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城,我回来了,当走出了车站时,她的心呼唤道!能看得出来,这几年小城的变化很大,街道两旁琳琅满目。这些年来,多少日夜的期盼与牵挂,当真正的来到了它的面前,陌生却让内心沉淀了无尽的酸楚。小城,你还会认识我吗,她在心底默默的问道?她在等待着小城的回答,心底却无法阻挡着那么一丝的悸动。 小姐,请问您要坐车吗? 呃……她看着出租车司机愣了愣,忙把心从胡思乱想那里拉了回来,说:坐,谢谢。 不用谢了,等她上了出租车,司机扯长了声音说,然后又冲着她呵呵的笑了笑,一种五十来岁的男人特有的慈祥。 见他和蔼的冲自己笑着,她也努力地冲他笑了笑。他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此时,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太多的怨恨,那些怨恨就像冰被和煦的阳光融化掉又蒸发了一样。 小姐,请问您到哪里?出租车司机头也不回。 到柳河,她顺口说道,说过之后她又有点后悔了。 到柳河,柳河那里已经搬迁了?!出租车司机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呃……对,到柳河,她并不知道柳河这些年的变化,她有点尴尬了。 出租车司机没有再说什么,脸上堆着微笑。 她突然觉的无话可说了,又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于是她微微的闭上了双眼,长途跋涉在她的脸上写满了羸顿,但是闭上双眼却无法让她停止内心的紊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司机对她说柳河已经到了。听了司机的话,她回过了神儿。为了好搭坐出租,她对司机说很快她就会离开柳河的,麻烦他先等一下。司机很好说话,应了她。 她并没有急忙下车,一种恐惧让她变得有点迟疑了,隔着车窗她已经看到了那些破碎。已经到了薄暮,但是一些机械仍在柳河两岸的废墟中"隆隆"地咆哮着,司机对她说,再过不久这里就是高楼大厦。出租车司机继续向她描述着政府的那些规划,她却丝毫没有再听进。 脑子里的那些熟悉,现在正被那些载重车一车一车的拉到了远方,只有柳河还在,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哺育着两岸的垂柳更加的粗壮了。依旧的还有河岸上垂柳下的双人石椅,它们已经被无数的过客摩擦的变得了溜光,她轻轻地抚摸着它。后来她慢慢地坐在了一只石椅上,这是冬天,隔着摇摆的垂柳秃枝,她望着被柳枝划破的夕阳,她似乎能够捕捉到一些什么。 小姐,天气越来越冷了,过了许久,出租车司机呵呵的笑着说,他弄灭了最后一只烟蒂。 看着出租车司机那试探的眼神,再看看他脚下刚刚扔下的那几只烟蒂,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忙说:对不起,我忘记了时间,我会另外多加你钱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向出租车走去。 不用了,我看你是远道来的,到了这里不能让你觉得我们这里的人小气,司机开玩笑地说,忙为她打开了车门。 她向他道了声谢就坐在了车上。她笑了笑说,虽然我的家不是这里的,但是我的童年在这里,我的青春是在柳河岸上的育华中学度过的,可以说我也是这里的一员。这里的人都很朴实善良,她又追加道。 呵呵,应该是咱们这里的人都很朴实善良,司机玩笑着强调地说。 对,咱们这里的人都很朴实善良,她不禁盈盈地笑了,这种亲切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孤寂。 能看的出来,小姐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是专门来看这小城的? 算是吧,她突然又感到了淡淡的忧伤。我刚刚从国外回来,我是来看我的外公外婆的,我从小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她又说道。 呵呵,那他们也一定很想念你了。 是的,她淡淡地笑了。 接下来小姐要去哪里? 双环路,沁香小区。 路还远着呢,那么我得加快点速度,说着出租车司机加大了油门。 (2) 火车开动了,车窗外刷新着不同的画面,它将开往北国。 离开的时候外婆为她打包了许多保暖的衣服,看着那吃的饱饱的行李包,想起外公外婆的那些叮咛,一种温暖让她不禁沁出了泪水。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漂泊,总是以为自己已经渐渐的坚强了许多,却没有想到,那久违的亲情竟能让自己时不时地为之落泪。最坚强的女人,她的内心是脆弱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那颗心已经变成了易碎的玻璃。 列车已经驶到了田野,窗外是无际的麦田。她努力不让自己去追忆那段艰辛,她想,人的心胸就应该像这无际的麦田一样,只有这样一颗心才能收获更多的阳光。突然发现,恨一个人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一路走来,行囊里装满了不堪的疲惫。 是朋友把他的电话号码给的她,还是先给他打一个电话为好,她想。她拿出了手机,当翻到了他的名字时,她的手指却踯躅了,手心沁着汗水。欢喜、激动与恐惧在她的内心交织着,这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她最后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打通了,那边传来了"嘟嘟"的响声。等待寂静了整个世界,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摁在自己的心口。 喂,请问你是哪位?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机械的"隆隆"声,时而还有人们的叫喊声。 那边是他吗,她不禁问自己?那个阳光的声音那里去了?一切都化作了沉默的泪水。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在列车上,她看见许多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于是她忙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努力的让自己镇静了下来。 喂,喂……哪位?……说话啊? 月……良久,她鼓足勇气说道。 什么?你是哪位?大姐,你能不能利索点,我这里还在忙着呢,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那边传来了他不耐其烦的声音。 我是月,她又说道。 月……他又忙诧异的问道:月?! 是的,你……你可是星? 听了她的问话他在那边变得沉默了。 你是星吗?她急切的问道。 他仍是沉默着,好久他才说道,星他去了最遥远的地方,我是林志柯。 志柯……她突然语塞了,再往下说却没有了语言。两滴泪水打湿了她的双眼,她强忍着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米雪,你……你过的好吗? 过的很好,你呢?她向他说谎道,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艰辛。他的关心让她感觉自己突然在艰辛的面前渺小了许多,此刻,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她强忍着泪水,但是一不小心还是让它们流了出来。 我过的也很好,呵呵,他笑了,笑声中流露着一丝的疲惫。你现在在哪里? 坐在开往北京的列车上。 听了她的话他又一次变得沉默了。 咋的了?不欢迎我?她开玩笑的说。 呵呵,……呃……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这还差不多,她得意的笑了。我明天下午十三点到北京西站,你在那里接我好了,我穿一件长身羽绒服,什么颜色你知道。 呵呵,淡蓝,柔和的天空一样。 对,淡蓝,像柔和的天空一样。 呵呵,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 (3) 这是一个缺少拥抱的冬季,那怕是再次相逢。 面前是建筑工地上的一个普通工人,枯燥的长发,下面埋藏了一张土灰色的脸庞,眼窝有些下陷,高高的鼻梁,胡子是新剃的,干净的嘴巴和整个脸庞配搭起来显得有点不协调。他就是林志柯。看样子他是经过一番打扮的,穿了一身洗旧了的牛仔,很干净,下面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看到眼前的这个人,她突然语塞了,她努力的向他傻笑着。 他说她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岁月带走了她脸庞上的稚气,却给她带来了更多的女人魅力。 听他说话,她一直傻笑着。 他在昌平区龙禧街附近的一个工地上打工,他们又转车到那里。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坐TEXI。坐上车之后,他慌忙向她解释,解释自己如何的繁忙,以至于连理发和购买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听了他的解释,她只是傻笑着。接着他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问她家乡的灾情如何。南方发生了冰雪灾害。她说很快就会好起来,多亏解放军营救这个世界,说过他们相视笑了。再往后,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于是惭渐的沉默了下来。 一路上话语不多,路程好像变得漫长了。到了龙禧街,他在街上为她找了一家小旅馆,因为工地上都是一些老爷们,不太方便安顿女同志。旅馆虽小,但是十分干净,供暖设施也很好,让人感觉十分的舒适,看到眼前这些,她终于感到了一丝安慰。 安顿好住处之后,她带他去理发。进了理发店,理发师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估计是觉得他的土气和她的前卫有点不搭调吧。看着理发师的样子她有点儿不耐烦了,说:我男朋友要理发,你愣在那里干什么,是怎么招待客人的?!理发师听了她的骂声,顿时觉得有点儿失礼了,于是忙向他殷勤了起来。他被她吓了一跳,看着她的悻然,再看看理发师的殷勤,他有点儿尴尬了。她一向是一个性情温和的女孩,对于自己的失常,她也突感意外。 理发师问他想要什么发型,她让他理长毛碎,这是时下二十八九岁的男人最时髦的发型。他忙说:还是理三毫米的冬瓜头好,这次理的短一些,离下次再理发的时间就会长一些。她知道他的用意,但她还想争辩一些什么,可最终没有说出口。理发师看了看他的脸庞说他不适合理那么短的发,建议他理板寸。听了理发师的话之后他扭过头看了看她,她没有说什么。他又回过头来,呵呵的冲理发师笑了笑,说就理板寸吧。他忙解释,只是很忙,没有理发的时间。听了他的解释,她的内心涌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滋味。 理发师舞动着剪刀,长发飘落,很快那张消瘦的脸庞就完全的裸露了,看上去更显嶙峋。她一直盯着他,在那张脸庞上她努力的寻找着。她仍是不相信一个世界的分割,对于她来说,那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们去EKANNO专卖店,因为一套西服他们争吵了起来。他说挣钱不容易,她没有理会他,拿卡让收银员结了帐。最后,她的任性执拗终于让他无可奈何了。 他小心翼翼的拿着衣服去试穿,回来站在试镜前,他仔细的打量着那件衣服。 身上的那件衣服让他变得拘谨了许多,忘记了怎样举手抬足,看到镜子中的他,她的泪水突然猝不及防了。她用手捂着嘴,慌忙地冲出了衣店。她顺着大街奔跑着,毫无目的,毫无方向,直到力竭,依傍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 他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理解自己的心情。他慢慢地向她走去,快走到她的近前时他停止了脚步。这时没有拥抱,他知道,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就像自己一样,已经找不到了再次相拥的味道。 (4) 北方的太阳怕冷,早上很晚才起床,下午却早早的就落山了。 晚饭后,她想去看看他的工友,想给他们买一些礼物,好让他们在以后的工作中多照顾志柯。他欣然同意。她问他给他们买一些什么最好。他说工地上都是一些劳累活,晚上他们爱聚在一起喝酒,他们个个都寄托着全家的幸福,喝酒的时候他们会想念自己的亲人,这时,一天来所有的苦累都会化作了乌有,酒中有无尽的幸福,这样他们才能感受到一天来的充实。听了他的话,她呵呵的笑了,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慰藉,她知道他所说的他们也包括他自己。应该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无论你有怎样的一种生活,只要你能够认真的去寻找,它总是在的,她在心底安慰自己。 她说自己难得来一次,是否要买一些好酒菜。他说他们都简朴习惯了,买一些好酒菜他们反而会觉得拘谨,不如随便给他们买一些,这样他们才能放得开。他说他们喝酒不会讲究酒菜的档次,他们不是在品尝酒的香美,而是在品尝生活中的幸福。他又说,来到了这里,你就入乡随俗吧。听他说,她灿然的笑着。 她二十块钱为他们买了四斤白酒,又为他们称了几斤炒熟的花生米,她真的要入乡随俗了。 工地上很少来女同志,来了一个女同志所以大家都觉得很好奇,又都十分的热情。大家动手,很快大家弄来一些工地上的废木料,在建好未粉刷的房间里,大家围坐在火堆的旁边,很快就拉开了阵势。没有觥筹,大家就嘴对嘴的喝,你喝过就把瓶子给他,他喝过给他,来回传着喝。大家见她穿的那么华丽讲究,于是非要给她找一个杯子,她拒绝了,说,我入乡随俗。大家见她那么豪爽,于是都不再那么拘谨了。 大家争先自我介绍。一个胖胖的大汉先说,我叫顾二正,是一个技精的粉刷匠。话音刚落,一个略老一些的大哥讥讽二正说,你是粉刷匠,我看你是烂泥巴糊不上墙,我叫于雷,听听这名字就知道我多么有震撼力,我是木匠,鲁班的第一百代传人。话音未落,大家笑的前仰后合。一个小青年边笑忙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鲁班早就该下岗了,当下的社会需要的是有高科技知识的人才,需要的是像我这样的人,在下叫张铮铮,不才,是一位资深的航天员。张铮铮把她给说愣,大家看着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志柯说,你就听他瞎吹吧,不错,他是天天呆在天上,他是开塔吊的,他不呆在天上才怪了呢,如果有航天员那么大的能耐,他早就不会呆在高高的塔吊上喝那冰冷的西北风了。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呵呵笑着说道,你就不要这样揭露孩子的底细了嘛,小铮正在搭茬找媳妇,该吹的时候还是要吹的。听了老者的话,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后来大家喝的都有些迷离了,话语紊乱可笑。说实话,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过这么欢乐的夜晚。今晚畅快的心情让她有点贪杯了,她感到了世界里的眩晕,但她依然能看的清楚那些风吹日晒的脸庞上的充实与幸福。 (5) 北京的霓虹和国外的霓虹一样,但是仍觉得北京夜晚的霓虹更美于国外。 他说是的,因为北京是家,而国外,只是一个旅店。 听了他的话她呵呵的笑了,接着,她突然又感到了一丝的忧伤。她突然问道,你恨他吗? 他呵呵的笑了笑,说,从来就没有过,那是校制,按照学校里的规定,是应该开除我的。 可是她把我留下了,她忙说。 因为他是你的爸爸,虽然他没有陪伴你长大,如果我是的你爸爸,我也会把你留下的。你一直很恨他,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对你很好。 是的,从他离开我和母亲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恨他了,恨他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后来我就更加的痛恨他了,因为他从我的身边赶走了我最心爱的人。后来,因为恨,我变得更加的任性更加的要强了,从你离开之后我就发誓,从此我不会再用他半分钱的抚养费,努力学习让自己强大一些,于是从高三时我就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白天打工,晚上写稿挣钱,一直到现在。 那你现在还恨他吗?你不应该再恨他了。 是的,恨一个人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到头来,行囊里装满的不是幸福,却是满满一袋子的疲惫不堪。在我出国前,我把他给我的所有抚养费连本带息都还给了他,那是对他最大的打击,现在却无限的后悔,我不应该那样对他。 呵呵,现在还不晚,以后你可以对他好一些,他越来越老了,他更需要你。 唉,我知道。现在,看到每一位慈祥的老人我都会想起他,他一直对我很好,只是我太任性了,从来没有买过他的账。以后我补偿吧。 他呵呵的笑了,看着她那懊悔的样子。 说说你。 我!?他诧异的说。 对呀!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老爸说我不争气,在学校搞对象敢勾搭校长的女儿,从学校出来老爸就没有让我再上学。 他的话让她乐不可支了。没结婚? 结了又散了。 呵呵呵呵,她突然笑了。 笑什么? 我一直认为再次见到你我会嫁给你。 这不你现在已经见到我了嘛,你嫁给我呗。 好,走,现在咱们就去结婚。她说过他俩都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她说,如果是在今天刚刚见面时你让我嫁给你,那么我肯定会立马嫁给你的。 呵呵,一切只因为现在可以酸楚的说过去了。 对呀,只因为现在话语的开头要加一个"过去了"。其实现在我时常想起那时的日子,难忘过去咱们柳河岸上的嬉戏,和同学们的胡闹。却没有想到咱们最后的结局是隔河相望。 美好是永远的回忆,有过就好。 是的,我会把它小心的放在我的百宝箱里的。 小心别让米老鼠给盗走。 老鼠盗走了我就把你那一份给偷走。 你敢! 呵,你还厉害了,看我敢不。 说过他们又是乐不可支。 没有想到说笑中路程很快就走完了,他们来到了那家小旅馆。在旅馆门前他们互道了晚安。他又回过头认真的对她说,雪,好好生活,别让自己懊悔。听了他的话她呵呵笑了,然后走进了旅馆。 (6) 新的一天又到了,心情像阳光一样明媚。 他来到了她住的旅馆,却没有想到她已经不辞而别了。他扑了个空,却忍不住欣慰的笑了。 这时米雪正坐在返乡的火车上。这是对往事陈迹的最后一次眷恋,而柳河岸边却有着永远忆不尽的美好纯洁的金色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