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我是私生女我也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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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12月，女作家虹影在第一部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中记录了寻找自己是谁的过程，最后她终于把自己找到了——＂我是一个私生女＂；在最近刚刚出版的第二部自传体小说《好儿女花》中，虹影再一次面对自己的过去，但此时她已经有了新的角色：母亲。通过这部小说，身为母亲的虹影与给了自己私生女身份的母亲达成和解。——Psy525.cn
＂二姐告诉我，母亲听到我的声音，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你一说上了飞机，她的手就不再狠狠地掐着我。’＂虹影在第二部自传体小说《好儿女花》中，以为母奔丧为线索，通过解读母亲和她的男人们的关系，尝试和母亲达成深层和解，获得一次内心的救赎。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虹影经常写得泪流满面，好多次实在写不下去，只能停下来。＂我的心好像被翻起来，搅起来。为什么对自己最亲的人都不交流，我连她的手都不敢握。我其实是把母亲拒之门外。同样，母亲也没和我说她生活里的难处，所以，人和人是多么的难，哪怕是母女。＂
面对这种恐惧，很多人选择了逃避，但虹影说，她必须和童年对视。＂人如果无法面对伤痛，那这种伤痛会长大，最后会爆发，导致自杀，对社会进行一种破坏性的活动。写书的过程可以看清伤痛的来源，可以医治它，了解它，如果我们活得稀里糊涂，心理的阴暗伴随我们成长，那我们的灵魂永远得不到成长。＂
我和母亲和解了
■《心理月刊》：在《饥饿的女儿》里，您描述的母亲在样貌上是丑的，行为上很容易让孩子受伤，总之，不是一个好母亲的形象，这一次，母亲却是美丽、容忍的，处处为孩子着想，为什么描写同一位母亲，会有这样大的差异？
虹影：我在写《饥饿的女儿》时，是用小孩子的眼睛看母亲，我渴望她能宠我，爱我，关注我，但母亲和我拉着很长的距离，就像后妈，那本书的结尾，我发现自己是一个私生女，于是能够理解妈妈的一些行为，当时我对母亲有了30%的理解。而《好儿女花》里，我是以母亲来写母亲，在这本书里，妈妈是一个老年人，我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风暴冰雪。一个人没当母亲，根本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所以，我更深地理解了母亲，在这本书里，我对母亲有了另外的70%的理解，所以就有了这样的差异。
■为什么以孩子的眼光看待母亲和以母亲的眼光看待母亲，会这样比例失衡？
我有时候特别生气，会想起母亲也会用很难听的字眼骂我。直到后来我才懂了，其实，她不是在骂我，而是因为她看着我，就看到了委屈、屈辱，我的存在一直在提醒她：你是一个坏女人。所以，她骂我是对自己的怨。
人在小时候没有太强防御力，一点点事情都会让人很脆弱，长大成熟后，就可以全面地看待、观察一个人，评断的标准也不会只拿别人如何对待自己来衡量。
我后来整体回想起来，发现母亲从没有打过我，甚至没有真正狠下心来骂我，知道她很爱我。她很喜欢养花，家里房间小，她就在院子里养太阳花、指甲花，她说：＂养花啊，一定要和它说话，这样它才会活。＂这样一个热爱生命的女人，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之前有没有想过去看心理医生，来缓和你和母亲的紧张关系？
有，是我在国外的时候。那个医生问我，有没有经历过非常亲近的人的死亡？我说没有，他说，那我是不成熟的，没有办法真正理解一些事情。后来，我经历了妈妈的离去，我突然想起他的这句话。也许只有到了孩子成了母亲，到生命结束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母亲。一旦母亲去世，孩子的悲痛还是巨大的，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怎样的爱都代替不了。
■孩子让你重新认识了母亲和自己的关系，还有其他什么力量吗？毕竟你的哥嫂姐姐们有了孩子，似乎也没有因此对你妈妈好很多。
还有反思，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有些人会怪罪到别人和社会，我会先审视是不是自己造成的。我永远相信一些美的东西。
■和母亲的和解，是不是帮助你了解和前夫、和自己的关系？
是的。有这样的母亲，才有这样的我。我为什么会找我前夫这样的人，因为私生女这个身份，在我生命里有巨大的阴影和伤痛，所以虽然我是在找丈夫，但内心深处里一直在寻找父亲，当我找到后，我就认定了，因为我没法选择自己的父亲，所以，即便前夫不断出轨，我如同小说中所写＂二女同侍一夫＂，那个书中的小唐也是丈夫，我都会认同下来。当我和母亲和解后，我意识到这些，我就解脱了，有了新的生活。
决定要一个孩子
■私生女的身份和痛苦的童年，你从哪里获得的勇气，让你决定拥有一个孩子？
在经历了那么多和男人的磕磕碰碰后，我认为我是一个完全没法和男人和平相处的人，我的内心原来已像荒原一样，什么都没了。我哥哥姐姐在情感上离我远去，我生父、养父、母亲都没有了，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变得多么重要，毕竟，终于有一个血肉相连的人存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我要孩子的第一想法。我需要拥抱一个生命，要好好地爱她，要把爱一个人的能力给一个孩子。
第二个想法是，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孩子是什么，为什么要说我不要孩子？那想法是被人引导，多么错误。而现在因为有孩子，我可以把所有伤痛都抛弃，只想到孩子的纯洁、美、无辜、天真无邪，以前被埋葬的女人的天性就完全出来了。
■经历过那么多伤痛，你觉得你拥有爱的能力？
是的，像母亲浇灌植物一样，是一种对生命的善意，根本上，我们的内心，总是朝善的一方走。它帮助我在经历那么多风浪后，2000年我从伦敦搬回北京一个人居住，这十年一直很迷茫，但我从来不质疑的是，我是母亲和生父爱的结晶，而一个人的出生是上天注定的，根本没法抹掉父母的影子，所以，我是爱的结晶，并且永远相信爱。
■成为母亲后，你发生了什么改变？
看见自己的生命孕育出另外一个生命，那你听见她的每一个声音，看见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会想尽量把所有能给予她的东西都给她，而且会生出一种能量来保护她，生出一种精力来引导她往前走。
我现在的内心非常静，最担心最挂念的就是我的女儿，然后才是文学，以前是文学第一。连我的朋友也说我的声音变得柔软了，说话慢了。之前照相，很多都是有点沉郁的，自从有了孩子后，我更多地笑了。我还学会了更好地沟通。我也轻轻打过孩子，打她，自己真的心疼。我会告诉女儿我的感受。中国的妈妈，很少会和孩子分享这分感受，太含蓄了，所以孩子不理解，就会误解和受伤。下一本书，我会写小孩的故事，现在这些书，写我自己，其实也是为了告诉我的女儿，真实的妈妈是怎样的，母女之间需要坦诚，这样伤痛不会长久淤积，更不会越长越大。
■有这层了解，你现在觉得什么是母亲？
就是根本不管孩子是怎样的，是否健康、美丽，对自己是好是坏，母亲永远是爱孩子的，她有牺牲精神。母亲的心是无比宽容的。是能容忍一切的，包括耻辱，说到底，母亲能为儿女做一切。
母爱无私？
■事情往往都有两面性，母爱真的是完全无私、伟大、崇高的吗？
如果没有外在的压力，按照正常的人性发展，母爱是无私的。人在被社会挤压后，人性会扭曲，比如我没在书里写到，大姐把孩子扔到田埂上，不要了，还是被丈夫的妹妹捡回来，喂药。其实，这不能说她不爱自己的孩子了，她自己生活不幸，所以对社会和生活有种报复心态，这种报复最多会实施到自己最亲密的人身上，就是她的孩子。母爱的力量在于，即便在各种残酷现实的挤压里，还具备爱的光辉。我的存在是在提醒母亲的耻辱，大家骂她怨她，各种外在压力和原因会造成母亲不像母亲，但她在可以做到的范围里极力地保护我。
■可惜生活很难不压抑人性。
人性是要放到现实环境里才能生长的。面带笑容，满脸慈祥的人就是一个慈祥的人吗？母爱起码有一万种面孔，恨铁不成钢难道不是一种母爱吗？不一样的是传达方式。我的女儿波妞，在上卫生间的时候，会问我：＂你听见了吗？＂我说：＂听见了。＂＂听见了什么？＂我说：＂听见了音乐。＂如果我用野蛮的沟通方式，直接让她闭嘴安静点，那么，孩子接收到的信息都是伤害。
■面对伤害我们可以选择逃避，但为什么面对母亲的伤害，很多孩子会用各种方式和母亲较劲，类似报复一样？
因为我们和父母永远没法解除合同。从我在妈妈肚子里的那一天起，我们的精神就在一起，身体可以远离，但在精神深处，最想得到回应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这些伤害堆积久了，就很难弥补。你作为母亲，有什么看法吗？
我们的身体太孤独了，身体上的接触，其实是其他方式达不到的。我曾经有多少次机会能拥抱母亲，但没有，我想，如果我能那么做，任何痛苦都能减轻一半，因为没有做，所以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阴影。我们最好每隔一个阶段，母亲就和孩子，身体对身体，站平，让孩子的心贴着自己的心，手贴着手，来一个紧紧的拥抱，这样会感觉两个人一下子融为一体。
还有一个是养儿防老的观念，这是对母亲的否定，是荒唐、残忍的。因为，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孩子已经把所有都回报了，他们让女人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
■母爱的分寸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
规定和制度是文明的开始。孩子本身不知道文明是怎样的，你让他/她从什么环境里长大，他/她就会认为社会就是那个样子的。我们必须告诉自己的孩子，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野蛮，这样，社会才不会因此混乱。还有一点，就是要明白自己的状态，很多人的爱，是建立在孤独、空虚、不安全感上的，所以，他们就容易到最近的关系里寻找弥补和替代，这越过了母亲和孩子这层关系，就会造成伤害。
作者简介：
蒋梅玲
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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