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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女儿红第一二六回护孩童求学奔棠城回山寨奇遇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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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面山到荣昌县走大道有三百余里,走小道有四百华里。走大道有军警检查,不容易通过;走小道比较安全,但山路崎岖,非常难走。商量的结果还是走小路。四百华里大人走起来都困难,何况是小娃儿,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五个人分别带两个小孩走,背一个牵一个,装着走亲的样子。为了逃避猴子们的追赶,人们加快了步伐。第二天一早,人们来到了川江边,刚刚坐上大木船,准备过江,成千上万只猴子赶来了。那白毛青猴见时含春走了,跳得最凶,叫得最伤心。
  时含春早动了恻隐之心,喊道:"白毛,你转去吧!薛司令,让我转去吧,我不走了。"
  薛天红坚决地说:"不行,它是猴子,不是人。人猴没有缘分,忍一忍就过去了。"
  那白毛青猴见木船越走越远,没有回转去的可能了,竟纵身一跳,跳进了大江,挣扎了几下,很快就被汹涌奔腾的江水吞没了。时含春悲伤地喊道:"白毛!白毛!"
  薛天红紧紧地抓住时含春不敢松手,只要一松手,时含春一定会跳进江里,追随白毛去的。她此时突然想起了自己家的黄豹来,感叹地说:"人呀,有的还不如一个动物!"她劝慰时含春说:"回到家里,千万不要向自己的男人提白毛的事,他不会同情你的,反而会认为你无耻,一定要记住!"
  时含春此时脑袋一片糊涂,她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回答了。
  过了江,又走了几十里小路,来到了太佛镇山坡下。时含春此时的心情突然变好了,说话也没有那么费力了,她指着远处山上的一排房子说:"你们看,那就是我的家太佛镇,你们这样尽心救我,我男人一定会衷心感谢你们的。"
  山雀说:"感谢?不要给我们冷板凳坐就千恩万谢了。"
  时含春兴奋而自信地说:"不会的,我男人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大官,一定懂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要他捐许多的钱给你们,你们山上的日子太苦了。"说完,要求下滑竿自己走。她下了滑竿后,竟然像小姑娘一般,跑跑跳跳,快步朝太佛镇走去。
  这太佛镇建在一座三百米高的独山之上,东西走向,整个镇子全长不过两华里,但却非常有气魄,屋基建在笔直的石崖上,墙脚全是用青条石砌成,好像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军事寨子。镇子有东西南北四个寨门,进道口全都又窄又长,寨门一关,那真成了一座一夫把关,万夫莫进的险关了。这太佛镇的来历有多种说法,最传奇的一种说法讲是在很久以前,这里荒芜人烟,只有大片的青杠林。那几年,巴蜀地区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灾,庄稼颗粒无收,粮食吃完了,野菜吃完了,最后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大江边住着靠卖豆腐为生的母子俩,儿子名叫江太福。他见市上没有一粒豆子可买了,没有生意做,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呀?他正在发愁时,一个白胡子老头走来对他说,离这里二十里远的北边有一片救命林,快去吧,人们还靠你救活哩。白胡子老头说完话,转身就不见了。江太福一惊,醒了,原来是一个梦。他向母亲说了,母亲兴奋地说,这是菩萨救我们来了,你快去看看。儿子半信半疑地朝北边走了二十里,果然见有大片的树林,葱葱绿绿的。走拢一看,却是一棵挨一棵的青杠树,只觉得心头凉了半截。他知道这青杠树皮又粗又糙,不能下咽;树叶又苦又涩,吞不下口。只是那长得像花生米似的青杠籽能不能吃?还没有试过。药王知道了,就跑来劝说,劝他不要吃,吃了会中毒死人的,这是他亲口尝过几次的。正在这个时候,那个梦中的白胡子老头来了,他说,药王的话信不得,青杠籽能吃,如果不吃才真正要死人的。因为他经常吃,所以才活了这般年纪。至于怎么吃,太福是个磨豆腐的人,他会明白的。说完,拉着药王笑呵呵地走了。太福赶忙摘了一口袋回去,先煮了一点来吃,又苦有涩,根本无法下咽。他想起白胡子老头的话,说我是磨豆腐的,难道要我磨成豆腐来吃?他马上又开始试验,磨成了豆腐,虽然好一些,但仍然不能吃,他又将青杠籽用石灰水浸泡,再磨成豆腐,烤成牛肉干形状。果然好吃多了。他赶紧把这个方法告诉众人,人们纷纷仿效,解决了饥饿。光这青杠豆腐就挽救了千百万生灵。人民为了纪念太福的功绩,就在青杠山修了一座庙宇,取名太福寺。久而久之,又叫成了太佛寺。那太佛场也是因太佛寺的香火太旺而修建起来的。几百年前,这里还真的出了一位太傅,修了一座庞大的庄园,就是现在的曲府,也是区公所所在地。
  时含春一路兴奋不已,自己爬上了九道拐,见侧边有一座观音庙,对众人说:"这里的菩萨可灵验了,我在山上时,就天天求她保佑,希望能平安回家,现在不是就回来了吗?大家快进去坐坐吧!"
  人们进去了,时含春见住持换了,问道:"请问师傅,吉空住持呢?"
  "哎,这位施主很久没有来过了吧?半年前,吉空住持便圆寂了,听说是四面山的土匪为了抢夺庙里的捐助款,把吉空住持打成了重伤。"
  山雀嘴快,马上反驳说:"不可……"
  薛天红拉了山雀一下,问道:"大师,四面山离这里这么远,怎么会来抢一个小小的庙子呢?"
  和尚说:"我才来不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晓,听说曲区长的太太被抢上山去了,要曲区长拿钱去赎人,遭到了曲区长的拒绝。土匪气愤不已,回家路过此庙时,就抢了寒庙。还打伤吉空住持和几个小沙弥。"
  山雀立即又说:"一定是郑……"
  薛天红又拉了山雀一下,说:"大家快拜吧,我们还要赶路哩。"
  出了庙门,周二娃批评山雀说:"山雀,你的嘴怎么这么快,薛司令,不,天红姐是怎么教你的?话多必有失。"
  山雀说:"我不像你那样胆小怕事,不是我们做的事,为啥子要替别人背冤冤。我这两颗眼珠子容不下半粒的沙子。像你……"
  薛天红说:"山雀,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我们现在不是在山上,想说就说,想骂就骂,谁也管不着。为了孩子们能安全顺利到达目的地,你还是应该忍一忍,少说为好。大家都要记住!"
  人们继续赶路,一会儿时间,便到了南寨门,过了一个长长的巷子,便来到了大街上,大街不宽,用方正的石板铺成,两边的房屋全是穿斗木板房,小阁楼,杂货铺、茶馆、饭店一间接一间。倒显得古朴、繁华。今天是寒场天,街上的人很少。时含春无心与老板们打招呼,径自到了区公所大门口。守门的团丁拦住了她们,问道:"你们是干啥子的?"
  时含春见卫兵是区公所过去的勤务兵石囤包,认识,便说:"石囤包,你不认识我了吗?"
  石囤包看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不认识,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头发的白毛仙姑。,怪吓人的。你不要靠拢来哈!"
  时含春着急地说:"你真的认不倒我了吗?我是你们的区长太太呀,时含春!"
  "啥子?你是时太太!"石囤包先是吃惊,而后又仔细看了一阵,笑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含春姐多漂亮!再说,我们含春姐去年就死了,是四面山的土匪打死的,曲家把斋也做了,人也埋了,你看青杠坡下那观坟,就是埋我家太太的坟山,不过只是埋的衣裳,叫啥子衣冠冢。"
  时含春朝山下看了看,见曲家祖坟山里果然有一座新坟,只觉悲从心底涌起,哭道:"他们真做得出,我人还活着就把我埋了。"
  石囤包见她哭得伤心,问道:"你真是曲太太呀?"
  时含春说:"我为啥子要骗你嘛?我还说得出你的你的生庚八字来,你小名叫石囤包,书名叫石万福,今年该二十了,就在西街尾住,父亲原来是个榨油匠,十年前得肺痨死了,母亲为了养活你们子妹五个……"
  石囤包激动地说:"你,你真是时太太,含春姐,我马上去告诉曲区长,就说太太回……"他跑了几步,又停住了。
  山雀忍不住问道:"哎,你怎么不去了?"
  石囤包走了转来,小声地说:"含春姐,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为啥子?"时含春不明白地问道。
  石囤包朝大门内看了看,见没有人出来,鼓起勇气说:"曲区长已经又结了婚了,有了新太太了。"
  时含春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绞痛,急切地问道:"结了婚了?是谁呀?"
  "是,是,是," 石囤包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来,在山雀的催促下,才结结巴巴地:"是,是你,你妹妹时含玉!我真说不出口来。"
  时含春更是惊呆了,问道:"为啥子会是这样?我不信,我妹妹会嫁给自己的姐夫。她今年才十五岁呀。"
  石囤包说:"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没有几天他们就拜了堂了。曲家的人说你死了,又说你拿了曲家好多好多的钱走,要含玉去填房,不然,就要你娘还账。你娘哪里还得这个账嘛,没有办法才把……"
  时含春气愤地骂道:"这个混蛋,这个畜生,我找他算帐去!"
  石囤包劝说道:"含春姐,你还是先回你娘家去吧,我去试探一下曲区长,看他怎么说。我再去告诉你,你平时对我好,他屈区长忘恩负义,我不会的。"
  时含春呆呆地望着薛天红,要她拿主意。
  若是依以前的脾气,薛天红早怒吼着冲进区公所去了,把那畜生般的区长劈成八块,剁为肉酱。当她看看幼小的孩子们,只好将满腔的怒火压了下去。说:"时大姐,就这样吧,先让他去打听一下,我们先到你家去,看看伯母如何说。"
  时含春领着众人来到了离太佛镇三里远的时家房子。母女想见,抱头痛哭。一问原由,果真像石囤包说的那样。母亲最后劝说道:"含春,你就别去与你妹妹争了,她的心也是刚刚才平静一些,如今又怀上了娃儿,出怀已一两个月了。"
  时含春痛苦地说:"那我咋个办?我要去找他,我是为他去找药才遭抢的,他不能不讲一点良心呀。"
  薛天红劝了半天,时含春仍固自己见。一时劝不醒,只好叫翁远奎、米中树、周大能、靳富有四个人留下,对他们说:"如果时含春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就带她上山去。"
  她们吃了午饭,继续赶路走了。在玄滩子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进入了荣昌县境内。
  中午时,薛天红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排山坳的地方,在坳口的一棵大黄桷树下歇气,树对门有一个幺花店子,专卖大烩饭。小孩们见了,嚷着肚子饿,要吃饭。薛天红便答应了。十六个人刚刚两桌,这幺店子也刚刚两张桌子,人们刚刚坐定,又来了八九个人,两副滑竿抬了两个富家官绅,后面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保镖。
  一个管家似的瘦子对店老板大声嚷道:"喂!店老板,我们老爷和太太要吃饭,赶快给我们安排一张桌子,要好酒好菜。"
  店老板赶快迎了出去,陪着笑脸说:"老爷,太太,请稍等片刻,卑店小,只有两张桌子,他们也是刚刚坐下,吃不了多久。等一哈儿吧!"
  管家说:"不行,咱老爷太太都饿不得,叫他们先等一等,让一张桌子出来。"
  店老板小心翼翼地说:"这样不好吧,人家先来呀。"
  管家提高声音,恶凶凶地说:"我不管,今天必须让我们先吃,不然让你的店子开不成。你看清楚他是哪一个?他是荣昌县葛半城的大少爷,四牌坊屈大老爷的大舅子,荣昌县民团的大队长。骇怕了了吧,叫他们赶快让开!"
  店老板的确害怕了,走进屋对薛天红说:"这位大姐,实在对不起,你们挤一挤,让一张桌子出来吧!"
  薛天红说:"我们本想让一张桌子出来的,经他这么一说,我却不想让了。我们虽然是个平头百姓,却看不惯那些横行霸道,狐假虎威、马干吃净的人,说几句客气话,就是一条狗我也要让,仗势欺人者,别说是大队长,就是省长,总统来了我也不让。"
  大少爷葛汝德将薛天红的话听的得清清楚楚,抬眼一看,是位穿着朴素的姑娘在说话,莫看她穿一件蓝布衬衣,却透着一股超群的美丽气质。本想发一发淫威的性子又突然改变了,他站起身来,欲迈进店子去,却被老婆一把扯住了。这太太姓钮,今年三十岁,比丈夫小好几岁。她一看说话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引起了丈夫的注意,一阵醋味立即涌上了心头,说:"让我去,看她有好歪!"她走进屋子,指着薛天红骂道:"哪里来的野婆娘,敢与咱家老爷作对,不想活了是不是,赶快让开,我们吃了好赶路。"
  薛天红毫不退让,说:"你这个恶婆娘歪啥子,你们要赶路,难道我们就不赶路吗?"
  "一群乡巴佬有啥子好大的急事,老板不准给他们炒菜。"纽太太对店老板命令道。
  "我们吃鼓眼饭也不让桌子。"薛天红叫人舀上白米饭,自己动手端了几样咸菜,人们慢慢地吃起来。
  管家一见女主人说话不顶用,掏出手枪,对准薛天红等人说:"不准吃,停下来,不然老子一枪打死你们。"
  其他两个保镖也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吃饭的人们。薛天红慢慢放下碗筷,一伸手就将管家的手枪缴了,劳登明、山雀也同时缴了其他两人的手枪。
  山雀冷笑一声:"耍横耍到你小姑婆头上了。你们也不问清楚她是哪一个?就在这里叽里呱啦的胡说八道,"她指了一下薛天红,一字一句地说:"她就是杀人魔女薛天红!"
  葛汝德一听,吓慌了,赶忙陪上笑脸说:"哎呀,不晓得是薛司令大驾光临,不认识,多原谅,都怪我手下人狐假虎威,怪我管教不严,请你把手枪还给我,我马上走,马上滚!还不赶快向薛司令认罪!"
  三个人赶紧向薛天红认罪,要求宽大处理。
  薛天红本是专来护送小孩的,也不想多惹是非,便把手枪还给了三个人。
  葛汝德等人接过枪,赶紧坐上滑竿,飞叉叉地逃跑了。
  太太纽氏一路埋怨不止,说:"好你一个县剿匪大队长,见了土匪不去打,吓得比老鼠见了猫还害怕,屁滚尿流的,比谁都跑得快,你也太没有用了嘛。"
  葛汝德惊恐未消,胆战心惊地说:"哎呀,你不晓得薛天红的厉害,她杀人不眨眼睛,警察局打不过,正规军也打不过,屈贵祖不是也被打伤了几次吗?我只是一个民团的大队长,敢拿鸡蛋去砸石头吗?不要怪天怪地了,今天没有把命诛脱就烧高香了。坚持一哈哈吧,回县城去吃好的。"
  纽氏冷笑道:"这件事摆出去众人都会指你的鼻子,骚你的皮……"
  葛汝德招呼道:"谁要拿出去乱讲,我要割了他的舌头。"
  薛天红吃了饭,结了帐,又上路了。当天傍晚时到达了荣昌县城。经人指点又来到儿童保育院的校址卧佛寺。刚走拢大门时,听见里面传出了一阵悲壮、激昂的歌声:
  一二
  我们离开了爸爸, 我们不依赖爸爸,   我们离开了妈妈, 我们不依赖妈妈。   我们失去了土地, 我们自己求新学问,   我们失去了老家。 我们创造新的家,   我们的大敌人我们的好朋友,   就是日本帝国主来自日本帝国主义   义和它的军阀。炮火的轰炸下,   我们要打倒它,我们要帮助她,   才可以回老家,一起打回老家,   才可以看见爸爸妈妈,一起看望爸爸妈妈,   才可以建立新中华。 一起来建设新中华。   薛天红等儿童们把歌唱完了,找到院长,说明了来意,院长姓郭,是个很有正义感与同情心的人,她有些为难,说:"我们收养的都是失去了父母的外地儿童,当地人能够收养的尽量当地人收养,我们校舍有限,教师也有限呀。再说在我们这里就读的都是些年龄大的学生。"   薛天红不敢说自己是山上的棒客,只能说这些小孩的父亲在前线战死了,母亲被飞机炸死了,只有一个人了,这些话,在路上都是教好了的。   郭院长想了好一阵,才勉强收下了,并叫来了几个教师,把她们一一领走了。   史玉霞舍不得离开薛天红,哭了起来,喊道:"妈妈——我要回去!我不离开你!"   郭院长奇怪地问道:"哎,你不是说她妈妈被炸死了吗,她怎么叫你妈妈呢?是你的小孩就带回去吧!"   薛天红说:"我今年才十九岁,她已经十岁了,能是我的女儿吗,她喜欢我,胡喊的。"   郭院长打量了薛天红一阵,说:"看来不像,你不会有这么大的女儿,你们走吧!孩子交给我,你们百个放心。"   薛天红扭头跑出了校院大门,扑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上大声痛哭起来。   山雀劝道:"天红姐,你如果舍不得,就把玉霞接出来嘛,现在还来得及。"   "我们大人的性命都难保,接回去干啥。走!"薛天红强忍悲痛,擦干了泪水,怀着沉痛的心情离开了保育院,可大家却分明听见孩子们的喊声:我们离开了爸爸,我们离开了妈妈!   敖枝芳想回一趟娘家,要大家陪她去。薛天红见天色已晚,在城里歇一晚上,明天再赶路回去也行,反正路上大家都非常辛苦,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五个人穿过小巷,又过大街,来到东门外的敖家巷。来到一个木架二楼门前,敖枝芳说:"这就是我的家,家中有母亲,兄弟两人,父亲被刘湘的士兵抓去修工事累死了。哎,娘,开门,我是枝芳。"   "是大姐回来啦!"门很快开了,见屋子外站了五六个人,开门人一下子惊呆了。   敖枝芳拉了一下兄弟的衣裳,说:"哎,二娃,你怕啥子,他们都是我们一起的。"   敖母出来了,看了女儿许久,才喃喃地说:"真正是你,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   小弟弟敖枝雄说:"听说你坐的那艘船被棒客劫了,船烧了,东西抢了,男人被杀了,女人抢上山去作了棒客的婆娘,娘听说后,成天在家哭,叫我们去打听,又听不到一个准确的消息,都以为你肯定死了。"   "那都是谎传,这是咱们的薛司令,她会把山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的。"敖枝芳说。   "哎呀,这么年轻的司令,请坐!请坐!二娃,快去砍几斤鹅儿肉回来,再打几斤酒。"   "街上没有酒卖呀!"   "哦,我藏了几瓶烧酒坊的白酒,我陪你们喝。"   一家人欢喜不尽,重新做饭,娃儿们见要打牙祭,也不喊饿了,等着好吃的。   薛天红知道敖枝芳十八岁死了丈夫,没有小孩,一直守着母亲过日子,原准备去万县姨娘家做女佣的,中途被劫上了四面山,害得一家人整整担心了近一年时间。她拿出一包银元来,送给了敖母,好安排今后的生活。   人们刚刚吃完饭,坐在内堂屋摆龙门阵,忽听得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有人大声狂喊:"开门!开门!"   敖母说:"是啥子人这么凶?!不好,肯定是黑狗子抓你们来了,你们快从后门逃走!"   "说不定后门也有人把守,从隔壁逃走吧!走,跟我来!"敖二娃爬上了楼梯,穿过隔壁的串架壁头,来到一条小巷子前,顺着一根树枝跳下了地,来到小河边,顺着河边小道,很快跑出了县城。   敖母打开了门,葛汝德手持双枪冲进了门,厉声问道:"薛天红呢?"   敖母说:"吃了饭就走了,不信,你们搜嘛。"   葛汝德凶狠地说:"你通匪藏匪,罪大恶极,带走!"   敖母呼叫道:"冤枉,我晓不得她是土匪。敖大娃,快去叫你六公来,就说葛棒老二抢我们家了。"   葛汝德一听六公两个字,口气顿时软了,这六公是敖母的五叔,是荣昌县城的袍哥大爷,和前任县长唐子衡,现任县长牛剑光都是拜把兄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于是便说:"今天晚上太晚了,明天再来。"于是便退出屋子走了。   要问葛汝德为什么这么准确地跑来抓薛天红呢?原来薛天红等人路过大街时,被管家未介德看见了,便悄悄跟了踪,看准了门牌后便回去报了信,想在他们睡觉之后一网打尽,葛汝德报仇心切,便提前行动了,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只好命令各乡场围追堵截,并许诺抓住薛天红奖现钞一万块。   薛天红在敖二娃的带领下,很顺利地逃出了荣昌县城,看看没有危险了,便催敖二娃回去了。而敖二娃想想在家无事可干,也想出去闯荡闯荡,却不想返回家去,姐姐敖枝芳劝了好久才将他劝了回去。   五个人又走了好一阵,来到一座破庙前,敖枝芳说她实在太累了,要求进去歇一歇。   劳登明进去看了一下,里面倒挺干净的,还供有几尊山神菩萨,便招呼大家进去了。   一路奔跑实在太累了,薛天红同意大家在此歇息一会儿,她叫大家各自找个坐处歇息,自己则在门外站岗,他站了一阵,叫山雀接岗,山雀站了一阵,不见有任何动静,坐在门口便慢慢地睡着了。她是是第一个醒来的,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双手被缚,面前站了两个大汉,不由得惊叫起来:"薛司令,有强盗!"   这一声惊吼,人们都醒了,却发现都被绳索捆住了。薛天红挣扎了一阵,也无济于事。   这时,未介德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哈哈!跑脱了和尚跑不脱庙,今天是庙子跑不脱,和尚也跑不脱,你薛司令也就是这点本事,周身缠满了绳子都不晓得,可惜马王爷白长了三只眼,走!今天你们规规矩矩给我走,谁要不老实,老子这鞭子是不吃素的。"   人们都恨自己瞌睡太大了,恨也没有办法,只好被人拉起来往外走。薛天红出了庙门,一看外面阳光灿烂,已是晌午时分。附近的人听说捉了五个男女土匪,都跑来瞧热闹,小小的山神庙顿时挤满了人,其中有许多人家是遭土匪抢劫过的,对土匪特别憎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打,打死这些棒老二!"   这一喊,激起了乡民们平时的怒怨,于是也一起喊打,挥拳头,吐口水,愤怒地挤上去发泄仇恨。因为葛汝德有交待,对薛天红要保护好,不能伤了一点皮肉,他要用男人的办法感化她,征服她。这女子是令所有男人害怕,又是叫所有男人都想得到的一个奇女子。民团的团丁费尽了力气保护她,还是挨了不少的拳头,脸上,头发上吐满了口痰。其他四个人就挨得更惨了,有几个团丁也挨了不少的误打,再不冲出去,被这一百多人打来打去,后果不堪设想。正在危难之际,突然听得一声巨喝:"住手!"   有人喊道:"陈保长来了!"   "陈保长,你不是被棒老二打过的吗,今天逮住了五个土匪,你可以好好报一报仇了。"   "我挨的是‘朝天椒’的打,问一问他们是不是‘朝天椒’的人,是,就打死他们,一个不留。"   陈保长边说边挤了拢来,看了四个人之后,最后看到了薛天红,觉得此人很面熟,便问道:"你叫啥子名字?"   "要剐要杀,不必哆嗦,本司令站不改姓,坐不改名,杀人魔女薛天红就是我,他们四个和你们一样,都是干人,没干坏事,要杀就杀我一个。"薛天红理直气壮地说。   "好一个英雄,你还有其他名字没有?是不是姓岳?朱家场岳桥坝人?"   "那是我义父的家……!"   "师父,徒弟该死,徒弟该死!哎呀,果真是你!"陈保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直叩响头,见薛天红疑惑不解,说道:"我是你徒弟陈布来呀,你还记得我吗?快松绑!"   未介德阻挡说:"这是川东川南四川全省、包括贵州通缉的大要犯,不能松,我要带回去往上交。"   陈布来说:"你荣昌县的人跑到我永川来抓人,有手续没有,没有,我还可以说你们是土匪呢。乡亲们,这位就是我的师父岳小雪,大家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快松绑!通通松绑!"又对未介德等人说:"你们快滚吧,把老子惹毛了,把你们捆起来,丢到古佛山喂狼去。"   未介德多少晓得这陈布来的厉害,因刚刚跨出了荣昌县地界,又没带手续,真的怕惹毛陈保长给自己制造一个喂狼的机会,心中一害怕,便带人跑走了,跑了好远,才回头喊道:"陈布来,你私放土匪,罪行不小,我要告发你!"   "你狗日的才是土匪,到处敲诈勒索,残害百姓。"陈布来转身又向薛天红施了一礼,说道:"师父,你要原谅乡亲们的过错,他们仇恨真正的土匪,像‘朝天椒’这样的土匪。刚才把你们误打了一顿,实在对不起!"   劳登明说:"梁山英雄,不打不亲嘛,你这般年龄了,怎么还叫我们司令叫师父呢?"   陈布来说:"咳!这里面当然有故事喽,走走!到屋里谈,师父请!"   薛天红已经想起了朱家场收徒弟一事,原本是小事一桩,事隔多年了,她都几乎忘记了,没想到徒弟还记得这么清楚,这简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到了陈布来的住房一看,是三间土墙茅草房,进去一看,家中摆设极为简易,一张松木矮方桌,四根蔑条板凳,旁边有张大木板,上面摆了一些木匠工具。   陈布来进了房子,高声喊道:"云贞,快出来!我师父来了!"   "嗨!听到了,马上就出来。"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岁左右,干净利索,脸型微胖,满脸充满笑容的中年妇女提了一个潲桶出来了,热情地说:"哎呀,对不起,刚才喂猪去了,你们快请坐!"   陈布来作了介绍之后,说道:"云真,快去把鸡逮来杀起,我去称几斤鱼回来!"   你道这云真是谁?原来竟是在兴隆场遭受区大升摧残,差点儿死去的蒲云真。她被唐子衡救到荣昌后,医好了病,准备回老家去,在大阴山又碰到土匪抢劫,在危机之时,恰逢遇到陈布来路过救了她。蒲云真见陈布来为人不错,便嫁给了他。二人结婚后,夫妻恩爱,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相敬如宾,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却美满开心。她听了丈夫的话,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有些为难地小声说道:"那鸡太小了,一斤多点怎么吃,还是去买一只吧!"   "喔喔!行!要得!我,我马上去买,但我身上没有,没有……"   薛天红招呼说:"陈师父,你不用去麻烦了。"   陈布来说:"你不能叫我师父,你才是我的师父,既然来了,就要吃饭啥,今天我们有缘分,不然,专门请你都怕请不来。"   "你的家境也不好哟,我们吃你一顿,你两口子要吃好几天呀。"敖枝芳说。   "你一个当保长的,咋个这么贫寒,还不如一个普通百姓。"劳登明感叹地说。   "我要是比他们好,老百姓会选我当保长吗?给老百姓当头不容易当好哇,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别人才拥护你。要论力气,能力,我并不比他们弱多少,也修得起庄园,请得起长工,丫头(儿),可那不是我陈布来干得出来的事情。穷就穷一点,只要穷得硬肘,不被老百姓骂作贪官、污官,我就心满意足了。师父,你是司令,徒弟这样作对不对头?"   "只要受到众人拥护,就做得对头,我们今天来喝口凉水,心头也高兴。"   "威震四方的薛司令来了,岂能让你喝凉水,陈保长,我们几家凑了一些酒菜来,我们晓得你屋头是存不住半升米,一块肉的,谁的家你没有救济过呀!"   陈布来见乡亲们送来了一只鸡,两壶酒,一块腊肉,还有几条活鱼。说道:"咳,今天我就不客气了,也受一点贿,多少钱以后再算,先弄起吃了再说。淑芬,拿来弄起,乡亲们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一个老汉说:"布来,你这话就太恭维我们了,平时都是你在接济乡亲们,我们也没有说句感谢的话,今天,你家来了稀客,我们凑上一点常吃的东西,也是乡亲们向薛司令他们道歉赔礼。哎,你要是平时不见人就施舍,还稀罕这点东西么?"   陈布来说:"伍大爷,你这话就说错了,我施舍了许多人,可有一个人却从来没有向他施舍过?"   伍大爷问:"谁?!"   陈布来回答说:"朝天椒呀!"   伍大爷说:"噢,对对!哈哈哈!可他也整了你几次,不是巴大侠从中帮忙,你可要吃不少的苦呀,这都是为了咱全山村的老百姓呀。"   薛天红惊异地问:"怎么,你也认识巴大侠?他现在在啥子地方?"   陈布来说:"他们还是在古佛山、老阴山一带活动。这半年多来,军警和‘朝天椒’互相勾结,妄图扑灭巴大侠这只队伍,弄得他们东躲西藏。巴大侠人也老了,不如从前了,幸好他夫人红蜘蛛能撑起半边天,不然恐怕早被打垮了。"   薛天红特别叮嘱说:"你下次若碰上他,就请他们到四面山去,我们欢迎他们去。"   陈布来气愤地说:"不把‘朝天椒’这个狗杂种弄掉,巴大侠伸不了皮,我们这山上的老百姓也一样松担惊受怕。"   薛天红说:"陈布来,我再教你一个功夫,下一次‘朝天椒’若来找你的麻烦,你便可以将他制服。这个功夫可是真正的陈不染师父教给我的。"   陈布来抠了抠头皮,不好意思地问:"你见到了陈不染大师?"   薛天红说:"当然见到了,他是我至今最好的武术老师。"   陈布来欢喜地问:"他人呢?"   薛天红说:"前几年到前线打日本鬼子去了,现在已是八路军的武术教官了。"   陈布来说:"他这条路走对了。师父快教我吧!不,吃了饭再教吧!"   薛天红说:"人吃饱了就不想动了,还是现在教吧!"   陈布来拱手道:"多谢师父了!"   于是,薛天红把糍粑功的要领讲了一遍,又做了几次示范,她见房子旁边有一个大磨盘,是村里人磨面粉用的,平时要一个黄牛才拉得动,若抬走的话,要四个全劳动力才抬得走。薛天红运用糍粑功,竟把那磨子轻轻一推,移了好几米远,把人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薛天红做完示范,又说:"这套功夫当然厉害,但切记不可拿来伤害自己的同胞兄弟。要铲除天下的不平,武功是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团结,在敌人面前同心协力。象刚才我们被捆住了,有天大的武功也没有用了,是你们的团结救了我们,人心齐,泰山移。俗话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土匪来了不怕,军阀来了不怕,日本鬼子打来了,我们就团结一致,用中国功夫和他们拼杀,把他们撵出中国去!"   陈布来说:"好!我一定记住师父的教诲。"   薛天红认真教了几遍,陈布来也虚心学了几遍,基本上掌握了要领后,才一起吃饭去了。吃了饭,五个人休息了一会,辞谢了陈布来的挽留,又动身走了。   其实他们很想在山上碰上巴大侠,或者"朝天椒",是巴大侠就好好谈一谈联合之事,是"朝天椒"就打他一个人仰马翻,不让他们再行凶作恶。可人已经到了川江边了,他们一家也没有碰上。   看见松树沱那个小山包,薛天红想起了当年救史玉霞的情景,就是从这一刻起,两个人就建立起了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的母女关系,不是这场该死的战争,她们决不会分开的。她似乎又听见了玉霞的呼救声。   山雀说:"天红姐,你听,有人在喊救命!"   薛天红随口说道:"一定是玉霞!"   "玉霞?天红姐,玉霞离我们几百里,能听见吗?你听,就在附近不远。大家听见没有?"山雀提醒大家说。   "救命啊!救命啊!"声音越来越大,越急迫。   薛天红看了看不远处的松树林,肯定滴说:"是有人在喊,走,去看看!"   众人急忙朝呼救声的地方跑去,跑拢一看,只见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在欺负一个打柴的女子,看那女子已经被扑倒在地了,薛天红大喝一声:"住手!你们想干啥子?"   "干啥子?你说干啥子?她,她偷我们的树子!"其中一个本想说点嚼话,一看这么多人,急忙改口说。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看救命恩人,悲喜交加地说:"老师,岳老师,是你!"   薛天红听有人叫她,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惊喜地喊道:"黎洁,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们是谁?"   黎洁见老师在跟前,胆子大了,指着他们说:"他们是山上的土匪,经常下山来危害老百姓。"   薛天红一听,十分气愤,厉声问道:"你们是哪一家棚子的弟兄?快说!不然打死你!"   高个子说:"说出来吓死你们,英雄好汉站不改姓,坐不改名,我们是巴山虎巴大爷的弟兄。识相的赶快走开,少管屁闲事。"   矮个子也附和说:"对,你们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们快走!别破坏了我们的好事。"   黎洁揭露说:"岳老师,他们扯慌,他们是‘朝天椒’的人,我亲耳听他们讲的。"   高个子说:"是又怎么样,我们曹大爷更厉害,你们敢动我们一根汗毛,我们曹大爷就要你们周身的毛,还有底下那绺毛,叫你们一个也快活不成。"   山雀冷笑一声,说:"你吓唬谁?自己干了坏事,还嫁祸于别人,我最恨你们这种人,天红姐,一刀一个杀了他们算了。"   薛天红尽管非常痛恨眼前这两个人,但还是冷静地在问了一遍:"你们说老实话,究竟是哪个棚子的弟兄?胡说八道,我要你们的狗命。"   高个子把嘴巴一歪,二流嘻嘻地说:"嗨!老子就是曹大爷的部下,你们敢把老子的腄子咬哪!小美人!"   薛天红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既然你们想当飞蛾,我就只有当亮壶了。你们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吧,反正不能让他们死得轻松。我和黎洁说说话。"   众人答应道:"请薛司令放心,我们晓得如何打整,杀猪匠不怕疵毛猪。"   二人来到江边,薛天红见黎洁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帮她整了整,奇怪地问道:"黎洁,你的家不是在东边住吗,咋个到西边来打柴?"   黎洁沉默了一阵说:"我嫁人了!"   薛天红惊奇地道:"啥子呢?你嫁人了?你今年才多大的岁数?"   黎洁伤感地说:"我男人比我更小,才七岁。"   薛天红更惊奇了,而且带着气愤,问道:"你父亲舍得把你嫁给这样的人家?"   黎洁伤心地说:"我父亲到县城做生意时,被日本飞机炸死了。我后娘不让我再念书,我不干,她便叫来媒婆,硬把我卖到了这里当童养媳。"   薛天红气愤地说:"你后娘心真狠!"   黎洁说:"岳老师,听同学说,你如今在四面山上当女司令了,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薛天红问:"谁告诉你的?"   黎洁再次要求说:"我们好多同学都晓得,你走后,好多同学都没有念书了,有当兵走了的,有去修飞机场的,也有去修公路的。一打仗,谁也不安心念书了。老师,你让我跟你走吧!"   这时,山雀来了,说:"‘朝天椒’的手下都是豆腐渣和屁做的,经不起打,一个人才打了几拳,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黎洁兴奋地说:"打死活该!打死活该!"   薛天红看着黎洁目前的处境,问道:"为了防止‘朝天椒’报复你,我只有带你走了,黎洁,你愿意不?"   黎洁立马答应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你是我的好老师,我一生都佩服你。"   "好!"薛天红见大家都来了,又对大家说:"我很想回岳桥坝老房子去看一看,看看舅舅成元杰回来没有?同时给父母双亲、舅娘、表哥表姐上上坟。不知大家愿不愿意去?"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司令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亲人。"大家都十分赞同。   薛天红领着五个人来到了岳桥坝,见鬼舅成元禄原来的的房子完全没有了,成了一片菜地,一直延续到小溪边,小溪上的小木桥也被人撤掉了,对面已经一片荒凉。   薛天红想到儿时父母俱在的幕幕情景,两家人如一家的快乐生活。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多好多美的地方呀!一场风雨就变得面目全非、哀鸿遍野、满目苍凉。"   黎洁说:"老师,我看见都想哭,那一年我们几个同学来看爷爷奶奶,一家人那么的温罄美好。"   "是呀!想起过去,心里就阵阵发痛,我们要用自己攥在一起的力量推翻这个昏暗的世界和这个不合理的制度,重新建设我们美丽的家园。"薛天红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大家绕道来到了父亲岳云山的坟前,见坟墓前已站立着一个人,呆呆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坟头。是谁呢?薛天红觉得奇怪,岳成二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唯一只剩下舅舅、小强和四娃了,四娃没有这么高大,小强是不会来的,难道是舅舅回家来了?薛天红一阵惊喜,急步跑拢去,喊道:"舅舅!"   那人被惊醒过来,扭过头来,却是哥哥岳小强,心头不免又惊又喜。是他回来了!   康强猛然间见了妹妹小雪,也同样是又惊又喜。他前次被妹妹强行撵下山后,心头一直痛苦不已,回到住处寝食不安,第二天又来到了四面山上,乔银屏告诉他,薛天红下山去了,要十天之后才回来,他只好又走了,呆在住处总是心神不宁,决定回老家一趟,看看父母的坟茔,请求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他和妹妹和好如初。他被妹妹无情地拒绝于千里之外,只是觉得很难受,很尴尬,但一点不仇恨,埋怨她。他觉得比从前更美丽了,这种美丽是少女时代未曾有过的。漂亮的女人总是叫男人想入非非,激动不已,因为他心中还有许多过去留下的梦幻。   康强回到家乡岳桥坝,山水依旧,还是那么美丽,可亲人却没有了,迎接他的是坍塌的旧宅,面目全非。房内的东西已被附近的乡邻洗劫一空,舅舅的房屋可能是雨水久泡,已全部垮塌,屋脊的木头也被人搬走,只留下一堆乱草。他和小雪小时候练武的草坝上已长满了野草,一朵朵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小花开的正鲜,康强此时脑海钻出了许多儿时的故事来,心中不觉伤感起来。前次回来,还有贤惠的花月凤舅娘迎接他,给他们好吃好住的安慰。今天却只有他孑身一人,鬼舅死后,舅娘花月凤带着儿子已远嫁外乡,那座房子垮塌后已已被别人开垦成了菜地。   康强叹息了一阵,又去了半山坡的父母的坟地,这里埋着岳成两家的坟墓十几座,最近几年新死的就有六座,父亲岳云山,母亲成元秀,舅娘温万素,还有大表哥成国龙,二表哥成国虎和表姐成国玉的空冢。转眼间,这些亲人便生命丧失,遗容不存,成了野鬼荒魂,过去他曾经听信八字的鬼话,是妹妹小雪的八字太大,克死了家中的亲人,后来在外面闯荡了多年,也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这些人与妹妹小雪是毫无关系的,也要死,也死得那么悲惨。他悟出了人们的灾难是战争造成的,是动乱造成的,是贪官造成的,是坏人造成的。他恨战争,他恨贪官,他恨动乱,他恨坏人,从此不再憎恨妹妹小雪了。   康强见了妹妹小雪,心头涌起一股无比的喜悦之情,首先开口说道:"小雪,你也来了,我刚给爸爸妈妈烧了纸,请二位老人保佑我们哩。"   薛天红礼节性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父亲的坟前,慢慢地跪了下去,低沉地说:"爸爸、妈妈、舅娘,不孝女儿看望你们几位老人来了。女儿无能,没有象哥哥那样当了官府的大官,我却当了土匪的司令,让几位老人寒心了,但是不管怎么下去,我也决不会忤逆不孝的,你们的恩德我会永远记住的,你们的教诲我会永远记住的,决不会失去正义之心,同怜之情。父亲、舅舅你们常用老子的话教育我: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我一定记住,我一定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难,同甘共苦渡难关。山雀,把纸钱香烛火炮都点起来!为我们死去的老人和英雄祭奠。"   薛天红在半路上已买好了这些祭品,在薛天红向死者述说之即,几个人已将纸钱燃烧起来了。周二娃将几十串鞭炮挂在了树枝上,一听号令,便同时点然起来,那啪啪嘭嘭的响声惊动了四方,一群小鸟惊飞而去,连那长江边头的纤夫们也顿足而望。这时来了几个乡邻,一见是薛天红和康强兄妹二人,都不敢走拢去了,在远处站了一会儿,又悄悄地走了。   扫坟完毕,康强指了一下山坡上,对薛天红小声说:"小雪,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好吗?"   薛天红问道:"好哇,我正有话要问你哩,你给我问的事情怎么样了?你可是下了保证的哟。"   康强面带为难之色,说:"我已经向主任说了两次了,他不肯同意。"   薛天红奇怪而惊讶地问:"为啥子?我们上前线去打日本鬼子都不行吗?"   康强说:"主任说,你不是宋江,日本鬼子不是方腊。国民政府更不是宋朝皇帝。"   薛天红不明白地问:"这是啥子意思?"   康强说:"我也不明白,问他,他也不肯作更多的解释。可就是不同意你们到前线去,特别是到北方的抗日根据地去。他说,我们国军没有抗日游击区,都是打正规战,用不着你们。游击区都是共产党的,你们去了恐怕被赤化。先安内后攘外是党国的国策,啥子时候都是不能变的。"   薛天红气愤地说:"是不是想剿灭我们?我们等着!我知道你们安得啥子心,当年梁山英雄杀的人还少吗,宋朝皇帝都同意招安,你们为啥子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呢?你们说一套做一套,究竟还要不要救中国?"   康强着急,急忙解释说:"那不是我的意思,我还会去说服主任的,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找你谈。"   薛天红冷冷地回答说:"有啥子话,请你把我们要下山的事情办好了再说吧,今天免谈,我们还要赶路。"   康强不敢再强留,怕引起薛天红不满闹僵了,只好快速地说:"前几天我又单独去了四面山,你不在,乔银屏把你的事情全都对我讲了。这几年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我过去太混了,听了那坏人八字先生的话。你想想我们小时侯是多么的好,你看那棵鸽子树,当时你摔下来,还是我背你回家的。"   薛天红顺着康强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棵鸽子树长得更高大了,洁白的花朵缀满树冠,好像一只只白色的鸽子占满树枝。她想起了童年的趣事,想起了和哥哥一起去朱家场赶场的情景,也想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心中的喜悦渐渐被悲哀代替,悲哀渐渐被愤怒代替,她突然变得十分理智起来,很干脆地说:"过去已经过去了,想起叫人心碎。你以后不要去找我了,你就是去十趟、一百趟也没有用,我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   康强诚恳地劝说道:"小雪,你别上山去了吧,我也不回重庆去了,咱俩就在这岳桥坝生活一辈子,我种田土,你操持家务,互敬互爱,与世无争,再不去干那些冒风遇险的事情了。"   薛天红语气坚定地说:"这是不可能的,照你的生活思路,你是当了士兵就想当连长,当了连长想当将军的人,你现在看着我还年轻想结婚,真正结了婚,你会后悔的,因为它会耽误你的前程的。再说,我们俩人都有命债,都是杀人狂,官府要索我的命,百姓要索你的命,我们能够在这里平静的生活一辈子吗?别做梦了!"   康强说:"那我们远走高飞,找一块净土去生活。"   "你这是脑壳一时发烧说胡话吧,现在这社会能找到一块净土吗?你还是回去当你的大官吧,你不能辜负了屈家十小姐对你的痴爱,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回来了。小强哥,请原谅我,我现在并不爱你了,我心中已有自己的爱人了。"薛天红郑重地说。   康强以为薛天红说的是邬云龙,说:"他不是死了吗?"   薛天红直率地:"邬云龙那是我婚史上的男人,但并不是我真正喜欢的男人,我是为了替我父亲报仇才自愿嫁给他的。我真正爱的男人不是他,是四牌坊的九少爷屈黎民,不管今后能不能见上他,但我始终爱他。你始终只是我的哥哥,我曾经喜欢过的,讨厌过的哥哥。你还是回去吧,希望你能当一个大将军,咱岳桥坝也该出一个大人物了。哥,再见了!"   康强此时的态度极诚恳,说:"小雪,过去都是我错了,我向你认错不行吗?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屈十小姐,我对她没有个人感情,不需要她等我。我感谢你处死了蔡大汉、成元禄两个大坏蛋,为我爸爸报了仇。"   薛天红说:"爸爸也是我的爸爸,用不着你谢!对了,我可是一个政府通缉的要犯,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康强说:"我已对很多人讲了,要求军警撤销对你的通缉,该死的是真正的土匪巴山虎、‘朝天椒’那些人。你不是土匪,是逼上梁山的英雄好汉。"   "巴山虎帮我们杀了仇人有啥子错,我们不但不能杀他,还要感激他。做人只能感恩戴德,不能过河拆桥,恩将仇报。"薛天红边走边说,当她一眼看见不远处的舅舅垮塌的房子时,说道:"我现在最想见的是我的舅舅,我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啥子地方?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康强说:"我也想他,我一定想办法找到他们!我们两家对抗战做出如此重大的贡献,看着这个昔日热闹温情的家庭,如今却变成这般的萧条破败,房屋垮塌,布满蛛网;人去屋空,家徒四壁。舅舅,你们何时才能回来呀。我一定把您找回来!"   "能找到他,我非常谢你。到时候请告诉我一声好吗?哎,还有一件事情,这个给你,前次你上山来,我忘掉还你了。"她从手腕上取下那副刻有"情投意合,腹心相照"字样的手镯,递给了康强,说:"我们的缘分已尽,我已是个二婚女子,不配戴这个东西了,现在退给你"。说罢,将手镯重重的放在了康强的手里,转身奔下山去,沿着江边的大路走了,头也没有回一下地走了。   "小雪,你——"康强追了几十米远,见妹妹走远了,才一个人又回到坟地,在那里呆了好一阵,对父母的坟墓拜了又拜,依依不舍地痛苦地离开了岳桥坝。   薛天红离开了岳桥坝,心里十分难受。莫看她脸上冷冰冰的,嘴上不依不饶,可心头却在滴血。十几年的兄妹情谊,就在这一言一句,一举一动中慢慢地生疏了,淡薄了,瓦解了。她这样做,似乎觉得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但她又觉得不这样做,更对不起父母的大恩大德。哥哥小强是在走一条看似前途似锦,实则是死胡同的道路,这样走下去,必定与自己的出生、地位、身份相违背,最后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哎,天红姐,下面我们咋个走?"山雀的问话打断了薛天红无限的思绪。   薛天红四周看了看,说:"走,去太佛镇,看看时含春的情况咋样,顺便把翁班长他们一起叫回去。"   劳登明说:"现在没有小娃儿了,大家可以走快些了。出来几天,我还想念起山上的弟兄们来了。"   周二娃开玩笑说:"不对吧,你肯定是在想婆娘了。"   劳登明说:"周二娃,不要乱说,你!"   周二娃揭老底说:"我乱说,你以为我是瞎子,你的一举一动早被我看见了。"   山雀好奇地问:"是哪个?周二娃!"   劳登明说:"哎,周二娃,你敢说,看老子打你!"   薛天红招呼道:"你们别闹了,赶路要紧!"   众人到了大佛镇的地界,一路上听得人们议论纷纷,说明天逢十五,要在大佛寺杀白毛女鬼,陪杀的还有四个男恶鬼。薛天红听了担心不已,难道是时含春他们出事了?问路人,人们又说不清楚,急得薛天红心中冒火,对众人催促道:"快!快走!"   要问薛天红是否救出时含春等人,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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