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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梦暗箱交易


  058 暗箱交易
  屠正刚是靳洪离开昌泰大酒店后联系最频繁的人,因为他曾是自己的老板,曾经的衣食父母,靳洪很感恩于他。也因为唯他知道自己与沈若萍的私情,掌握着他们的命运,自己今天拥有的一切,都与屠正刚有关,他是个很感性的人,总觉得欠着他好多的恩情,又总觉得他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两个多月前,屠正刚为一个外地亲戚的孩子读书转学的事,专程到港务局找过靳洪,要他帮忙解决。市区几所中小学校招生都按划定的学区入学,外学区人进来读书,一要走门路,二要交昂贵的借读费,否则一概免谈。靳洪帮他联系了几所学校,都众口一词:拿钱来!
  无奈之下,靳洪打电话给沈若萍,求她帮个忙。沈若萍答应了。不一天,她回电话告诉他事已办妥,可以在开学那天直接到某学校报到。
  这大概就是权力的含金量。事后,靳洪一直想,沈书记一个电话,就解决了普通人一辈子都办不到的难题,还节省了二万元的转读费,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可以说不是事儿的事儿,简单得只需要一个电话几句话,难怪所有的人都想当官了。
  这天,屠正刚又打来电话给他说:"小靳,你今晚可有其他安排?……没有。那好,你到依云山庄来,一块喝茶。八点左右?说好了,不见不散。"
  依云山庄坐落在昌泰大酒店左侧的凤凰山麓,这里秀木掩映,风物宜人,是市里著名的疗养、避暑、休闲、康乐的度假村。
  靳洪赶到的时候,屠正刚早在那里候着了,旁边一道坐着的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卫星残舱脸、一双精光四射的细小的三角眼令他印象十分深刻。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天他负伤从医院出来,屠总在为自己举办的洗尘宴上见到过他,听李小丁说,他是屠总的妻舅,名叫邵金水,是在上海搞建筑的老板。
  需要说明的是,邵金水在上海的建筑企业就是屠正刚一手创建起来的上海恒丰建筑,只是后来屠正刚接管了昌泰大酒店,分身乏术,就把那块建筑业务移交给了他去经营。听说前不久,邵金水把屠总的建筑牌子给砸了,因为工地上发生了脚手架倒塌的严重事故,一下子死了二人伤了多人,上海建管局就以企业内部管理混乱为由,把上海恒丰建筑资质由二级降格为三级,并驱逐出了上海建筑市场。
  昌泰大酒店是江城建筑老板消费、娱乐的天堂,天天有建筑大款在这里吃吃喝喝谈生意,上海建筑市场的多宗大生意都是江城建筑老板邀请了业主到这里谈成的,所以江城对上海建筑市场方面的信息很灵通,那边一有风吹草动,这里马上就感知到了。不过靳洪对于这样的信息漠不关心,更何况是从上海传来的,他至今对上海还很感冒,总觉得上海就是没有生活热量的人间冬天。
  这是题外话。
  见靳洪应约而来,一番寒暄后,服务小姐忙着上茶水、果点。
  茶香四溢。茶叶是上好的龙井茶,茶水是舜泉里专人打舀来的。江城人除了会做生意挣钱外,消费也颇为讲究,高档茶寮里出泡的香茗,良子足浴、槐花宫、庆颜楼里姑娘们的一颦一笑,都是男人们消费的好去处,许多生意场中不能公开的交易,通常也在这种地方做成的,因此,极品茶叶在江城很有市场。
  靳洪刚落座,屠正刚说:"这是我老婆舅,你们见过面的。"
  邵金水趁机递给靳洪一张名片,名片上的姓名是方正的隶书体,靳洪想象着名片主人的为人是否也如书体一样方正。
  眼前的靳洪曾经是姐夫的下属,他今天何以炙手可热,与姐夫关系莫逆,邵金水心中盘想,精光发亮的目光注射了他良久,然后拱了拱手,恭维道:"靳主任真是年轻有为啊!"
  对这种肉麻的抬杠之词,靳洪置之一笑,不过邵金水向他投过来的目光令人发怵。
  喝茶间,屠正刚点破了茶会的主题:"今天请你来,是金水有生意上的事想请你帮忙,看你能不能周旋一下?"
  靳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他什么事。
  屠正刚没有忙着回答,只不动声色地说:"这是一宗大买卖,做成的话,自然蛋糕大家分,好处大家得。"说完,还拿眼角观察他的动静。
  "请屠总明示。"靳洪说。
  屠正刚示意邵金水:"这事由你来说吧。"
  邵金水受到指令,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搞工程的,今天约你来,谈的就是工程方面的事。你一定也听说过广电大厦要迁址新建的事,新址已选定,就在时代大道与步街交汇处,江城商厦东侧,上面批文也下达了,目前正在落实施工单位。"他边说边向三个茶杯添了水,"我前前后后了解过,咱市里有十七家建筑公司都想争取做这个项目,据内部消息透露,业主方已有意向施工单位,这样一来,要揽下这宗业务,困难是相当大的。当着你面,我真人不说假话,上海恒丰今天的实力比起十来家一级企业,条件还是欠缺的。但实力又怎样,只要工程拿下来,有多大实力的工程队都可以请进来。建筑市场长期以来就玩这样的规则,问题是江城去年开始,已成立了建筑管理局和招投标办公室,规定政府工程和单体工程量八十万元以上的工程,都要纳入招投标项目,进行公开招投标。这么一来,大企业在资质、业绩、人员配备、设施配置上占了大优势。如果按照规定要求,参与这个大项目竞争,我也信心不大,可我姐夫说,靳主任你是会有办法的。后来他介绍了你很多事……"
  说到这里,邵金水的三角眼里忽然放出黄金般的光芒,接着说:"我才知道靳主任是确实很有能耐的,完全有条件揽下这个项目,今天我们把注押到了你身上了,相信有你出面,胜过千军万马。"
  显然在邀约靳洪前,邵金水已经做足了文章,现在一口气说这么多,有利弊分析,有前景展望,中间几乎没有废话,句句直奔商业主题,其中又隐含种种机要。
  靳洪虽在工地里浸泡过几年,可只是一个做工的,对工程的来路不甚了了,只知道老板揽下工程靠的都是门路,没有路道,一切都是扯淡,现在又时兴什么招投票,更觉得像在听天书,既虚诞,又离奇,尤其听到邵金水说自己有能耐时,总觉得自己做下的事在被展览,心里十分不爽。
  邵金水说完商业攻略愿景,金光闪闪的眼神久久盯着靳洪,观察他的反应。
  靳洪好久没有表态,他明白邵金水的用心,知道他想利用自己与沈书记的关系,达到他难以达到的目的。可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碍于屠正刚的情面,靳洪不好一推了之,就装着关心的样子问道:"工程量呢?"
  "三千八百多万,包括大楼装修。"邵金水的三角眼放射着商人独有的贪婪的光。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项目,这么个全市瞩目的项目,凭上海恒丰公司三级资质的实力参与竞争,简直不自量力,在江城,仅一级建筑资质的企业就有十几家,什么时候能轮得到上海恒丰去做?而且这是一家有前科的企业,这样的企业连报名招投标的资格都没有,还想揽下这个大工程,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就算沈书记出面也未必能成,自己一个打酱油的小辈,根本无能为力。
  "难!"靳洪摇摇头,"绝对是难!"
  他反复强调了揽下这个工程的难度,目的是告诉邵金水,别再枉费心机了。
  在旁边沉坐不语的屠正刚见机插话:"困难确实有,我们都看到了。问题是如何想办法去克服,让困难转化为牵制别人、有利于自己的抓手。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我们大伙合计一下。"
  他们便神神秘秘地"合计"起来。
  "承揽这么大的工程,涉及到方方面面因素,实力尤其重要。"靳洪又一次点破难题。
  邵金水随即说:"其实,做生意许多时候不一定要拼实力,主要还是各种关系的平衡。你朝中有人,利用好这层关系,就是你成功的不二法门。"
  靳洪盯着他说:"你这不是想走后门吗?"
  "有后门走,才是最牛逼的。当今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想发财就看有没有门路。有门路,你不想发财,财神爷都拦不住,就说广电大厦项目吧,想一想确实难,但所有难处在权力面前都是零。如何让权力的筹码放到我们的天平上来,这才是关键,而这个工作……"邵金水忽然伸过一只手,在靳洪大腿上拍了一拍。"我姐夫说了,由你来做最合适了,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可我没那能耐,恐怕让你们失望了。"
  屠正刚说:"没试过,怎么知道?看来是心不够诚。"
  靳洪十分为难地说:"不是我不愿尽力,就冲你的佛面,我也当尽力而为,可这忙我实在帮不上,对不起。"
  见到靳洪一味推却,邵金水突然把脸一沉,不阴不阳地说:"既然靳主任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就直说了。我听说你跟沈书记关系很……那个,而今做大生意就凭这关系!只要沈书记肯出面帮咱说个话,还有谁敢不买账?"
  一经邵金水把话挑明,靳洪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不由恨恨地瞪了屠正刚一眼,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看,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说要……要招投标的吗?自然不会……一个人说了算。"
  屠正刚说:"生意场上的事,说白了就是尔虞我诈,就拿建筑工程来说,市里的重大项目,有哪个不是市领导在操纵?搞招投标只是因为老百姓要向政府讨个说法,这样一来,说法有了,程序也走了,但知情人多知道,无非是做做戏而已,为的是堵悠悠之口。"
  "那是你们不了解沈书记的为人。"靳洪讷讷地说。
  屠正刚说:"我知道啊,沈书记一直就很清廉,所以她出面说个话,份量就更足。她的筹码放到哪,哪就是赢家了。"
  "可要是她不想插手这事呢?"靳洪面露难色。
  "要不,我们还求你来做什么?你也知道我与沈书记的私交也是不错的,但泛泛之交是没用的,必须有更深入的关系,需要做大量实质性的工作。这方面工作非你莫属,别人不行!"屠正刚浮动的眼神,一如他办公室座后的阴暗背景,给人以一种捉摸不定的深沉感、压抑感。
  这正是靳洪害怕被牵制的结。人一旦进入这个结里,一切都会身不由己。
  "要说的,我们都已说啦,这个忙靳主任要帮定了!"邵金水估摸火候已到,"刷"的一下拉开他随带的手提包,从里面抠出一个牛皮纸包推到他面前。
  这个方砖一般厚的纸包,毋须思量,里面的内容就是社会舆论一致声讨的腐蚀剂,是不法分子收买人心获取利益的贿金,是躲在幕后见不得阳光的黑色交易。靳洪一颤,马上想到袁万忠的那个黑色皮包,里面的性质都是一样的,但他可以对袁万忠说不,却不能对眼前的纸包断然回绝,原因很简单,他已进了他们布下的无形的局,万一不配合他们,惹急了他们,后果可想而知。
  "这是活动经费。我这条船要航到大海里去,就指望你掌舵了。"邵金水把牛皮纸包放到靳洪手中。
  屠正刚对靳洪观颜察色道:"现在是经济社会,一切以经济为中心,官场上风云变幻,今后你要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有钱势的人,你若礼节不周到,谁跟你攀亲扯故?再想一想,如今当官的谁不会为自己着想的?谁没有洋楼存款?谁不出手阔绰?"接着,他换了一副关切的口气。"我知道你家境不好,还有个生着病的娘,你给你娘治病要不要钱?你打算在江城待下去,没住房行吗?凭你一千多元钱的工资能买下三四十万元一套的房子吗?即使凑凑拼拼买下了,还能花钱去装修、去置备家电家具吗?你还要结婚生子,还要培养下一代……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哪!"
  胸有城府的人,平时不多言语,一说就句句切中要害,屠正刚说的每一句话,都触动了靳洪思想中最细末的神经,他额上不由得惊出了涔涔冷汗。
  是啊,谁不想在江城生活下去?谁不想体面地活着?谁不想活得滋润、活得有境界?可这弯曲模糊的问号背后,没有强大的经济基础作支撑,怎能筑就梦想般的天堂世界?靳洪痛苦地深思了一会,犹豫了一会,终于毅然决然地把牛皮包掖进了自己怀里。
  回到宿舍,打开牛皮包,里面是五扎崭新的百元的钞票,还飘着浓浓的油墨香味,仿佛刚出屉的小笼包子。
  眼前的五万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多年打工生活的代价,意味着清贫生活的结束……
  当官不就是为了让生活美好吗?处在这个平台上的人,不都个个活得很滋润吗?我为什么不可以拥有这样的生活?靳洪原本清澈的眼神中,竟也浮上了铜锈般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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