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卢兰与廖奶奶 根据几十条与仙女有关的线索,经过筛选,卢兰挑选了一条她觉得最值得弄清楚的一条。她拿着从公社转过来的介绍信,来到了市郊的第二蔬菜大队第一小队。 "我叫熊得华,有什么事情请直讲,我全力支持。"看完介绍信,年轻的队长爽快地自我介绍。 "熊队长,我的公开身份是华北大学生物系的学生,到这里来是来采集植物标本的。你们就直呼我的名字吧!"卢兰收回介绍信。 "卢兰同学,到这里来是来采集植物标本的。"队长像通讯员一样重复着卢兰的话。 "听说你们队的一个廖奶奶的儿子遇上了仙女,有这事吗?" "有,但‘文化大革命’后,再也没人提起这事了。" "你估计我去问廖奶奶的儿子,他愿说真话吗?" "她儿子二十几年前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果然不出卢兰所料,事情一点都不简单。 "听说外地发来一份电报,说她的儿子死在外地了。" 卢兰合上了手中的本子,她一个字都没记。"这个廖奶奶能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吧?" "恐怕很难,‘文化大革命’时有人说她是迷信头子,因此被批斗过,还被抄过家。打那以后,她再也不提那事了,旁人也不愿向她提起这事。" "她家还有什么人?" "什么人都没有了,她是一个孤老太婆。" "那她是五保户啰?" "不是。" "那,谁来管她的生活呢?" "啊,对了,她还有个孙女,在北京一所大学图书馆工作,她每个月都寄点钱来。" "常回家吗?" "不常回,几年才回来一次。" "廖奶奶的儿子死了,她媳妇呢?" "她没有媳妇哇。" "那她孙女不是亲生的啰?" "是这样。"年轻的队长笑着说,"听我妈讲,在解放前的那一年,她儿子遇上了一个仙女,后来仙女生了一个女孩子就送到她家来了。仙女还给了她家一些金银,走时还带走了一些粮食和油盐。听说廖奶奶的儿子一直没有结婚,后来她儿子在市招待所做饭,后来又听说,她儿子带着孙女,陪外国专家出差了。详细情况廖奶奶最清楚。" 卢兰在本子上忙着记录,她深知,这种神神秘秘真假难分的细节不找廖奶奶细谈是摸不清楚的。她与队长反复商量,根据廖奶奶的家庭情况,制定了一个住进廖奶奶家的计划。 廖奶奶的家,两间青砖花墙小院,背靠青山,独门独户。院前是一口不大的清水塘,塘中水草泛绿,小鱼畅游,荷叶亭立,青蛙跳跃,塘边的柳枝垂吻着水面,习习微风,阵阵清香。 "卢兰同学,到了,这就是廖奶奶的家。" "哎!"卢兰完全陶醉在这原生态的美景中,她如梦初醒,慌忙应道。 "廖奶奶,在家吗?" "哎哟!是得华呀,快进屋,快坐。"廖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取下老花镜。"哎呀……这闺女,快坐呀!"她发现跟着队长进来的不是普通社员。 队长接过廖奶奶递过来的凳子说:"她叫卢兰,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她爸是个大干部,她是到我们这儿来采集植物标本的,原来住在市招待所,她嫌那里人多嘈杂,想让我帮她找个安静地方好温习功课。你看,我们队里就您这儿房子宽敞干净又安静……" "行!闺女只要不嫌我老婆子脏就住在这儿吧!"还没有等队长讲完廖奶奶就接过了话尾。 卢兰礼貌地站起来:"奶奶,给您添麻烦了。" "看你说的,这有啥麻烦。你就住在屋里那间房子,那是我孙女住的房间,床、被子、桌凳都是干净的。灯头是现成的,灯泡也有,安上去晚上就好做功课。"看样子,廖奶奶是个好客的人。 都是干净的。"您孙女要回?"卢兰问道。 "回不回没有个准信,反正快到暑假了,我把房子收拾干净,免得她回来我来不及。" 两天里,卢兰给廖奶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早晨,卢兰天一亮就起床,先打扫院子,再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吃了早饭就上仙女峰,回来除了一些蝴蝶树叶标本外还带回一小捆干枯树枝,这些都是生炉子的好东西。中午睡过午觉后就再也不出去了,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温习功课,晚上就陪着廖奶奶坐在院子里乘凉拉家常。 第三天下午,蔬菜队篮球场上拉起了白色大银幕:今晚小队包场放电影《天仙配》。在文娱活动贫乏的日子里,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小队的每个角落。 "廖奶奶,在洗菜啊!"队长媳妇亲切地打着招呼。 "哦,是桂花呀,这早就收了工。" 桂花放下肩上的菜担子。"今晚队里包场放电影《天仙配》,好看得很,晚上去看啰!" "人老了,还赶啥热闹!" "这是老戏,演的是天上的仙女与凡间的孝子结婚的事,城里人要看这个电影天不亮就起来排队买票!" "看你说的,水都能点灯,这好看的戏我去看。"廖奶奶高兴应道。 电影开始了,两台三脚大架的机子轮换地转动着片子,经过重新拷贝的胶片格外清晰明朗。卢兰陪在廖奶奶身旁边看边解释着剧情,老人心情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化。狠心的玉皇大帝逼着七姐上天了,可怜的董永倒在地上呼唤着……卢兰发现,老人也掉下了同情的眼泪。 回到家里,老人毫无睡意,卢兰主动拉起话头:"奶奶,这电影好看吗?" "好看。" "电影里的仙女多好啊,她喜欢我们人间生活,还与穷人结了婚,就是玉帝太坏了,硬是把一对美满夫妻给拆散了。" "兰子,你说天上七仙女下凡与董永结婚,真有这事吗?" "不管有没有这事,反正电影都放了,这种好事就不能让人弄坏。" "那我讲我的儿子遇上了仙女,他们都说我是个迷信头子,还抄了我的家,斗争我。" "那是‘四人帮’搞的一套,都是错的。现在‘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过去搞错了的都要纠正,冤假错案都要平反。抄您的家,斗您都是错的,您老人家有什么冤屈的事都应该讲出来。" "兰子,我绝不是宣传迷信,我儿子真是遇上仙女了。" "啊!那就请您讲给我听听。"卢兰拉拢了板凳,又替老人倒了一杯凉茶。 "嗯!"老人喝了一口凉茶,做了一次深呼吸,闭上了眼睛又打开了。 "我的儿子叫王福贵,长得一表人才。解放那年他才十八岁,他爸死得早,我拼死拼活把他拉扯大,也送他读了几年书。有一天早晨,太阳老高他还没有起床,我走到他床前一看,他睡得正香,我连推带喊把他叫醒。他醒来奇怪地问我:‘娘,我现在在哪儿呀?’我见他神志不清忙说:‘儿啊!你在你自己房里。’他坐起笑着说:‘昨晚有件事,我告诉您,您不要对任何人讲,这是天机,泄露天机是要遭祸殃的。’我就说:‘你还不相信你娘,有事只管讲。’贵儿挨了一阵,不好意思地说:‘娘,你是我娘我才对您讲,您千万不要到外面去讲啊。’他穿上鞋,走到房门口把门关上,说:‘昨晚有一位仙女到我房里来了,她说她与我有夫妻的缘分,她说她是天上下凡来与我成婚的,她长得真美哟,穿的全是绸缎,她不准我与您讲,说这是天机,泄露天机是要杀头的。’听到这里,我全身发抖,我哪里会相信他的话。我想我的苦命的儿是得了相思病,想媳妇想疯了,我抱着儿子边哭边说:‘儿啊,是娘不好,我今天就去给你把赵妈提的亲事定下来,过些天就把媳妇娶进门来。’听到这些话,贵儿发起火来。‘我不要娶媳妇,我讲的都是真话,你看这些金银手首饰,都是仙女给的,她让我给她买些米面和油盐,我还给她弄饭吃了,她走时把碗柜里的馍都带走了。看,这张红纸就是她的生庚八字。’我看着床头的东西,大吃一惊,一点也不假,我半信半疑,心事重重。就这两天,贵儿真的把米面油盐买好了。那天下午,他没下地干活,在房子里扫着地抹着桌,他再三跟我讲,今晚让我在房里千万别出来。天一黑,他就换了一套出门的衣在厨房里包着饺子,把堂屋里的灯也点上了。半夜,果然门响了一下,我从门缝里一看:一位穿得好看年青美貌的女子跟着贵儿走进了他的房,她头上的珠子象星星一样闪着红绿星光,看样子,一点都不像鬼,就是我们这里常说的仙女,我再不担心了。一会儿,贵儿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厨房。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悄悄打开房门,蹑手蹑脚跟着往厨房里偷看,贵儿正在下饺子,那女子坐在灶前往灶里添柴。借着灶门映的火花,我看得更清楚了。她穿的与我们完全不一样,就像画中的仙女一样:高挑的个子,细细的腰,瓜子脸,有红有白,高高的小鼻子,小小的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贵儿把饺子端到她手上,她轻言轻语地让贵儿先吃,贵儿见她总不动筷子,自己就夹起几个吃了起来,看见贵儿吃了,她也拿起了筷子,她吃得斯斯文文的,不一会儿,一大碗吃完了。待贵儿收拾好碗筷后,他们就悄悄地回到了贵儿房间。接着,他们的灯熄了,我也睡去了。哪晓得我跟贵儿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起来一看,人走了,粮食油盐也带走了,还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她是仙女,过几天再来,她自己来自己去,要我们不送她,也不要留她。她来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讲,讲了就会大难临头,招来杀身之祸。后来她隔些天来一次,开始几次她走我跟贵儿都睡得不知道,后来大概贵儿跟她讲了我们家就是母子两人,她来去都让贵儿知道。一个月后,贵儿跟我讲,仙女要见我这个娘,见面那天晚上,仙女喊了我一声娘就跪在我面前,我拉她起来,让她坐在我身边,我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看着她,好俊俏的闺女啊,真是个天仙,她手上戴着黄澄澄的大手镯,头上戴的插的都是金灿灿亮晃晃的金银珠宝。打那时起,仙女总是隔些时来一次,有时还带些吃的东西走。大概两年的时候,仙女送来一个女孩,她讲按照天规,她要上天了,他安慰着贵儿,只要不泄露天机,三年后还会下凡来看他们,她给孩子取名叫萍儿,还与萍儿留下一个银项圈,银项圈上还吊着三颗夜里能亮的珠子,再三嘱咐千万另弄丢了。萍儿已八个月了,我熬粥煮糊把她喂大,萍儿两岁的那一年,贵儿叔给他在市招待所找了个做饭打杂的工作。别人问起萍儿,我就说捡的。三年后,仙女又来了,她抱着萍儿亲得不得了,当天晚上贵儿不在家,我弄饭给她吃,约她第二天晚上再来。第二天,我到招待所找到贵儿,又替仙女弄了袋面粉。那天晚上,他们又见面了。以后,除了冬天大雪天外,仙女每月都要来二三次。在那粮食不够吃的年代里,萍儿开始在小学念书了,在暑假期间,我就把萍儿送到贵儿那里去,也想让孩子吃得饱一些。有一次,萍儿回来跟我说,招待所有一位外国女专家很喜欢她,常给她点心吃,还问她戴的项圈是哪个人给的,萍儿如实告诉她是妈妈给的,女专家问妈妈现在在哪里,萍儿讲妈妈在天上,是天上的仙女,女专家笑问萍儿能不能把项圈借给她看看,萍儿就把项圈取下来交给她。几天后,女专家把项圈还给了萍儿。过不久,贵儿说,他要与萍儿陪女专家出差几天,哪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们父女俩了。仙女见不到贵儿和孩子,再也不来了。" "你还记得他们是哪一年陪专家走的?" "记得走后的第二年就大办钢铁,到处起炉子炼铁。" 啊!那就是一九五七年走的。"您老歇歇喝口茶。"卢兰把茶杯送老人手里,老人端着茶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奶奶,听说您孙女经常寄钱来,她回来过吗?"卢兰知道廖奶奶还有话要说,追问道。 "一九七五年夏天,萍儿突然回家了,她穿着城里的衣裳,长得跟她妈一样俊俏,要不是看着她手上的记号,我都不敢认她。我把她抱在怀里说:‘真是我的萍儿!我这个孤老婆子有了亲骨肉了。’我问她爸走这多时怎么连信都不寄回来。萍儿说她爸病死了,她一直在北京由国家抚养读书,现在在一所大学图书馆里工作。她问她娘来过没有,问了好几遍。这孩子还是讲良心的,打那以后,她每月都寄点钱来。" 夜深了,万物肃静。卢兰不满足老人讲的故事就此结束。"您老刚才说萍儿手上的记号是个啥样的记号?" "是左手腕背上七个梅花点。" "您儿子到底是什么病死的,萍儿没跟您讲清楚?" "搞不清楚,萍儿这孩子变得不爱讲话了,我问她的事她总是讲几句就不讲了,我也不好多问。" "她现在叫啥名字,等我回到北京也好找她玩。" "啊,她没改姓,叫王思娅。" 许久许久,小屋的灯还在亮着,卢兰还在追记着廖奶奶的精彩故事。 第二天,就是卢兰到廖奶奶家的第八天,吃完早饭,卢兰照常背着包出来。她先找到华组长汇报了在廖奶奶家了解到的情况,又在街上替廖奶奶买了个热水瓶,廖奶奶家的那座马蹄闹钟总是快两分,快到十二点了,她不好总让廖奶奶等她吃饭。一踏进院门,卢兰发现,一个穿着鲜亮的小男孩正在追拍着一个大红气球。怎么,廖奶奶家来客人啦。 "阿姨!"卢兰看了一下,周围没人,不错,孩子是在喊自己。 "小朋友,好乖。"卢兰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一把抱起了孩子,"几岁了?" 孩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又同时伸出大拇指和小指。 "两岁……六岁……"卢兰笑着猜着。 孩子顽皮地摇了摇头:"两个加六个!" "不会是八岁吧?"卢兰逗着乐着。 "二岁半!"孩子羞涩地应道。 "啊,二岁六个月。"卢兰轻轻地亲了亲孩子的红苹果似的脸蛋。"是阿姨反应不行。" "进进!喊阿姨了吗?" 卢兰放下孩子,往前望去,廖奶奶和一个年轻女子已来到她跟前。 "兰子,这就是我孙女王思娅。思娅,这就是陪我的大学生卢兰。" "谢谢你来陪我奶奶!"思娅主动地伸出了右手,卢兰握着她的手:"给奶奶添麻烦了。" 王思娅,一身知识分子的打扮,虽然着装端庄老成,但还是藏不住她那优美的身材和青春美貌。 卢兰回到房里放书包时,王思娅也进来了。 "卢兰同学,刚才闲着的时候,我把你放在桌上的书翻了翻。" "没关系。"卢兰客气地应道。幸好,那些书和笔记本都是生物系学生用过的,她庆幸自己乔装身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要找王思娅,她自己就送上门来了,按照自己现在的身份她不便多问。 吃午饭时,卢兰了解到王思娅的丈夫叫施展鹏,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她还证实了廖奶奶所说的王思娅左手腕背上的那个梅花点记号。 "卢兰,卢兰!"卢兰刚放下筷子就听到院子外有人喊自己。她飞快出门一看:啊,是欧阳少杰和花雨来了。还没等她开口,花雨劈头嚷道:"卢兰,你这小蹄子,真让我好找,原来你躲在这里享清福来了!"欧阳少杰接着说:"孙老师把火车票都买好了,在车站等我们呢!" "嗯,那好,我收拾下就走。"卢兰匆匆地告别廖奶奶一家,跟着他俩上路了。 "是组长叫你们来接我的吗?"卢兰问道。 "是啊。"欧阳少杰应道。 "你们怎么知道廖家来客了。" "是熊队长打电话告诉我们的。" "喂!花雨,看不出来,你平时斯斯文文的,今天怎么这么浪啊?" "这就叫作进入角色。"花雨头一摆,右手握拳在胸前一横,做出了一副杨子荣的样子。 "马胜男案子有眉目了吗?"卢兰压低了嗓子。 "没有,这不是一桩简单的强奸杀人案。"花雨严肃地应道。 "辛刚那边有新情况吗?" "没有,只有等到老历十五了。" "喂!你不怕辛刚被仙女抢去了吗?" "我就知道你要来报复,看我不撕破你的嘴。"花雨、卢兰边追着疯着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