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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蕾的心情刚刚好了没几天,女儿李小月就开始嘀咛着要新手机。小蕾当然不肯答应。 这天早饭时,小月又一次缠着她,哀求她开恩,发誓说今后再也不会在课堂上玩手机,而且学习成绩一定要比以前有所进步。 小蕾态度坚决。想买手机,等到考上大学以后再说吧,中学阶段想都别想了。 小月见哀求无果,便将嘴唇撅得老高,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菜,也不等妈妈送她,拿起书包就出门了。 小蕾见状,便赶紧收拾了一下,也推起电动车出了门,远远地跟在女儿身后。 让她一个人带着情绪去上学,自己还真有点不放心。 小月头也没回,赌着气一路向学校走去,碰到矿泉水瓶、易拉罐等垃圾,便抬起脚,砰地一下踢出老远。 小蕾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女儿受了委屈,她心里并不好受,但是没办法,为了她的学习,也为了不再被老师请去"谈心",她只能硬下心肠,杜绝她的要求。 直到看到女儿气鼓鼓地走进学校大门,她才放下心来。 转过身去,骑上电动车,早早地来到了单位。 小蕾工作的地方是一家税务师事务所,专门从事为企业代理记账、代办纳税事宜,出具纳税情况鉴证等业务。 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坐在办公桌前等了一会儿,包括刘慧在内的其他同事便都陆续到来。 首先召开了一个简单的班前会,各人汇报了一下昨天的工作情况,又制定、分配了当天的工作任务。 散会时,所长说,小蕾,你留一下。 所长叫郑必成,四十多岁,秃顶,脑壳明晃晃的,脸上却长了一部浓密的络腮胡子,皮肤黑黑的。 他这一张黑脸老是阴沉沉的,像这个小城市不该有的雾霾天。 但小蕾知道,他其实是人很热心的人。 小蕾,地税局组织了一个税收业务培训班,地点是杭州浙江大学,主要是针对内部人员,同时还邀请了几个企业参加,其中包括咱们所。我想了一下,还是你去吧,这段时间你工作很辛苦,出去放松一下,就算是所里给你的奖励。另外,也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税收业务。 所长跟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一丝笑容。 小蕾有点犯难了。在这个业务性很强的部门,有机会出去开拓一下视野,学习学习业务,当然是好事,况且杭州也是她特别向往的一个城市,那儿可有天下闻名的西湖。 可是,她走了,女儿咋办? 所长,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可是,我女儿还小,需要人照顾,您、您还是派别人去吧。 呵呵,你呀,可真是的,女儿都上初中了,用得着像小月孩子那样照顾吗?再说,你丈夫在家,公婆也离得不远,还怕难为到她? 可是,我打小没有离开过她,真的有点不放心。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有好多人争着想去,因为你是咱们所里的业务骨干,才把这个名额给了你,你得好好珍惜才是。 可是——小蕾还在犹豫着。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到地税局集合。 小蕾无奈地走出了会议室。 什么?你是说你要出去学习一个星期? 晚饭时,听到小蕾宣布这个消息,小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小蕾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我要独自一个人在家,吃爸爸做的饭,而且一吃就是一个星期?妈妈你可真狠心。 嘴巴撅得老高。 我也不能一辈子守在你身边啊。离开你们一段时间也好,让你们尝一尝没有妈妈在身边的滋味,否则,你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当妈的有多辛苦。 其实,你走了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没有人再在我耳朵边上唠唠叨叨,弄得我头皮发麻了。 小月忽然又喜笑颜开,冲着小蕾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这个没良心的。 又转头对着丈夫,说:我不在,她学习上你可得用点心,别啥事都由着她,坏毛病都是一点一点惯出来的。 嗯。 下了班早点回家,别光顾着去钓鱼,给孩子做点饭,把家里收拾收拾,别光买着吃,净些垃圾食品。 嗯。 实在不行,就让她爷爷奶奶过来,帮着接送她一下,给她做做饭,洗洗衣服。 哎呀,你说你没完没了地唠叨个啥?你放心地走吧,没有你,天蹋不下来。 丈夫有点不耐烦了。 吃过晚饭,她开始收拾东西。 除了自己的东西,还有女儿的:衣服、鞋袜、内衣、卫生巾、学习用品、钱包、这几天的生活用品…… 什么都得给他们准备好,这爷儿俩,可真是不叫人省心。 晚上,小蕾既兴奋,又不放心,很晚才睡去。 直到坐上了高铁,依然还在担心。这爷儿俩,不知会将家里踢蹬成个什么样子呢。 唉,由着他们去吧,反正也就一个星期。 2:
高铁真好,三百公里的时速,平稳、舒适,与她想像中纷乱、拥挤的火车不是一个概念。 窗外的景物拉洋片似地快速地向后飞跑,小树林、小山岗、小水塘、一片片的稻田、一片片的油菜花、一座座灰白相间的小洋楼……秀气、旖旎的江南风光真的令人心醉。 还有站牌上那一个个耳熟能详却从来没有到过的城市的名字。 思绪渐渐从家里走出,开始专心地、激动地享受着旅途的愉快。 四个多小时后,他们赶到了目的地。 乘坐接站的大巴,来到了著名的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与班主任老师见了面,分配了宿舍,熟悉了教室,领到了房卡、饭卡,听取了有关注意事项的介绍,接下来有一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与她分在一个宿舍的,是一个叫赵静的女人,来自县财政局预算科,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胖乎乎的,不过身材总体来说还算是比较协调,也比较受看。她是典型的外向型性格,自打坐上火车,她就不知疲倦地与周围的人说笑着,而且一直保持着高分贝。 下午,大伙儿都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缓解了一下旅途的疲劳。吃过晚饭,便相约去逛杭州城。 有去博物馆的,有去钱塘江的,有去灵隐寺的,小蕾与赵静约了其他几个人,有男有女,决定去看西湖。 由于业务的关系,小蕾与这些企业和税务部门的人很多都认识,所以交流上并没有什么困难,也没有感到过多的拘谨。 查了地图,坐上40路公交车,二十多分钟后到了吴山广场,再向西走十来分钟,就是西湖了。 西湖,传说中秀美可人、氤氲朦胧的西湖,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呢? 心中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等到了湖边,她的心情却反而平静下来了。 甚至有一些失望。 多么普通的一潭水,除了远处高高的雷峰塔和小一号的保俶塔,除了沿岸那一圈毫无精神地亮着、又懒洋洋地倒映在水面上的灯光,看不到任何奇妙之处。 灯光闪闪烁烁,似在调戏着湖水,使湖面多了一丝暧昧。 当然,还有人,熙熙攘攘的人,一对接一对,一伙接一伙,将西湖包围了起来。 他们汇入这些人流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们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兴奋地、大声地说着话,开着玩笑,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欣赏夜色下的西湖。 西湖游变成了一次徒步驴行。 小蕾闷头跟着队伍,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大家的说笑,失望感越来越强烈。 前面有一个小广场,中间是一个不知用什么搭起的小高台,高台上的几个人,有的抱着吉他,有的弹着电子琴,有的敲着架子鼓,一个人正拿着话筒,深情投入地演唱着一支什么歌子。周围摆放着一个个的藤椅、小桌,桌上摆放着啤酒、饮料、各种各样的小吃,坐在藤椅上的人们一边喝着啤酒,嚼着小吃,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演出,不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掌声和欢呼声。 露天演出! 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和同伴们一起驻足观看。 正在献唱的是一个男生,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礼帽,穿一身白色西服,扎着红色领带。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看上去白晰、俊美,颇有一点费翔的模样。 费翔是她特别崇拜的一位男明星。 那位男生恰巧也正在唱着费翔的歌: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象三月 浪漫的季节 醉人的诗篇 唔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象春天 喜悦的经典 美丽的句点 唔 …… 歌声浑厚、清亮,颇有穿透力,一句一句唱到了小蕾的心里。 配合着动作。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协调,潇洒自如。借着灯光,她看到他的眼神之中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她的心中忽然漫上了一层什么,似伤感,又似甜蜜,湿湿的,沉沉的,一下一下地在胸口翻滚着。 正沉醉间,不知被谁拉了一把:走啦! 她恋恋不舍地、费力地将目光从男生身上收回,跟着众人离开了广场。 被动地、恹恹地跟在众人身后,机械地迈动双脚,机械地应付着他们的说笑,机械地围着西湖转圈。 那个人的影子却一直在她的心头闪动。 老是想回过头去再看一看他,却害怕被别人发现,引起大家的耻笑。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 可是心中却是那样惆怅无比。 大伙儿一边走,一边议论着: 这就是所谓的西湖吗?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好,太令人失望了。 是啊,我看,还不如俺老家的那个小水库漂亮。 你懂什么?像西湖这样的景点,是要用心去体会的,像我们这样走马观花,匆匆忙忙的,能看出什么? 是啊,最好是选一个下雨天,一个人撑着雨伞,独自在苏堤上漫步,才能体会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意境。 最好是能有一位美丽温柔的江南女子相伴。 美得你!这样一个人欣赏西湖的机会,恐怕是再也碰不到了,中国人实在太多了。 …… 西湖是要用心去体会的。小蕾边走边想。 她的心没有留在西湖,却留在了那个戴着礼帽、穿着白色西服的小男生身上。 那天晚上,那种惆怅、伤感的感觉一直在她的心里翻腾,令她很晚很晚才睡着。 3:
第二天,便进入了正常的培训上课时间。 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中间是两个半小时的午休,课程的设置还是相当轻松的。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培训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很多人不过是借着培训出来放松一下而已。 下午放学后,大伙儿便又三三两两地约着,出去逛街、吃饭、游玩。 小蕾不喜欢热闹,便拒绝了赵静和几个男生的邀请,独自一人吃过晚饭,便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电视。 忽然感到有点孤独,有些想家,想女儿和丈夫。 便打开手机,给丈夫发了一条短信:吃饭了吗? 过了一会儿,丈夫回信: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正在宿舍看电视。 没出去玩儿? 没有,不想出去。女儿呢? 写作业呢。 噢。 杭州还好吧?去过西湖了? 嗯,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说还不如咱老家的小水库漂亮呢。 那是你们没有眼光,不懂欣赏。你百年不遇地去一回杭州,就好好玩玩,好好体味体味吧,家里你就放心好了。 嗯。 想再多聊一会儿,却想不起说什么好。只好和他说了"88",放下了手机。 电视上正在播放尼格买提主持的"开门大吉"。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女孩正在猜歌,猜对了之后,便有人出来演唱,但演唱者并非是那些著名歌星本人,而是他们的模仿者。 那个小女孩平常一定特别爱听歌,猜对了好多首,有刘德华的、邓丽君的、刘欢的、张学友的…… 还有费翔的!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穿白色西服的男生的模样。 那种湿湿的、沉沉的伤感又压在了她的心上,使她感到心烦意乱,电视也看不下去,睡觉又睡不着,百无聊赖。 赵静很晚才回来。 回来之后便跑到卫生间里,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 小蕾赶忙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又用手轻轻捶打着她的后背。马桶里那一摊黄色的秽物令她自己也差点吐出来。 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赵静抬头冲她笑了笑,脸上没一点血色。 这伙男人太他妈能喝了。我本来还长了个心眼儿,盯住了其中的一个,看他长得干瘦干瘦的,心想肯定酒量有限,没想到就他妈的属他能喝,于是就被灌成这个样子了。 小蕾笑了。 你呀,可真是自找罪受。 风卷残云般地吐了好久,赵静才漱了口,躺到了床上。 张姐,你怎么也不出去玩一会儿,出来一次多不容易,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多浪费。 我不想出去,就想一个人清静地呆一会儿。 你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吗?我们去看了钱塘江,哇,江边的景色真是太美了,比西湖还美,你真该去看看。我们还拍了照片,你看。 边说边打开手机,让小蕾看里面的照片。 照了很多张。景色确实很美。 其中一张是她与一位男生的自拍,他搂着她的腰,她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几乎贴在了一起。 小蕾笑了笑,脸红红的。 看来你们真的喝醉了,都变成疯子了,这种照片也敢拍,要是让你老公发现了,不骂死你才怪。 我才不怕呢,等回到家,我就拿给他看,告诉他,天下可不光是他一个男人,喜欢姑奶奶的人多着呢,再不好好待我,就申请换人。 说完便借着酒劲儿,哈哈大笑起来。 小蕾陪着她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二天照旧上课。 吃过晚饭,大伙儿又都约着出去玩儿。好不容易到杭州来一次,不能放过一个欣赏天堂美景的机会。 小蕾依旧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 但她也不想再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 想了想,便决定再到西湖边去一次。 她想一个人去用心感受一下西湖,发现她的美。 更重要的是,她的心中还留着那个酷似费翔的男生的影子。她想再一次听到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见到他优雅秀美的舞姿。 天刚刚擦黑,西湖四周华灯初上。夜游的人们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音乐茶座尚未开张,只有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人在摆放着各种器材和用品。 小蕾怀着期待的心情,一个人在西湖边上慢慢地踱步。 当她远离同伴的喧嚣,把心沉静下来的时候,西湖的秀美便开始一一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湖面很静,像一个大大的水晶,静静地躺在一个椭圆形的托盘里。水面上倒映的灯光不再如昨晚那般暧昧、轻佻,而是轻轻地闪动着,像是水晶上镶嵌着的一片片金光闪闪的饰品。 小蕾穿过一段长长的、如长廊一般的木桥,来到一个小亭边,在一棵垂柳之下站定,欣赏着夜幕下的湖光山色。西湖边的垂柳柔枝低垂,似一个个刚刚出浴的美人。 对面山岗上,雷峰塔高高耸立,塔身灯火通明,在湖面上映出了很长很长的倒影。 那下面埋着白娘子,一个为了爱情舍却自由的美丽的蛇妖。 白蛇传的故事她已经听了无数次,而且她也知道,白娘子的爱情虽然美丽,却不过仅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 可是,当她亲自来到西湖边,来到压着白娘子的白塔下,再想起这个凄美的传说的时候,她依然被深深地感动了,心中有暗流在涌动,眼中有泪水盈眶。 小蕾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想像出了那么美好的爱情故事,却又无情地创造出一个如此悲剧的结尾。 也许,一切能为人所记住的爱情,都有类似的悲剧在里面。 她更不明白的是,雷峰塔明明已经倒掉,却又有人将它重新建起,继续将白娘子无情地囚禁在下面,永世不得解脱。 那个重建雷峰塔的人,若不是疯子,就是一个与法海一样的变态狂。 小蕾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雷峰塔。 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西湖,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该来的地方。 忽然传来一阵架子鼓、贝司和电子琴的声音,一个人正在"喂喂喂"地调着话筒的音量。 音乐茶座开始了! 小蕾的思绪被打断。她擦了擦眼睛,定了定神,回身向着茶座的方向走去。 刚才还冷冷清清的茶座此刻已是人满为患,藤椅已经全部被坐满,人们一边说笑,一边喝着啤酒、饮料,嚼着小吃,静候演出开场。 小蕾远离人群,在湖边找了一株垂柳,斜倚在树身上,静静地观瞧。 演出很快就开始了。 没有开场白,没有人报幕,也没有任何过渡,曲子一首接一首地弹奏,歌曲一首接一首地演唱,歌手一个接一个地登场。 很多歌手都唱过了,有男有女,有三十四岁的中年人,也有十七八岁的小青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心中的期待越来越强烈。那个酷似费翔的年轻人什么时候才会登场呢。 时间过得真慢。 又一名歌手下场后,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依然是那顶白色的礼帽,白色的西服,红色的领带,依然是那浑厚、清亮的男高音。 小蕾的心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 他今天演唱的曲目是《青花瓷》: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 唱这首歌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的舞蹈动作,只是配合歌词,多少加上了一点手势。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优雅潇洒依旧 ,眉目顾盼之际,风流倜傥依然,惹得台下的几个年轻女子尖叫连连。 小蕾的心里无比激动。 她真想像那几个小女孩一样,也放开嗓子,尖声大叫几下。 可是她还是忍住了。自己已将近四十岁,早已过了可以无拘无束,自由挥洒的年龄了。 可她不想控制自己的情感。虽然作为一个中年女人,迷上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陌生男人是不正常的,可她还是放纵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一颦一笑都看到心里去;耳朵一动不动地倾听着他的声音,似乎要将她的每一个音符都听到骨子里去。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可以放开胆子去想象,去陶醉,去崇拜和喜欢一个人,不必担心有人会发现自己的心事,发现自己因激动而变得红润无比的脸蛋儿。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於碗底 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着你 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 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帘外芭蕉惹骤雨 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 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 多么美,多么动人,这歌词,还有……这人! 一种情愫不停地在心中翻滚。 一首歌很快便唱完了,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微笑着向着大家挥了挥手,便潇洒地走下台来,在一张桌子边坐定,拿起一瓶啤酒,与在座的众人碰了杯,一边喝着,一边与他们说笑。 小蕾死死地盯着他看,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无意的动作都令她如此地着迷。 喝完一瓶啤酒,他站起身来,与桌上的客人一一握手道别,看来,他要离开了。 小蕾的心中便不自觉地生出一丝怅惘。 离开众人,他竟然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眼睛也一直向着这边张望。借着明亮的灯光,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睛中那种淡淡的忧郁。 她心跳加速,几乎喘不过气来。 近了,更近了……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背包的带子,手心里的汗水几乎要顺着手指往下淌。 终于,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可他并没有在自己面前停留,继续大步向着走去,眼睛从她的头顶掠过,望向了她的身后。 身后,一个个子高高、穿着洁白长裙的年轻姑娘在冲着他微笑。 他走到年轻姑娘的身边,很潇洒地搂住了她的腰,姑娘很自然地将头一歪,斜靠在他的胸前,两人一边说笑,一边缓缓向前走去。 小蕾的手心一阵冰凉。 心,正飞腾在云端,突然失去了想像的翅膀,重重地摔回了现实的地面。 有一些失落,有一些委屈,有一些嫉妒,也有一些无助。 心头又生出了深深的惆怅和伤感。 现场依然有疯狂的掌声和尖叫声,可她却已充耳不闻。 深深叹了口气,眼中的泪水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她努力控制着。 这其实是一种很可笑的情绪,作为一个有老公和孩子的中年妇女,这是一种不能被允许的情绪。 可她依然放纵着自己。 在这种放纵之中,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觉,有痛楚,但却是一种幸福的痛,越痛,就越想去触碰它,感受它,就像在嚼一枚酸酸甜甜的杏子。 他和那位年轻姑娘早已走出她的视线,可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向那个方向望着,感受着那份幸福的痛…… …… 4: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培训就到了最后一天。 上午,所有的课程全部结束,并简单地举行了结业典礼。下午放假,给学员们留出了充足的逛街、购物的时间。 吃过午饭,大家便三三两两地出门去了。 小蕾、赵静还有其他几个人,相约来到了杭州大厦。据说这是杭州最有名的商场。 从一楼逛到三楼,一边逛,一边挑选着可意的商品。 赵静和一个高个子男生走在前面。男生瘦瘦的,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赵静时不时地轻轻捶打他一下,他也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搂一下她的肩膀,一副亲密无比的样子。 他们的亲昵是随意的,自然的,大家都了解他们的性格,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作为局外人的小蕾却脸红了。他们俩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那个酷似费翔的人。 心中隐隐地觉得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哪样呢?是自己不该去想那个人,还是赵静不该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她并不清楚。 杭州商场的布局和商品与家乡的商场并无二致,转来转去,并没有多少东西可买。 最终,她为女儿挑选了一条白色的丝巾,一把小巧精致的天堂伞,又拿上了几盒龙井茶和杭白菊,以便回去后,作为送给丈夫和亲朋好友的礼物。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地采购了一些商品,尤其是赵静,买了十几条丝巾、两件睡衣、十几盒茶叶,东西多得她与那个瘦小的男生两个人四只手才勉强提得动。不过,那个男生似乎很乐意为她效劳。 晚上,绝大多数人都相约出去喝酒、逛街,庆贺培训班的结束,同时抓住最后的机会去感受杭州城的魅力。 赵静约小蕾同去,小蕾推说自己有点头疼,不想去,说要早点休息,以便赶明天早上的火车。 赵静也不勉强她,与其他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去了。 小蕾依然放不下西湖,西湖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与西湖一样放不下的,当然还有那个帅气潇洒又有点忧郁的年轻人。 她还是想一个人去西湖看看。 看了三次西湖,竟然都是在晚上,看不到它的全貌,真的有点遗憾。 可即使在晚上,每一回来看西湖,她都有不同的领悟。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觉得西湖纷乱扰攘,平淡无奇。 第二次来的时候,她觉得西湖有一种朦胧的、安静的美。 今天晚上再来,她忽然觉得西湖又变成了一位饱满丰腴的少妇,温润含蓄,风情万种。无论你从哪个角度欣赏她,她都会给你不一样的美,不一样的谜,给你留下不一样的印象。 也许你穷极一生,也无法真正领略她到底有多少种美丽。 这,就是千年名胜的底蕴。 西湖,是需要用心去体会的。小蕾又想起了什么人说过的这句话。 她坐在湖边的一张躺椅上,手托双腮,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湖面。 起风了,是丝丝缕缕的微风,湖面上被吹起了一层一层细微的波纹。 吹皱一池春水。她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诗词。 与湖水一同被吹皱的,还有她的心。 音乐猛然响起,话筒中又传出"喂喂喂"的声音——音乐会开场了。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小蕾站起身来,缓缓向音乐茶座的方向走去。 台下依然是喝着啤酒有说有笑的人群,不停地欢呼、尖叫;台上依然是穿得花花绿绿发型各异的演员,疯狂地打鼓、弹琴、歌唱。 不同的是,她看不见那个戴礼帽、穿白西服扎红领带的人。 歌曲一首接一首,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始终未见他露面。 小蕾的心里有些失落。 但她依然期待着。也许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气喘吁吁地登上台来,一边向大家道歉,一边充满魅力地微笑着。 他必须来!在她离开杭州城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必须来到这里,登上台子,让她好好看一看他。 可是始终没看到他的影子。 小蕾的心乱了。她的眼睛离开了舞台,四处张望,期盼着他也许就躲在不远处的某一个角落里,在偷偷地望着自己。 可是,直到演出结束,观众都已起身离去,乐手们也都开始麻利地收拾着乐器,他依然没有出现。 他失约了。 当然,并没有什么约定。可是在她的心里,她早已认定他与自己达成了默契,有了一种心灵的约定。 他不应该失约的。 小蕾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着力的地方。 站了这么久,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乏,使她赶紧在附近找了一个躺椅坐下,精神萎靡,好像已没有力气再站起身来。 多么绝望,多么委屈! 杭州的最后一晚,她注定要带着失落和痛苦离开。 …… 别了,西湖! 别了,杭州! 别了,费翔! …… 直到第二天上午坐上七点的火车,他心里依然还挂念着秀美浪漫的西湖,和西湖边上那个帅气潇洒的身影。 只不过,那个身影已经变得模糊,模糊得像是一团雾。只有那一身耀眼的白色和那双忧郁的眼神,还清晰地保留着。 这个模糊的身影将长久地印在她的记忆中,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会从心底里浮现出来,让她再次感受到那种欲罢不能的、淡淡的惆怅和伤感。 直到双脚踏出车门,踏上L城土地的那一刻,小蕾才将自己的思绪从杭州收了回来。 这七天,自己就如同身处梦境。现在,梦醒了,该重新走进现实生活的麻团中了。 敲开家门,丈夫和女儿一同迎了出来,帮她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提了进去。 女儿像打劫一样,一个包一个包地翻着。当她找到那条洁白的丝巾的时候,兴奋地大叫起来。 哇,真漂亮,妈,这是给我的吗?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小蕾疲惫地笑着。 小月高兴地将丝巾围在脖子上,在镜子前面转了几个圈。 真好看,妈,我就围着它上学去了。 说完,便背起书包,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小蕾没能喊得住她。 但她却分明看见,女儿有一个往书包里装手机的动作。 她警觉地问丈夫;这孩子哪来的新手机? 丈夫讪讪地笑了笑:噢,你不在家,她哭着喊着要手机,我没有办法,只好又给她买了一个。 你……小蕾生气了:你不知道学校不允许带手机吗?前一个刚刚被老师摔了,你还不接受教训。 我也没有办法,你闺女要死要活,不吃不喝的,我敢不给她买吗?再说,现在是信息社会,有个手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不在课堂上玩不就得了吗? 你能保证她不在课堂上玩吗?你就这样惯着她吧! 小蕾气呼呼地,不再理他。 这现实生活的烦恼还是来得太快了。 丈夫笑嘻嘻地来到她的身边,双手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这几天在天堂里玩得开心,让我一个人在家里受苦,现在你可得好好补偿补偿我。 小蕾有些反感,想把他的手推开。但看到他饥渴难耐的样子,却又不忍心。 毕竟已经一个星期不在一起了,这时候拒绝他,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 于是便半推半就,任凭他将自己的扭扣解开,衣服脱掉,露出汗津津、明晃晃的胴体;任凭他的双手在自己的脖颈、乳房、肚腹、大腿上滑来滑去,然后便迫不及待地、精准地直捣黄龙。 她被动地,木然地接受着。一个星期了,她竟然对和丈夫做爱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令她感到有点无奈,也有点疑惑。 丈夫的身体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了身上,在她还没做好充分准备的时候,他就已经拼命地动作了起来。 不过暴风雨很快便过去了,一如往常。 她有种解脱的感觉,也有些失望。 闭着眼睛,疲惫地躺在床上,听着丈夫喘着粗气。 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和那双忧郁的眼神。 她刚想沉醉进去,却被心中的一个声音猛地唤醒了。 在这样的时刻,忽然沉迷在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想念里,是一种万万不应该出现的情形。 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负疚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