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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航测团的儿子纪实文学


  邹星 著
  十四 去谢河公社插队落户
  1976年12月,我结束了求学生涯,从国营劲松机械厂子弟学校高中毕业,就赋闲在家无所事事。那时我国还未恢复高考制度,国家是不招收高中毕业的学生考大学的,如果要继续深造读大学,必须经过工厂、农村或部队的锻炼,才有资格被推荐上大学;也就是说,大学生,必须从优秀的工农兵中选拔,所谓工农兵大学生正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因此,和我一样的莘莘学子的唯一出路,便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彻底改造世界观。只有经过"广阔天地"锻炼的学生才有资格进工厂或当兵或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
  那时,读书无用论充斥着整个社会,因为无论你在学校的学校成绩如何优秀,哪怕你是北大清华的毕业生,你若没经过"工农兵"这所社会大学的锻炼,你就是不可重用的"臭老九",必须进行艰苦的劳动锻炼,彻底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你才可能成为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因此,我们这些高中毕业生的唯一出路,就是到农村去,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受读书无用论思潮的影响,我有不少同学初中毕业就纷纷辍学下了乡。不是因为他们愿意下乡,而是为了能早日取得"知青"资格。因为早下乡,就可以早获得进工厂或参军或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
  1977年3月26日,是我人生经历中永生难忘的日子,也是我人生经历中的一个里程碑。那一天,我接到了陕西省城固县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发出的知识青年插队落户通知书,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从一个单纯的学生,质变为一名光荣的知青。
  知青,这一特定时代的名词,无疑将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多少热血青年,满怀着革命豪情,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挥洒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
  那天,我们航测团全体插队知青及家长按照通知的要求,在团部二楼会议室参加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动员大会,航测团政治委员杨耀亲自为我们做了动员报告,深刻阐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大有作为的。并为我们每个知青戴上了用皱纹纸做的大红花,赠送了一套红色封面的《毛泽东选集》,教育我们要认真学习毛主席语录,彻底改造世界观,努力克服小资产阶级思想,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在英明领袖华主席的领导下,把自己锻炼成为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杨政委的讲话,立刻被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所淹没。随后我们全体知青及家长在团部门前的广场上,照了一张全体合影。场面隆重而又热烈,洋溢着喜庆的色彩。
  照片上从左至右的排列的知青名单为:第一排:邹星、李仁、刘津安、吴庆华、卢绪民、陈超英、何杨、雷广军、林楠、汪璞;第二排:侯敏、徐丽、郭薇、侯莉、李红、刘芳红、李英霞、邢慧娟、陈秀英、藤丽共20人。
  航测团用最高规格的礼仪,欢送我们这些即将奔赴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在锣鼓鞭炮声中,用那辆平时接送飞行员的大巴车,把我们送到文川区谢河公社。
  当汽车缓缓驶入谢河公社大门口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唢呐骤响。只见几幅"热烈欢迎知识青年来我公社插队落户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横幅标语,悬挂在公社的门楼上。围观的村民,男女老少,欢天喜地,热闹非凡。把公社的院门围得水泄不通。
  中共谢河公社党委书记和谢河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亲自在院门口迎接我们。我们跟着书记和主任,一字排开上了二楼的会议室。书记和主任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接着知青代表上台发言,纷纷表示,要向知识青年的杰出代表邢燕子和侯俊学习,把自己努力锻炼成为一个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掌声雷动……
  群情激动……
  热泪盈眶……
  接着,便由谢河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宣布各个知青户所在的大队。我和刘津安、李仁、刘毅四个人被分配到丁家湾大队插队落户,安排在一个知青屋内。刘津安是我们这个知青户的户长。于是,大家分头到各自的生产队报到。
  那是个阴翳的午后,太阳在云层里微弱而缓慢地穿行,天幕仿佛一个阴郁的孩儿脸,刚刚还略显阳光的脸色渐渐地就沉落下来,继而就变成沉重的灰白了。
  冷风四处流窜着,吹得树叶哗啦啦地直响。一阵凉意袭来,感觉冷飕飕的。正是乍暖还寒时节,脑海中忽然就蹦出李清照的《声声慢》来。顿时,一股淡淡的忧伤便迅速在周身弥漫。到达丁家湾的时候,天色似乎更加凝重了。
  同样热情的村民在大队党支部书记丁振西的带领下,在村口迎接我们。他一路把我们领到了我们居住的知青屋。
  一座粉刷一新的农家大院映入眼帘,白色的围墙上用红漆写了八个大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显得特别醒目。
  走进大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面的灶房,非常狭窄的一间小屋,放个水缸和碗橱就显得十分拥挤了。步入屋内,光线就立刻暗下来,因为没窗,采光仅靠屋顶那块巴掌大的天窗,屋内自然就暗了。
  堂屋南北两边共有四个小屋,北面两个,南面两个。除东南面的小屋能照见阳光外,其余三个屋是终日不见阳光,显得阴暗潮湿,泛着一股浓烈的霉湿味。
  刘津安住在向阳的那个东南屋,李仁住在西南屋,我住在东北屋,刘毅住在西北屋。每间小屋至多有五平方米大小,土墙泥地,阴暗潮湿,狭小的屋内支了两张床,空间就愈加显得窄小了。所谓的床,也就是在土砖上放了块木板,约有60厘米宽,上面铺了些稻草,身材高大的人就略显窄小了。
  我和母亲走进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霉湿味。北墙上开了一个小窗,是那种不能打开的死窗,用木条隔成小方块状,用报纸代替玻璃贴在小方块上,微弱的光线透过报纸,才能依稀辨认屋内的陈设,否则便漆黑一片。
  我把携带的行李放在一只自带的木箱内。母亲还亲自为我铺了床,帮我把换洗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那只木箱里。
  母亲自从做了心脏手术后,身体一直很虚弱,为了不让母亲受累,我和弟弟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现在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妈,你歇着吧,别累了。我自己整理就行了。
  母亲低着头没吭声,她好像没听见我讲话一样,只顾忙她的。我便上前拉他的手,让她在床沿上坐下。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说:以后你就要离开妈妈一个人生活了。你就让妈妈最后帮你整理一次吧。
  其实平时在家里,我还是一个比较懂事的孩子,知道母亲身体不好,爸爸经常外出执行飞行任务,我在家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什么活都干,就是为了减轻母亲的家务负担。可是今天,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我似乎无法阻止母亲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非常理解母亲此刻的心情,如果你不让她干,她会更加难受。于是我就站在母亲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母亲十分仔细地帮我整理着衣物,嘴里喃喃自语着:你平时不要太省了,家里的钱够用了。我在你的棉衣口袋里放了10元钱,如果不够,下次回家再问妈妈要。
  我知道,你在场站干部灶吃饭,总是买一角钱的菜。卫生队的阿姨都跟我说了。你呀邹星,不可以这个样子。
  母亲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为了宽慰她,我对母亲说:妈,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我走了,弟弟还小,你的身体又不好,爸爸又经常不在家。我还不放心你呢。
  你这是瞎操心。我会有什么事?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不一会,东西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母亲还要赶回公社乘车返回部队。我就对母亲说,你快些回去吧。这里走到公社还有一段路呢。见母亲依旧不肯走的样子,我便拉着她的手,硬是把她拽出了屋。
  一路上,我们走在乡间小道上,心情似乎都是沉重的,空气里弥散着一种依依难舍的伤感气氛。默默无语地走了一阵,天色似乎更加阴沉了。终于,母亲对我说:你爸爸还在外面执行任务,不能来送你。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要是实在干不动,别硬撑,就回家歇几天,知道吗?
  我知道了。妈,你就放心吧。
  妈真是对不起你。从小妈把你放在老家,就没能好好照顾你,现在刚把你接回来,就又把你送到乡下插队。你刚出生那年,只吃了40天奶,妈妈就没奶了。那时候,奶粉也买不到,妈妈只能给你喂粥汤。你是靠粥汤和迷糊喂大的,缺乏营养,所以才长得这么瘦小……
  母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拭着眼角,然后高高地扬起头,看着无限广阔的远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又说:别送了,你快些回去吧。天好像要下雨了。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被一种深深的怜爱和忧伤填满了。我知道,此刻,妈妈正在默默地流泪。我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
  这时,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我站在那儿目送着母亲,只见母亲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我,我分明看见母亲的脸上挂着泪珠,我的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忍着啜泣,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些离开。她这才转过身,忽然加快了步伐,大步往前走着。
  透过濛濛的雨帘,我忽然发现母亲那微微颤动的身躯在濛濛细雨中显得那么单薄和孤寂。
  邹星……听话……快回去吧……
  她再一次回过头来,向我呼唤着。我看到她在风雨中更加颤动的身躯,我似乎是听到了母亲抽泣的声音,终于迎着她大声唤了一声:妈妈……
  此刻,我真想冲过去,扑进母亲的怀抱。这时,我似乎看见母亲用手绢,捂在了嘴上,比先前走得更快了,不一会就被濛濛的雨帘吞没了。
  终于,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在濛濛的细雨中,放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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