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星 著 十三 一碗粉蒸肉 那碗飘香的粉蒸肉,成了我少年时代永远的记忆。每当我想起那段记忆犹新的往事,我总会热泪盈眶。 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如果把一代伟人划分为一个时代的话,那么毛泽东时代,无疑是艰苦奋斗和勤俭节约的典范。如今,人们之所以怀念毛主席,难道仅仅只是出于一种怀旧?我们缅怀先烈,重温历史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量? 我是航测团的儿子,之所以有这样的称谓,完全出于发自内心的感恩,因为如果没有航测团,或许就没有我的今天。 在我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母亲就患了严重的心脏病,是航测团的领导派专车将我母亲送往第四军医大学免费救治。 当时母亲的病况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手术,很可能危及生命,但以当时的医疗水平,要做心脏手术,谈何容易?为此,四医大专门从外国聘请了一位心外科专家给母亲主刀,手术很成功,挽回了母亲的生命。 出院后,母亲辞了工作在家养病,成了一名随军家属,我们一家四口全靠父亲一人的工资生活。母亲因为术后身体极度虚弱,需要加强营养,日常开销就更大了,所以我和弟弟平时都很节俭,身上穿的几乎都是父亲省下来的旧军装,从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那时,我和弟弟在303上学。学校没食堂,老师和学生都回家吃午饭。我们离家太远,就到离学校不远的场站干部食堂吃午饭。当时干部食堂的菜很简单,只有3样,一样蔬菜,一样蔬菜炒肉丝,还有一样大荤,通常是粉蒸肉,价格分别为每份一角、两角和三角。汤不要钱,用一个大铝盆放在食堂的中央。 每天中午,我和弟弟一般只买一角钱一份的蔬菜,难得也买两角钱一份的小荤解解馋。一份菜,两个人吃,自然是不够吃,但弟弟很懂事,菜吃的很少,总是用汤浇在饭里,这样就很快吃完了。每当看到别人津津有味地吃着粉蒸肉,当时我也真想买一份尝尝,但想到要3角钱一份,终于还是没舍得买。直到我高中毕业去谢河公社插队,离开干部食堂,也没舍得买一份粉蒸肉和弟弟一起品尝。 记得有一次,我买了两角钱一份的莴苣笋炒肉片,想让弟弟多吃点,我就把汤浇在饭里,很快就把饭吃完了,谁知弟弟看我不吃菜,他也不吃,结果我们两个把饭都吃完了,菜却剩在那里,临桌卫生队的一位女军医看见后说:这两个孩子,怎么不吃菜?光吃白饭怎么行? 我有些尴尬地推脱说:不喜欢吃这个菜。 你们两个都不喜欢吃?她一脸疑惑,说着便把自己的粉蒸肉端到我们的面前说:我跟你们换吧。我喜欢吃莴苣笋炒肉片。当时我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我想她分明是看出了我的谎言,便对她解释道:谢谢阿姨,我们已经吃完了。说完拉着弟弟逃也似地跑了。 从那以后,我去食堂买饭,竟忽然发现炊事员给我打的菜比以前多了许多,而且总是笑咪咪地看着我。我很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和我一起吃饭的叔叔阿姨看到我碗里的菜比他们多许多,都在窃窃私语道:这是哪位首长家的孩子? 是李站长的儿子? 不像。李站长是一个闺女一个儿子。 那就是王政委家的孩子? 也不是。王政委家的儿子比他大。 喔,那就是山上陈团长家的? 不是。陈团长是丫头,我认识的。 那会是谁家的孩子呢? 不知道。 肯定是山上哪位首长家的孩子? ………… 听到他们的议论,我越加糊涂了,终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误以为我是首长家的孩子,才特别关照我?这似乎也不像。后来,我才听炊事班长说,给你加菜,是李站长的指示。我问哪位是李站长。班长显得很惊讶:你不认识李站长?怎么可能?不会吧? 我摇摇头说:真的不认识。 那就是李站长认识你爸爸。你爸爸肯定是山上的哪位首长?炊事班长忽然灵机一动,马上想出一招来:那你告诉我,你姓啥? 姓邹。 喔,我知道了,你是周副团长的儿子? 不是,你搞错了,怪我没说清楚。我不是框吉周,是耳朵边旁的邹。 喔,耳朵边旁的邹,好像没有邹姓的首长呀?那就怪了?炊事班长自言自语道:奇怪?不仅李站长来关照,王政委也跟我说过。你爸不会是空十一军的首长吧? 我说:你瞎说什么呀?我爸就是一名普通的飞行员。 不可能,你别骗我了。我才不相信呢? 我和炊事班长正闲聊着,这时,一名年长的干部走了过来,班长见了他立刻叫了声李站长。 那时,部队还没有实行军衔,干部穿四个口袋的衣服,而战士是两个口袋,这是干部和战士的唯一区别。仅从着装上看,是无法区分职务的高低的。 啊,原来他就是李站长!平时吃饭就坐在我旁边,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司务长呢?场站的军事首长,竟是那样平易近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以至于我把他当成管理食堂的司务长了呢? 李站长笑容可掬地走到我面前说:孩子,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要多吃一点,可不能总是喝汤,那怎么行呢!继而他又对炊事班长说:小张,去拿碗粉蒸肉,记在我帐上。 原来我平时的一举一动都被李站长看在眼里,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但是我终究还是弄不明白,我与李站长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那么关照我呢? 不一会,炊事班长就把那碗粉蒸肉端了上来,看着那碗热气腾腾、飘着香味的粉蒸肉,我的心头一热,眼泪立刻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落下来。他又摸着我的头说:快趁热吃吧。这孩子真懂事,我就是喜欢。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他看见我的眼泪。他可是场站的一号首长,这里最大的官。 李站长笑容可掬看着我:回去不许告诉你爸爸。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谢谢首长的关心……我梗咽了,在这一刹那,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回到家里,我也遵守诺言,始终没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光阴如梭,一晃40多年过去了。40年,是一个漫长的历程,但对于人类历史又何尝不是短暂的一瞬。 往事若梦,却像昨日一样清晰,我曾试图努力寻找那失去的过往,却终究化为一种念想;这种念想,仿佛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刻着岁月的沧桑和痕迹,但终有一天,那泛黄的老照片也会风化、破碎和湮灭,而那碗飘香的粉蒸肉,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少年时代温馨而永恒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