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梦不寻常的午宴

　　057 不寻常的午宴
　　蒋超开着标有警备缉私字样的吉普车，载着靳洪和露露小姐，沿着滨海大道直奔港口饭店。
　　下了车，饭店老板闻风而至，跑出来向蒋超打了个笑脸，引他们入坐二楼的一个装修豪华的小包房里，唤服务小姐沏茶、送菜单。露露小姐接过菜单，跟服务员这个那个地点了许多个名贵的海鲜，靳洪说：＂你点了这么多，不怕吃空了蒋队长？＂
　　露露小姐不以为然地说：＂在这里吃喝，哪轮得到蒋队长埋单？不信的话，你问一问他，他什么时候埋过单？再怎么也签个字罢了。他说要作东，这是挑客气的跟你说，其实还不是吃你们自家单位的？不过今天我们是真心请靳主任的。＂
　　蒋超尬笑着不说话。
　　才上了几个热菜冷菜，还未开盏，袁万忠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司机，司机提着一个黑色皮包。
　　袁万忠是袁氏集团公司董事长，这个公司是江城著名的大企业，专业生产化工染料，产品涉及生产纺织化学品、建材化学品、精细化工中间体、无机化学品等多个领域，是目前全国最大的化工聚剂生产企业之一，年生产能力达五万吨以上，年销售额超三十亿，企业在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销售网点。
　　与这些鼎鼎有名的大老板与同桌就餐，靳洪还是第一回。待袁万忠坐定，他留神看了他两眼，发现他五十上下年龄，长相跟莫专员有几分相似，也是肚腹开放、脑门少发的富贵样，鼻子特别肥大，仿佛悬着一个紫红的猪胆，这大概就是做大老板的标准长相了。想到屠总的妻舅邵金水，也长着这样一个显眼的鼻子，只不过那是个蒜头鼻，与整体圆大的猪胆鼻完全不一样。
　　屁股刚落座的袁万忠，随手从司机手袋里取出一条中华烟，启开封条，往靳洪、蒋超面前放了两包。
　　靳洪推辞道：＂我不抽烟。＂
　　＂坐办公室不抽烟，是星球人了，哈哈。＂袁万忠大笑了起来。
　　茅台酒启开了，各种海鲜上来了。露露小姐一一给桌上的酒杯倒上酒后，第一个端起杯子碰了碰靳洪的酒杯，热情地说：＂靳主任是稀客加新客，我替袁总先敬你。我先干为尽，你随意。＂说完，她一仰脖子，半杯白酒就咕噜噜地喝了一去。
　　靳洪咋了咋舌，心想今天喝酒遇到对手了，就浅浅喝了一口算是回敬，但接着袁万忠的杯子也敬了过来。
　　一时，餐席上，你敬我，我敬你，互相对敬，合伙同敬，热热闹闹吃喝起来。
　　桌上的山珍海味越来越丰富，干干的吆喝声越来越起劲，大家沉浸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亲密友谊中。
　　酒喝到热乎乎，袁万忠就打开了话匣子：＂桌上蒋队长咱是老熟人了，客套话也不多废话了，只有靳主任我还是第一回见面，不过靳主任的传闻我倒是听说了不少，听说你一到港务局，就把港务局搞得满城风雨，大家都赞你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得好、烧得旺，烧出了政府部门的真抓实干。＂
　　在袁万忠说话过程中，露露小姐不住地给身边的靳洪搛菜，加酒，抛媚眼，还不时用膝盖有意无意地去碰他的大腿。
　　趁大家不注意，靳洪偷偷瞟了露露小姐一眼，发现她正对他眉目传情。他不由得心旌一晃，筷子滑落到了地上。露露小姐赶紧替他去捡筷子，弯下身去的同时，还用手捏了一把他的大腿。
　　吃喝间，袁万忠又绕到了不久前发生在港务局的事，他说：＂前阶段港务局那阵势，地动山摇的，下岗、退职了这许多人，他们平时都个个骄纵惯了的，怎么遇到你靳主任，个个没了情绪？＂
　　蒋超说：＂靳主任是市里领导派来的。＂
　　袁万忠又举杯敬向靳洪说：＂听说沈书记很赏识你，那可了不得。沈书记看得上的人，不是关云长，就是赵子龙，个个文武双全。＂
　　靳洪谦虚地说：＂袁董过奖了，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厉害。＂
　　旁边的露露小姐却吃吃地笑着说：＂沈书记可是个风采不减当年的好女人哦。＂
　　露露小姐真是个口不择言的人，靳洪不由得瞪了她一眼，责怪道：＂你说话没轻没重的！＂脸孔却禁不住滚烫了起来，仿佛被人发现了他们的风流韵事，幸而酒精起到的作用掩饰了他脸上的窘相。
　　露露小姐自知玩笑过头，吐了吐舌头说：＂我只是好羡慕，别无他意。＂
　　酒到酣时，袁万忠忽然放下筷子，幽叹一声，跟靳洪说起了公司里面遇到的事情。他说公司里每年有数万吨原材料、制成品都要通过江城港报关出入，就是海关的各项检测检验太麻烦，报关程序太复杂，明明按程序可以马上放行的货物，非得搁十天半月，出口产品都是有交货期的，一旦逾期，损失几百万是小事，弄不好还要惹上一场官司。
　　袁万忠感叹地说：＂做企业难哪，在中国做企业尤其不易，婆婆妈妈太多，方方面面都要疏关系，没有关系，或者搞不好关系，企业今天做起，明天就倒闭了。＂说罢，他给旁边的司机递了个眼色。
　　司机马上会意，把带来的皮包交给袁万忠。
　　袁万忠转手把皮包放在靳洪面前，拍拍皮包含蓄地说：＂以后要多仰仗靳主任关照，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下，算是见面礼吧！＂
　　靳洪虽喝高了酒，神志还颇清醒，马上警惕地问：＂什么东西？＂
　　露露小姐点上一支烟，笑盈盈地吐着烟圈说：＂放心，不是毒品！＂
　　靳洪拉开链子一看，包里码着几叠钱，连忙把皮包推还给袁万忠，说：＂袁董，你可不要害我哦。＂
　　＂看你说的！这都是惯例，蒋队长是知情人，他肯定会守口如瓶的，是不是？＂袁万忠意味深长地看着蒋超。
　　蒋超垂着眼，一脸尬相。
　　袁万忠又说：＂靳主任，你放心拿着，我决不会害你的！＂
　　靳洪坚定地说：＂请袁董不要强人所难！＂
　　虽然在看到钱的几秒钟，靳洪也怦然心动过，对于钱，他有太深的感触，发生上海滩的故事至今记忆犹新，但这种不明不白的钱，是可以坦然接受吗？理智告诉他，不能。
　　露露小姐趁着酒兴站了起来，摇晃着伸过一只嫩藕般的手搭上靳洪肩头，娇滴滴说：＂靳主任，你就别客气了。我估摸你才初出道，还原生态的，其实当官的都好那一口，不是吗？＂说罢，她挑逗似的瞟着坐在对面的蒋超。
　　蒋超像傻瓜似的尬笑着。
　　靳洪挪开露露小姐的手说：＂我听不懂你说的意思。＂
　　露露小姐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搭上他肩头，娇笑着说：＂这做人嘛，我告诉你，不认真，浅！太认真了，迂！刮风下雨由着天，做人做事顺个理。你想啊，一个坐办公室的，一个月才挣多少薪水？一年才多少？＂
　　这话戮到了靳洪的软处，露露小姐说得对，他确实需要钱，以前需要，现在也一样。他潜意识里对金钱的渴望如同对女人的渴望一样强烈，想到那些贫困无助的岁月，在嚼窝窝头、吃垃圾食品、坐绿皮火车的时候，在夜宿下水道、水泥管遮避风寒的时候，在揣着几块钱却不敢吃一顿饱饭的时候，他渴望金钱已到了发疯发狂的地步。那时，他恨不得把天下的银行通通抢过来据为己有。可现在，他不能啊！现在他是国家干部了，是决不可以贪图眼前利益而放弃自己前程，让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来的。再说了，沈书记、范局长、匡亚楠都这般信任他，他可不能做见利忘义的事，决不！
　　袁万忠见靳洪默然不语，以为他已心动，进一步说：＂话已经抖开说白了，这钱嘛，也算我的一部分投资计划。我是一个很开通的人，赚钱要靠朋友帮忙，赚到的钱大家一起花，那才叫快活！＂说完，他还真做出一副快活的样子哈哈笑着。笑了一会，他接着说：＂其实，这些小钱放你这里，算是我的长线投资吧。虽然我是做企业的，但官场规则也多少知道一点，基层干部希望有更好的发展，通常也需要打通各种关节，否则没戏。这就算是送给你的通关费吧。＂
　　官场规则，靳洪不是不懂，你在基层想得到高层青睐，不递上礼金博取他们欢心，休想更上层楼，但如果受下了这个包，那就等于把自己卖给他们了。蒋超显然已经被收买了，才会对他们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他们引诱你，必有利益所在，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千万不能伸手，千万不能辜负沈书记的期望。
　　想到这里，靳洪深深吸了口气，把头脑里污浊的想法涤荡一清，向袁万忠拱手说：＂袁董啊，这钱是好东西天下人都知道，但不是我的，我决不能要。你的心意我领了，日后如果用得着的地方，只要合理合规，我义不容辞，这礼我看还是免了的好，否则我在这里坐不下去了。＂
　　袁万忠见他说话诚恳又坚决，也不再勉强了。
　　但这顿饭，靳洪吃喝得很尽兴，至少他装得很尽兴的样子，让袁万忠觉得他这人不异类，可以继续交往下去，至少不会坏他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