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荆轲不愿再看燕太子,看着太子就止不住厌恶,倒不是因为他穿戴得像招摇的花孔雀,也不是老远就能闻见的脂粉味,你让老高、孙二打扮得再花哨,还是那股直爽的粗劲儿。太子丹满口仁义道德,你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是要搞暗杀。 荆轲垂下眼睑,听着太子丹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大殿回旋,他相信自己游历诸国及读遍典籍所汲取的智慧,还有历经世事、结交各色人等所历练出来的判断力,这种智慧和判断力已经成为一种直觉:这是一个不懂天下形势又自视甚高的国家继承人。秦国从商鞅变法而来,秦孝公,秦惠王,秦昭王,用百年坚定了秦人一统天下的决心,无人能撼动这个庞大的虎狼之国的信仰,秦国的计划不会因为一个秦王的死而改变。秦国已经逼迫得各国山河破碎,自顾不暇,它消灭了周国,吞并了韩国,它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天下吗?杀死一个秦王嬴政而已!秦国的步伐不会停歇反而会同仇敌忾。燕国又何德何能获得其余苟延残喘诸国听命,国与国之间起作用的从来只是实力,所谓道义只是幌子,是说给单纯愚昧的人听的,做给单纯愚昧的人看的。燕国的实力还差得远,燕太子的资历还浅得很。 荆轲知道太子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太子。他决定信任太子并让太子也信任他。他需要机会。 荆轲耐心地听完太子的长篇大论,看着太子激动起伏的胸膛移到自己面前,沉思片刻:"您所谋划的事,决定天下局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胜任如此重要的国家大事。" 太子皱起眉头,端详着荆轲,突然露出会心的一笑,郑重说:"此事唯有荆卿可担。" 荆轲思索良久,一掀衣裾站起来,直视太子的眼睛:"荆轲当为太子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荆轲不再是街头巷尾的混混,荆轲是燕国的上卿。从前,闲人懒汉可以当着他的面评头论足说三道四,妇孺老弱把他当玩笑围观,为他的剑舞喝倒彩,现在,他的车骑从闹市呼啸而过,那戒备森严的守卫,让人们噤若寒蝉,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从前他蓬头散发是懒汉模样,如今他蓬头散发是名士形象,从前他衣裳褴褛是潦倒不堪,如今他衣裳不整是不拘小节,以前他偶尔衣着端庄是得瑟,如今华服美裳是相得益彰,从前他醉酒是举措失当,如今是豪放不羁,从前他不喝酒是装模作样,如今他不喝酒是深沉,从前,他的歌是胡言乱语,如今,他的歌深奥莫测,从前他可怜可憎可恶,如今他可爱可敬可佩,从前啊从前……如今,如今……从前的都是错,如今的皆为楷模,哈! 荆轲拔出剑,活动手腕,他感觉得到关节的旋转,肌肉的张弛,他还感觉到身躯的存在,那沉重的疲惫的身躯。而二十年前,他感觉不到身躯的存在,他飞身上马,他轻巧拔剑,他驰骋他挥洒他纵声大笑,他觉得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跨过山川,跃过河流,他可以飞,一切的一切,是那么自如,理所当然。二十年前,他年轻。二十年后,他已经老了。二十年啊,他心里的某些东西,有的还在坚持,有的已经永远更改了。 太子看着荆轲提剑入鞘,他看不懂荆轲的剑术。有人说他是一个运气好的三流剑客,有人说他是绝世高手。 荆轲对自己刺杀秦王并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