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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子四十八天不佑善


  "姑娘伢,菜籽命,撒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想起母亲的这句话,谷荷莲泪流滚滚……向县法院提出废除那份歧视妇女、侵犯女权的不合理"离婚协议"后,堂堂法院竟叫她"随你的‘离婚申请’一起废除"吧……之后一筹莫展。难道我一生就注定在这大山沟?看看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再过一年回不了江汉,以后即使回去了孩子户口也不能随母亲走,意味着他从此以后世世代代就是这鄂西人……她不甘心,去找已嫁给当地人的同学小陈,她爱人是县武装部长。"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个命啊,"小陈说。"当初也没想到是这样……我也死心了,也不想回江汉了。你的事我和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帮个忙……""你少管闲事!你这同学是什么人,你了解吗?她是响当当的‘造反派’……人家躲都躲不及呢,你还揽……"武装部长道。
  得知谷荷莲的情况王静一直放不下。她与谷荷莲、谷荷荣情同姐妹,第一次到谷越春家,谷荷莲虽比自己大,还是爽快地喊自己"姐姐";曾下乡到谷越春老家,谷荷荣待自己如同亲姐姐……谷荷莲现在还冇抽出来,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她。她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在谷越春家有意识得到了谷荷莲在鄂西的地址,打点一番就出发了。出发前,她用谷荷莲的地址特地给谷越春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到鄂西会面……
  这是一个鄂豫陕三省交界地,交通极其不便。乘火车到达堰口再转乘汽车,下车就再没车了。她背着提包,一路走一路问,翻过几道坡再打听,才知谷荷莲的学校还得翻过两座山……
  她实在走不动了,躺在山坡出神……"这姑娘!你去哪儿,怎么躺在这啊?"突然一部拖拉机"嗵嗵嗵"地开过来停在她跟前,是一位年轻人,看到一个美貌的女子躺在山坡,肯定是走累了……于是关心地说:"再怎么累也不能在这里歇……你没看前面大石头上写的字?"听到有人喊她,王静坐起来,顺着拖拉机手指的方向看,只见那石头上写着"莫停岗"三个字。"这里很孤单……"拖拉机手说,"经常有人在这里被抢、被害……你一个女人……""啊!谢谢师傅!我要到《老哇岗小学》……请问还有多远哪?"听这拖拉机手一说,王静还真有点害怕。"翻过山就到了……上来,我带你一截。"拖拉机手说。
  "你家晓得《老哇岗》小学吗?"王静问。
  "晓得,一个三个老师的学校……"拖拉机手答。拖拉机绕着山间打转。
  "看到没?那……那棵老黑树就是《老哇岗》小学……"拖拉机手指着前面说,"你去吧,找谁啊……"茫茫旷野中,老远就看到一棵张牙舞爪的黑色老树竖在坡顶,树旁有一处土屋……王静打起精神朝那老黑树走去,山上竟没有行人,小路两旁也没有农田和庄稼,全是半人深的茅草和茨丛……终于到了《老哇岗》小学。三间黑色布瓦的大土坯砖屋,头间屋门口钉着一块木牌,写着《老哇岗》小学。老黑树一条枝桠上平绑一个铁丝圈儿,可能就是篮球网……
  老黑树下,一个10多岁的小男孩静静地站在坡头向远处看着什么……王静的眼睛红了……
  听到脚步声,小男孩发现了王静,显得格外惊奇,呆呆地望着她……
  "你是小伶鸿吧……"王静问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了。
  "我是。阿姨您是……怎么晓得我的名?"小伶鸿睁大眼睛问。
  "我是你妈妈的同学……来看看她。她在吗?你站在这里看什么?"王静问。
  "在,在后面……"说着,小伶鸿把王静带到土屋后面。
  土屋后面是一块菜地,种了白菜、萝卜、莴苣、菠菜、韭菜、小葱……长得还不错,谷荷莲专心致志蹲在那里培土……
  "妈妈,有人找……"小伶鸿喊了一声。谷荷莲抬起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王静-哥哥曾经的恋人,她惊呆了!做梦也没想到王静会跑到这么远的大山区来。自从来到《老哇岗》,除了孩子和学生,没有任何人来找她、看她。学校是半日制,老师是民办,上午教书、下午种地……成天就是自己、孩子和影子……
  "姐……"王静喊了声。王静比谷荷莲小两岁,以前是谷越春女友、也就是谷荷莲的嫂子,所以谷荷莲喊王静"姐姐"。而现在自己什么也不是,自然得喊谷荷莲"姐"……触景生情,王静抱着谷荷莲哭成一团……
  "不哭了妈妈,叫阿姨进屋……"小伶鸿说着,拿起王静的提包。
  一间土屋,两张用土砖坯搭的两张床,一个土灶,也没有烟筒。土墙上挂着两片干腊肉,一挂小鱼干和一串辣椒……
  "连桌子也没一张?"王静奇怪地问。她想到过条件差、可没想到这么差。
  "就三个老师,两个民办的在家办公,也不会为我一个人买办公桌,"谷荷莲一脸愁结和无奈,"再说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可……唉!"
  "你自己种菜?"
  "不种菜怎么办呢?离这三里路有个‘露水集’,也就是萝卜白菜……每次放假就从江汉家里带点干菜来……"谷荷莲指着墙上的腊肉、鱼干说。说着,又对小伶鸿说:"伶鸿你去提点儿水快把腊肉、鱼干洗一点儿……还好有一点儿冇吃完,要不只有萝卜、白菜招待你了……"
  王静的眼睛又红了。伶鸿提着水桶,走到学校背后菜地处一个巨大石头旁的洞口里,将浸出来的浑水提了一桶……谷荷莲一边做饭,一边听王静简单讲自己与谷越春重逢的情况。
  "晓得你的苦处、难处……都是女人……"王静说,"看来最难还是法院一关……"
  "到现在法院还是不理我,找死也没用!等伶鸿到14岁就是离了,我回江汉、伶鸿也回不了江汉,有时我想还不如就死了……"
  "慢慢来……我在难的时候也想到过死,你哥哥在难的时候也想到过死……但那不是办法。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法院多求情,反正就是‘舌头打个滚,也不会赊本’……"王静劝解她说。
  第二天,她俩来到县法院。一名身躯直径齐办公桌的值日官见谷荷莲和一名女人来了,不等开口便道:"想通了?撤销离婚申请来了?"
  谷荷莲忍住气说:"你凭什么要我撤销?"听谷荷莲口气还蛮硬,胖法官的右拳"嗵"地一声捶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丁当响:"你凭什么要我们撤销判决?"
  "好了好了……"王静赶忙陪着笑脸说:"同志!一个女人也不容易……她要求撤销的是不合法律的判决,这一点法院应该更清楚啊……她的要求如果合乎法律,就请法院按法律办事,法院没有理由要她撤回离婚申请。如果她的要求不合法律,就请法院用法律反驳她啊!她会服从法律的……"
  "你是谁?"胖法官对王静不屑一顾。
  "我是谷荷莲的妹妹……"王静说。"按说,法院同志觉悟比我们老百姓高……现在不是封建社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想:作为父亲的邹致风10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承担抚养义务,完全是我姐姐一人把他抚大。她作为人民教师,肯定有思想觉悟和教育能力,又有经济收入,再说孩子也有他自己的愿望和表达能力,愿意跟随母亲啊!我姐姐是根据国家婚姻法关于"保护妇女和儿童利益的精神"才要求改判的啊……"她的话语义正词严,但使法官恼羞成怒:"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给我上课?"
  "我哪敢!"王静忍耐道:"因为你是法官,是懂法的!我们来讲道理……如果道理再讲不通,你们一直拖着不办……"
  "我们就不办,你又能怎样?"法官继续狂妄而又傲气地说。
  "你问怎样?"谷荷莲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他大声吼道:"大不了我再上一次北京!这完全是你们逼的……"
  "还是等你哥哥来再说吧,"王静说。"我已给他写信告诉他我在这里……"
  可王静不知道谷越春现在的心情迭到了最低谷……
  根据江口公安分局龙局长指示,由乘警队新任政治指导员辛柏松负责办理统一申报的13名"农转非户口迁移"名单终于批下来了,可里面没有谷越春的名字……他完全傻了……
  有人说,是谷越春得罪了江汉市公安局的领导;有人说是谷越春被别人冒名顶替了:因为指导员辛长松乡下妹妹的户口也迁移出来了……到底是不是?可谁又能看得到上报的名单是什么人呢?
  求神神倒,拜佛佛跑。谷越春像寒霜打焉的茄子,有气无力地回到了花寨。想这户口不是战场却和战场一样残酷:你死我活……
  花寨家的大门左边是一座两锅灶,旁边一口小缸,缸盖又作切菜板。两排土坯砖搭台,上面搁着父亲做的小碗柜,碗柜下是小鸡笼。一个木盆倒过来当饭桌,翻过来洗衣裳,现在又用来喂猪……为了给孩子买电视机,况其采在灶里煮猪食。也没条件买米糠麸皮,只有将菜籽杆加工"打"碎,和野菜掺两把米糠煮……尽管不是猪食但猪仔很吃食,每当吃完还是"嗷嗷"叫唤要吃……哪有那么多给牠吃?牠只有一边叫唤一边啃木盆边儿,那边儿都肯成薄片儿了……几只小鸡见猪吃食,飞快跑过来争抢。这猪都不够吃,哪有它的?猪将牠的头朝小鸡们一仰,小鸡们一扑翅膀飞走,满屋顿时尘土飞扬……
  见谷越春一脸沮丧,况其采对申请户口也心中有数,只是小崴崴不知道,睁大眼睛问妈妈:"妈嘞,户口办好了冇?""冇-"况其采轻轻答,谷越春心如刀绞……想着这两个女孩子,她们将来总要嫁人成家。如果一生都在农村,什么事情都要学着做:栽秧割谷,种田喂猪,洗衣做饭,挑水挑粪……她们的爸爸没有能力把户口"板"(板,湖北声音:耗费力气)出来,只有让她们在农村了。"姑娘伢,菜籽命……"他又想起了母亲的话,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命……小崴崴还好一点,可蕤蕤手脚都不便哪!虽然经过手术止住了恶化,但一条腿明显萎缩,手指也不灵活……在农村么事不做?不做就没吃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小蕤蕤掌握生活基本技能。他削了一条小木扁担,两头拴两只小水桶交给小蕤蕤:"蕤蕤,户口没办出来你以后就在农村了……要学会做事,做农活……从今天起你学挑水。在农村都是肩不离担、担不离肩……明天还要跟你妈到秧田扯秧……"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等明年猪糙子长肥卖了,就可以给你们买电视机了……"谷越春的泪眼又闪着一丝笑意。
  "鸦雀做窝根根衔。"天不佑善,与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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