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是平时,荆轲就可怜巴巴地等着开门,也不会生出这些感慨,今天稍微有点不同,田老找他了。荆轲倚着槐树研究蚂蚁搬家的时候,发觉身后一道阴影罩过来,一回头,田光笑眯眯地说:"荆兄,闲来无事咱俩喝几杯?"荆轲与各色人等混了几十年,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市井无赖、达官贵人,任何人,不会平白无事与人亲近,无非是有求于人,甚至让对方做份外的事,求人帮忙时殷勤,事成后忘恩负义的居多。荆轲在这方面吃的亏不少。 踏上田光家的马车时,荆轲想他应该拒绝的。他思忖田光几乎讨好的笑容,决定无论如何要推脱干净,该如何敷衍呢?既不能斩钉截铁突兀得让田光下不了台,又要说辞巧妙展现他的爱莫能助?实在不行就装醉,在墙上画大乌龟并给乌龟命名,这招他屡试不爽。打定主意,荆轲安然就坐,一副唯田光马首是瞻的恭驯模样。 在自家舒适的小内院,田光欲言又止,叹口气,说,国家的义务在于维护百姓利益,个人的价值在于奉献社会……燕国处境不妙……天下形势堪忧……齐国天气很好,该下雨时不出太阳……楚国地形不错,丢了方城还有汉水挡着……今年粮食产量不行……昨天猪肉减价了…… 荆轲一粒一粒慢慢夹花生吃,他知道田光在找切入口,把话扯到正题上,所谓言之有理、师出有名,自古以来就这一套,其实为不合理要求找个理由,实在找不到编个也行。 一盘花生被荆轲吃光了,田光扫了扫光盘子,咽口水。荆轲拎起酒壶准备倒酒,田光连忙按住荆轲的酒杯,说其实最该杀的是秦王。荆轲看一眼田光,低头笑笑,心想,杀秦王,几次合纵连函谷关都没过。 田光看见荆轲笑,便说:"可以刺杀。" 有一个声音在荆轲心底呼之欲出:"哼,他要我刺杀秦王。" 荆轲点头:"嗯,何止秦王,但凡与燕国有过节的都该杀。" "我向太子举荐了你。" 荆轲把田光的手从酒杯上推开,慢慢地稳稳地倒酒,嗅嗅,小口小口抿下去:"我的剑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在于剑术的问题。"田光说,"只有你敢。" "我?"荆轲摇头,嗤笑。 "我答应了太子。" "那是你答应的。" "你真不答应?" 我又不傻。荆轲奇怪:我虽然一事无成,但并不代表我傻,刺杀这种成功率低送命机会绝对大而且卑鄙的事他荆轲可不干。 田光盯着荆轲看了好一会儿,说:"我以为你是英雄。" 荆轲倒满一杯酒,喝干,再倒,再喝,连接干了几杯酒,开始大着舌头:"你对了,我不是。" 田光拔出平日切肉的匕首插在桌上,"咚!"利刃捅进桌面的声音,荆轲照样吃喝,田光低声说:"这件事除了太子和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荆轲乜斜着眼:"等会儿我喝多了,上街嚷嚷,大家都知道了。" "你这是逼我去死啊!"田光垂头,重重喘口气,去拔匕首。 "哎,别!"荆轲抢先握住匕首,手又缩回来,怪不得田光的匕首老是闪着诡异的光,敢情从来不清理,都是油。 荆轲找布擦手,田光大叫:"反正都是死!"冲进了后院,荆轲想去拉,无奈手上的油太多,这滑腻腻的跟要自杀的人争抢,刀啊剑的容易误伤,忙喊田光那个胖儿子。 等他胡乱擦完手,猛听得后院一片哭声。荆轲心一沉,忙跑过去,只见田家老老小小围了一圈,田光倒在圈内,身上、地下一大滩血,还有一把剑在血里闪着光。田光的老婆拾起剑就朝荆轲戳,家人忙把荆轲往门外推。田光的儿子嘶哑着喉咙,恶狠狠地说:"家父是为你而死的。"砰!门关了,荆轲百口莫辩,手足无措地呆站在门外。 几个闲汉好奇地围过来,顺着荆轲的眼光查看田家的大门,荆轲从哀痛中醒来,转身失魂落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