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与刀二

　　（二）
　　他又拿起酒杯，送到嘴边，却并没有喝。
　　他望向窗外。
　　窗外是无垠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天际，照亮了洛阳十万寒窗。
　　他并没有看明月。窗外墙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站着一个人。一个全身淡白的人，无声无息，如幽灵一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淡淡的一点白，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去，掉落在阴沟里。
　　清冷的月光投在这点白上，使得这原本安宁的环境竟有些凄惨，阴森而诡异。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在哪里站了多久，他是要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
　　甚至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因为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一点人气，他好像不是来自这个人的世界。
　　有风吹来，吹动白衣。
　　白衣摇摆，似欲落下。
　　但是又过了许久，这点白幸好并未被风吹落，而是依旧在墙头上。忽然，只见这人抬起头，眼光冰冷，如剑光般望向宁寒锋。
　　他的眼神冰冷，似乎充满怨毒，但是幸好，他是一个人。
　　——活的人，还有生气的人。
　　宁寒锋又在喝酒，他没有再去看这个人，好像他已不存在一样。宁寒锋仰起脖子，将满杯烈酒倒入喉中，咕咚一声，喉结随之一耸。酒已如肠。
　　那剑光般的眼神便盯在他的喉结上。
　　当宁寒锋喝酒的时候，他的脖子便已仰起，喉结便已突出。这时候他绝想不到会有一柄快剑刺来！即使他知道，他也避无可避！
　　一字电剑！
　　快如闪电。
　　墙头上的人盯着他的喉咙，已很久很久。但他却一直没有出手。
　　他的剑足够快，也足够狠，更准，稳！这一剑下去，他绝不会失手。这本是他的致命绝招。
　　一剑刺喉。
　　江湖上被他一剑封喉的人已不少，他已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自信，他更加骄傲，因为他有这个资本。
　　他的剑本就是专为杀人而炼制的，他的剑法也一样。
　　他甚至已在幻想，当剑锋刺入喉咙里与骨头相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以及这种声音所带来的快感。
　　他已有些手痒，他想试试。
　　他甚至已想到，当剑从喉咙里拔出时，要很慢很慢。这样，喉咙里的血才不会溅到身上。对于这一点，他早已试过很多遍，这也是他的经验之一。
　　他的呼吸已有些沉重，因为血而变得疯狂。
　　他的眼神也变得贪婪，就像一只饥饿的狼看到了一只孤独流落的绵羊。
　　猎物已在眼前！
　　但是他却没有动。
　　他的剑就在腰间，他的手就垂在剑柄旁。
　　他却没有动，一动不动。
　　又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活得很自在。＂
　　宁寒锋这时也抬起头，道：＂哦？＂
　　这人道：＂至少你还有喝酒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苍白而瘦弱，却布满了老茧。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道：＂可是我却不能。＂
　　他抬起头，眼中射出一缕锐利的光芒，道：＂因为我还想活着。＂
　　宁寒锋只觉得嘴里发苦，仿佛刚才喝的并不是酒，而是一汪汪的苦水。他感觉到那人的眼神就像是一枝利箭，要将自己刺穿，宁寒锋道：＂所以你就不断砥砺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
　　——在这个世上，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也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宁寒锋的眼里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这表情里有愧疚，不安，孤独，伤痛，还有寂寞。
　　月凉如水。
　　月为什么总是这么冰凉，总是要照在那些伤心的人的身上？
　　月为什么不像太阳那样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这样，贫穷的人在黑夜里就不会感到寒冷，伤心的人就不会更增忧愁。
　　为什么这令人伤心的月光，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还是如此？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谁又能知道呢？
　　过了很久，风已渐缓。丁聪忽然冷笑了声，冷冷道：＂你变了，你已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神捕，你只是一个苟存于人世间的懦夫！＂
　　宁寒锋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空洞而茫然，里面已没有一丝情感，人类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