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十三

　　十三
　　荆轲年轻时也争强好胜，一帮人纵马招摇而过，是让人头疼的少年豪强，俗称混混。
　　某日，为蜘蛛究竟是从嘴里吐丝还是从屁股里屙丝争起来，还扯上了谁该跟谁姓的问题，荆轲平日就看不惯汝成什么都半瓶子醋还自以为天下第一博学的臭脸，一肚子气正翻江倒海，汝成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吐象牙：＂荆轲，蜘蛛要是屙丝，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屙出来的。＂荆轲听出了汝成的逻辑矛盾，腾地站起来，剑一拔：＂汝不成，我连屙你都觉得恶心！＂蜘蛛绝没有料到自己的丝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会让两人拔剑相对，在场的人也没有料到年轻气盛时闲得无聊的后果，义愤填膺地捶桌子撸袖子：＂教训他！＂＂上！＂＂奶奶的，砍他！＂汝成怪叫：＂得让你瞧瞧厉害！＂荆轲昂首：＂放马过来。＂
　　周围的鼓噪、叫嚣让两人昏了头，荆轲忘了汝成的剑术也是半瓶醋，削掉他半个耳朵，汝成倒在地上抽搐，众人发现他颈动脉也破了。
　　糟了，出人命了！一群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面面相觑，怕事的开始找借口离开，荆轲几个人手忙脚乱把汝成送去救治。
　　汝成家人直接忽略了蜘蛛、逻辑、义气等细枝末节，问清了荆轲在哪里，纠结了七大姑八大姨浩浩荡荡直奔主题，连走路都不稳的老太爷也来了，看架势，要把荆轲打发成另一个汝成。
　　荆轲见识过汝成家人的理性范围和程度，当前唯一的选择就是跑。首先在院子里长嚎：＂汝成弟，我对不起你！＂趁着门外人愣神的功夫，驾轻就熟来了个漂亮的跨栏运动，马一下子冲出院墙，刹都刹不住……等等，那上面是床被子，后面反方向的才是荆轲。出了汝成家的包围圈打马狂奔，只听得后面喊杀声一片。
　　过了国界，汝成苍白如纸的脸还浮现在面前，他一直在喃喃哀求：＂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救我……＂荆轲从睡梦中惊醒，抬手擦拭汗涔涔的额头，手仿佛还粘糊糊的，还要拼命堵住汹涌的血。
　　很长一段时间，荆轲不敢碰剑。剑道是什么？剑术的精进只是为了取胜？胜负是纯粹的剑术之争还是有什么意义支撑？一定有的！有了这个意义，胜者不必愧疚，能够理直气壮地正视败者甚至死者，对，让制服对手成为正义之举。
　　亲朋惊喜地发现荆轲终于洗心革面，凭着军功重振庆氏家业只是时间问题。
　　汝成没死，蜘蛛事件平息下来后，荆轲专程去看望他。原本英俊的汝成脖子歪了，半只耳朵滑稽地附在脸旁，不知道是咽喉受伤还是生活不如意，他的声音尖利刺耳。
　　＂她提出退亲的。＂汝成说。荆轲知道汝成所说的她是个娇滴滴的人儿。
　　＂原来，她看中的是外表，当初说得多好听！＂汝成黯然伤神。他的妻子正在旁边为他们布置碗箸，她是个矮胖的女子，动作麻利粗俗。以前围着汝家长子的都是漂亮女子。
　　＂你不也是的。＂荆轲想，他看着因为自己的一剑而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人，没忍心说出口，只是叹息，＂那时我太鲁莽了。＂
　　＂我不恨你。我只恨她，恨我的宗族，他们就这样抛弃了我。＂
　　送荆轲出门，汝成费力地抬起脖子，望着天，自言自语：＂活着就好。＂
　　荆轲走在湛蓝宽广有如倒覆的大海般的天宇下，耳边一直回想着汝成的话：＂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迫切地想回到住处，取出冷落已久的剑，他知道该怎样使剑了。他等不及了，跳下马，随手折断树枝，一招一式比划：躲、闪、避、让……对，剑术应该是这样的。他明白了，剑的本意是自守，用剑与做人一样，守身则是御敌，御敌本为守身。
　　自从刺伤汝成以及投军以来的迷惘终于解开了。他的剑风陡变，他成了防守的行家，所谓剑术，不过防身而已，用于杀人是误解了剑道的本意。
　　可惜，没几个人理解他的剑术，那些大师气急败坏：＂我们论剑是为了制服对手，你论剑是为了不伤人，这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