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昨晚没睡的不只是我们,至少还有我父亲,他不是不需要睡觉,而是睡不着。壁灯整夜开着,直到天色大亮他也没有意识到,烟缸里的烟蒂已经溢到了外面的桌子上。要不是电话铃响了,他这场睁眼梦不知还要做到什么时候。电话响了,拿起来却没有声音,父亲问了几声,便把电话挂了。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这回他按了免提,扩音器里传来的全是杂音,仍没有说话的声音。他随手再度挂断了电话,可就在电话挂断的一瞬,他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雅汉"。父亲顿时僵住了,但随即释然,他想自己肯定是一夜没睡,所以才会耳鸣。他走到窗边,扯开窗帘,光线强烈的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又是一天开始了。 阿姨的精品店清淡如旧,偶尔能迎来送往几位客人,但成交的不多,钱和品位和浪漫三者撞在一起的几率,看来确实不大。但不管结果怎样,阿姨总是能饶有兴趣的介绍自己这些精美的小东西,有时确实腻烦了,便戴上老花镜,躲在店面深处看杂志,进来一个人她便抬头笑一笑,然后接着看报纸,任顾客自己随便看。 白昼的时候,活着的人群都各有各的事情,父亲也不例外,他刚到学校,便被叫到教务处,这个从学生时代起一直就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地方。当是有什么事呢,原来是有几个校董要来参观父亲的课,今早的电话就是教务处的负责人打的,也不知到是谁的电话有问题,教务处听不到父亲的声父亲也听不到教务处的声,神精兮兮的,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父亲的脾气很倔,任谁他都不爱理睬,他只是对学生很和霭,但话也不多。他的油画课多数时候在专业教室里进行,有时也会瞅着天气好把大队人马拉到室外,去花园海边之类的地方。偶尔会挑选几个得意门生,到画廊的一角占块地方,对优良品种进行精心培育。他的指导常常就是接过学生的画笔在画布上点抹两下,然后转身走人,学生能否心领神会全看悟性。 人们都在做着手头的事,同时也在想着心里的事,人们都在耐心的等待,虽然不知道这等待是否具有意义。有的人在等待中衰老,一生就这样过去;有的人在等待中绝望,生命过早的到了尽头。 在午后的中央公园里,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白色的泡泡纱裙子,像个小天使一样在油绿的草坪上一路跑来,还有她叽叽嗝嗝欢快的笑声也越来越近: "妈妈——爸爸——" 她径直朝父亲这边跑来,父亲真想张长双臂把她抱在怀里,但她被另一个父亲抱了起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他是小女孩儿的父亲,旁边是他的妻子,女孩儿的妈妈。 说来也巧,正当父亲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被这位年轻的父亲叫住了。 "是雅汉吗,是雅汉老师吗?你不认识我的吗?" 父亲转过身来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戴着眼镜,有点微胖。这个年轻人见状,把眼镜摘了下来,使劲儿瞪圆了眼睛。父亲想起来了,大约五六年前的一个同事,他那时刚刚大学毕业,整天不务正业,忙着追女孩儿,因此总借父亲的车子到处跑,后来他忽然间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据说找了个女孩儿准备先搬家后成家。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人家女儿都这么大了,一家三口过得真是叫人羡慕。 两个男人边走边聊,妈妈带着女儿在后面慢慢的跟。 父亲问他为什么忽然又想回来了,他说还是喜欢大城市的生活环境,机会更多,薪水也更高,再说女儿一天天的大了,还是开放些的环境更利于孩子成长。更巧的是他还回敏智中学任教,和父亲又成为同事了。 他们很客气的道别,明天在学校两人还会见面,这一老一少在以后的日子里可有的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