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蓝的天延伸在路尽头,白的云,堆在天幕,太阳透过白云射向着大地,变得不那么刺眼,又一个夏日来临了。 阳光洒落在树上,照在树叶上,光线散开,变成无数条线,一切是那么明亮,那么透净。阳光照在无边的稻田上,正是收割季节,地上还有一片耀眼的金黄色麦穗,这一切让空气仿佛都变得是黄色的啦! 面向稻田站着一个男子,三十岁左右,高挑个儿,身上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面容清秀白净,鼻子高挺,眼睛不大,有神,乌黑的短发整齐的竖在头上。他的身后有一所只剩下外墙的旧宅,原本白色的墙面,稀稀落落的只剩下斑驳的土黄色的墙心,一扇木制的板门,粗糙不平的表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根根木刺清晰可见,虽然破旧但却坚定地守护着这个几乎被大火烧毁的宅子。 从正午太阳当空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这么站着,脸上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他笑着,那是种微妙的笑容,里面有一丝陶醉,一丝无奈,夹着些许的悲凉。 十多年了,几乎每一年,他都会到这里来住些日子。简单的田园生活可以让人忘记尘世间各种各样的纷扰。况且就是在这里有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幸福,这里是他苦难童年的惟一一道光亮,与今天多彩的生活相比,那时他身边惟一拥有的就是黑暗,无尽的黑暗。如今,生活似乎改变了,但是那丝最亮,最耀眼,最温暖的,却已远去。来到这里开始是追忆,到后来成了习惯,而现在,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太阳快落山了,这个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推开木门,这么多年来的思念早就升华成一种记念,一种对爱的渴望,对真诚的向往。 (一) 江南的冬天有些特别,没有暖气,屋子里面阴冷得可怕。人们蜷缩在大棉袄,小棉袄,毛被心,毛线裤,毛绒裤制造的小环境当中。在虚假的温暖中,体验着束缚。 明光是所盲人学校,取这个名字,很多人认为讽刺,但校长说,孩子们的眼睛看不到光明,但心一定要明亮光彩。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学校远离城市的喧闹,但又不是特别偏僻。学校往北,步行不到半个小时,有一个小集镇,面积不大,却身处过往要道。镇上有个长途车站,运货的商人,来山里野游的客人,都会在这里歇歇脚,或问路,或休整。镇上只有一家小卖铺,一个小吃店和一所小小的邮局,还有几家简单的加工作坊,镇旁还有几亩水田,住在这里的男人们大多在城里打工,女人孩子和老人们则过着简单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学校往南有一条小路,直行半个小时左右,会看到一座大山,当地人管它叫午潮山。这是座南方少有的高山,山势凶险,常年被各色植物包裹,几乎找不到一条好行的路。之所以管他叫午潮山,据说是因为山顶上有个泉眼,平日无水,每当正午时分会突然喷水。清朝年间上面还盘踞过一些土匪,造过规模不小的山寨,就靠这泉眼过活。很多年前,有人爬到过山顶,看到过旧时山寨遗留下来的旗杆巢之类的旧物,从上面拿下来些瓷片子,还卖过好价钱。但是那处泉眼却始终没有找到过。后来,由于山太险,有无数山崖石壁,上去下不来,路况太复杂,易迷路,没有人再找到过那个地方了。不过很多风水先生说这山风水好,藏龙卧虎。 学校的孩子们就在远处有青山,近旁有绿水的环境中生活,可惜的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每周五下午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城里的家长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接孩子,学校有专门的校车,负责家长孩子的接送。 "付健健家长,你慢着点,健健昨天有些感冒,身体不好,不要让他坐在窗户边上; 刘琳你不要急,你爸爸正在给你系鞋带,弄好了再上车; 司机师傅,开车慢一些,昨天下了雨,路上不好走; 徐囡别喝水了,等会路上开车不好上厕所。" 雷莉是这家学校的校长,四十出头,人如其名,雷厉风行。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像是她的宝贝。虽然只是分开两天,还都是回到父母身边。她还是右手不放心左手似的牵挂着。 光是上一个车,就花了快半个小时,好不容易都安定下来了,面包车呼的一声吐着粗气,开远了。 雷莉缕了缕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 "查老师,你怎么在这里还没走,你不是要去镇上看朋友?" 被称为查老师的,名叫查新,是一个年青的男人,皮肤黝黑,身体健壮。 "校长在这儿忙上忙下,我这打工的怎么好意思走。"查新边笑,边收拾起刚才学生落下的瓶瓶罐罐。 "好,我这个校长批你的假,你想去那就去吧,赶在天黑前回来就行。" "谢谢校长,不过这个假条是两人份的。"说完查新的头向学校的另一方转了过去。 顺着查新的目光,雷莉看到操场的那头站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好吧,带这个孩子去吧,去小吃店吃点什么,他也好久没有快乐的笑过了。"校长又轻轻叹了口气,顺手拿出了十元钱,递给了查新。 查新没有接:"不用了,我这里有,带着这孩子,我高兴。"说完便朝男孩走了过去。 雷莉看着操场那头的孤儿的身影,一丝无奈爬上了她的眉间。在学校的所有孩子中,这个叫罗松的最让人牵挂。每周的这个时候,是这个孩子最伤心的。因为他是个孤儿,更准确的说是个弃儿。当他还是个小婴孩时,就被丢在了城里的火车站,后来被民警送到了福利院。当时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脖子上有一条项链,上面刻着两个字:罗松。由于先天双目失明,等到上学的年纪,他成了福利院最头痛的问题。那一年,雷莉正在筹办这个学校,联系福利院时知道罗松的情况,当她看到这个孩子无助的表情后,没有丝毫犹豫就把他接到了学校,罗松也成了明光学校的第一个学生。这一晃都快五年了,罗松吃住都在学校,日日夜夜跟着她,亲生儿子不过如此。 "查老师,我们是去镇上吗?" 看着眼前刚才还绷得紧紧的稚嫩的小脸庞,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马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查新脸上闪过了一丝忧郁。他不由盯着罗松的那双眼睛,这眼睛原本应该是很漂亮的,大大的眼眶,被着长长的睫毛,但由于天生的眼疾,眼底是浑浊的,当这双眼睛无助的探寻这个世界时,显得那么的空洞,真是让人怜爱的小家伙。 其实查新知道,罗松这个病是可以治的,但治疗费用太高了,学校一直在为他筹钱,苦于杯水车薪,现在学校的经费惟持正常的开销就不错了,那里来的钱给他治病。不过,雷莉和查新都没有放弃过,他们一定要让这个可爱的孩子再见到光明。 查新轻轻拍了拍罗松的脑袋:"别在那里一个人郁闷了,走!我们去镇上,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查老师亲自陪同的优待哦!" 罗松笑了,小手摸索着抓住了查新的手臂。 南方的冬天天黑得早,等查老师和罗松走到镇上,太阳已经快西下了。 "小松,我先带你去小吃店,你在那儿吃东西,我去看个朋友。一会回来接你,好吗?" "好的,今天我可以吃炒年糕吗?"罗松轻声征求查新的意见。 "可以,想吃什么都可以,查老师这个客还是请得起的。" 小吃铺算是镇上最有名的地方。早上吃早点的,中午买吃食的,下午喝茶的,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老板快五十了,周围人都管他叫木子。他身材矮小,又是个驼背,整天围着灶台忙上忙下,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会儿木子正把一盆脏水往街心泼,一抬头刚好看到了查新师生俩。 "算着这会子你们就快到了!"每回看到罗松,木子都特别高兴。 "木子爷爷!"罗松轻轻脆脆地一声叫唤,弄得木子更加喜笑颜开。 "小松,今天想吃点啥,木子爷爷这就给你去做。" 罗松的小脸上也露出了微笑:"炒年糕!" "好!好!查老师,你就先去忙你的,等会来接小松就行了。" 查新点头谢过,目送着木子拉着小松进了店门。 罗松在木子的带领下,坐在了靠近后门边的一个坐位上。此时,太阳西下,夕阳透过后门照进屋子。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时在,充满了夕阳的光辉,罗松就在这金色的光芒中,静静地坐着。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你好!你点了什么好吃的啦!你就一个人吗?" 是个小女孩子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暖。 罗松把眼睛转向了声音的方向。 小女孩子看到了罗松的眼睛,吓了一跳。 "你――你的眼睛,你是个瞎子。" 话一出口,女孩自知失言,用手挡住了嘴,可已经来不及了。罗松低下头,垂下眼帘,只剩下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 "哦!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没有说错,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罗松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完了一整句话。 小女孩感觉到自己伤到了眼前的人。在这之前,她正在和父亲闹别扭,独自一个人跑到街上,透过街门,看到夕阳照在这个男孩的脸上,反射出无数道光亮,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一种神奇的力量推着她走进了这个屋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难过。我叫简北忆,简单的简,北京的北,回忆的忆,今年十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罗松慢慢地抬起了头,女孩的声音又一次打动了他:"我,我叫罗松。姓罗的罗,松树的松。今年十二岁。" "原来你比我大啊,我可以叫你哥哥吗?从小到大我就想有一个哥哥,那小虎子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了。"小女孩有些自来熟。 罗松听着小女孩的话有些奇怪:"小虎子?" "哦,你不认识小虎子,他是我原来的邻居。是个坏孩子,老是打架,你不会打架吧,不会拉我们女孩子的辫子吧!" 罗松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打过架,我,我看不见。" 小女孩感觉又一次说错了话,正想安慰,木子端着年糕过来了:"小松,你要的年糕好了,慢慢吃啊!"朝罗松走来的木子也看到了简北忆:"哦?小朋友,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要吃点什么嘛?" "我不想吃什么,我是来陪松哥哥说话的。"简北忆侧着脑袋很骄傲地说。 "小松,你们认识?" 罗松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简北忆又开口了:"我们都说半天话了,怎么不认识。" 木子笑了笑:"好吧,算你们认识吧,要说话就坐下来吧,别在这里站着。" 木子话音未落,简北忆一下子就坐在了罗松边儿上。 罗松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北忆的存在,闻到了年糕的香气,他摸索着拿起了筷子,有些迫不及待了。炒年糕很滑,罗松用筷子在盘子里扒了半天,感觉夹到了东西,就慢慢地抬起了手,头也顺势往前扬,脸上有了准备享受美味的渴望,可是,筷子伸到了嘴里,却什么都没有。罗松的脸上没有失望的表情,又一次把筷子伸到盘子里,这一次终于夹到了年糕,可是筷子升到半空,年糕一滑,又掉到了盘子里,但罗松不知道,仍旧把筷子放到嘴里,仍旧扑了个空,但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过多失望的表情,仿佛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 可在一旁看着的简北忆却傻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吃一口食物会那么难。一滴眼泪,不经意的从小北忆的脸上滑落,一种莫名的心痛涌上心尖。 看着罗松又一次把筷子伸进盘子,北忆终于不忍了,她站了起来,轻轻拿过了罗松手上的筷子,夹起了一块年糕送到了罗松的嘴里。 "吃吧,松哥哥,我喂你。" 罗松愣了一下,接着,慢慢张开了嘴,北忆顺势把年糕送到了罗松的嘴里。 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不一会一盘子年糕见了底。 "吃饱了吗?松哥哥,好吃吗?" 罗松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你,你叫简北忆。"过了好一会罗松才开口。 "对啊,爸爸管我叫小忆,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北忆边说,边用手绢轻轻地为罗松擦去嘴边的油渍。 小罗松,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幸福。 "小忆,小忆,简北忆。"街面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好,我爸爸找来了。松哥哥你让一让,我得到桌子底下去。"还没等罗松反应过来简北忆一下子蹿到桌子底下。 简北忆蹿到桌子底下的同时,两个男人也进了小吃店的门,一个就是来接罗松的查新。另一个瘦高个子,表情紧张,眼睛四处张望仿佛在找着什么。 木头听见有人来了,出来招呼。 "查老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木头,你看见一个小女孩了吗?" 木子看着这两个人一副着急的表情,知道事情有些不简单。 "有啊,对了,刚才小松身边就有小女孩子。" 三个人的目光都对向了罗松。 罗松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看不见,可是听着大人们的口气那么急,心里一虚。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大人们的目光聚到了桌子底下,一双大眼睛在那里骄傲地向上望着。 那个瘦高的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小北忆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 "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听话,让你吃点东西就这么难吗?" "你弄的东西那么难吃,我不喜欢,我要吃刘妈做的饭。"北忆不服气,仍在顶嘴。 "你,你还顶嘴。"瘦高男人气极了,伸手要打。就在当口,手被查新拉住了。 "简尘,别冲动,她还是个孩子。"说着查新转过了头:"你叫小忆是不是。" 简北忆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查老师:"对啊,不过只有爸爸才可以这么叫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查新笑了:"我是老师啊,老师是什么都知道的。" 简北忆疑惑地看着查新。 "查新,别拦着我,这个孩子已经被我宠坏了。这次非得好好教训不可。" "简尘,孩子不是靠打的,你先消消气。好好跟她说不就行了吗?"查老师又一次挡住了简尘:"小忆,还不跟你爸爸说对不起。"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小忆还在倔。 "你,你还顶嘴!"简尘真的不忍了。 这次查新也没有挡住,小忆一闪,躲到了罗松背后,两双小手自然地握在了一起。 "不要打她!" 简尘没有想到,眼前的小男孩会突然喊出这么一句,一惊,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