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星 著 十五 满是跳蚤的小屋 看着母亲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濛濛细雨中,我这才转过身来,一边哭着,一边朝知青屋赶去。 天色愈加昏暗了,脚下的土路,骤然变得泥泞起来,没走几步,脚底就粘满了泥,且还打着滑,迈步变得十分吃力。 村口的狗在汪汪地叫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衣服粘在了身上,俨然一只落汤鸡。我用袖口抹了一下雨水混杂着泪水的面孔,踉跄地走进了知青大院。 邹星,上哪去了?哟,看把你淋成这样。刘毅见我像个落汤鸡似的,就递了块毛巾给我。先擦一下,快回屋换件衣服。这样你会着凉的。 我接过刘毅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就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脱下湿衣服,用毛巾擦了擦身体,换上干衣服,就见刘毅走了进来。 屋内很小,有两张木板支的小床,一张呈东西方向摆放,另一张呈南北方向摆放,形成一个L型,这样摆放,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空间。 两张床一放,几乎就没有什么空地方了,也摆不下凳子之类的其它物件了。刘毅就坐在东西方向的那张床上,我坐在自己睡的那张南北方向的床上。刘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斗,往烟斗了插了一支烟,问我,来一支? 我向他摆摆手,我不抽,那东西太呛人了。 我刚抽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过了几秒钟,烟却从鼻腔里冒了出来。 我平时也不怎么抽,主要是累了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抽一口。抽烟解乏,心情也会随着好起来。他说。 看着刘毅优雅地抽着烟,忽然发现他的烟斗很别致,像是用老树的枝干精心制作的,那树皮凹凸苍老的纹路十分清晰,宛如一件年代久远的工艺品。 我就问:你的烟斗很有特色,像是一件古老的工艺品。哪买的? 他微微一笑,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你没见过吧? 我说,难怪。这种烟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过。挺好的。 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个。 我又不抽烟,要烟斗干啥? 邹星,我告诉你,这玩意稀奇着呢。这是用树枝做的,把里面的木头掏空了,只剩下树皮,就成了烟斗。据说,这种烟斗,还会变颜色,年代越久越好看,最终会变成鲜艳的红色,漂亮极了。 那倒真是不错,是个稀罕物。 不错吧?我送你一个玩玩。不抽烟没关系,你放着留个纪念。他随即回到自己的屋里,拿了一个烟斗放在我的手上。 屋内被烟雾笼罩着,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这种烟香味,我还是第一次闻到,与以往的烟味不同,一点也不呛人,而是香气袭人,令人心旷神怡。就问,你抽的什么烟?怎么会这么香? 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这是凤凰牌香烟,它的价格和牡丹差不多,要5毛钱一包呢。 呀,这么贵?牡丹牌香烟我是知道的,那是一种比较高档的香烟,而凤凰牌香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时候大多数人一般都是抽"飞马"或者"大前门",还有更便宜的"经济牌"香烟,只要8分钱一包。 是呀,我平常也是舍不得抽的。这不,今天看你心情不好,特意过来陪陪你。现在心情好多了吧? 我说,是好多了。 那你也抽一口吧。你抽一口凤凰烟,满口生香,心情就会好起来的。他把那支还剩半截的香烟递给我,你抽一口尝尝,味道好极了。 我接过他抽剩下的半截烟头吸了一口,在嘴里停留了十几秒钟,感觉还是呛人不敢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味道不错吧? 我说不错。 刘毅说:我平时一般只抽"飞马",只有心情极其苦闷的时候才拿一支"凤凰"出来抽抽,抽了"凤凰",我的心情立马就会好起来,你说怪不怪? 和刘毅说着话,我的心情真的好多了。这时,就听见刘津安在外面的喊声:刘毅、邹星吃饭了…… 走,吃饭去。刘毅从床沿上站起来,我跟在他后面出了屋。 今天是下乡报到的第一天,生产队请客,不用我们做饭,就在隔壁的农民家里吃。生产队给钱,农民帮我们做。从明天开始,就要我们自己做饭了。 晚饭很丰盛,有一大碗红烧肉,大排骨、土豆烧肉、菠菜、大白菜等。 见有这么多好菜,大家放开肚子大吃,一桌子菜,被扫了个精光。那晚,我吃了两碗米饭。我觉得那米饭太好吃了,是那种刚从稻田里收割回来的新米做的,软软的,糯糯的,看上去油光晶亮的,吃在嘴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菜倒没吃什么,两碗米饭下肚,就已经打饱嗝了。 吃完饭,在农民家坐了会。刘津安给农民一一介绍我们三个人的名字,这是邹星,他叫刘毅,这个矮个叫李仁。 老乡说,有意思,你们三个人都是单名,就户长是双名。 经老乡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四个人平时在一起时我还真没意识到我们三个人都是单名,就刘津安一个人是双名。 我就说,字多的领导字少的,以后如果再来一个欧阳姓氏的双名知青,四个字,刘津安你这个户长就歇菜让位。 刘津安说,行,如果真有欧阳姓氏的人来,户长让他当就是了。 李仁说,你就吹吧?你舍得? 你以为我喜欢当这个户长啊?烦都烦死了。 刘毅说,说这些都是瞎扯,咱航测团和场站有欧阳姓氏的人吗?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没听说有欧阳姓氏的人。后来,场站副政委的儿子王勇也被安排到我们知青户,竟也是单名,刘津安这个户长的位置自然是稳如泰山了。 回到知青屋已经很晚了,看了一下桌上的小闹钟,已经11点多了。刘津安就说,明天还要出工,大家早点睡吧。于是,我们各自洗漱了一下,就分头回到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 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听着窗外的雨声,又想起与母亲离别时的情景:母亲在雨帘中的背影……那颤动的似乎是在抽泣的背影……她在泥泞的小道上艰难地行走着……她突然摔倒在泥地里,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我疯狂地奔跑着,扑倒她的怀里……我们又一起摔倒,浑身满是烂泥……父亲驾驶着飞机停在了我身旁,旋梯门被打开了,父亲坐在驾驶舱内喊了一声,邹星,快上来。我扶着母亲上了父亲的飞机……飞机在云层里穿行,我仰望星空,看到满天星斗特别的明亮。父亲说,看到了吗?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我说,看到了。父亲说,那星星就是你,那云层就是你弟弟……飞机一下又钻出了云层,在满天星斗的夜空里翱翔…… 邹星,你醒醒!刘毅打开了我屋内的灯光,用手摇着我的肩膀。 我睁开眼睛,见刘毅抱着被子站在我的床前。我揉了揉眼睛问他怎么啦? 你小子倒是能睡,我那屋全是跳蚤,根本没法睡。我睡你屋里吧?说着,他掀起衣服让我看他的身体。 我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他满身都是被跳蚤咬的包块。包快通红肿胀,有蚕豆那么大,布满了前胸和后背。我正纳闷着,他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跳蚤呢? 这时,就听到刘毅大叫起来:邹星你看,你床上也有跳蚤,快起来! 啊,我简直吃惊了。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观,在我的床上,竟聚集了几十只跳蚤,它们争先恐后地蹦跳着,试图逃离而去。我还真真切切地听见跳蚤逃离跳跃的声音。我忙用手上去拍打,却是徒劳一场空,竟一只也没打到,眨眼间,跳蚤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刘毅忙掀开我的衣服察看,发现我身上也布满了跳蚤的咬痕,只是我身上的咬痕要比他的要小得多,像是被无数蚊虫叮咬的那样,呈现出一个个红色小眼,而他的却是蚕豆般大小的包块。 邹星呀邹星,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多跳蚤你怎么还睡得着。刘毅十分惊讶地说。 我对他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我妈妈摔倒在泥地里,怎么爬也爬不起来,后来我爸爸开着飞机来救我们呢。 泥地里飞机怎么降落?一点逻辑都没有。 哎,要不怎么是梦呢?刚才,要不是你叫我,我正坐在我爸的飞机上飞夜航呢。 飞什么夜航?在飞下去,我看跳蚤非把你吃了不可。 那咋办呢?觉总是要睡的。明天还要干活呢。 刘毅没啃声,他抱着被子在我旁边的床上愣愣地坐着。邹星,咋办呢?这么多跳蚤,这觉还怎么睡啊? 我说,就因为有跳蚤,就不睡觉啦?你总不能天天不睡觉吧? 怎么睡得着呢?万一刚睡下,跳蚤再来咋办? 那也得睡。你就睡我屋里。两个人在一起,也许跳蚤就不敢来了呢。 刘毅说,好吧,我先抽支烟定定神再睡。于是,他又拿出了那支烟斗,插上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屋里立刻弥漫出一股特别的香味。我知道,他又在抽凤凰牌香烟了。 关了灯,赶走了跳蚤,我继续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黑暗中,我看到那支凤凰牌香烟忽明忽暗地闪亮着,他的脸庞也随着那支凤凰牌香烟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