,看见一个中年人拿了个网兜在池子里舀鱼,这么早的,为什么呢?看那人有条不紊的动作不像是偷鱼的,汪青山就好奇的站在一边看。 那人用网兜舀了一盆鱼,转身倒在一担大水桶里,才过来对汪青山解释说:"到我们这池子里放生的人太多,池子里鱼的密度太大,不能再增加鱼了,但又不能忤了买鱼放生人的善意,大先生就叫我们搞清洁的工人每天舀些出来,便宜卖给要放生的人,得到的钱买鱼饲料养池子里的鱼,就这样循环着。今天有一批藏族同胞要出院,那些信佛的善良人要买鱼放生,为我们医院和大先生祈祷祝福。" 看见汪青山充满惊奇,那人更加自豪,仿佛大先生就是他家的谁一样:"大先生是我们西南地区的一个奇迹,在藏区的许多人家都把他的照片供在神台上,藏族同胞都把大先生当活佛看,说他是长生天派到人间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西藏、青海、云南、重庆、陕西、贵州、四川有骨伤的老百姓都愿意到这里来请大先生医治,没地方报医药费的农民到这里来的最多,治好同样的伤,在我们医院花的钱还要不到其它医院的五分之二,对实在拿不出钱的病人,大先生不但分文不收取,还要送他们回家的路费。" 中年人见汪青山听得入迷,来了精神,继续说道:"大先生家是祖传医术,到他们这代被他发扬光大了,他家的私立诊所收不完四面八方的病人,大先生主动和县中医院合并,放弃了自己家的老字号,没大先生的气量胸怀就没有今天兴旺发达的中医院,就没有周围几省人的就医方便。" 汪青山亲耳听到济世医院和大先生的事迹与家乡传说的一样,心里很是感佩,自言自语地说:"只收五分之二不到的费用,医院一样正常运转,那些高价医院做了些什么啊。" 在当前的改制风潮下,别人趁机是化公为私,千方百计为自己捞好处,大先生却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化私为公,人间奇迹啊。 天已经大亮了,汪青山来到大门外,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骑着一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过来,见到地上有风吹来的树叶杂草,老人立即就停下车来认真的捡,汪青山也跑过去和老人一起捡,心里想,看来这医院果真是名不虚传,病人家属都把医院当自己家一样。 送走载着儿子到远方求医的微型车,吴淑英老人站在大门外久久不愿意回屋去,儿子这次去远方求医,前景实在难以预料。想起这些年儿子和全家人为战胜伤病做出的一切努力,想起儿子加重了的伤情,一阵阵的悲凉涌上老人心头。 过了一会,吴淑英径直到楼上的佛堂里,恭恭敬敬点起三炷香,然后跪在蒲团上,哽咽着祈求道:"大慈大悲的菩萨啊,请保佑我那苦命的儿子,保佑他好好的回来……"。说完,深深地叩拜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树木庄稼静静地伫立着,等待着暴风雨的洗涤,蝉们仿佛也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停止了不懈的嘶鸣,将身体躲到树枝树叶底下。偶尔一阵燥热的风吹过来,将空气中干燥的气息卷进鼻孔,和人们心里的焦虑相混合。 老人走出佛堂,抬头看了看天,动身去查看她悄悄搭建的装废品的小屋会不会被雨水淋着,会不会从别处漏水进去。 小屋后面就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地坎,吴淑英怕雨水沿着地坎边沿浸下去弄湿了她辛勤的劳动成果,蹲下身子用手把地里的细泥土刨成一条土埂拦雨水。 天气干燥了很久,泥土变得异常坚硬,吴淑英的手掌边沿被磨得火辣辣的痛,他想回家拿工具来,又怕时间来不及。突然吹来一阵狂风,老人没有准备,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到高坎下面,吴凤及时赶来,哭泣着一把将母亲抱着:"妈啊,女儿晓得您心里苦,您不要伤心难过啊,妈,您让我来弄,风好大,您去梨儿树下等我,雨也要来了,弄完我们回家去。" 吴淑英站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没有挨过泥巴的手背,替吴凤擦去泪水:"凤儿,妈不伤心,亲人还在路上,我们不要哭。妈想过了,中林就算和上次一样的回来,我们还是团团圆圆的一家人。只是委屈我的凤儿了,里里外外的事都压在你和慧娴身上,妈又老了,帮不了你们。" 吴凤把泪水吞下去,用力把母亲还没有弄好的拦水土埂做完,搀起母亲,将老人裤子上的灰尘拍掉,理好被风吹乱的白发,扶着母亲回家。刚进屋一会儿,倾盆大雨就从天而降。 吴淑英看着儿媳兼女儿在灶台边忙碌,走过去帮忙,吴凤不要母亲做事,把老人拉到沙发上坐着:"妈,没啥事的,我一会就做完,妈,记得我刚来家里不久,个子还没有这灶高呢,你推豆花给我们吃,哥哥在灶塘前头烧火,我去跟他一起并排坐着,您把埋在火灰里的洋芋掏出来,我和哥哥都吃黑了嘴巴,你拿帕子先擦我的嘴,哥哥不干,说你偏心,啥好事都先我。妈,你那天说了句话,哥哥以后就不再和我争了。可惜我那时小,记不得你说的啥了。" "妈也记不得了,反正是要他让着你的意思。"吴凤的话让老人的心情好些了,"妈一看到你那双大眼睛,就说不出的喜欢。等你长大了,一想到你要嫁出去,妈就不能天天看到你,又怕你去婆家过得不舒心,心里头就着急难受。你爹晓得我的心事,安慰我说家家女儿大了都要嫁出去的,我们一定要为你选一户好人家,把你许配得近些,我们就能经常见到了。后来你悄悄的去派出所把名字改成吴凤,妈觉得奇怪,问你爹,你爹要我注意你看中林的眼神,妈才反应过来。你还记得那年端阳节不?妈借口吃雄黄酒能避长虫,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醉酒,实际上是妈心里太高兴,因为我的凤儿不会离开我们了。" 吴凤把炉火上安顿好,过来坐在母亲身边,伸出手抱着母亲的手臂:"妈,我的心和您想的一样,看到别人家的女娃子长大了都要嫁出去,心里就伤感就害怕,又怕接进来的嫂嫂对你们不孝敬,一想到要离开您和爹,还有一直保护我让着我的哥哥,我的心头就觉得空荡荡的,就感觉日子没有了味道。 一天晚夕突然想,我和哥哥又没得血缘关系,只是我们都姓胡,只要我把姓改来随你了,别人就不笑话,我就可以留在家里。想明白了这一层,我高兴得一晚上睡不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公社里去,鼓起勇气把我的情况和公社妇联的人说了,妇联的人说我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可以和哥哥结婚的。妈,那天凤儿是一路唱着歌回家的。" "凤儿啊,妈当时就明白了你的意思,只是看不出中林对你是不是只有兄妹情份,妈就去试探他,假装说有人跟你介绍婆家,过几天就去看人户,他听了呼的一下就站起来,脸红脖子粗的说他不同意。妈当时把眼泪都笑出来,晓得你们是合了心的,我们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凤儿,只是委屈你了,我们家不富裕,没让你过上几天好日子。" 吴凤把母亲紧紧抱着,用额头贴着吴淑英粗糙的脸,深情地说:"妈啊,您的凤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养女,最幸福的儿媳妇,最幸福的妻子,那些大富大贵的人都没法和我比,凤儿前世就是家里的人!" 吴淑英爱怜地把吴凤眼角细细的皱纹推了几下:"好凤儿,这几年妈看你劳累心焦,看你脸上的光泽暗下去,心里难受,妈帮不了你,捡些废品又买不了几个钱。那个收废品的老板都对我说了,我的废品价钱卖得高是你在宽妈的心。凤儿,妈和那老板说好了,以后照市场价给我,不要你为补钱跑冤枉路。" 吴凤想起亲人在路上不能哭的话,忍着泪水,从母亲怀里起来去看锅里情况,侧身问道:"妈,你看和慧娴一路的小伙子咋样?" 吴淑英站起身来,走到灶台前双手合十作了三个揖:"善因结善缘,慈悲大无边,人生聚散都是缘分。妈看那小伙子面善,言谈举止稳重诚恳,是个好人。有他一路去,妈放心。" 昨天晚上的风很大,地上的落叶枯枝和杂草杂物堆积了不少,墙角和拐弯这些地方堆积得尤其多。一些薄树叶喝足了水分,紧紧贴着地面,不用指甲还把它们弄不起来。 那位老人一点不含糊,伸手就去揽那些枯枝败叶,汪青山人年轻,身手灵活,不好归拢的地方就抢在老人前头做。他们一会儿就捡了几大堆,汪青山跑到走廊尽头提了两个竹筐来,等装满一筐,汪青山问清楚倒在哪里,抬起竹筐就跑,去倒了又来,一连跑了好几趟。 看到汪青山额头在冒汗,老人坐在花台边,伸手示意汪青山歇一会,随便问道:"小伙子,你是昨天下午刚来的吧?从哪里来的?" 汪青山如实答道:"我们是昨天下午从汉源那面赶过来的,路上遇到大雨,耽搁了一会,深夜才到的,已经住起院了。您晓得今天啥时候挂号?大先生要几点才来上班?我们心焦呢,不晓得情况如何。" "你家的人伤到哪里,严重不?多大年纪了?"老人随口问道。 "四十多岁,先前从梨儿树上摔下来,伤到了腰椎,去省城里大医院医过,还没有好利索,钱就医完了,只好回来自己将息,只能做些简单轻巧的事情。看看有点好转,昨天不小心又摔了一跤,现在病人只能躺着,一动身子就痛得受不了。都是平躺在车里送过来的,路上又颠簸那么长时间,真担心伤势加重难以恢复。" 在胡慧娴面前汪青山不敢谈伤势,一直把担心憋在心头,现在有了人倾诉,觉得说出来好受一些。 老人认真的听着,听完又继续问汪青山,"那伤者的脚能动不?别人扶着能不能侧身?" 汪青山如实的告诉老人:"脚能轻微的动,扶着侧身也行,昨天晚上我们还扶来侧着给他擦了背的,就是痛得凶,我们看了心痛。" 装完最后一筐垃圾,老人站起来拍了几下手,安慰道:"嗯,我估计问题不是很大的,小伙子,你把这筐垃圾倒了,就去做你的事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是外地患者,可以优先就医,不错不错。" 胡慧娴好一阵没有看见汪青山,心里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哪里,此时此刻他在做啥。 汪青山帮助她的一幕幕景象又在她脑子里重现,她清楚地意识到,不管以后她的生命中会发生什么,他们以后能不能在一起,汪青山已经在她的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小伙子能让她这样牵挂,从来没有那"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感觉。胡慧娴心上千头万绪地走到窗前,用手摸了摸发烫的脸,在心里矛盾着对自己说:"不要叫他看出我的心事来,我要等他先明确表示态度……其实哪个先说都一样,只要我们喜欢,不过……还是他先说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