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口细雨纷纷,远处建筑物一片朦胧。车站不远处,"无产阶级联合造反司令部"正猛力攻打"革命群众联合造反司令部"。高音喇叭不断传来刺耳的尖声喊叫:"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 被攻打的"革命群众联合造反司令部"设在一幢旧时遗留的三层样房。建筑非常坚固,攻打非常困难。 洋房外街道上,无数手持长矛的"无联"队员守卫着"战斗阵地",围观的群众水泄不通。 从早上直到下午,战斗整整进行了一天。最后,"无联"队员从一个军队造反派那里开来了装甲车展开猛烈进攻,终于摧毁了这个"革联"司令部…… 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谈论攻打"革联"的事。"真是大快人心!要不是那个装甲车,恐怕还攻不下来……" "还是有人不怕死呵!守在二楼大门旁边的,是一个16岁的女学生。第一个攻进去的‘无联’战士举着长矛问她‘你投不投降?’那女学生坚定地说:我"革联"战士没有投降的习惯!’那‘无联’战士一矛刺进她的喉咙……死得真惨啊……" 一连几天,去看被攻打下来"革联"的群众络绎不绝。谷越春约寝室的老张一起去。 "我不去。"老张对他说,"看了心里难受。你去看看可以,可你性子急,可别说什么呵!" 谷越春来到这个江口有名气的西洋建筑前,那个场面真是惨不忍睹啊……到处残砖碎瓦,到处血迹斑斑。院墙里,还躺着两具男人的尸体。有人说:这是被攻下来的最后时刻,从三楼跳下来摔死的。二楼那个被刺死的16岁女学生,梳着两只短辫,戴一顶绿军帽,穿一身绿军装……三楼是坚守的最后一关,躺倒的尸体最多…… "这可是社会主义的天下,是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啊!"谷越春愤愤地想,"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运动呢?" "为什么要武斗?为什么要死人?"他问自己,问苍天,又不知道该问谁!"难道,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继续革命,就是这样的武斗、死人吗?"他极力拷问自己。 "这里武斗,那里武斗,到处死人……从来的群众运动都没有像这个运动损失这么大……" 谷越春悲愤地苦苦思索…… "公、检、法要彻底革命!公、检、法要彻底革命!公、检、法要彻底革命!"每天早上,派出所的民警都要这样喊叫三遍、雷打不动。 想不通,想不通!谷越春怎么也想不通!他给重庆的骄向军写信,"他爸爸是党的高级干部,可以帮助我端正态度、提高认识。"他想。 骄向军很快回了信。一张印有样板戏"红灯记"小图案的信纸上写着:"亲爱的大哥哥:从你来信说的很多情况来看,和我们重庆没什么两样……重庆造反派内部矛盾很大,他们几乎失去了方向,只是积极忙于大打内战!保的保,砸的砸,武斗不断发生,情景、规模一次比一次凶!损坏国家财产不计其数……还有好多组织把矛头对准解放军,这是非常错误的!是一股逆流,希望哥哥一定要抵住……致以文化大革命敬礼!1967年5月25日。" 江汉的两派斗争越来越激烈,造反派开始 "揪军内一小撮"…… 后来,听说"中央来人了",对江汉两派的斗争明确表态:"军区支左大方向错了","革联"的大方向是正确的……一时在全市掀起空前狂澜。愤怒的群众和组织涌上街头,举行武装游行抗议,要揪出"中央"表态的人…… 谷越春也和派出所、公安局绝大多数干部民警一样,全副武装参加了游行。几千辆大卡车载着千千万万的军民从江口游到全市、游到童湖……愤怒的、高昂的口号震荡全市上空…… 游行惊动了中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从早到晚接连不断地广播《给江汉市革命群众和广大指战员的一封信》:"这是反革命暴乱"……紧接着,全国各地军民都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声讨大会…… ……强大的攻势使谷越春完全懵了!"反革命暴乱"!这是多么严重的政治事件啊!自己是向党提出了申请的人,要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啊,是要保卫无产阶级专政啊!怎么参加了"反革命暴乱"呢?他的胸膛撕裂般的疼痛。 "这么多的人都参加了游行,难道他们都是‘反革命暴乱’分子?"他怎么也想不通啊!他想请示老领导闳所长,可闳所长早"靠边站"了。 现在主持派出所工作的是"勤务组"、组长就是"夺取江山战斗队"的麻克幻。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找闳所长,只有他这样的老干部才能从思想上帮助他,引导他。别看他现在"靠边站",那只是暂时的!他相信这样的"革命"运动总会有"出头"的。 "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闳所长说,"中央表态后,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人的……" "啊?那……"谷越春不知该怎么办。 "你赶快避一避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车站的路师傅,郝大姐他们都准备避一避……"闳所长说。 正在这时,车站匡师傅急匆匆跑来对闳所长说:"闳所长,不好了,他们要抓小谷!" "让他们抓吧,我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是工人出身,戴着红领巾长大的。游行的人千千万,都抓起来吗?"谷越春愤愤地说。"这不成了‘逃难’吗?现在是什么社会!" 这时,王静风急火燎地跑来对谷越春说:"我二哥被他们五花大绑地抓走了……小谷,你是不是也要躲躲啊?" 谷越春怎么也不相信:在社会主义的天下会发生这样荒缪的事。 "我不走!我又没犯法,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要走也得先回家报个信吧,"谷越春想起找妹妹的事,"要不我妈又要担心……" 王静马上说:"顾不了这么多了!万一抓走会把你打个半死!你没听说有个人的耳朵都被削去三分之一?" 经历过战场的闳所长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也不要犹豫了,哪儿也不去了,赶快走!不管到哪里,记得打电话……" 正说着,就听到麻克幻在谷越春寝室窗外喊:"谷越春!谷越春在吗?出来一下,有事情讲……"听到喊声,闳所长当机立断:"快!随我来!"他带谷越春和王静到"赃款赃物保管室",将他俩一把推进屋…… "赃款赃物保管室"的钥匙平时是由所里的老刘保管,现在就交给了麻克幻。没想到闳所长这里还有一把,谷越春实在佩服老战士的心计和谋略。 见寝室没有谷越春,麻克幻和端木汔一起,立刻找到队部办公室问闳所长: "老闳,看到谷越春吗?"却见车站匡师傅在这里,不禁满腹狐疑。"你怎么在这里?" 匡师傅故意拖住他:"我有要紧事向闳所长报告。" "什么要紧不要紧,现在最要紧的是找谷越春!"他四处瞅瞅,瞪着那个比弹珠还大的眼睛,突然眼光落在"赃款赃物保管室"……闳所长顿时一惊!此刻他如果一开门,谷越春和王静两个人都完了!他急忙朝匡师傅使眼色。 匡师傅连忙朝麻克幻责怪地大声喊道:"小麻!出了这天大的事,你作为派出所负责人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啊?你站在什么立场上?" 麻克幻转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匡师傅:"什么‘天大的事’?" "是这样,"匡师傅很认真、很慎重地说:"我们组的监管对象马金山,今天下午在打扫候车大厅的时候检到一个黑包,里面有一支手枪!" "真的?"麻克幻的眼睛马上又瞪成了弹珠,连闳所长也真急了:这可不是乱说的! "当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车间治保会不是要求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吗?所以我就来找闳所长……" 麻克幻想:如果这是真的,那可非同小可,谷越春先放一放,谅他也跑不了! "现在枪在哪里?怎么不交给我们?" 麻克幻问。 "在车站勤务组时师傅那里。"说着,匡师傅带着麻克幻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