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情缘二

　　 慕容完仁先是改了面，剃了头、刮了胡子，当了几件值钱的东西，换了几件象样的衣服，然后开始大行动，改了面的慕容完仁显出几分年轻的样儿，虽然两腮凝成的条条皱纹干瘪下去，但稍许鼓一下嘴也便能用舌头撑散那挤成条的皱迹。他打算在房前屋后种上千花百树，一边还背着未满周岁的儿子，一边还料理着事业，村边人再看见他时都呆若木鸡直楞在一旁，仅仅凭那婴儿打心底才确定中年人是慕容完仁，于是女人总爱搭上去：＂哟，老爷子换上青布衫了，连发儿也改了。瞧！你儿子还是那么娇滴滴，好可爱哟！＂正要上前伸手，见慕容完仁会意的望了望，便转过身，＂呜呜呜呜……哦哦哦哦……＂哄着花泪睡着。女人便向男人示意，＂瞧人家大老爷们……＂以后村里人又习以为常了，对慕容完仁视而不见，也不答理，更不会使好心眼、好脸色。
　　 慕容完仁白手起家，四五年的时间便干出了成果，由于日出而做，日落也不得息，整日都处在百忙中，晚上得先哄睡花泪，才躺下身呼噜起来。直到有一天天降大雨，他把儿子搁在家，自己独步于雨中，豆大的雨粒敲打在慕容完仁凹陷的肩骨槽中，几粒便满，一满便溢，但没等雨水溢出骨槽又被他倾下的躬形全抖了崩射出去，老天无情的鞭策着云儿姑娘，云儿止不住的哗啦拉流下了泪水，想想慕容完仁已老的躯体怎奈何半空中加速而落的雨粒。已是一整天了，太阳仍躲在云儿后面，天灰蒙蒙，雨淅呖呖，慕容完仁已感到一阵的腰酸脚软，胸口时而如针似刺扎一般，难受之极，于是拖着步子，曳着耙子进了家门。换了衣服还不忘给儿子喂了饭，才呼噜起来……已是深夜，慕容完仁从梦中醒来，觉得头昏脑胀，身上火烧一般，但想到那村边的人，是不会帮他的，况又隔了条河，自己也去不了，又没有医生，只得强忍着，好象要过鬼门关又被拉了回来。一次次的迷迷忽忽，身处忧患，从此身染一种不知名的怪病。每到年末便大发不止，痛苦之极。花泪自从学会了走路，便开始懂事，在父亲劳作的身影中，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花泪学会怎样服侍父亲，怎样排遣孤独，如何品位生活……慕容完仁因此感到了莫大的欣慰。也可能因为这样，他才一直强挺着病体，留在人世。
　　 花泪一直帮着父亲养花植树。春天杜鹃花盛放，袅娜多姿，柔情浓浓；三色堇也不甘示弱，蓝就蓝成汪洋一片，白也白的娇滴可爱，黄又黄的香气扑鼻；而迎春、腊梅早就趁它们含苞结蕊时大放光彩了；牡丹绚丽娇艳、雍容华贵自不必说，兰花清幽素雅、抚媚秀丽也不用提；四月的金展菊迎着云缝里漏下的一丝苍白的阳光，昂然挺起千头万头饱满的花苞，豁然暴放多姿多彩的唇瓣。春天从君子兰、朱顶兰、虎刺梅中走过。夏季又悄悄来临，夹着雨点从山那头飘到山这边，月季以它娇媚之容、缤纷之色和深长而甘美之清香承袭了春的尾巴；红色美人蕉露出红色小脸蛋，黄色美人蕉探出黄色小脑瓜，粉红美人蕉给大地以粉红的微笑；朴素自然、纯洁清雅的茉莉花芳香中的佳品，香味吣人脾肺，悠远久长。夏季亦在天竺葵、夹竹桃、牵牛花中给花泪以无穷的回味。
　　 儿子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着这些花，而慕容完仁用这些花浇灌着儿子。每到夕阳入暮，慕容完仁便用父亲甚至祖父的陈旧思想，以自己更新的解释去教诲儿子，尽管两个爷们没有村边那些个娘们的话多，但有时儿子一兴起，硬是拉着父亲的手在床单上轻轻的磨来磨去，嘻嘻哈哈的求着讲故事，父亲先是喜欢不过来，然后枕着头咪咪眼轻轻的咧了嘴，真的顶不住便露出几颗黄牙，即而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气倾诉人生：孩儿啊！爹是个社会唾弃之人，因而没有能力给你舒服和顺利日子过＂，说着便不停的咳嗽起来，花泪赶忙扶起父亲，在他后背上拍了拍，然后端了杯水递过去给他，又在他的肩上轻捶了起来，慕容完仁抿了几口才缓过气来，纵着眉毛长叹，＂哎！！！老了，老了！爹的爹曾教爹为人要坦荡，做事要磊落。可爹一生没个君子行为，全是小人形象，唯一能让我欣慰的还是孩儿你啊！你是我的好儿，爹的爹教给爹的植花技术都教给你了，只有一点没有教给你，那就是你如何做人，爹也教不了你，看你的造化了……你要好自为之啊！＂＂爹爹放心，孩儿此生受爹的抚育和呵护，爹叫做的孩儿不敢有半点含糊，您不用担心我的，我会像您希望的那样做一个您所寄托的好儿子的＂，花泪拍着胸。＂知道爹为什么让你栽花种树？＂慕容完仁以一种满意而又诡秘的神情问。＂请爹赐教，孩儿不知，孩儿只知道养花能让爹高兴，能让生活有乐趣，能让孩儿安心，孩儿每天给花施肥拨土，对花的种类、品性，甚至对从播种到开花结果的过程有清楚的了解。＂＂你有悟性，爹知道，你有才思，爹也晓得，爹爹让你在河边种莲花，是想让你懂得，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君子出贫贱而不穷。让你植牡丹，不是希望你像牡丹一样雍容华贵，是想让你学到牡丹的生存气质。哎……哎，嘘嘘嘘＂。花泪见父亲连连叹息和喘气，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孩儿对这有所感悟，每当孩儿面对绿色的牡丹园竭尽想象，想象牡丹在春晖中的激情与璀璨，开花时如解冻的大江，一夜间千朵万朵纵情怒放，放浪形骸，宏伟浩荡。它积蓄了整整一年的精气，都在短短的几天里爆发，不开则已，一开则挥洒净尽，国色天香，倾城倾国。＂慕容完仁又叹了一声，好象怪自己刚才叹的太早，只一个劲的摇头口里却是一连串的赞赏和欣慰，＂我儿长大了，我儿长大了啊！死亦无憾了！无憾了！＂＂爹爹休得胡说，我才多大啊，您可别把我给扔了，要健康长寿才福气啊！＂花泪赶忙凑上前顶住父亲的嘴，不让他再讲下去。慕容完仁还是傻笑了会儿，继续谈到杨柳依依，翠竹秀丽，兰草清幽，青松壮美，梧桐发叶，柳枝滴翠，桃儿梨儿姹紫嫣红，海棠更已落英缤纷，直到跟慕容完仁扯上关系，直到蜡烛的眼泪讲干了，花泪又点起煤油灯，直到慕容完仁讲到自己吃过干草树皮，要过剩饭残羹，受过批斗惩罚，睡过猪圈牛棚……直到煤油灯一肚子油水被慕容完仁讲干了，正要亮出最后的底牌，花泪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天也蒙蒙亮，慕容完仁心里很清楚，他的愿望就要实现，百年屈辱即将洗去，上帝也要撒手把他扔给死神了，于是对花泪与往常特别的不一样……
　　 父子两一直相处的和谐美好，父亲一年不比一年，但一年却比一年更急切的想看到花泪早日成人，不过儿子也不辜负人心，一天比一天懂事，并得到父亲的真传，不仅以忠厚诚恳的耐心接受父亲的一再点化，而且以自己聪慧的大脑和善于观察、发现的灵光博得村边人的好感，使村边人也渐渐向这对看似孤寂冷淡实则温馨感人的父子看齐。
　　 春回大地时，村边人总能大饱眼福，一大片一大片红红紫紫，黄黄蓝蓝，色彩斑斓的地毯似的花平铺在山间路边，坑洼畦田，房前屋后。山的四周全是慕容完仁亲自拨土，亲手播种，然后将种培养成苗，又将苗移植成树的汗水结晶。点点滴滴，辛辛苦苦，岁岁年年，日日月月，就这样走来。有苍翠的青松，山边一片片竹海相对，似乎正同山这边青松们招手，有绿肥红瘦的桃花相伴，有似白雪剔透，如寒冰晶莹的雪梨相依，有柔情似水，风来飘飘的杨柳相陪，还有绿茶树的苍苍碧色和一大片一大片春意相寸，简直让村边人迷了眼傻了心。真可谓：
　　 村这边千花万叶点点滴滴，零零碎碎，村那边莺啼蛩鸣殷殷切切，凄凄惨惨；村那边流泪眼逢断肠人，只个独自暗香消魂独自醉。梅魂朝朝牵人心，松魄暮暮震脾肺；村这边父子同心，爱方草，惜玉兰，坐空山，踏峰峦，汩汩流水倾下山，点点光辉照花蕊，时时人心牵肚肠。年年花开花落时，月月月圆月缺处，温馨的温馨，感人的感人。
　　 当一阵风儿吹过，各种扑鼻的花香让这些人陶醉于阑珊春意中，有谁知道村这边十几年的阴霾时光竟成了村那边人那么多岁月的观赏。又有谁晓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打湿了村那边人的庄地却滋润着村这边峥嵘岁月中成长的花朵。一晃十几年，花泪已成了＂养花专家＂，植树高手。慕容完仁虽因病而逝，却是满意而终，含笑九泉的。
　　 时间并不能抹去花泪对父亲的记忆和怀念，父亲的每一个神情花泪都历历在目，如此记忆犹新，时常在梦中与父亲相会。那是梦中的金秋，是村边人收获玉米、小麦和稻谷的好时节，也是花泪在父亲的指导下培育的花儿怒放之时，标本菊、多朵菊、塔菊……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一蔟蔟，一团团，一朵朵，都以黄色报金秋。有凤仙花，父亲告诉他，那是急性子，成熟时就爆裂，把种子弹出来。花泪于是仔细的观察着粗大叶片上托着的朵朵梢瘦叶子几圈的朵儿，有旗瓣，有翼瓣，还有唇瓣。有红色、粉色，还有白色，雪青的也有。花儿长的俏，也离不开蜜蜂的功劳，春秋之际，不少蜜蜂提着空空小桶嗡嗡着来这片幽静的地方采撷大量的花蜜，总是能够满载满意而归。在村那边望来，如同仙境一般。熟知这些微笑在同一片蓝天下的花仙们飘逸出的香气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个卧床的老人共同酝酿出的仙醪。
　　 金秋，在波斯菊、凌宵、郁丁香、美女樱……他们掩饰着枯黄的落叶，挡避着秋风扫出的萧索气息而让花泪在黑暗中和父亲度过。
　　 就算是寒冷的冬季，花泪仍然会按照父亲的意思，用冻的通红的手跑到河边去舀了水，去浇灌这些爱冷喜冬的俊俏小姑娘，芳香萦绕在房前院后，仙客来如闻其名，却像一位仙子伴着雪花从天而降，还有山茶花更甚。
　　 严冬，亦在梅花、马蹄莲、一品红……中阁开冬季的风霜，营造出袭人的暖意来。就在这暖意中还泪望着父亲带着最后一抹笑颜离开了，牵着死神的手离开了。如一个噩梦猛的让花泪在半夜惊醒，并又记起父亲临终时的遗言：大意如下，第一，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第二，努力开创事业，好好做人；第三，找个好媳妇儿；第四，帮我重振慕容家的基业，洗去冤屈之名；第五，我死后就葬在这桃源深处，永远与花为伴，永驻青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