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梦华只走了两步,又把脚轻轻的收了回来,探出去的身体又缩了回来。 只见一辆车子悄无声息地疾驰而来,后面跟着数辆防暴车。前面的车一停,后面的防暴车立即散开,全副武装的特警迅即占领各处要点,阻击手轻快地爬上了最高处,居高临下,控制全局。 徐梦华倒吸了口冷气。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武警,而是万里挑一的反恐特警。无疑,他已被看作是最危险的罪犯。 这些人的出现,徐梦华无疑将是一具尸首。 徐梦华不敢动,也不能动,一动就是死。 对反恐特警来说,他们的信条是消灭危险,并非活捉犯人。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此刻的徐梦华看来已是一具尸体。动,他必死;不动,也必死。他已无法逃脱特警的包围圈。 他忽然笑了,他不后悔,临死前能看一眼父母,他满足了。 徐梦华不动,特警在动。缓缓地,无声地,小心的移动。 徐梦华只有等,等他们露出破绽。一举脱身。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永远也不会出现。 徐梦华闭上眼睛,他实在已不能不动。 远处山一样的人站在远处,猎鹰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徐家的大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没有一丝灯光。整个徐宅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阴冷地夜风似乎从黑暗的角落里偷偷袭来。悄悄侵蚀你的心灵。 赵严正的心是复杂的,既想见到徐庭瑶,又怕见到徐庭瑶。 因为徐庭瑶不仅曾是他的领导,更是朋友,亦是兄弟和战友。有时,能和兄弟般的战友共同回忆峥嵘的岁月,岂非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人生匆匆,笑迎往来,这里面又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尽皆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只有共同过峥嵘岁月,经历过地狱般的锤炼,才会懂的友情的可贵,真情的价值。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 赵严正严峻地眼中忽然有些潮湿,是对战友的歉疚,还是对自己的无情而有憾? 他不能不无情,对个人的无情就是对百姓的负责。"爱一个人就应该严格地要求他,过于溺爱,不是爱他,而是害他。" 赵严正自然不记得这是谁说过的话,但这话,无疑是一句至理名言。 赵严正忽然叹了口气,是为徐庭瑶叹气还是为不知道这话的人叹气?或者是为自己叹气? 门开了,徐梦华的眼睛忽然亮了,仿佛垂死的人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山一样的人的眼情也亮了,他举起手,在空中紧紧捏住。 特警立刻止步,无声的后退。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徐梦华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的车。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辆车,希望可以透过车窗再看看父亲和母亲。哪怕是一眼也好。 车在赵严正前面停下,赵严正没有动。只是看着车内的人。 徐庭瑶在车里坐了一分钟,他也看着赵严正 ,赵严正看起来确实已不像当初的赵严正了,成熟,威严而无情。 车门打开,一一是徐庭瑶自己开的门。他缓缓跨出车门,沉重而坚定地朝赵严正走去。 赵严正也走上两步,迎向徐庭瑶。但两人相距两步,一伸手就可握住对方的手然而,两人却不约而同,停住了脚哭,凝视着时方的眼晴,却没有伸出手去。 亲密如兄弟的昔日战友,在这一刻竟仿佛有了隔阂,有了陌生。 仿佛等待了几个世纪,短短的几秒,对两人来说,如同过了几个世纪。 赵严正忽然举起手,庄重地向徐庭瑶敬了个军礼。 徐庭瑶凝视着赵严正的眼睛,也举起手,刚欲回敬军礼,手到了眉额,猛地惊觉,自己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他已不再是当年叱咤风云,浴血沙场的军人,而是一个脱下写装多年的"老头"了。 军礼是严肃的,是庄重的。它是作为一位军人的骄傲,荣誉,和责任。 面对这个军礼,怎能不让徐庭瑶想起了过去硝烟弥漫的战场?怎能不想起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又怎能不想起血与火的生与死,荣和辱的考验? 徐庭瑶的目光越过赵严正的头顶,越过漆黑的夜空,仿佛回去了过去。 那一年,正是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每一个流淌着热血的青年都在渴望着,渴望着也能去最前线的老山前线。 他们已经错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战争,现在该论到他们了。所以赵严正激动。 战场的残酷是不可想象的,刚穿上军装才三个月的赵严正本不该上战场的,但他上了,眼看着兄弟般的战友一个个倒在血泊里,既害怕又愤怒。 是的,为了年轻的共和国,为民族的尊严和独立,有多少人前继后赴,献出了鲜花般的生命? 他们都是英雄,国家的脊梁,他们爱生命,但更爱自己的祖国,为了国家,他们不惜命,尊严和尊重是用血换来的。 这道理似乎人人都知道,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但真要做到,那要多少生命才换取呢? 中国为了尊严两字,整整用了百年的时光。越南呢?他们得到了这两个字,却又把这两个字踩在了地上。 是哀呼? 赵严正的眼红了,怒火超越了理智。他一跃而起,从隐蔽的战壕里冲出去,要和凶残的敌人去拼命。 赵严正刚爬出半个身体,一只手伸过来,呼的一声把他拽了下来,扔在坑底。就在这一瞬间,子弹狂风般的扫了过来,溅的尘土飞扬。 一直过了两分钟,枪声终于停了,空旷的山谷里又回复了平静。平静后的山谷仿佛是雨后初睛,青青的芳草中夹着红黄的花朵,在风中轻轻颤动。似哭泣,似倾诉,似招展。若不是一个个翻起的弹坑,谁能想的到美丽幽静的山谷充满了杀机?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脸上凝重而紧张。 徐庭瑶轻轻地道:"发现了几个狙击手?" "两个"。 立刻一人补充道:"三个。"他接着道:"有一人没有开枪,但不知为什么,被余光反射,暴露了方位,这个人应该是新手。" 徐庭瑶缓缓道:"先不要这样认定敌人是新手,这样会吃亏的。先从心里认定对手是新手,首先在思想上有了轻视,然后会在行动上作出错误的动作,这会给你带来致命的危险。" 旁边的人没有人回嘴,因为这是经验。 徐庭瑶又道:"这两个狙击手一定会变换位置,盯紧了,抓住机会来一下子。"战士无声的笑了,这句话就是必杀的命令。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来了,我必回之。这就是战争,冷酷而残忍。 在战争中,并非只有冲锋激战才冷酷,沉寂 僵持也一样残酷。一样血腥。 赵严正的心剧烈地跳着,他再也想不到,自己的一时冲动,差点让自己送了命。他抬起头去看拽自己下来的人,却见徐庭瑶正冷冷地看着自已,冷冷地道:"你要找死为什么不在家里找根绳子或者找口池塘?" 赵严正实在没有听到过如此难听的话,他涨红了脸,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来战场,本来就是来拼命的,拼一条够本,拼两个就赚了。" 徐庭瑶盯着赵严正,仿佛听见世上最可笑的话。但也是最让人感动的话,虽然幼稚,无疑也是最忠诚的话,所以他没笑,但周围的战士"哄"大笑起来。 徐庭瑶板着脸道:"拼命?你这是拼命吗?这叫送命!敌人还没见到,自己先丢了命。就你这副莽撞劲儿,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人家点名。" 说话间,两声极轻极轻地枪声,一人滑了下来道:"成了"。 徐庭瑶倏的站起道:"立即进洞,快。" 洞很窄却深,人钻进洞里简直直不起腰,徐庭瑶靠墙坐下,燃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口,闭上眼晴,让烟的香气在腔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那享受的样子,仿佛不是在血与火的战场上,而是在五星级的宾馆里。 赵严正刚想问为什么要躲进洞里,猛然间,大地震颤,巨大的炮弹仿佛妖魔在嘶喊,在吼叫。 徐庭瑶道:"在外面是绝对不能吸烟的,一个烟头很可能会给部队带来致命的危险,但这里不同,享受啊!没到过这里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享受。" 炮声突然猛烈起来,撕的空气丝丝尖叫。但落在阵地上的炮弹反而稀落下来。 显然,是我军的炮火进行了反压制轰炸,把越军的炮火压了下去。 突然间,一发炮弹在洞口爆炸,气浪直冲进来,徐庭瑶和赵严正胸口一紧,眼前一黑,差点闭过气去。"哗"的一声,洞口塌了来。 徐庭瑶未及说话,扑了过去,已抓了一把军铲很里铲土。 赵严正也从背包里抽出军铲扑到洞前铲土,温度逐渐升高,汗很快湿了衣服,呼吸却变的困难起来,两人明白,洞里的氧气已即将耗尽,炸塌的封土不知还有多少一。 徐庭瑶忽然脱下军装,把汗湿的军衣包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晴。 赵严正又铲了几铲土,双手发软,再也铲不动。 徐庭瑶一声不响,用尽全身力气再铲几铲,只听的数个焦急的声音隐隐传来。"快,快,快,快铲,连长快要支持不住了,快铲。" 赵严正也听到了声音,精神一振,奋起全身力气,铲了数铲,忽然铲镐一轻,已穿破泥土,一丝亮光照了进来。 赵严正笑着大喊:"通了,通了。"一回头却见徐庭瑶软软地斜靠着墙正在微笑。众人一起加劲,挖开洞口,拉出两人。 徐庭瑶出的洞口,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急道:"抓紧抢救其他战士,快。"自已却俯在战壕,用望眼镜观察敌情。 炮声已然停息,大地回復平静,轻风晚霞下,被炮火催残后的大地显的格外苍桑。远处苍野里,几枝野花正迎着晚霞绽放美丽的身姿。 这是战场上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象,让人还感觉到一丝人生的可爱和眷恋。 但是,在这暂时的平静,谁又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怎样血腥的事情呢? 徐庭瑶不知道。赵严正也不知道。 但他们都希望不要发生。他们希望不要再破坏这美丽的宁静。 其实,又有多少人愿意破坏这美好的地方呢?这美丽的山谷身后,都是各自美丽的家乡。所有的人愿用生命来维护自己的亲人。 可是,这里面的错误得用多少血来填补,来纠正?得用多少生命来为极个别人的欲望来满足? 这是国家的悲哀。这是普通百姓的无奈。 徐庭瑶无语,赵严正无语。他们的确无语,因为这片土地是我们自己的土地,他们再不允许别人来窥视他们热爱的土地和家乡。 他们愿用生命和鲜血来浇灌祖国的土地。 赵严正抬起头,想悄悄地打量一下战后的战场,一枝花儿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孤零零地冲着赵严正笑。赵严正笑了,这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花。虽然隔着远,却仿佛有一股花香隐隐传来,赵严正用鼻子使劲的闻了几下,缩回脑袋,道:"花儿真香。" 徐庭瑶也笑了,"你学聪明了。" 赵严正道:"什么?" |徐庭瑶道:"再美的花也比不上生命重要,花可以再看,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赵严正道:"我们还能欣赏美丽的花,可牺牲的战友却再也见不到这美丽的山河了。" 徐庭瑶叹了口气,道:"他们是为了更多的人能生活在美丽的山水间,建设更美好的生活而长眠在美丽的花朵下,正如先烈为了我们一样,他们的付出是值得的。我们不也正准备付出我们的所有吗?只是他们先走了一步。" 赵严正挺了挺胸道:"对,我们也随时准备付出。" 徐庭瑶终于笑了笑,用脚踢踢赵严正,道:"不到时候,不要轻易言死,我们不惧死,但要死里求活。" 赵严正也笑了。 徐庭瑶道:"你杀过人吗?" 赵严正忽然愣住,他实在没有杀过人。他虽上了战场,却实在没有杀过人。他的脸忽然变的通红,摇摇头,小声道:"没有。"这声音实在低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徐庭瑶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他看着敌人的阵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人愿意去杀人,但有些事你若不这么做,人家就会占你的家,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有许多事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不愿意的事,你不得不去做。没有人愿意战争,也没有人喜欢杀人,可是,当战火烧起来的时候,每个都不得不去杀人。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自己才是正义的,可是,到底谁才是正义的呢?在国防的问题上,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正确的。 徐庭瑶问赵严正:"你叫什么名字?" 赵严正直起身体,和徐庭瑶并排趴在一起,道:"我叫赵严正,谢谢你方才救了我。" 徐庭瑶皱起鼻子道:"首先,我告诉你,军人要有铁一般的纪律,没叫你冲锋的时候,你就得死死的盯住敌人,叫你冲锋的时候,不许后退半步。还有,在战场上用不着谢字。" 赵严正挺挺身子,沉声道:"是"。 徐庭瑶又道:"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守在这里,像一颗钉子般的钉在这里,绝不让一个敌人跨过这里一步,明白吗?" 赵严正道:"明白。" 徐庭瑶厉声道:"大声点!" 赵严正立刻滑下战壕,整整军衣,用宏亮的声音道:"明白,我们的任务是像钉子般钉守在这里,绝不让一个敌人跨过一步。 徐庭瑶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观察着前方。对面的敌人没有动静,也见不到半个人影,阵地上一片寂静。然而,谁都明白,在这可怕的寂静中,无数冷酷血腥的眼晴在窥视着。 树上的火还在燃烧,地上的泥土还不住的冒着一股乌烟,烟中还带着浓浓地硝味,让人差点喘不过气来。 赵严正摘下帽子,用衣袖擦了擦汗,又挤到徐庭瑶的身边,小声的问:"有动静吗?" 徐庭瑶看了一眼赵严正,把望远镜递给赵严正道:"想看看吗?" 赵严正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问:"我?可以吗?" 徐庭瑶道:"看吧" 赵严正兴奋地接过望远镜,学着徐庭瑶,观察着对方阵地。 风从山岗掠过,带着怪味,飘过他们的头顶,无声无息地穿过茂密的树林。 赵严正瞪着眼晴,也恨不得变成风,穿过茂密的山林,看过清清楚楚;变成一把匕首,刺入一个个可恶的狙击手的心脏。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看到的仍不过是莽莽的森林和山石…。 寂静,还是一片寂静。若不是还在燃烧的树,和冒烟的泥土,没有人能相信这平和安祥地地方,竟藏着巨大的危险。 徐庭瑶再次看了看表。这已经是第七次看表了,每看一次,疑惑加深一次。已经没有人再说话了,连最喜欢抽空讲一段佚事的老战士张富来也已紧紧地闭起了嘴巴,皱着眉头盯着时面。 太静了,静的大家的心里都怪怪的。已经有五小时了,在这五小时中,敌人居然没有发出一声枪声。一一对于每十几二十分钟就炫耀似的射几枪,用枪声来显示自己的敌人来说,五小时没动静,太奇怪了,怪异的令人不安,令人的心里打鼓,令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