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逮到偷粪的 钉铃铃,钉铃铃一串串急促的声音,在我们上学的路上响起来,一队队的农民哥哥骑着自行车来了,他们一路打着车铃,从府青路驶过一号桥,冲上红星路,闯进城来,在我们的身边急驶而过,很扯风的样子。 他们的车车很特别,后车轮两边各挂一个扁木桶,中间插一个大勺子。 他们骑的是加重自行车,但不是凤凰,也不是永久,更不是飞鸽等名牌自行车,而是我们老四川隆昌县的一个军工厂出产的山川牌自行车,虽然不是名牌,但其载重量很大,据说可以承载200公斤,这样的车非常受农二哥的喜爱。 农二哥都买它来搞生产,办运输。用它运菜,驮猪去赶场,用它载上三四个人去赶酒席。 他们进城,是有知青带路的,这知青就是城里下去的,他熟悉每一条街道,他就生长在这些街道上。 农民哥哥们在知青的带领下,直奔各个学校,机关,工厂。他们停在学校,机关,工厂的厕所边,取下木桶放在粪坑边上,抡起大勺子开舀,舀满一桶后,再舀另一桶,然后将两桶挂上自行车,盖上盖子,骑上车驶出城去。 他们的这一行动受到城里人的欢迎,因为这解决了城里人拉屎时,一不小心就溅一屁股粪水的苦恼。环卫工人也就可以专心一意地搞大批判。 当时是工农兵当家作主,我们总说工人是大哥,农民是二哥,解放军是三哥,于是我们把那些进城舀粪的农民称为是农二哥,这还真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啊。 听说这些农二哥都是郊县的,清晨他们七八辆车结成一队,多则十几个车一队,在乡间的小路上穿行,然后骑上川陕大道,骑行几十公里进到城里,装上两桶大粪,又骑上几十公里回到乡下。他们每天都这样风尘赴赴地往返于城乡之间,穿梭于城里的大街小巷,于是我们又尊称他们为敌后武工队。 农二哥把运回的粪倒进自家的粪坑后,把木桶清洗干净,还要把木桶放进小河沟浸泡,第二天早上才挂上车。这是为了不让城里人受到粪气的影响而嫌弃他们。 但是这长期浸渍的用具的气味是洗不掉的,农二哥整天跟屎打交道,太久的粪气熏染,就不能怪城里人遇见他们会掩面躲闪。反正我们走在小关庙的路上,不用听铃声,根据空气中的气味就能判断出敌后武工队是否已经入城。 那时我是在成都五中读初中,教室在三楼,正好能俯视学校的大粪坑。当时所有的单位都是厕所在围墙里,而粪坑在围墙外偏僻处,这主要是方便环卫工人搞卫生,又不影响到单位的环境。 大粪坑现在很热闹,太平公社的武工队刚走,万福公社的武工队又来光顾。张知青带着一大队的农二哥才舀完,王知青又带着二大队的农二哥赶紧冲上去。 正当农二哥运粪很HP的时候,粪坑边出现了一些老头老太太,他们要求每桶屎须交一分钱,一车要交二分钱,因为他们的屎不是白屙的,农二哥极不情愿地交了钱。没过多久老头老太们又涨价了,每桶五分钱,一车须交一毛钱,武工队不愿承担了,他们进城的频率减少,许多人退出了武工队。再后来价钱涨到五角钱一车,农二哥与老头老太吵起来,五角钱啊,相当于当今的五十元啊,五十元买两桶屎太贵了。农二哥说老头老太是在破坏农业学大寨,老头老太讲大寨人都在修梯田,没有进城来偷粪的,不给钱的就是偷。 成队伍的武工队没有了,但是零星的粪车还是会出现,他们与老头老太们打游击,趁着老人们回家吃饭时,农二哥会突然出现在粪坑前,他们也不舀了,而是直接把桶沉入粪坑,装满后拉上来,挂上车,骑上车狂奔。 这就太不卫生了,粪车一路开,一路抛洒粪水。这引起了街道居民的公愤,他们组织起来在街头巷尾拦截。 有时候巷尾一声逮到偷粪的,整条街都在喊来抓到盗屎的,但是面对一车冒臭气的大粪横冲直闯,真正敢站出来拦截的人没有,大家只是喊叫而已。 记得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楼下巷子叫喊起来,满街都是逮到声,我们知道又有农二哥来偷粪了。我们放学时发现了悲剧,学校大门口臭气熏天啊,一大滩粪水堵在校门。 原来是那个偷粪的心里恐慌,逃跑时太着急,在路过学校大门时摔了跤,把大粪全泼洒在地上了,这让我们被臭了一个月。 成都市社会主义科学研究院有一个教授做了一个研究报告,他说那些运粪的农民,把粪运回家,倒在自家的粪坑里,往里再倒几桶水和匀,然后一块钱一桶卖给没有劳力进城偷粪的农民,让他们也能种好自留地,这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个报告一出,把原本是人民内部的矛盾变成了敌我矛盾,偷粪的道路变成了资本主义的道路,谁还敢去走啊。有了这个理论依据,城市里的市民就可以把偷粪的抓住,扭送到公安局去关起。农二哥就再也没有到城里来偷粪了,我们也就听不到逮到偷粪的叫喊了。 几十年过去了,那些叫喊声都沉寂了,只有这些屎事还没有忘记啊。 2016.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