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荆轲醉酒后这种心虚源于四十岁生日那天醉酒,不知是前几天准备酒席累了,还是来的几个女客太聒噪,或者门口的一对大灯笼太刺眼,反正早起浑身不得劲儿。顺脚踱到孙二店里,正巧老高几个也在,拉着他感慨人生苦短什么的,就灌了几碗酒,兴之所至,他们几个在店门口又嚎又笑,圆圈舞,骑马舞,扫把舞,脱衣舞,最炫民族风,轰动了整条街,给他庆生的几位尚健在的长辈也有幸欣赏了他的节目。 等荆轲想起家里还有客时酒席早散了,只剩下一对大红灯笼在夜风中晃,亲戚们估计因为某个原因不愿留宿,院里黑灯瞎火。荆轲叹口气,开始敲门。荆氏不开门。他自知理亏,低声下气求荆氏。本来也不用求的,无奈喝高了口渴,三更半夜茶馆都关门了。去哥们儿家吧,想都别想,那几个不是在跪搓板就是在写检讨,那模样他见了都替他们羞愧。英雄有气短的时候,也有口渴的时候,再说他自知不是英雄,街坊邻居都说他是个混混。荆轲四处张望,好在这么晚了街上也没有别人,就隔着门向荆氏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和检讨,并发誓杜绝下次。发誓仿佛就是为违背誓言打开了缺口,庆生事件奠定了荆轲从此以后醉酒归来的模式。 荆轲抬起头,望着静寂如死去般的夜,他觉得今天与以往有些不同,他又觉得今天与以往与将来又没有什么不同。 "呀!"门猛地开了,荆轲一头撞进去,差点摔倒。荆氏被吓了一跳,心里的火趁势升腾起来,对着荆轲劈头盖脸一阵数落。荆轲搓揉着差点被折的手臂,一言不发跟着她进屋。荆氏数落的程序荆轲都了然,刚开始是一番感慨,从酒类发展史到恶性事故分类,从酒坊的正确定位到未来发展趋势,从人体结构到长寿要诀;然后是义正严辞的剖析:朋友的标准,男子的责任,家庭的希望;最后是慷慨激昂的归纳陈辞:街口绸缎铺夫妻俩吵架散伙,隔壁李三娘打了副斤把重的金钗,连家里的狗偷了块肉都与他醉酒有关,荆轲真不知道那一碗酒有如此威力。 砰!一碗醒酒茶照例摆到荆轲面前。咚!一盆洗脸水几乎摔过来。哐!一个铜壶盖砸在地上,无奈地转着圈,发出滑稽又委屈的声音。 荆轲耷拉着脑袋慢慢喝茶,偷眼看荆氏,寻思壶盖是她使气扔的还是不小心掉地上的。壶盖越转越慢,终于累了似的,有气无力趴在地上。周围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让荆轲觉得要说点什么才好。荆轲嗫嚅着开口:"是田老找我的。" "田老头找你干嘛?"荆氏在"田老"后面加了个字,虽处人体结构的最顶端而作用也非常重要,但意境大不相同。 "田老死了。"他轻声说。 "怎么死的?"荆氏惊讶,但听得出语气里的漠不关心。 荆轲不回答,自顾自说:"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荆氏正专心找换洗衬衣,没顾得上理他,反正他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经常不在。 荆轲一边捡壶盖一边说:"我要出去一段日子,时间可能会很长。" 荆氏冷笑:"咋地?欠债了,要躲躲?" 荆轲摇头。 "得罪了街头的混混?" "没有。" "与人有了过节?" "不是。占卜师说我今年会有杀身之祸。" "你不是不信吗!哪个占卜师?我重新找个算下。" 荆轲继续说:"我的钱藏在椽子底下那个破斗笠里,是留着买酒喝和朋友往来的,不该瞒着你。" 荆氏听他把私房钱都供出来了,连忙凑上前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热了说胡话。不像啊!" 荆轲抬头仰视荆氏:"如果我也死了,你怎么办?" "喝酒喝昏了头了你!"荆氏把一捧衣服摔到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