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茶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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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杭州百十来里地,有一片青山绿水,山头都不是太高,一座接着一座。这里有些人以种茶为生。茶树漫山遍野,绿油油的,煞是爱人。再说在这山里住着一个老茶农,叫柴顺理,妻子早年去世,一个儿子不务正业,在外鬼混,十天半月难得回来一趟;还有一个女儿阿姑年方二八,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以种茶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除了种茶,他也自己制茶,自产自销。他就种那么几亩茶,从来不想发展,生活马马虎虎过得下去,他也非常满足这样的日子。   这天早上,天刚刚亮,柴顺理就上茶山了,等到太阳出来露水一干就可以采茶了。当他正走到茶山下的时候,忽然看到地上好象黑糊糊的躺着个什么东西,上前一看,竟然是一个人,身上冰凉,一摸鼻息,还微微有一口气,他赶紧将人背到家里,父女二人好一阵忙活,这个人总算缓过气来,他就是蔡雨生。雨生讲了遇到劫匪的情况,柴顺理听了叹惜一番:   "这两年是听说不很太平,有几个毛匪专抢外地客商,你们运气不好,你那个伙计可惜了的。"又问道:   "你那个福明叔和你父亲也经常到南方来,他们没出过事?"   "我父亲原本是南方人,福明叔也会说南方话。阿伯,他们抢劫,为什么非要杀人呢?"   "你想,要是被抢的人去报案,官府是管还是不管呀?反正杀的是外地人,一时间也没有苦主,官府和劫匪不都省事了吗?"   柴顺理顿了顿,仔细端详着雨生,问道:   "小伙子,你父亲是开茶庄的?老家哪里啊?"   "听他老人家说过,好象是扬州一带的。"雨生又说了说云浮茶庄的情况。柴顺理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一会回过脸来: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呢?"   "阿爹,"阿姑在旁插嘴道:"你看雨生哥现在这个样子,还问什么打算!"   听了这话,雨生唰地流下了眼泪:"阿伯,我想回去。可是我现在一文不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着急。唉,我一时也不能为你凑齐盘缠。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先在我这儿暂时住下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那我就多谢阿伯了,只要能回家,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老人家。"   "快别说这话,你就安心在这里吧。别看你从小就和和茶叶打交道,只怕你还不知道茶叶是怎么种出来的吧?好好学一学,说不定将来有用呢。"   就这样,蔡雨生在柴家住下来。白天陪柴家父女上茶山帮帮忙,晚上就听柴顺理谈今论古。别看这老人家平时话不多,只知道闷着头干活,但他的话匣子一打开,也是口若悬河。不过他往往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说来说去就绕到茶叶上来了。连他的女儿阿姑都觉得奇怪:   "阿爹呀,你从来没给我讲过这些,想不到你还懂得不少嘛。我看你这些年了,也没有种出什么好茶来。你看人家龙井村的龙井茶,早就是贡茶了。"   "你一个姑娘家,我给你讲这些有什么用?种茶、制茶、品茶,哪样不是一门大学问?"柴顺理叹了口气,"茶越好就越娇,名堂多了。现在能叫得出名的茶叶就有一千来种,仔细说起来呀,有绿茶、红茶、白茶、黑茶、花茶、紧压茶、乌龙茶等等,每一种茶又有好多品种,特色也都不相同。再说制茶,从采摘开始,要经过萎凋、发酵、杀青、揉捻、干燥、精制、焙火、熏花好多步,哪一步都有决窍。就是最后包装也有不少讲究。"   "种茶最讲的是水土,就是龙井茶吧,说起来有狮、龙、云、虎、梅五种,最好的茶产于狮峰的龙井,你把龙井的茶树种到这里试试,保证变味。"他停了一会,又说:"其实龙井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过去有一种茶,外形象碧螺春,好的碧螺春一斤干茶要六万多个茶芽,一斤龙井是三万六千个芽,而这种茶要八万个茶芽,你说有多细嫩!它象普陀佛茶那样色泽绿润显毫,汤色黄绿明亮,味醇清淡,又象龙井那样香郁,闻着都是一阵仙气,那才叫绝!"说到这里,他不禁眉飞色舞起来:"它还有一绝,就象陈年老酒,是越泡越香,最好的味道是第三道茶。"   雨生忙插话道:"您老说的是不是茶王啊,听我爹说起过,您老见过吧?"   柴顺理顿了一下,忙说:"这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哪有福气见到茶王呀。人们也光只听说,谁也没见过,还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个茶王茶呢。好了,不早了,都睡吧。"   这天傍晚,雨生和柴伯从茶山回来,看到一个形状畏琐的男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柴顺理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阿大,看你那付样子,一年到头不知在外混些什么名堂!"原来这阿大正是柴顺理的儿子,他低眉细声地说:"阿爹,我在给人帮工哎,抽空回来看看你老人家。"阿大抬头看到雨生,"不由大吃一惊:"这位兄弟是……?"雨生忙说:"原来是大哥呀,我叫蔡雨生,"他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阿大当然认识这位不速之客,一个月前他还在天目山上跟踪过他,不过他一般不到现场作案,雨生也认不出来。阿大后来知道这次什么也没有抢到,钱财都被这个年青人带着跑脱了,不想今天却是狭路相逢。他打了声招呼,就进屋了,到处看了看,也没有看到雨生那个褡裢。他又找了个机会和雨生搭话:   "兄弟啊,你这次可是受了委屈啊,不过还好,命保住了,钱财有损失吗?"   雨生一脸沮丧:"大哥,那时光顾跑了,不知什么时候把褡裢丢了,现在一文钱也没有了,要不是阿爹好心,只怕命早没了。"阿大听了没话,过一会讪讪地说:"兄弟,我还得赶回去,你就在这好生住下吧。"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   各位看官!俗话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此话是真正不假,如果蔡雨生的褡裢不丢失的话,恐怕他的小命就要保不住了。   话休絮烦,说话间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雨生在柴家过了将近一年。这天柴顺理将雨生叫来,神情有些忧郁,说道:   "雨生啊,你在这里一年了,你很逗人喜欢。我就将你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可是你总得回去呀,这么久了没有音讯,两位老人不知怎么担心呢。我这里攒了点钱,你就准备动身吧。"   雨生天天都在盼望着回家,可要真说回去,心里又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他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   "老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老人家。还真是舍不得你们哪。"   "不说这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盘缠不多,想一路雇车骑马的那是做不到。你呢,先从杭州搭个便船,这花不了多少钱,过了江就靠你的两条腿了。"   "这样已经很好了,我能走的。"   "一路小心,每天上路不要太早,晚上早一点歇息,少说话,莫惹事非。早点回去见你的爹妈,也代我问个好。"   柴顺理说着拿出一个小纸包来给雨生:"我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这是一包茶叶,不要给人看到,就交给你父亲,做个念心吧。"雨生满口应承,接过来放在包袱里,收拾好了准备第二天动身。   5
  蔡雨生按柴顺理的指点,一路北行。届时又是春暖花开,阳光灿烂,他晓行夜宿,游山玩水,回想起一年来的经历,不由感慨万端。不只一日,这天雨生到了山东地界,正是中午时分,他爬上了一个山坡,口有点渴了,向前一望,山顶有一个小村,这就是落云岭了,沿路边有几间茅草小屋,门口都挂着招引,有卖饭的,有卖茶卖点心的,也有卖瓜果梨桃的,行路的客人上得山来,正好歇歇脚。他看到一家茶铺门口挂了一个茶晃子,上面居然写着"第一茶"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字用园圈圈着,细看圈里是个曹字,想必是这老板的姓了。门口摆了两张桌子,几条板凳,有一两个茶客坐在那里喝茶,只见老夫妻两个和一个小伙子在那里张罗,看模样,那小伙子好象是那对夫妻的儿子,这大概是一家子开的个小茶铺。于是他也坐过去,老板一看马上过去招呼:   "客官,您喝茶还是歇歇脚?要不要点心?"   "渴了,喝碗茶吧,来两个烧饼。"他想了想,"我自己有茶叶,您只给开水沏上就行了。"   "好嘞。"他转身喊那小伙子,"玉龙,给这位客官来壶开水,两个烧饼!"   雨生从包袱里拿出那个小纸包,倒出一点茶叶到茶碗里,马上有一股异样的香味飘了出来,曹老板不由一震,眼睛往雨生这儿一瞅,立马站到了他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叶在那碗里沉浮旋转,品着从茶碗里飘出来的清香,待到雨生喝完茶,他陪笑道:   "客官,您这茶叶渣还要吗?"   "老板说笑话了,我要那干什么?"   "那我就谢您了。"他回过头对儿子说:"玉龙,你把这茶叶渣收起来晾干,包好吊在那屋檐下。"雨生听了觉得好笑,心想这老板真有意思,要这是不是做什么药方引子啊。曹玉龙也不乐意了:"爹,你要那玩意干啥?""你别管,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这小铺子本来茶客就不多,老板坐到雨生身边:   "小兄弟,你一个人这是从哪来,到哪去啊?"   这雨生呢,这些天一个人走路,也是寂寞得很,有了一个聊天对象,不由兴奋起来,他把自己的遭遇备细说了一遍。老板还特别问到云浮茶庄的情况,又问他这包茶叶的来龙去脉,他们谈笑风生,看来聊得很是对劲。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话说蔡雨生离开落云岭继续上路,大约又过了二十来天,就到了北京。雨生主仆一年没有音讯,估计凶多吉少,蔡老板夫妻二人早已是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看到雨生好象是从天而降,父子重逢,母子相见,悲喜交加的情景也就不必细表。静下来,雨生将一年来的经历叙说一遍,说到遭遇劫匪一事惊心动魄,说到福明遇害悲痛万分,说到柴家父女的恩情则不胜感概。母亲一双泪眼执手相看,父亲就打开包袱帮忙整理物品。忽然他看到那个小纸包,闻到一阵茶香,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忙问:   "雨生,这茶叶是从哪里来的?"   "是柴阿伯临分手时送给你老人家的,是他老人家一点小意思,做个纪念。"   "好大的小意思?这是无价之宝呀。路上有没有人看到过?"   雨生一看父亲这么郑重,感到莫明其妙:"就一点茶叶嘛。我在路上喝了一点。说起来有点好笑,那小茶铺老板还把喝残的茶叶渣当宝贝。"他把在山东"第一茶"喝茶的情景说了说,父亲听了,锁紧了眉头,沉吟半天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和妻子对望了一眼,又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   "小孩子不懂事呀,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怎么回事呀,爹?"   "没什么,你不懂。以后多加小心,这茶叶的事在外面千万不要说一句!从今往后,我们都注意点外面的动静,特别是注意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   一番话说得雨生忐忑不安,只得点头称是,心想也许是爹爹小题大做吧。   一家人在不安中过了一段日子,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由得慢慢懈怠下来。不过蔡云浮却调整了姿态,缩小营业规模,也不再自己加工茶叶,基本不再和同行门来往。外人看不出来的是,他暗中开始在慢慢变卖家产,成天心神不定地过日子。   雨生在父亲的管教下,也只帮着看看柜台,或在家里读读书。一家人就这样过着平静的小日子。又好象是在等待急风暴雨的到来。   6
  回过头来我们再说那山东"第一茶"这个小茶铺,自从雨生走了以后,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这里和城里的茶馆不同,喝茶的大多是过路的客人,也就是人一走,茶就凉,彼此是两不相欠,两不相记。不过这位老板曹安林却忘不了一个人,那就是那天在这里自带茶叶的蔡雨生,他一闲下来就要琢磨着这个年青人和他所讲述的故事。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快要到晌午了,曹老板还在那里发呆,只见从北边过来两位客官,大约都在四十上下,看那打扮虽不是十分华贵,却是整齐干净,纤尘不染,那气度从容闲适,不象是等闲百姓。   "第一茶?好大的口气!"说着话,这两位就到了曹老板的小茶铺前,曹安林忙上前侍候:   "两位爷,要喝碗茶?"   "不急不急,有没有什么好茶叶呀?"   "看您说笑话了,我们这小铺哪能有什么好茶呀。也就是过路客人解解口渴罢了。"   这两位好象是初到乡下的城里人,看什么都新鲜。他们看看隔壁左右的小店铺,都是又脏又乱,也就是这个"第一茶"还比较干净,于是就坐下来:   "老板,来两碗茶吧。"曹安林忙布下茶碗,撒了几片茶叶,曹玉龙跟着沏上开水。客气了几句:"两位爷慢用,这荒村野店的什么也没有,您老将就一点。"   "老板,你这茶叶虽然很将就,这水可是不错呀。"   "那是。我这山后落云泉的水,一点也不比虎跑泉的水差,您别看我这小茶铺,就全仗着这泉水呢。"   他们说着闲话,忽然看到草屋打开的两扇门上有一副对联,上面的字都模糊了,细看才能看清。   上联是:流云幽远,细品杯中日月说陆羽   下联是:大江东去,豪酌壶里乾坤话杜康   横批:文武双饮   "好!想不到老板还有如此大才!手笔不错呀。"   "这是一位过路客官写的,好多年了。"曹安林显得有些不安,"我就认几个字,会记个帐,哪懂这些个呀。客官慢用。"说着就进了里屋。   这位先生看似没有在意:"想当初,江南时兴斗茶斗酒,称之为文斗茶,武斗酒。"另一位客人接口道:   "四爷说的是。据说这斗茶之风始于宋朝,为挑选贡茶而慢慢形成的。"   "那还有好多规矩,后来成了一种高雅的饮艺流传,许多文人雅士乐此不疲。"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欣赏着门上的对联。他们忽然看到屋檐下光秃秃挂着一个小油纸包,很是好奇,便转身对旁边的曹玉龙说:   "小老板,这是什么好东西呀?怕人偷吗?"   "嗨,一包客人喝剩的茶叶渣,我爹当宝贝似的。"   "是吗,什么好东西很值当的?能不能给我们看看?"这客人看来也是个茶叶迷,残渣当宝贝,总是有缘故的吧。   "当然可以。"说着他就用一个梯子将纸包拿下来。这位客人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沉呤了一会,对曹玉龙说道:   "小老板,你这茶叶渣卖给我好不好?"   "客官,您要这干啥呀?我爹可当宝贝呢。"   "我出一百两银子。"说着拿出银票,"给我沏上吧。"   看到银子,曹玉龙二话没说,就将茶给沏上了。那客人品了几口,笑着说道:   "小老板,这是第三道茶呢。谁喝了第二道呀?"   曹玉龙大吃一惊,心想这客人真厉害,只好说实话:"我看见我爹喝的,我也偷偷尝了尝,真的不错。"   那客人一笑,又问道:   "那位喝茶的客人是个什么人呀?"   "这哪知道。一个年青人,白白净净的,一口北京官话。是从南边来,向北方去的。听说他们家也是开茶庄的。"   两人喝过茶,再将残渣沥出包好,就起身走了。刚巧这时曹安林走过来,看到这一幕,待客人走后,阴沉着脸问道:   "怎么回事?"   "茶叶渣,卖了。一百两呢。"脸上一阵得意。   "你小子要惹祸了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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