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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成梦第七节说再见哪能再见


  第七小节 说再见哪能再见
  对于陈浩杰以如此的模样回归,厂里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不免要大吃一惊,当然除了田归农。朱伟更是牢牢地抱住他,一脸的惊恐表情,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连在惊呼:"小杰,你这次请假难道就是为了去体验生活吗?体验生活也不带这样玩的,好好的怎么做起了要饭花子?"陈浩杰一脸苦笑无言以对,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连话都懒得说了。
  田归农拍了拍朱伟的肩膀:"你先让他去洗把澡,再好好睡一觉,有多少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没经历过苦难的人,不会知道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叫幸福。
  陈浩杰从来也没有觉得能够洗把热水澡,居然是如此快乐享受。一张床带来的暖暖温馨,竟然是如此让人迷恋。他什么都不能去想了,因为他的头刚放到枕头上,鼾声就已经起来了。
  对于陈浩杰的回归,田归农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把所有的不安都放到了心里,他不想说出来,因为那样会挫伤陈浩杰的信心。他了解陈浩杰的性格,就像了解自己的儿子一样,一旦倔脾气犯了百折难回。既然说什么都没用,那干脆不如不说。
  虽说陈浩杰此去希望渺茫,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说不定老天可怜,他们又破镜重圆也未可知?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奇迹能够发生。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心中的欣喜与日俱增,按照他的理解:"傻小子有傻福,要不然这么多天他早就应该回来了。"他如何能够知道,傻小子这一回吃得苦受得罪,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等到陈浩杰落魄归来,田归农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一样吃惊不小。他三分的心痛倒有七分的愤怒:"这个傻蛋,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听,非得要撞个头破血流。这回好了,黄河见到了,南墙也撞到了,只差看一眼棺材板里那个人呢?"
  田归农心中虽然也有许多疑问,但他要比朱伟能沉得住气,看陈浩杰睡得如此香沉,他忽然又转念一想:"不管怎么样,这傻小子总算平安回来了,这一次的挫折对他今后的成长肯定会有很多的帮助。他现在还小,人生还长着呢!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这天下好姑娘多得是,错过了这一个,又有什么了不起?"田归农好像真的把陈浩杰当作了自己的儿子,一会儿替他忧愁,一会儿又替他欢喜,搞得他自己大半夜的都无法安睡。
  第二天趁着午休的间隙,田归农悄悄把陈浩杰喊到了一处角落。他想好好问一问,这许多的日子陈浩杰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奇遇?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问,陈浩杰满腹的辛酸,也正要找机会向他倾诉。
  当陈浩杰声泪俱下,把石泉的遭遇详细叙述一遍时,田归农即使有心理准备,不禁也被惊呆了。他怔怔地出了好一会神,忽然用力拍了一下陈浩杰的肩膀:"你只是碰巧刚好赶上他们搬家,这里谈不上什么阴谋,要不然你不会全身而退的。你虽然没有见到夏雯,那也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希望,也许有那么一天,她脱离了父母的掌控,忽然又跑到了贵阳来找你,也未可知啊!"陈浩杰瞪大了一双迷惘的眼睛,显然有些不太相信。
  田归农望了望天空,喃喃说了一句:"缘份这东西只有天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陈浩杰来讲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他每日里浑浑噩噩好像魂不在身一般。工程因故停工了他不清楚原因;又有好几个月的工资没发了他不去留意;甚至李元庆的资金链断裂,工厂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他也没用多少心去刻意关注。他每日里必做得一件事,就是不停地去信箱查找,看看有没有什么信件,从什么地方神秘地寄过来,不管签收的人是田归农还是他自己。
  几次三番他甚至都想拎着包到广东去找谭文艳,可每次要走的时候,都被田归农给拉了回来。他指着陈浩杰的鼻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杰,你不要犯傻了好不好?谭文艳没有留地址给你,就凭信封上那个邮戳你能找到她?如果这样你都能做到,那么在石泉你完全可以找到夏雯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陈浩杰终日生活在绝望之中看不到边际,直到工厂突然解体,才终于把他从噩梦之中拉回到了现实。
  关于工厂的倒闭绝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的蛛丝马迹可寻了。田归农几次提醒陈浩杰,此处绝非久留之地,要提前谋划早做打算,可陈浩杰哪里能够听得下去。在他的内心总还抱有一丝希望,说不定哪一天,夏雯会突然回来,又或者会再收到一封谭文艳的信。如果真是那样,也算是老天可怜他了。
  灾难来临的时候,不会给谁留下准备的时间。
  与生活不期而遇的往往都是灾难。
  关于这一些陈浩杰是有切身体会的。
  自从工程因故停工之后,李元庆一家人忽然变得异常诡秘了起来。要么连续几天看不到一个人影,要么就整日躲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商量个不停。工厂里的大小事没人关心了,甚至连食堂里的伙食安排,也没人过问了。
  田归农他们几次围在李元庆的房门口想要讨个说法,每次李元庆都是苦着个脸,说话比哭还让人难受:"老田啊!你们也都看到了,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我也没料到啊?我知道你们急,可你们谁知道我比你们要急一千倍一万倍,你们只是几个月工资没拿,而我却是全部身家啊!请你们放宽心,我们正在全力协调争取早日恢复开工,就算不能开工,也要把工程款给拿回来。只要钱一到手,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的工资给付了,在此期间希望各位多多包涵,耐心等待。"李元庆说完话连连拱手作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田归农和赵之虎互相望了一眼,各自暗暗摇了摇头。看李元庆欲哭无泪的神情,他们心中清楚,这一回李元庆没有演戏,工厂确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除了黯然地退回房间,实在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真的应了那句诗词,"山雨欲来风满楼。"
  又是一连好多天,李元庆一家人又一次消失了踪影。这一回引起关注的,不仅仅是田归农他们这一帮工人了,连房东都特别关注了起来。开始时一天来一次,后来一天连着来好几次,且一次比一次焦急,一次比一次愤怒。紧跟着房东来的是各路供货商,还有那些小的承建商,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原本安静的院落,一下子变得无比嘈杂了起来。甚至连物业、收水电费的、收电话费的都赶来了。
  田归农他们被这满院落的人弄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各人都在心中暗自揣测:大祸也许就要临头了。
  绝大多数的讨债客到了这里看了看就走了,只有那么零星的几个不死心的,居然拿来了铺盖,找了个地方,就此驻扎了下来。中途有人曾问过田归农:"老板都跑了,你们为什么不走?"田归农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答案,我们要拿到工钱才能走。田归农的话代表了所有工友。
  有的讨债客打起了厂里设备的主意,好在房东抢先一步早早的派人把设备、工具、材料搬运一空。甚至连办公用品、李元庆父子的室内起居用品全部一扫而光,只留下工人们居住的宿舍和一些食堂炊灶没有清理。
  滑稽的一幕至此上映了,这一帮工人和几个讨债客开始了在一个锅里吃饭,又在一个屋檐下睡觉的奇异场景。他们虽然素不相识,倒也能做到相安无事。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谁也不会轻易惹事。没有人轻言放弃,他们都各自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阵地,虽然在潜意识里,难免会有一些排斥心理,可是一想到眼前这局势如此错综复杂,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在这场角逐中多出一些力,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用度日如年来形容这一帮人,当真是最贴切不过,眼看着米袋子越来越瘪,菜篮子越来越空,吃饭问题渐渐成了头等大事。
  贵阳多雨,尤其是在秋季,阴雨绵绵一下就是好几天。在断炊之前、一夜大暴雨之后,终于有一个讨债客受不了了,天刚放亮,他就收拾好了行李,趁着雨停的间隙,头也不回的走了。用他的话说,钱没有要到再把命给搭上就划不来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余下的几个讨债客本来就各自心怀忐忑,只是碍于脸面,没有人先提出来。等到终于有人坚持不住落荒而逃了,他们也都纷纷跟着效仿了起来。虽然临走之前,每个人都说了一些狠话和粗话,可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那就是一场过气话,他们一走基本上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利益诉求了。
  田归农看着眼前这一幕,犹似在看一部荒诞剧,他几次想笑,可一想到眼下这局面,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没有人能够知道李元庆去了哪里?还能不能回来?这日子像这样还能坚持多久?这几个讨债客所以走得这么利索,不仅仅是阴雨绵绵、断炊所致,更多的是因为房东已经赶他们好几回了。
  等到天一放晴,如果他们还不走,房东必然要来翻脸。他们面临的不仅仅是吃饭问题,而是彻底的无家可归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恐慌,绝望的气氛在空气里四处弥漫。连陈浩杰都感收到了空前的压力,这种压力甚至远远大于在石泉,因为在石泉他绝望的时候还可以选择回贵阳,而这一回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除非他选择回农村老家,只有这一项是他最不愿选的。
  环境会改变人的性情,同样一个人的心情也会因环境的改变而时有不同。
  以往众人围在一起,谈论李元庆一家人的作派时,差不多是人神共愤(当然这里不包括谢静),似乎这一家人成了恶魔的化身。如今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众人再次讨论这一家人时,并没有过多的怪罪他们,对于他们一家遭遇的突变,众人同样是唏嘘不已。
  这一场突变,他们每个人都是参与者,他们亲眼看到也亲身体会到了,这一次李元庆绝对没有欺骗他们。相反根据现在掌握的信息反馈来分析,一切正如李元庆自己所说的,他已经倾家荡产了。
  每个人的心都在为李元庆一家人的命运紧揪着,这一群善良的人,此刻并没有过多地关心自己的命运,也没有人去提还有几个月的工资。他们在这里生活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早已在情感上把这个厂当作自己的家了。他们习惯了这里的安定祥和,谁也不愿去过那种四处漂泊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些只是他们的心声,并不意味着他们贪心懒惰,因为每个人都会有依赖性,这种依赖性是与生俱来的。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出卖苦力的人。他们只想要一份安逸的生活,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希望,所有梦想。如今希望没了,梦想也破灭了,人人忧心忡忡,不知道明天在哪?
  凭心而论,李元庆一家都不是坏人,只不过做事小气了一些,贪心了一些。这也不能全怨他们,天下有几个做小本生意的人,不贪心、不小气?倘若不贪心不小气,谁又能做好生意?他赚钱的时候,不肯相应的付出,别人自然会和他锱铢必较。如今他家道中落,同情之心,怜悯之意,又占据了这帮穷人的心头。
  当李元庆夫妇深夜冒雨赶来和大伙道别时,所有的人为之动容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雨断断续续已经连下好几天了,看眼前这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加大的趋势。在送走了那几个讨债客之后,又一场大雨不期而至飘然而来。且雨越下越大,伴随着天空电闪雷鸣,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天空阴霾霾乌云笼罩,好像石头一般,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田归农默默地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对于朱伟何时挤到身边的,他竟毫无察觉。"老田,我都琢磨好几天了,始终没弄明白,这好好的工程怎么就弄成这种局面呢?李元庆一家到底跑哪呢?他们为什么要跑?"见田归农没有反应,朱伟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
  田归农一惊之下这才回过神,对于朱伟的问题,他除了叹气之外,又如何能够回答?朱伟的疑问,这里的每个人心中都有,倘若要是知道答案,他早就把问题解决了,还用得着在这里没日没夜的耗着?
  米袋子终于见底了,菜篮子昨天就已经空了。这群人一整天几乎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望着满天的大雨,所有的人都悲恸了起来。"看来雨一停,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要不然真的就要饿死人了。"田归农话一说完,跟着就是一声叹息,眼中隐隐有泪花在闪动。赵之虎沙哑着声音忽然喊了起来:"我家的娃娃还等着我的工钱去上学,如今两手空空我怎么回去啊?"说完这话,他双手抱头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之虎一哭,跟着就有几个工友陪着哭了起来,悲伤的气氛一旦弥漫,谁都无法阻止了。于是一屋子的汉子,个个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己。老天似乎也颇受感动,这一刻的风势雨势更是大到了极致。
  他们这一顿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在那一刻他们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空间,至于灯是什么时候亮的,李元庆夫妇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众人正在悲伤,屋内灯光忽然一亮,有几个人不免抬头向光亮处望了望。一望之下几乎同时喊出了声,:李老板来了!李老板来了!"屋内所有的人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人人都瞪大了双眼,紧紧攥着拳头,面目狰狞地把李元庆夫妇围在了中间。
  这几日他们实在是有太多的委屈和愤怒憋在心里无以宣泄,眼看着天一亮,就要各自散了,突然这一刻见到了始作俑者,他们如何不愤怒不激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李元庆不知道已经死过几百回了。
  看着眼前这一群汉子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李元庆双眼通红忽然咕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来。众人猝不及防一下全愣在了当场,搞不懂往日神气活现的李老板,今天唱得是哪一出?
  田归农和朱伟互相望了望,双双抢到李元庆身旁,把他扶到凳子上坐了下来。李元庆夫妇进屋之前早已被大雨淋透了全身,虽然现在才刚刚初秋,因为贵阳特殊的地理环境,早晚温差大,又加上连日阴雨,他此刻虽身居室中,还是冷得止不住全身发抖。
  田归农拿来两条毛毯分别递给夫妇二人,韩燕道了声"谢谢"接了过去,李元庆却说什么都不肯拿。他的脸色惨白的吓人,声音更是沙哑的让人难以忍受,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像春风一样,温暖了每一个人的心。"各位兄弟,姓李的今天来给大伙赔不是了。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愤怒、有怨气,同样会有许多的不解,我情非得已感同身受啊!"
  因为过于激动,李元庆的话音里明显哽咽了起来。他一伸手把韩燕紧紧抱在怀里的包给拿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略微颤抖着从里面拿出一沓钱和一张表格。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一下表情:"我欠你们的工资一分不少全在这里,该加的工钱,该发的奖金也全在这里。"
  "我们夫妇冒雨赶来,就是一个信念,我们再亏也不能亏了各位兄弟的血汗钱,往日姓李的做人做事不到位,请各位兄弟多多包涵。从这一刻起,我们就要各自散了,大伙各谋高就,我们夫妇二人也要另觅他处回乡下种地了。从此山高水远,各位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李元庆是泣不成声,韩燕站在一旁早已是泪流满面。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给震撼了,虽然花花绿绿的钞票就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走过去拿。众人都是一般的心思,这一家人已经落难到这种地步了,这钱拿得已经很烫手了,虽然这钱是他们应该得到的。
  什么叫善良?这就叫善良。一旦遇到比自己更凄惨的人,他们立刻就忘了自身的安危,转而同情起了弱者。
  见一圈人围着自己,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过来拿钱,李元庆有点急了。他把钱往韩燕手里一塞:"我念名字,你发钱,不能再拖了。"
  按照表格上的名单,很快每个人都领到了自己应得的工钱。看着韩燕手中不再有余钱了,李元庆长长出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件多大的心愿。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些许红润,声音里似乎也充满了温情。
  "我们这两天一直就住在附近,并没有离得太远,因为讨债的人太多了,我们手上的钱哪里够付?我们只能等他们都离开了,才能过来和你们道别。我在心里还暗暗祈祷,你们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要自行散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可就百罪难赎其身了。"李元庆的一番话,言真意切当真是闻着动容。更有人在心里想:"我们以往总在背后说他们不好,却不知道人家也是一片丹心向阳开。"
  "李老板,你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工程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事啊?"田归农在角落里实在是忍不住了。李元庆耸拉着脑袋长叹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的哪里能够说清楚?你们做得很好,不关你们的事。是我瞎了眼认贼作父,这些该死的骗子,管教他们个个都不得好死,就是做鬼我都饶不了他们。"
  看李元庆愤怒地涨红了脖子,韩燕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中噙满了泪花。
  都说患难见真情,这一对夫妻大半辈子都在磕磕碰碰的吵闹中度过,原本打算就此抽身、逍遥山林,却不料一场横祸,瞬间夺走了他们全部的家产。他们彼此非但没有任何的怨言,相反夫妻二人还不断地相互鼓励着,生怕对方受不了打击,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他们不去想怎样去追回资产,或者怎样东山再起,他们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到了对方的身上,只要伴侣开心,那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这一次他们冒险回来发工资,韩燕原本是不赞成的,按照她的想法,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们也不是诚心要这样的,大伙都各安天命吧!可是李元庆坚决不干,他好像忽然良心发现了一般,宁愿自己食不裹腹,也不愿去背那良心债。韩燕在心里原本也有些不安,见李元庆坚持,也就顺了他的心了。
  他们夫妻二人自此相依相伴,心中再无芥蒂可言了。
  众人听完他们夫妻二人的描述,无不心神激荡。大伙心中都是一个心思,他们原本可以撒手不管我们的,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既然他们倾家荡产都做到了仁至义尽,我们也不能干望着见死不救啊!如果那样我们还是人吗?
  众人把目光齐齐的望向田归农,希望他能带个头做一点什么?田归农低下头和朱伟咬了咬耳朵,朱伟开始有一些面露难色,渐渐好像被田归农说动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使劲的点了点头。
  田归农率先把自己的工资抽出了一半,他把钱拿在手中冲大伙扬了扬,大声说道:"我们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了,如果不是阴天下雨,大伙早就散了。如今我们拿到这钱,是李老板的仁义,是他们一家人的恩德。做人要讲良心,现在李老板落难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我是捐了一半的工资,你们不用比我,各尽其力都表示一番情意吧?"说完话,田归农的眼中已经隐隐闪动泪光了。
  不用去动员,一切真相大伙全看在了眼里,只是没有人来带头,如今田归农振臂一呼,自然是人人响应。很快一小沓钱又回到了韩燕的手上,韩燕眼中含泪说什么也不肯收。钱在两个人中间推来推去了好几回,朱伟一见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走上一步,一把抢过钱,硬塞进了韩燕的皮包。
  见韩燕还要把钱往外掏,朱伟一把按住了皮包,不无动容地对韩燕说道:"老板娘,你好歹先把钱装好,现在不是暂时困难吗?这钱就当是我们借给你的还不行吗?钱虽然不多,要是过日子也还能凑合几天,等将来你们翻了身又发达了,一定要记得还给我们,而且要连本带利一起还。""对,就是这样,将来你们发达了,要连本带利一起还。"朱伟的话音一落,众人都随声附和着。
  韩燕的泪水止不住又滚滚而下了,那一刻她在心中深深地自责:"往日为什么不对眼前的这群人好一些?为什么要那么刻薄?"李元庆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激动无比,他大张着嘴巴,满心的惭愧,除了"啊!啊!"地谢谢之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这已经算是比较让人满意的结局了。大伙都得到了一部分,又都失去了一部分。总得来说失去的要远比得到的多得多。有些事情是不可逆的,一旦发生了好像就不能回头了。
  终于要说再见了,再多的话此刻也难以掩盖悲凉的气氛。李元庆挨着个和大伙逐一来了个拥抱。虽然每个人的口中都说着再见,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别相见就无期了。
  李元庆最后走到了陈浩杰面前,深情地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爱怜。陈浩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一头扑在李元庆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俗话说是亲三分向,这一刻能够哭出来的,也只有陈浩杰一个人了。
  李元庆颤抖着手轻轻抹去了陈浩杰的眼泪,话语里充满了无限伤感:"小杰,我们爷儿俩的缘份只能到此了,你是回老家?还是留在这里打拼?你自己做主。不过你要记住,世道险恶、人心难测,以后不管到哪,对人对事一定要多长一个心眼知道吗?"陈浩杰哽咽着连连点头。
  好像是专门为了送客,几分钟前天空还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这一刻居然风停雨歇,夜空中甚至偶有几点小星在闪烁。
  看着李元庆夫妇互相搀扶着消失在了夜色中,田归农轻轻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这古人真是神奇,说出来的话到什么时候都有人能对号入座。"
  人生跌宕起伏,又岂是古人一言两语所能概括的?
  陈浩杰呆呆地站在房门口,望着夜空怔怔地有些出神。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想要问个明白,他几次忍不住想拦住韩燕问问夏雯一家的去向,可每次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此情此景当着这么多人,他实在难以启齿。
  好在李元庆夫妇告别众人时,除了他之外,并没有旁人相送。趁着走出院门的空当,陈浩杰终于鼓足了勇气向韩燕问起了夏雯一家的情况。韩燕停下了脚步,回头深情地看着陈浩杰,话语轻缓充满了柔情:"小杰,你不要怪阿姨做得太绝,阿姨现在也很后悔,事到如今哪里又有什么法子?她们搬家了,我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搬到了哪里?你年纪还小,将来会有远大的前程,前面不知道有多少的好姑娘在等着你,到了那个时候,夏雯是谁你可能都不记得了。"
  陈浩杰闻听此言,头脑一阵眩晕,一下就呆愣住了。他心中实在有些想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韩燕为什么不说实话,还在唬他?李元庆走到陈浩杰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又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缘份这东西有的时候就是天注定的,就像我和你姨,吵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谁也离不开谁。"
  "我不敢说你和小雯的缘份尽了,就目前形势来看真的难以改变了。你姨没有骗你,她们家前些天搬走了,我们的确不知道搬到了哪里。中途他们也来过一两次电话,我们也问过的,可电话那头支支吾吾的也没明说啊!如今我们的电话也没了,家也没了,就算他们想告诉我们也没机会了。"
  田归农见陈浩杰出去了老半天也没回来,不免有些焦急,他向朱伟招招手想让他陪自己出去看看,朱伟撇了撇嘴,阴阳怪气来了一句:"老李和小杰家沾着亲的,莫不是趁这个机会,把大伙甩了,只把他一个人带走呢?"田归农瞪了朱伟一眼:"都到什么时候了,你口中积点德行不行?"朱伟看了看田归农悠悠地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谁还能顾得了谁?到了明天这时候,谁还能想到谁?"
  田归农怔了怔,心里明白朱伟说得都是实话,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在他的心里对陈浩杰是有一种特殊感情的,就算只剩下一分钟,他也要去陪他六十秒。田归农没有再去喊谁作陪,他一个人摸着黑走了出来。
  见陈浩杰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田归农虽然有些吃惊,倒也不算太意外。他估摸着陈浩杰肯定会趁这个机会,询问一些关于夏雯的情况。他本来也想送李元庆夫妇出来的,就是考虑到了陈浩杰,所以他只送到了房门口,就退了回来。
  田归农暗暗叹了口气,轻轻走到陈浩杰身边,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老李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回屋?小心着凉了。"陈浩杰一惊之下,这才察觉田归农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身边,他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顿时就哭丧着脸:"老田,我感觉天都要塌了,他们都在和我绕弯子,就是不肯和我说实话,你说我们明天一走,夏雯要是找来了可怎么办?谭文艳要是把信寄来了,我又如何能够收到?"
  田归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孩子也太执着了,这一份钻牛角尖的功夫,倘若用在了学习上,那还了得?怎么着也得上个什么大学,不用费心地出来打工了。"他心里在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经过田归农又一番耐心地劝导,陈浩杰好歹同意先回屋再说,因为屋内还有一帮工友等着和他话别。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了,大伙拥挤在一起,纷纷回忆起相聚时的快乐时光,尽情宣泄着离别带来的不安情绪。对于明天,每个人都是迷茫的。陈浩杰拿出纸和笔,分别记下了每一个工友的家庭地址,以备将来联系。他的这一手法和同学之间的毕业留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他实在不是个有心人,没过多久这张记满了地址的纸张,就被他给弄丢了。他时常的想起,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最让陈浩杰不能容忍的,他居然把田归农的住址也给弄丢了。这是他心中长久的一个隐痛,是他自认为除了夏雯之外,犯下的又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每当想起那些陈年过往,他心中止不住还有些酸痛。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群没有希望的人,终于还是在焦灼中迎来了天明。该说得话都已经说完了,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大伙互相拥抱着撒泪而别。
  余人都走尽了,屋内只剩下了田归农,朱伟还有陈浩杰三个人。田归农拉住两个人的手,眼中含着泪却是说不出话。三个人互相望了望,忽然紧紧抱在了一起,那一刻泪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也没有比它更珍贵的了。
  都说情深意长难持久,一个人行走社会,倘若一个真心朋友都没有,那也真算是白活了。
  田归农终于也要走了,本来依着朱伟的意思,他们三个人结伴去投奔他的一个老乡,看看能不能先找一块落脚地,然后再想别的办法。可是田归农不依,他坚持要先回一趟老家,因为他这一次出来已经很多天了。朱伟和陈浩杰苦苦挽留了再三,却还是没能动摇田归农的回家之心。
  没有办法,朱伟和陈浩杰只好一路陪护着,把田归农送到了火车站。手是握了又握,叮咛的话是说了又说,一旦拥抱了谁都不愿分开。检票窗口的喇叭已经喊了三次了,眼见是不能再耽搁了,他们三个人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挥泪而别。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远,陈浩杰从此再也未曾和田归农见过面。
  这世上许多看似简单的平凡事,往往都是不可逆的。一件让人后悔终生的大事,其实就是不经意间发生的平凡事。
  陈浩杰和朱伟肩并着肩将将要走出候车室,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前方的人流中似乎有个熟悉的背影,他揉了揉眼睛似乎还不敢确信,他又赶紧捅了捅朱伟,几乎喊出了声:"你看,你看,那是不是谢静?"朱伟一愣之下定晴一瞧,立刻喊了起来:"什么是不是?那就是。"
  朱伟的话音没落,陈浩杰早已扔下了包裹追了上去。
  生活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戏剧性,对于陈浩杰来讲,这个时候能够遇到谢静,可谓是惊喜交加。而对于谢静,她的惊喜甚至还远远胜于陈浩杰。
  所以当陈浩杰在她身旁大喊了一声之后,她才能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一头扎进陈浩杰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陈浩杰手足无措,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朱伟拎着两个人的包裹,远远站到了他们的背后,并没有急于过来相见。
  陈浩杰轻轻拍了拍谢静的背,柔声说道:"静姐,好多人在看着我们,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说话好不好?"谢静慢慢抬起头,眼角分明还挂着几丝泪花,她低声细语着:"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遇不到你了。"陈浩杰心神一荡,却又实在是不敢多想。"朱伟在后面看着我们了。""啊"谢静一听旁边还有人,脸一下飞红了起来,她慌忙地松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朱伟弯着腰低着个头,假装在系鞋带。听到陈浩杰喊他过去,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是谢静吗?真是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还能碰上你。能够遇到你实在是太开心了。"谢静微红着脸,却难掩眉宇间的愁容。她和朱伟简单寒暄了几句,三个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了下来。
  "你!"三人才坐定,谢静和陈浩杰几乎同时发出了声,等到发现对方也在问,他们又同时收住了口。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很有趣。"你心中的疑问比我多,你先问。等到你问完了,我再问。"到了这个时候,谢静反倒更显得洒脱了。
  陈浩杰苦笑了一下:"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头都大了,你告诉我们,这个厂到底怎么呢?怎么说没就没呢?"
  这时饭馆的老板娘很是热情地给他们每人端来了一杯茶水,谢静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眼角却有一粒泪水,正悄悄滑落到茶杯中。陈浩杰瞪大了眼睛深感震惊,他手足无措想着要去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谢静深吸了一口气,很努力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望着陈浩杰,眼睛里充满了迷惘:"小杰,你相信因果报应吗?"陈浩杰一愣,不明白谢静突然问这个问题,想要说什么?见陈浩杰一脸的迷茫谢静接着说道:"一切祸根都是在桃花沟种下的,倘若我们没去做这个敬老院的改造工程,或者不是那么贪心,这一场灾祸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那个敬老院的工程,和这幢大楼的工程根本就是两码事。静姐,你能不能说细一点,我听不懂?"陈浩杰忍不住插了句嘴。谢静叹了口气:"两个工程是不搭边的,可是操纵这两个工程的却是同一拨人。害我们的也正是这一帮人。小杰,你还记得在敬老院时前前后后去的那几拨人吗?"陈浩杰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有点印象,那几个乌龟蛋,个个都不是好人,一看就像短命鬼。"
  被陈浩杰一顿乱骂,谢静原本悲怆的神情,竟然多了几分笑意,一笑之后她的神情又凝重了起来:"花溪区有三个副区长,分别叫汪魁、祁俊和王文照,他们三个是穿一条裤子的。原本那个敬老院的改造工程,他们是打算交给王文照的堂弟王海做的,结果被田鲁兵抢先一步,在合同没有签订之下,就私自交给了我们。怨仇在那个时候就结下了。"
  陈浩杰"哦"了一声,他忽然想起来了,李元庆夫妇有一回带着夏雯,去花溪区结工程款,结果被羞辱了一番。李元庆夫妇因此反目大打出手,连带着夏雯痛哭着要寻死觅活的。这些经过他都听夏雯讲过,当时虽然义愤填膺,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这个时候再听谢静一描述,他顿时就想了起来。
  "既然结下了怨恨,他们又怎么会给你们接下这工程?李老板又怎么一点都不提防?"朱伟忍不住也插了一句。"这个工程是司马明和田鲁兵介绍的,并不是这三个王八蛋,我们对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提防?"我们只是没想到司马明也会和他们沆瀣一气,串通起来害我们,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谢静看着手中的茶杯,眼睛里似乎都要冒出了火。
  "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个敬老院的改造项目当初是田红兵私下交给我们做的,王文照他们应该恨田红兵才对,为什么他们还能够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地陷害我们?"朱伟一脸的疑惑满是不解。"这也是我不能理解的,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官场上的那一套谁能说得淸道得明?也许他们私底下早已媾和好了,所以才故意做了这个局,即报了他们的冤仇,又借机发一笔横财。"
  见他们俩个人没有搭话,谢静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个项目最初是由田鲁兵介绍的,对于这个人我公公认为有愧于他,因为在那个敬老院的工程里,我公公答应给他的回扣并没有兑现。关于这件事,我也是事后才听说的。"说到这里,薛静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个脸,声音越说越低。
  陈浩杰和朱伟互相望了望,心里均在想:"这原本是老李的一贯作风,只是不曾想到,这一回搬起了石头,结果把自己给砸死了。"
  谢静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所以那个田鲁兵一开口说那个工程,我公公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假意地和田鲁兵客套着,想着尽早把他送走了事。谁知道田鲁兵倒是很认真,他见我公公不太上心,过了没两天,又把司马明和陈明章拉到了贵阳,他们把我公公和耀文全喊了出去,这一回他们不但带着父子俩参观了工程现场,甚至连规划图纸,招标流程,款物结算,所有大小事项无不罗列了出来。"
  "我公公动心了,我家耀文也动心了。见他们父子二人动了心,陈明章更是巧舌如簧,极力地撺掇着他们父子。等到他们父子俩回到厂里向我们叙述那个工程时,我婆婆是有些犹豫的。一来那个工程太大了,这凭我们这一点资本十几号人,如何能够吃得下?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对方,我婆婆的确是个精明人,从一开始她就对那个田鲁兵不放心,结果不言而喻。可是他们父子俩那时好像被鬼迷住了心窍,我和婆婆虽极力劝阻,奈何他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见我们反对的厉害,他父子二人带着我们到现场去了好几回。我婆婆终于被打动了。我本来对这些项目建设也不太懂,一切以婆婆马首是瞻,见婆婆松了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家人齐心协力不就是为了多挣一些钱,想让日子好过一点吗?这些天杀的,为什么要把我们害得这样惨?一条生路都不给我们。"谢静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句,差不多已经声嘶力竭了。"
  朱伟琢磨了一会,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么大一个项目,怎么可能说骗就把人给骗呢?谢静肯定还有许多隐情没有说。" 还真让朱伟给猜对了,接下来谢静所要讲的,才真正揭开了这场阴谋是如何实施并得逞的。
  谢静稍稍顿了顿,稳定了一下情绪又接着说道:"这个工程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和我们签约的那家公司却是假的。田鲁兵他们一伙人,成立了一家公司叫"鸿图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王文照的堂弟王海是法人代表。他们利用这家公司,早就和这幢大厦的所有人‘贵州凯威集团’正式签下了总装饰工程协议。尔后他们又另外成立了一家空壳公司叫做‘西南装潢有限公司’,他们用‘西南装潢有限公司’伪造了一份同‘贵州凯威集团’签署的假合同,然后用这个假合同来和我们签协议,真的在他们手上,而假的却在我们手上。我们干活可以,要想拿钱如何能够?"
  朱伟到了这个时候总算听明百了一些。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一句,:怎么早没有发现合同是假的?到了这个时候又是如何发现的?"
  谢静眼圈一红,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了,她忍了又忍总算没有落下来。她把茶杯轻轻放回到桌上,又缓缓说道:"按照合同约定,在交付完保证金之后,我们就要进场地施工了。在施工总量达到30%的情况下,合同方应该付给我们不低于总造价的20%的工程款。以此类推,到施工总量达到60%的情况下,对方应该付给我们不低于总造价的40%的工程款。如今工程总量已经超过80%了,我们却是一分钱都没拿到。"
  说到这里谢静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了这一步能怪谁呢?排除他们陷害我们之外,这何尝不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后果?这个骗局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我们就像一群瞎子,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却分不清东南西北。倘若工程进度达到30%的时候,因为拿不到钱而停工,那么损失要小很多,再怎么着也不至于破产。"
  "可是我们完全被对方的迷魂汤给灌注了,到处借钱拉债往里面填,却不知道洞越挖越深,窟窿越堵越大。终于再也撑不住了,我们主动停了工,要求合同方付款,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被我们察觉到那份合同有问题。"
  "为什么不到法院去告他们?难道这事就这样算呢?"陈浩杰紧攥着双拳,瞪大了眼睛,嘴里囔囔着。"我们已经倾家荡产了,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我们到处去找人,却一个也找不到,和我们签约的那几个王八蛋全部躲了起来。我们又赶到了花溪区,既没有找到司马明,也没见到陈明章,到是碰到了那三个副区长,他们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冲我们直翻眼,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司区长和陈主任出差了,你们先请回吧!要不然你们就留下两个,我们先陪着等等他们?’我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却还要死命地抱住我家耀文,要不然他早就冲上去和他们拼命了。"
  "我们从花溪区回来,实在是无路可走了,于是开始了到处上访去告状。可是我们告到公安局,人家根本就不受理,他们说我们是合同纠纷,属于民事,公安局管不了。我们又告到法院,可法院也不受理,他们说我们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法院不能立案。我们走出法院的大门,全傻眼了,当时觉得天都塌了,当真是欲哭无泪、欲诉无门。想想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朗朗乾坤、天日昭昭,发生了这么大一个冤情,却没有人管也没有人问。让人情何以堪。"谢静说到这里,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神情悲愤目呲尽裂。
  陈浩杰和朱伟互相看了看,心里都在想:"李老板为人虽然有点小无赖,但终究不是个坏人,从昨天夜里冒雨送钱就能看出来,他内心的道德感还是很强大的。但是那一帮陷害他的政府官员,却个顶个是披着人皮的狼。他们外表善良,却包藏祸心,他们才是真正的恶人,杀人都不带沾血的。"
  从一个人的外貌和身份,如何能够看出来他内心的善恶?没有人会愚蠢到在自己的脸上刺两个字:好人或者坏人。
  陈浩杰提着水瓶,慢慢把谢静的茶杯倒满,温言细语地又问了一句:"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什么?"谢静望着茶杯怔怔地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接着说道:"我们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我们又找到了‘凯威集团’,对方接待我们的领导,听完我们的叙述,感到很奇怪,他说工程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中,没听说有欠工程款的事。我们当即拿出合同给他看,谁知那个领导只看了一眼就说合同是假的,他们根本就没同‘西南装潢’公司签过什么合同。"
  "这不仅是场大骗局,而且是场大阴谋。我们离开‘凯威集团’,又赶到了施工大楼,眼前的一切,顿时把我们惊呆了,那幢大楼的装饰工程果然如‘凯威’集团那个老总所说的,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甚至进度比我们停工前还要快一些。我们走进去一看,更是让人怒不可遏,原来和我们签协议的那几家工程队,依然留在现场,干起活来似乎更卖力一些。我们完全呆住了,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帮该死的鬼,把我们卖了,还要我们帮他们数钱。"
  "这些干工程的,也是为了讨一口饭吃,这里应该没他们什么事吧?"朱伟忍不住又插了一句话。谢静眉毛一竖,几乎是喊了起来:"怎么没有他们的事?如果他们能和我们团结一致,不和那帮畜生私底下媾和,这事也未必不能翻盘。我们人手少,他们人手多,结果我们撤了,他们却往里面顶,我们完全变成可有可无了。"
  "最可气的是,在工程进展到快一半的时候,他们都顶不住了,还从我们这边预支了部分钱物,我们勒紧了裤腰带又为了什么?这一帮见利忘义的小人,两边伸手到处拿钱,你说该不该骂?"
  朱伟的脸被谢静说得通红,他的双手也紧攥成了拳头,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几许凶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如你所说得这样,这一帮人也是该死。"
  "那你们有没有跟他们要钱?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陈浩杰气愤愤地问了一句。
  "我们当然要去找他们,没道理这样受人欺负了还不敢出声的,那几个工程队也自知理亏,看到我们来了,没等开口,就把欠我们的钱物如数还给了我们。这事不能就这样算完了,我们又开始四处上访伸冤,从区里到市里,最后闹到了省府里。到了此时,我们才切身感受到了站在对面的力量有多强大。我们所到之处,各个部门之间,无不互相推诿,虚与委蛇。我们一家人,常常是兵分几路,四处求告,哪里有一个部门肯受理?又哪里有一个人肯为我们出头?相反我们常常会收到威胁和恐吓,如果不是跑得快,几次差一点挨打。"说到这里谢静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愤,失声痛哭了起来。
  陈浩杰和朱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情绪几近崩溃的谢静。哭也许是最好的一种宣泄方式,倘若换成个想哭都哭不出来的人,那才是最要命的。
  谢静伏在桌子上慢慢止住了哭泣,因为过于激动,她的双肩还在略微有些颤抖。饭馆的老板娘在一旁见了这一幕,心里不免奇怪了起来:"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呢?"谢静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迷惘之色,只是这么一小会,她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沙哑了。
  薛静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所说得才真正震撼了人心。"这还没到最让人绝望的一刻,我们几个人在屋子里研究了一夜,觉得除了上访之外实在无路可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们就赶到了省政府,骗过了门卫之后,我们找到了省长办公的那幢大楼,可是看守大楼的武警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进去,我们纠缠了半天毫无办法,最后我们只能面对大楼,在路边齐齐地跪了下去。"
  "啊!"陈浩杰和朱伟几乎同时喊出了声,这一幕他们在心里是万万想不到的。他们甚至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谢静看着桌上的茶杯,呆呆的有些出神,好像她此刻诉说的是别人家的故事。"我们这一跪立刻就引起了关注,大楼里好多人围拢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我们为什么?我们一见这么多人不由暗暗欢喜,心想在省长大楼里办公,总会有一两个手握实权,心怀正义的人。我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申诉材料,正想四处散发,却不料被一群武警全部给没收了。"
  这一群武警果然是训练有素,我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们七手八脚給架了出去。他们什么话也没和我们说,直接把我们朝大门外的马路一丢,转身就扬长而去了。我们并不服气,又转身对着大门跪了下去,人群很快又把我们给围住了,我们一边散发着备用的材料,一边向路人诉说着遭遇。这一次我们好像真的惊动了某位领导,不大一会二位工作人员走过来,把我们带到了院中一间信访办公室。"
  "一位好像是领导摸样的人接待了我们,他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我们的申诉,又拿起了我们打印好的材料看了看,然后朝我们挥挥手,轻瞥瞥地说了句:‘你们说得事我都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去核实一下,有什么消息再通知你们?’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哪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见我们还在纠缠,那位领导脸色一沉,语气立刻变得严厉了起来:‘你们说得是一面之词,难道不让我去调查一下吗?你们别忘了这里是省府大院,不是你们农家小宅,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见我们不吭声了,他的语气又和缓了一些:‘你们把联系方式留下来,先回去好不好?等我认真核实过了,不管好坏,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行不行?’他说得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和我们商量,可在当时我们看来,那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只能依着这位领导的意思,人家说得也在理,我们去申诉,他们自然要去核实。不可能我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可是我们这一走,从此谁也不曾给过我们一点音讯消息。我们在焦急中等待,度日如年。最后一合计,还是得去上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谢静说到这里又轻轻叹了口气:"真正的苦难开始了,我们这一回好像是有点过份了,我们四个人披麻戴孝地来到贵阳最繁华的商业街:贵阳百货大楼广场。我们在广场中央一跪,立即就引起了哄动,人群是里三层外三层,把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一边向路人哭诉着不幸,一边四处散发着传单,有几路记者闻讯而来,要对我们进行采访。我们正暗自高兴,不料随同记者而来的警察,当场就拘捕了我们。罪名是扰乱社会秩序。"
  "我和婆婆被关押了24个小时,在写了一份悔过书,又签了一份保证书之后,我们被放了出来。可是我公公和耀文父子俩却被送进了劳教所,据公安局的办案人员说,他们将会面临劳动教养二到三年的处罚。我们一听顿时就慌了手脚,真的感到天塌地陷了。我们早就听人说过,进了劳改所不死也得扒层皮。钱没有要到也就罢了,要是再搭进两条人命这个家可就完了。"
  "我和婆婆四处祷告求饶,最后又找到了省政府信访办的那个姓方的领导,只见他翻着白眼,把腿翘得老高,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怎么说来着,告诉你们不要闹,等我的调查结果,你们偏不信,这下好了事情搞大了,谁能帮得上你们?’我们万般乞求,只要能把人给放出来,我们立刻回乡下种田,什么诉求都不要了。方领导只是不停地摇头,嘴里念叨着:‘难啊、难啊!’我们眼见说不动他只得无奈地走了出来。
  "我婆婆犹豫了再三,她决定带我去找一个人。"说到这里谢静脸上一红,忽然低下了头。陈浩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脱口而出:"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叫沈鉴?""啊"谢静惊呼了一声,她抬起头看着陈浩杰,眼中充满了疑惑:"你认识这个人吗?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认识这个人,我听夏雯说过的,我们厂里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始作俑者就是他。据说此人不学无术,专干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典型的无赖加流氓。"
  谢静咬了咬嘴唇:"我开始也不知道,等到见了面,话还没说上两句,我总觉得他的眼睛老往我身上瞟,我心生厌恶就想着早点离开,可是婆婆不让。我无奈之下干脆躲到了卫生间,随便他们怎么聊,我既不想看也不想听。后来房间里又进来了一个人,我感到有一点好奇,就把卫生间的门偷偷拉开了一条缝,想看看到底什么个情况。"
  "外面进来的这个人婆婆好像也认识,我听沈鉴称呼那个人叫王海,我心里一惊,难道这个王海就是"鸿图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结果当真被我猜中了,他们三个人一坐下,就谈论起了我们家的案件。那个王海告诉我婆婆,如果想把人给捞出来,就得服从他们开出来的条件,要不然就等着收尸了。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弄明白婆婆带我来,终究是为了救人,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来叙旧的。"说到这里谢静的脸似乎又红了。
  朱伟和陈浩杰屏气凝神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谁也没注意到谢静的表情变化。谢静接着又说道:"我一听到能放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他们。婆婆倒是比我能沉得住气,我听到她轻描淡写地问:‘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条件?’那个王海好像很得意的样子,他的声音尖锐得有点像乌鸦:‘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你们立刻到信访局撤案,承认自己是在冤告,并且要写下保证书,保证永不再告永不再闹,我们可以去给你们说情,把他们父子给放出来。人出来之后,这里也不太适合你们了,我劝你们远远的找个乡下种地去吧!那样也许还能多活几年,要不然人是怎么死的到最后都没有人能知道。’
  "我听到王海的话,在卫生间里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害怕的心里直打颤,我把门缝又悄悄拉大了一些,想看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样,一见之下我大吃了一惊,这个人就像长期营养不良的痨病鬼,颧骨高耸,脸色蜡黄,两片硕大的嘴唇包着一口大黄牙,偏偏脸上还长着双三角眼,一说话眼睛里总闪动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光。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想吐。后来我听说这个人原先居然是个胖子,长得也比现在好看,就是因为沾上了毒品,长期吸毒,才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婆婆并没有马上答应王海提出的条件,她还想着能拿回一部分工程款。一谈到钱,王海立刻就瞪大了眼睛,尖声叫了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胆子要工程款?我可真有点佩服你了。你们家的李老板要是有你一半的胆识,事情原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看你干脆和那个老家伙离了跟我沈哥得了,你看我沈哥不但长得帅,而且有情有义,关键是那方面厉害是不是?’我在卫生间气得要死,恨不得冲出来把他的两颗眼珠给抠出来。可是我婆婆不但没有生气,脸上居然还露出了笑容。"
  "她冲王海浅浅地一笑,声音妩媚的让人听着就肉麻:‘我是很愿意的,只是不知道你沈哥要不要我?只怕我这边离了,他那边又嫌我人老珠黄,到那时我可就有家不能回了。’那个沈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早就在我婆婆的身上转来转去了,这个时候听到这些话,不免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咽了一口唾沫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先说正事,我们的事等一会再慢慢说。’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估计旁边要是没有人,他早就扑过去了。"
  "任凭我婆婆晓之以情,动之于理,只要一谈到钱,那个王海总是瞪大了眼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估计他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把眼珠子给挤出来。我婆婆实在没有办法了,也是救人心切,最后只得咬咬牙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双方约定第二天到公安局,我们去撤诉,他们去捞人。"
  "那个王海临走的时候还冲沈鉴挤了一下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的事情完了,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该办事就办事吧!’沈鉴一阵怪笑,他一把拉住王海,‘你先不要急着走,我这里可不止她一个。’他说完这话,冲卫生间喊了一声:‘姑娘这边有个人想认识、认识你,快出来吧!’""俩个都是狗杂种。"陈浩杰紧攥着拳头,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谢静见陈浩杰关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一阵感动,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婆婆见了沈鉴如此不要脸,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冲到沈鉴身边,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嘴里更是骂不绝口:‘你这个王八蛋,该死的狗东西,祸害了我还不够,难道还要祸害我的儿媳吗?谁要是敢打她的注意,我今天就是命不要了也要跟他死拼到底!’我一见婆婆都那样了,赶紧从卫生间跑了出来,顺手我还拿了一个玻璃杯,想着到关键时刻可以用来自卫一下。"
  "那个沈鉴不知道是被一巴掌打懵了,还是被我婆婆的狠劲给吓住了,他捂着个脸,站在那里半天没出声。王海似乎也被惊吓住了,他斜着眼看了看我们,鼻子"哼"了一声,拉开门就走了。我婆婆一见王海走了,一伸手拉住我立刻就跟了出去。快到小区门口时,王海扭过头冲我们喊了一句:‘我说话肯定算数,明天我们还是公安局见吧!你们也不用跟着我了,我跟姓沈的不是一路人,他喜欢的那一套我不吃,我就是喜欢钱。’我们跟在他的后面就是怕他说话不算话,到时候反悔,谁知他却以为我们…"
  谢静羞红了一张脸,没有把话说完。
  听到这里陈浩杰总算长长出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仇将来总有一天是要报的。
  "李老板夫妇俩昨天晚上回到厂里去找我们的,这事你知道吗?"朱伟又问了一句。谢静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起来:"自从他们父子俩出来以后,我公公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于人生他是看透了。正是因为他的坚持,你们才能拿到剩余的工资。我刚刚在火车站就是送他们回乡下的。想想他们十几年前出来打拼的时候两手空空,如今被逼回到乡下同样是两手空空,人生当真如梦吗?"谢静说道这里,泪水又滑落了下来。
  陈浩杰和朱伟默不出声地坐在那里,同样为李元庆一家人的命运唏嘘不已。他们除了报以同情之外,又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
  "姑娘,你不要太难过了,小心伤了身子。要知道善恶到头终须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难道还没个地方说理?"饭馆的老板娘倒真是个热心肠的人,见谢静一哭再哭,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劝慰起了谢静。
  谢静停止了哭泣,满是感激地抬头看了看饭馆的老板娘。大约也就四十多岁的年龄,虽荆钗布裙全身却似水洗的一般干净,绝没有沾上一丝油渍灰尘,一双眼更是柔和清澈见底,让人一见总不免有些亲切感。谢静只看了一眼不由就站了起来,她的神态也变得有些拘谨了。
  那老板娘轻轻拉住谢静的手柔声说道:"我原本不该偷听你们谈话的,可是你哭得太伤心了,总不免引起了我的注意。听着你的遭遇我也感到很气愤,但我总想天日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的。你们一家人好好保重身体,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弄几个小菜,今天我请客,你们都别客气。"那老板娘也没等谢静有什么反应,扭过头笑呵呵地走了。
  望着那老板娘的背影,朱伟忽然叹了口气:"都说穷藏善、富包恶,有钱有势的人坏蛋多,这话真是一点不假。"谢静慢慢咀嚼着朱伟的话,不由一阵出神。她心里也是在想:"为什么做善事的大多是穷人,或者是不太富裕的人?而大奸大恶的人反倒能大行其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天下人天下事,总会有一部分人是不讲道理的。虽然一部宪法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要打过官司的人都知道,那岂是一个难字所能概括的?
  天下事、最难莫过打官司。
  "你刚刚说送李老板夫妇回乡下去了,你和李耀文怎么没去啊?这半天也没看到李耀文,他人呢?"朱伟冲谢静忽然问了一句。谢静稍稍愣了一下:"我家耀文上北京去了,他有一个同学在北京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他去找那个同学想问问这官司还能不能打。我没有陪他去,一来是想节省点费用,二来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的父母也来贵阳了,我要留下来陪他们。""这场官司牵连到你的父母了吗?"朱伟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
  "岂止是牵连到我的父母,所有的亲戚朋友全部都牵连到了,我们工程款里的绝大部分都是靠借贷得来的,如今全打了水漂,可怎么向他们交待?说到损失公公婆婆和我的父母都不是最多的,真正做了冤死鬼的是我的姨娘家,也就是夏雯的父母。"
  一听到夏雯的名字,陈浩杰的心瞬间就加快了跳动,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谢静,耳朵更是竖得长长的,生怕错漏了关于夏雯的一点点消息。一提到夏雯,谢静很自然地看了陈浩杰一眼。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她嗫嚅着说道:"小杰,你不要怪我们,姨娘所以肯借钱给我们,大体上正是因为我们把夏雯平安地送了回去。谁也不曾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早知道如此我们也不用费尽心机了?那样既成全了你们,我们也不会被骗得这样惨了。当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谢静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摇头,一脸的痛苦神情。
  "那些过往我都知道了,姨娘昨晚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你只要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夏雯就可以了。"陈浩杰眼睛里充满了急切的神情。"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搬家?又搬到了哪里?虽然他们曾打来过几次电话,可是并没有给我们一个确切的地址,电话里他们总说还没安顿好,等到安顿好了他们会通知我们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房子没了,厂也没了,电话也没了,他们就算想和我们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陈浩杰一颗心顿时如同堕入了冰窖,仅存的一点希望再次化为了泡影。他在心里很是怀疑谢静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好好的两家亲戚,又有如此巨额债务,怎么可能说失联就失联?"但是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看谢静说得如此诚恳,联想到她们家已经落难到如此地步了,还有必要骗我吗?陈浩杰完全的迷茫了,不知道问题的所在。谢静后面又说了一些什么,他没有再去留意听了,甚至老板娘什么时候摆好的碗筷,又是什么时候端上的饭菜,他是模模糊糊一概不清楚。
  "那你知道他们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吗?"陈浩杰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薛静稍稍沉吟了一下:"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我所了解到的一些信息,还是无意中听婆婆说漏了嘴被我知道的。原来夏雯的爸爸在外面抱了个二奶,还生了个儿子,不知道他们搬家是不是这个原因?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姨娘所以没来贵阳接夏雯,正是因为这个因素。"
  "老板娘你贵姓啊?这饭菜做得真是好吃,你拉个凳子过来陪我们一起吃好不好?"朱伟见那老板娘站在一边没有离开,就和她客气了几句。"什么贵姓不贵姓的,我的名字叫邹玉琴,原来就在火车站上班的,因为和领导吵了一架,一生气不干了,于是回来开了家小饭馆。这房子是自己家的不用交租金,那些原来的同事听说我开了饭店,也很是照顾生意。别看我这店小,生意还是蛮不错的。"邹玉琴心善话也挺多。
  "老板娘,你这生意这么好,我们干脆留下来给你打工行不行?"朱伟半真半假的调侃了起来。邹玉琴瞪大了眼睛当起了真:"你们三个要一起留下来?我这小店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你们可不要吓我。""不是三个是两个。"朱伟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浩杰。邹玉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要不这个小孩就留下来吧?他年龄小正好给我跑跑腿送送盒饭。"
  "你说得是真的?不是开玩笑?"朱伟本来只是随便说说也没当真,可是一见邹玉琴的认真样,他一下来了精神,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正愁没地方落脚,这下歪打正着,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邹玉琴嫣然一笑:"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你们先吃着,我那边来客人了,吃完再聊。"
  "小杰,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谢静放下筷子轻声地问道。陈浩杰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朱伟,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留在这里,一切都是朱伟侃大山侃出来的。朱伟却是一脸的正色:"小杰,这是天赐良机,你万不可失去了这个机会,要不然到了我老乡那里,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就要流落街头了。这里好歹管吃住不用烦神,看邹玉琴的为人,估计也不会亏待了你,咱们骑马找马多好?等我安顿好了立刻就过来找你,你说可好?"朱伟说话的时候,陈浩杰就在心里衡量了,正如朱伟所说的,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所以还没等朱伟把话说完,他已经点头同意了。
  见谢静没动筷子了,陈浩杰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却见谢静正神色不定地望着自己,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心中的什么事情。果然见到了陈浩杰投过来的目光,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小杰,你让朱伟在这里上班,你跟着我走好不好?我父母在凯里也有一个工厂。"谢静的话一出口,不但陈浩杰大吃了一惊,连正在吃饭的朱伟好像也吃惊不小,他惊讶地抬头看了看谢静,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陈浩杰的神态颇为扭捏,他嘴里嗫嚅着,眼光却在左右游离,不敢去看谢静一眼。谢静轻咬着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陈浩杰,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表态,心里一片黯然。趁着朱伟起身去卫生间的间歇,她低低的念了一句:"看来我们终究是缘份浅了,恨只恨相逢不在未嫁时。"陈浩杰怔了怔,眼光不由望向了谢静,心里一片迷茫。
  不管怎么样,陈浩杰的落脚地暂时是有了,朱伟可以放下包裹安心地离开了。谢静也要走了,虽然最终没能如她所愿,能够在这种绝境之地,还能和陈浩杰有机会相遇,也算是弥补了人生的一大遗憾了。
  想说再见有时的确需要一种勇气,因为再见并不意味着一定还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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