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三秋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停地传出振动，杜晓墨在那最后一下振动后接听了电话。
　　数秒后，挂了电话。
　　长吁一口气，拨了拨原本就有些散乱的头发，赤足踏在水蓝色的地上，急躁地起身，想要拉开一直紧闭的窗帘，却在半途中踩住了自己长长的裙摆，＂咚＂的一声砸到了冰冷的地砖上，伸出手去拿离自己不远处的拐杖，却怎么也够不到。背靠在书桌的细脚上，放弃似的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身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或许这样才能找到一点点的安宁。
　　她需要安静的空间让自己整理混乱的思绪，听到电话那端熟悉的呼吸声，她难以置信。
　　黑压压的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只剩下嗡嗡作响的风扇正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用手轻轻触摸到刚才扭到了部位，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看到脚踝的部位立刻出现了浮肿。
　　正准备起身时，一直紧闭的房门却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来，迎面而来是一个高大修长的男人，一看到屋子里的情况，嘴角那抹轻笑立刻荡然无存，眼底浮现出一阵担忧。
　　可是，却只是平静地扯动了嘴角，便走到了杜晓墨的身边，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把她抱到了怀里，轻轻地放到了床上，贴心地拿一个柔软的靠垫垫在了她的腰后，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苏辰，对不起。]
　　杜晓墨略带哭音地向他道歉，一只手却紧紧抓住衣角不肯放开。
　　苏辰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半靠在床上的人儿，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的女人，心里一阵阵刺痛。以前的杜晓墨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两只手像一双翅膀总挥舞个不停，脸上总是荡漾着灿烂的微笑，仿佛这个世界的阳光全都在她的身上。
　　坐在床上，看着眼睛晶亮晶亮的杜晓墨，默默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阿墨，有我在。]
　　温柔的嗓音，就如他的出现那么自然。
　　Ⅱ
　　初遇杜晓墨，是在一个落英缤纷的时节，她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一头亮丽的长发随风起舞，怀里抱着一只白犬，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樱花树洒落下来，那景象异常的柔美。
　　苏辰见到如此自然的景象，立刻将随时放在手中的相机架上三脚架，按下快门键后，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没有任何言语作为开场白，就如旧友重逢时自然地坐在了一起。杜晓墨看到苏辰的一刹那，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靥，原本细小的眼睛因为这一抹笑容变成了弯月形，却如此地神采奕奕。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怀里那白犬微微凌乱的毛，便不由自主地介绍给苏辰她怀里的小犬。它叫黑鱼，是杜晓墨十八岁时杜爸爸送给她的礼物，本来它有一个特别美的名字叫雪儿，可是杜晓墨看到它眼里露出的精光，便擅自做主地更改了名字。
　　苏辰静静地看着这个表面宁静，实则大大咧咧的女子，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嘴角那微微露出的笑意渐渐加深了，眼神也变得愈发温柔。
　　正当杜晓墨谈得兴高采烈，怀里一直安静的黑鱼却一跃而下，一会儿就不见踪影。苏辰看到杜晓墨见到丝毫不受影响，正准备起身上前追时，黑鱼却乖乖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白色格子衬衫、却神似杜晓墨的男人，男人一见到苏辰，眼底突显防备之色。杜晓墨朝他招了招手，向苏辰介绍到男人是她的哥哥——杜晓哲。
　　男人朝苏辰微微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小袋子放到黑鱼的嘴里，揉了揉杜晓墨的长发，看着她噘着嘴的模样，就抱着她离开了藤椅。
　　离开时杜晓墨转过头朝苏辰歉意地笑笑，用口型说着再见二字，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手越过杜晓哲的头朝苏辰挥着，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灿烂微笑。
　　Ⅲ
　　因为那抹笑容，苏辰爱上了这个樱花飘落的小公园，在每完成一部摄影作品，每一次心生喜悦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安静地坐在藤椅上，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刻画那抹灿烂的笑靥，那头乌黑的长发。
　　或许，生命中真的有奇迹出现，于是上帝安排了杜晓墨和苏辰的重遇。
　　在苏辰第66次来到樱花公园时，杜晓墨出现了。安静地坐在树下的藤椅上，同样的场景和人物，同样的乌黑长发随风飞舞，只是那嘴角露出的笑容是那么的勉强，眼神中的疲惫显而易见，怀里黑鱼的白毛变成了灰毛。
　　没有问为什么，温柔地将杜晓墨拥进了自己的怀里，抱住了她柔若无骨的身躯，将她带到了自己的住地。
　　苏辰仔细看着床上躺着的杜晓墨，本来丰润的脸庞现在已经看得到凹陷下去的颧骨，素净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黑眼圈，一只手却紧紧抓住苏辰的手不放，仿若一只断翼的鸟儿，急需一个地方任它停靠。
　　用自己长年包裹着照相机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杜晓墨光滑的手背，将她冰冷的手捂得温热的时候，杜晓墨睁开了双眼。一睁眼就看到满屋深浅不一蓝色，蓝色的天花板，蓝色的墙壁，蓝色的床单，蓝色的窗帘。还有穿着蓝色衬衫的苏辰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香味四溢。
　　苏辰温和地笑了笑，将粥摆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后，就拿了一个靠垫垫到了杜晓墨的腰后。
　　[喝粥吧，刚出锅的喔。]将粥摆放到杜小莫的面前，端了一杯咖啡就坐到电脑前，开始整理照片，只是那眼睛却时不时偷偷瞄向身后的杜晓墨。
　　杜晓墨淡淡地笑着，拿起旁边白色的汤勺，舀了大大的一口，看着白色的粥冒着的白气，都没吹就放到了口中，仿若没有知觉地咽了下去。
　　滚烫的白粥就这么被杜晓墨喝了下去，只可惜白粥将杜晓墨冰冷的身体暖热了，那左心房跳动的心脏仍然停靠在北极之上。
　　Ⅳ
　　那天以后，杜晓墨就顺其自然地住进了苏辰的蓝色小屋里，苏辰的话不多，却总是在细微处送给杜晓墨温暖。杜晓墨变得异常沉默，不再是那个总是大大咧咧的女子，虽然还是经常挂上笑容，笑容却显得沧桑。
　　他们非常的契合，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彼此就能心领神会。在杜晓墨想要看书的时候，就会递上一本书，一杯菊花茶；杜晓墨想要看花的时候，苏辰会把深蓝色的窗帘大大拉开，让杜晓墨一眼看到屋外的小花园，姹紫嫣红，一眼葱郁；杜晓墨写完了字，睡上床后，苏辰会拿一块热毛巾敷上那核桃般大小的眼睛。
　　苏辰不问杜晓墨那天狼狈出现在樱花公园的原因，杜晓墨也不说。
　　安静地享受着平静，这也是一种幸福。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苏辰将杜晓墨的长发扎成了马尾辫，抱到了小花园的长椅上，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抱出了黑鱼，放到了杜晓墨的眼前，黑鱼一看到主人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就＂蹬＂的窜到了杜晓墨的怀里，用头磨蹭着她的衣服。杜晓墨看了看怀里干净的黑鱼，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见眼前挂着笑容的苏辰，嘴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一时间竟然已泪流满面。
　　苏辰坐到了杜晓墨的旁边，将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肩上，任她哭泣。
　　等到杜晓墨停止了哭泣，就用手擦干了她泪湿的脸颊。
　　[苏辰，谢谢。]真心地向眼前这个眼底总是泛出温柔的男子道谢，再一次绽放出那明媚的笑容。
　　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那还有泪痕的肩膀，湿湿的，温热温热的。
　　苏辰看到靠在肩上嘴角荡漾出笑容的人儿，却没有发现杜晓墨已经看到摆在长椅后那副崭新的拐杖。
　　Ⅴ
　　调皮的时间从彼此的指缝间偷偷溜过，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
　　苏辰依旧每天早起去野外拍摄，在走之前会在杜晓墨合拢的眼睑上轻轻地印下一吻，悄悄合门而去。苏辰不知道的是，每当他走后，杜晓墨也跟着他起来。
　　将被子折叠成规规矩矩的四方形，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好。每次把自己挪到轮椅上的时候，都已经筋疲力尽，脸色如纸一般的苍白，深吸口气，然后让轮椅把自己带到拐杖藏匿的地方。
　　她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身为警察的杜晓哲，在一个月前一次执行任务时被歹徒击中，当场毙命。
　　当局长在电话里将这个沉重的消息告诉杜晓墨时，她立刻晕厥下去，幸好机灵的黑鱼跑到了杜晓墨的邻居门前，大声嚎叫，才将杜晓墨送往医院。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刹那，旁边只剩下黑鱼作伴。杜晓墨没有哭闹，或许当真正痛到心里的时候，哭泣也是枉然。
　　所以，睁开眼睛后，杜晓墨就抱着黑鱼，坐着轮椅，辗辗转转，就到了那个樱花公园。
　　坐在樱花树下的一天一夜里，黑鱼从林晓墨的怀里上窜下跳了几次，杜晓墨的心也起起落落了几次。她不敢相信杜晓哲这么容易的在世界上消失了，她不敢相信这世界只剩下她一人了，所以她一直在等，等杜晓哲回来。可惜每次回来的黑鱼白色的毛上都会多出一片又一片的污渍，却怎么也带不回杜晓哲熟悉的身影。
　　终于，第二天，杜晓墨等来了苏辰，苏辰默默地将她带到了这个蓝屋里，又是煮粥又是黑鱼的出现。在她看见那被藏匿的拐杖时，杜晓墨知道，她该为自己做点什么。
　　于是，在每一天苏辰离开外出拍摄的时候，杜晓墨都会悄悄起床，开始一天的训练计划。
　　而苏辰每一次都在杜晓墨熟睡时起床，为杜晓墨的淤青处擦上药剂，然后为拐杖的破损处加上厚垫，再悄悄睡上床。
　　而杜晓墨每一天见到拐杖下圆圆的底端时，都会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他毋须多说，她懂苏辰式的呵护。
　　Ⅵ
　　天气预报说：今天N城有暴风雨。
　　于是，苏辰今天比以前更早回来，原以为可以见到杜晓墨的笑容，可是一进门就看到杜晓墨跌倒在屋子里的样子。
　　[苏辰，哥哥还活着。]杜晓墨闷闷的声音在苏辰的怀里响起，那原本一直环着她的腰的手倏地一紧。
　　刚才打来电话的是杜晓哲，虽然一言未发，但是杜晓墨却可以从他的呼吸声知道是杜晓哲。
　　[苏辰，如果……]话没说完，苏辰就一反常态地吻上了杜晓墨冰凉的唇畔，封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狠狠地抱住了杜晓墨柔弱的身躯，用一种能把她揉进骨子里的力度。
　　他不想听如果，杜晓墨脆弱，而苏辰也不坚强。
　　Ⅶ
　　杜晓墨笑笑，对着苏辰那了然的眼神。
　　将苏辰的手放进自己软软的手掌中，杜晓墨将他带到厨房里，小小的距离，却将苏辰的手紧紧地握住。
　　餐桌上简单的几盘小菜，还有一瓶苏辰珍藏的红酒，两副碗筷。
　　杜晓墨端起一杯红酒，与苏辰的酒杯碰到一起，一饮而下，绽放如花的笑靥。
　　苏辰呆呆地望着这时的杜晓墨，不是以前快乐得像鸟儿的精灵，也不是这些日子纯洁的百合，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散发出魅惑人心的味儿，似近似远，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于是，拿起那杯酒，也跟着一饮而下。
　　当那满瓶的红酒已经只剩下一半的时候，杜晓墨白皙的脸已经变成了红色，还一个劲地打着酒嗝，苏辰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好，却还是可以把杜晓墨抱到床上的程度。
　　[阿墨……]轻轻地叹一口气，自己也倒在了杜晓墨的旁边。
　　Ⅷ
　　当苏辰醒来的时候，身旁的杜晓墨已经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还是深浅不一的蓝色，床脚下那个窝里不见了黑鱼，餐桌上的饭菜依旧是昨晚的模样。
　　没有留下任何信件，也没有留下任何一丝可以怀念的东西，就如这个蓝屋里从未出现杜晓墨一般。
　　苏辰看着这个空空的屋子，淡淡地笑了笑。
　　如此闪耀的出现，如此轻巧地离去，只有杜晓墨。
　　苏辰一直知道，杜晓哲出现了，杜晓墨就会去找他，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而爱情和亲情，没有任何可比性。
　　Ⅸ
　　三年后。
　　苏辰收到了一封信。
　　素白的信纸上，没有多言，只有四个简单却美丽的手写字：黑鱼 拉萨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没有寄信人的笔迹，是漂亮的打印字。
　　 苏辰知道，是杜晓墨。
　　Ⅹ
　　三年后。
　　苏辰在一个边境的小镇，见到了杜晓墨。
　　依旧是灿烂的笑，依旧是亮丽的长发，怀里依旧是皮毛雪白的黑鱼。
　　苏辰笑笑，敞开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