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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古往今来,故事都是人们娱乐休闲的聊资,茶余饭后的笑料,您听完了也就完了,千万别当真事。要是您说:"哪有这事呀,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那就是您较真儿挑理了。讲故事,说古记,不过是逗人一乐、一笑了之的事;再说,好的故事也能让人从中悟出点人生哲理,懂一点兴替之道,何必一定要计较真假呢。 在下说的这段故事发生在前清乾隆年间,北京正阳门外,市井繁华,人烟稠密,古肆林立,大小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布匹、陶器磁器、粮油食品、日用杂货一应俱全;说书的、唱戏的、耍百戏的、摆地摊的应有尽有。这中间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茶叶店,叫做"云浮茶庄"。说是"庄",其实就是个小茶叶店,门脸儿不大,三尺柜台一摆,空地儿也就不多了。和一般的茶叶店一样,柜台里面一排排茶叶罐,高、中、低档茶叶,一应俱全,老远就能闻到一阵阵茶香;一个伙计在里面接待客人,他满脸堆笑,嘴里奉承着客人,插科打诨,手里包着茶叶,动作利索,一阵热闹,一团和气。穿过店面往里走,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正房住人,西厢房则是加工配茶的地方,这是云浮茶庄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从产地采购来各种茶叶以后,还要作一些加工配制,根据情况再加一些自制的香料,还有一些工艺上的处理,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他们加工的茶砖蒙古人非常喜欢,所以他们除了铺面零售以外,也向口外茶商批发茶砖。总的来说,生意还算过得去。 在后院东厢房里摆了一圈做工考究的桌椅,能坐下十多个人的样子,沿墙是一排柜子,里面是各种当时最好的茶具,什么壶、杯、碟、盘,成龙配套;每年清明节前后,主人都要请北京茶界的一些好友在这里品茶,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开个行业会议,沟通一下感情,交流有关茶叶的技术和买卖心得,更重要的是讨论价格政策。这不是说他是北京茶界领袖,只是和几个合得来的朋友相交而已,总的来说,茶老板行事还是很低调的,他,不喜欢张扬。 现说店老板蔡云浮,中等身材,白净面孔,三绺胡须,年过五旬,一副精干的生意人模样。蔡老板为人算是厚道,但处世也比较园通缜密,这在北京城天子脚下做生意是必须的。那些破落旗人、三流太监没事还要故意找碴呢,你要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就会乌龟翻潭,吃不了篼着走。要说那些宫里的老公呢,那公鸭嗓子都能听出来;可是破落旗人就不同了,他故意找碴,然后把黄带子一亮,说是某王爷府的,你也搞不清真假,所以京城生意人啊,就不管你是谁,来的都是大爷,小心伺候。这就练就了一副好脾气,可不象现在的某些京城大爷,对谁都摆出一付上级对下级的架势。 这是闲话,且放下不提。蔡老板夫妻二人,膝下荒凉,只有一个儿子年方弱冠,大名雨生。这孩子生在小康人家,衣食无忧,眉目清秀,就是身子骨儿有点单薄。虽然是独子,蔡老板还指望着他接续香火,继承家业,对他管教还是很严的,所以这蔡雨生从不惹事生非,一心一意读书、学生意。蔡老板常对儿子说,不指望他将来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经帮济世,只求他读书明理,将来能把生意接下来,平安一生就是福气。他从不鼓励儿子学八股、参加科考,只要求他识文断字、修身养性,然后就是学茶经,研究茶叶,研究生意。 茶庄还请了个伙计叫福明,40多岁的年纪,精明干练。他在店里什么活都干,和老板一家走得很近,和亲兄弟也不差上下,蔡老板从不拿他当一般伙计,他对老板也的确是忠心耿耿。十几年来,除了站柜台,后院配茶,还和老板蔡云浮轮换着跑南方,一是采购,二是了解行情。说起来,这里还有一段小故事。 福明老家在山东,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带着他,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当时抱犊崮土匪横行,官府也奈何不得。福明的父亲就带着儿子上山入了伙。福明就这样在匪窟里生活了几年,学会了一点拳脚功夫,也形成了绿林好汉灵活、谨慎、义气为先的豪爽性格。后来几经官府清剿,抱犊崮慢慢零落,福明的父亲在一次战斗中受伤不治,临死前叮嘱儿子赶紧远走高飞,寻一条活路。父亲死后,福明就离开抱犊崮到处流浪。那一年,山东闹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后,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秋去冬来,衣食无着,无奈之下,他只身漂流到北京去,心想在天子脚下总可以凭力气混碗饭吃。他在路上的时候,就染病在身,靠着年青身体好勉强支撑到了北京。此时正是隆冬季节,寒风凛冽,滴水成冰。他身无分文,又无亲无故,大街上路断人稀,关门闭户,乞讨无门,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天将近晚,尚无栖身之处,又冷又饿,混身无力。就窝在一家店铺房檐下,刚坐下地一会,就晕了过去。 这家店铺正是"云浮茶庄"。第二天早晨,蔡老板打开店门,发现一个汉子躺在门外,一摸鼻中还有气息,就赶紧架到屋里,一番紧张忙碌,终于将福明救活。康复期间,蔡老板了解到福明的身世,很是同情。在福明完全康复以后,他说: "兄弟!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呢?" "回山东吧,到哪都是死,还不如死在家里。" "要不这样吧,我这正好缺个帮手,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在我这,等有机会了你再回去,你看怎么样?" 福明一个抱拳:"那敢情好!大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爹娘,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就这样,福明成了"云浮茶庄"的伙计,一心一意帮蔡云浮经营茶庄,也学得了不少茶的知识和经营理念。由于他勤奋、好学、灵活达变、豪爽讲义气,很快就成为蔡老板倚重的助手。 正阳门外,天桥旁,说不完的市井繁华;秋冬去,春夏来,道不尽的时光流转。晨曦初露,拉开一天喧闹的大幕,落日熔金,晚风吹来黑暗的寂静。和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一样,"云浮茶庄"的人们就在这年轮的更替中渡过那平淡的岁月。 蔡老板一直有桩心事,总觉得儿子雨生太过于柔弱,不谙世事。知子莫若父啊,且不说儿子将来能不能守住"云浮茶庄"这个摊子,一旦时世有变,只怕谋生都难了。几经思索,他决定要历炼一下儿子。那天,他把福明叫来,说了他的打算,要福明带雨生到南方走走,一是学做生意,二是历练人情,三是陶冶性情。他特别嘱咐福明,要让孩子明白真正的艰难辛苦,少乘车坐船,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嘛。 这天早上,他和福明商量了一下后,将儿子叫来,说了他的打算,要他给福明叔瞌了头,嘱咐说: "你没有出过远门,在外一切得听福明叔的,不能由着性子来!"雨生恭恭敬敬地答应了父亲。准备了两天,母亲又千叮咛万嘱咐,道过别,主仆二人就上路远行了。 2
且说草长莺飞的锦绣江南有一片灵山福地,这就是有"大树华盖闻九州"之誉的天目山,该山古名浮玉山,有东西两峰,顶上各有一池,长年不枯,故名"天目"。此山是中国亚热带林区高等植物资源最丰富的区域之一,保存着长江中下游典型的森林植被类型,其森林景观以"古、大、高、稀、多、美"称绝;而且峭壁突兀,怪石林立,峡谷众多,重峦叠嶂,自然景观幽美,堪称"江南奇山"。 天目山又是集儒、释、道诸教于一体的灵山福地。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曾在这里分经,将长篇连贯的"金刚经"分为三十二品并加上标题,便于理解和吟诵,一直流传到如今。西汉道教大宗张道陵出生修道于此,东汉《洞渊集》称天目山为"三十四洞天"。晋代佛教入山,曾有寺院庵堂五十余座,最盛时僧侣多达千余人。历代以来天目山与印度及东南亚各国佛事往来频繁,为日本临济宗永源寺中兴的发祥地。其中狮子正宗禅寺和禅源寺,均为江南名刹,历史上与杭州灵隐寺齐名,是佛教中韦陀菩萨的道场。 唯其如此,历代文人墨客乐登天目山穷幽探奇,怀古览胜,吟咏志游,流连于名山大川,荡涤净百层铅华;看宗师大家风范,听佛堂仙音雅乐,令人意气顿消,功名利禄皆粪土矣!李白、白居易、苏轼等文豪大家,都在此留下了优美的诗章和传世之作。远人游江南而不游天目,那可是一大憾事了。 可是没有人能想到,这华光普照、坦荡乾坤的天目山也远非那样太平。就在那深山沟壑中,有一些散住的人家。康熙年间,这些人的上辈有一些是假朱三太子钟三郎香堂会众,跟随假朱三太子搞反清复明活动。康熙二十三年,在南京谋刺康熙皇帝事败,假朱三太子被凌迟处死,下属会众生死逃亡不等。其中有不少人就逃到这天目山深处蜇伏,他们的后代也就在这里延续下来。这段闲话且放下不提。 就在这些人中间,有那么几个浮浪子弟,他们不务正业,专门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们的对象主要是各寺庙的香客,既然来敬香,那自然不会空手来拜见佛爷,总会携带一些钱财在身。对不起了,那我们就代佛爷收下这份心意,自己享用了。由于佛门的清静被严重打扰,终于引起众怒,官府不得不出面干涉。这帮人就开始转移方向,组织上也慢慢严密起来,订下规矩,保证一要抢劫到钱财,二要保护自身的安全。 他们在香客下山的偏僻之处杀人越货,为了避免引起官府的注意,他们有这么几条规矩:一是不要抢劫地位较高、有一定社会影响的人物,因为这一定会引起官府注意;二是尽可能不要抢劫本地人;三是杀人灭口,以免后患。也就是说,外来商人首先成为受害的对象,那时通信、交通都不发达,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客人失踪了,一般很难惹人注意。 这帮人的头头人称"歪货",心狠手辣,是个翻脸不认爹娘的家伙;手下还有一个名叫"阿大"的,胆子不大又游手好闲,但身形灵巧,他的任务主要是负责侦察,提供情报;另外还有一帮打手,负责抢劫杀人。 他们试着做了几票小"生意",果然有所收获。受害人尸身被抛入深涧,很难发现。于是他们就正式做起这拦路剪径的勾当。 阿大每天混迹于香客和游人之中,象野兽一样寻找他的猎物,根据客人的口音、言谈、行为来判断他们的身份和行踪,然后向歪货报告,大家一起分析抢劫是否可行,并确定实施方案。 一天,阿大在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一个明显的北方口音,顺声音看去,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青人,好象是初出远门,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旁边是一个四十多的中年汉子,头带一顶六合一统帽,身背一付褡裢,干练沉着,面带微笑。阿大贴身跟上去,装着一付漫不经心的模样,耳朵却在偷听他们的每一句话。很快他判断,这是两个北方来的普通商客,顺路游山玩水。于是阿大叫来一个小娄罗跟踪这两个客人,自己回去报告消息。对于阿大他们来说,这也许是一笔不大的"生意",可是对于那游兴正浓的商客来说,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杀身之祸啊。 3
再说这蔡雨生,打小就只在家门口转悠,连北京城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这次出了远门,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主仆二人开始沿运河乘舟南下,到德州起岸,也不坐车骑马,一路游山玩水,加上福明见多识广,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能讲出不少典故,行路中也不感到寂寞。二人晓行夜宿,一路南行。长话短说,这一天,二人在扬州过了大江,走到江南地界,一片片青山绿水映入眼帘,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湖光山色,绿波荡漾,风和日丽,云淡风轻。雨生从小哪见过这般景致,不由手舞足蹈,甚是惬意。 说话间,他们过了太湖,离临安也就不远了。福明说: "雨生哪,这儿离天目山不远,可是江南名山啊,难得来一趟,我们去看看吧。" 雨生正巴不得,嘿嘿一笑,他可是千愿意万愿意呢。他们就这样上了天目山。 他们一股作气上得山来,满怀意兴,饱览天下奇观。身历其景,这天目山确非浪得虚名,山奇、树奇、景奇,还有那么多的三教遗迹,寺庙庵堂,和日前所经历的江南水乡比起来,又别是一般风味。 他们天池观景,大树王探奇,太子庵览胜,禅源寺敬香,但见茂林修竹,又闻淙淙流水,真是如入仙境,令人乐而忘返、心旷神怡。游玩了两天。两人精疲力竭,终于心满意足,在禅源寺客堂沉沉睡去,不知东方之既白。 第二天一早,他们启程,准备先去杭州。一路下得山来,道路逶迤,风景依然峭丽。他们边走边谈笑,正兴趣盎然,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条岔道,却不知该走哪一条路是好。踌躇间,看到不远处一位村夫荷锄耕地,于是上前去,陪个小心,打听一下路径。那位村夫告诉他们,这两条路都通去杭州的路,不过左边这条小路要近三十里地。他们谢过村夫,就向左边这条小路走去。 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在不知不觉中,脚下这条路越来越窄,顺着山势蜿蜒曲折,在密密麻麻的茅草丛中穿过,时有时无。跨过一道山涧,前面是一大片森林,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歇下来吃了干粮,诈着胆子走进林中,再走了一段路,几乎见不到一丝阳光,天好象顿时暗了下来。福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们也不说笑了,心中一阵阵发紧,只听见沙沙的的脚步声。一阵风吹过来,福明的心沉了下来,后悔自己一时大意,紧张地考虑着对策。想了一会,他轻轻对雨生说: "雨生,这个地方好象不大太平,万一有什么事,看我的手势,你就快跑。" 雨生吓了一跳,他哪见过这个,哆哆嗦嗦嗫嚅着说: "福明叔,有、有坏人哪?" "不好说,以防万一吧。我会点武功,真遇到事,你就只管逃命,我来对付他们。" 怕鬼就来鬼,说时迟,那时快,主仆二人话没说完,就只见两道黑影飘到他们跟前,他们用黑布蒙面,身披黑色披风,每人手里一片大刀,也不打话,向他们直扑过来。福明一看不好,赶紧将褡裢塞给雨生,喊一声:"快跑!"雨生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根本迈不动腿,福明将他向后猛推一把:"跑哇,小祖宗!"回过头又用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去对付劫匪。雨生这才撒腿就跑,也是急中生智,他向路边的树丛中钻将进去,也不知跑了多远,忽听得好象是福明叔一声惨叫,他觉得大事不好,一定是福明叔完了。他躲藏在树丛中,尽量屏住呼吸。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到土匪的说话声,好象是在找他呢。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慢慢地,天越来越暗,隐约看到天空的疏星淡月。不知过了好久,似乎外面没什么声音,万籁俱寂,也许劫匪没找到他,已经走远了吧?于是钻出树丛,估摸着方向朝前走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褡裢没有了,银票、一些散碎银两都在里面,这可怎么办?心里一阵发慌,又往回头找去,只见到处一片漆黑,根本不见包袱的踪影。摸了半天,连路也找不到了,他又累又饿,两腿发软,一阵晕弦,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