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17 安丽芳 国学精粹与生活艺术 父 亲 安丽芳 父亲有着几分女性化,心思特别多,特别细,是一个像母亲一样的父亲。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又特别爱干净,身上全没有那股老爷们的味儿。 母亲病逝已三年了,我劝他再找,他好像没有心思,总说老了,其实才六十多点儿呢。父亲的性格好,大概是由于母亲病床十年的磨练吧,母亲临终前说她虽然不幸,可这一生找到父亲是最有福气的女人。 我的婚变,无疑比母亲的离去对父亲打击更沉重。丈夫有了外遇,我一直瞒着父亲。没想到他知道后温柔如绵羊的人一下变成老虎,到处寻找那负心人。直到我发脾气,把离婚证书往桌上一拍,说:"关你什么事!离婚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从此,父亲就包揽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我们三代人相依为命,却很快乐。做饭、洗衣、接孩子,都是他。早上,他像一尾鱼无声无息悄悄地溜出去买菜,然后轻脚轻手地做好早餐,等我把女儿收拾好,早餐已摆在桌上。我匆忙去上班,他则骑自行车送孩子上幼儿园。 周日我们带着女儿去公园拍球,吃麦当劳,或到超市购物,老爸总是让我女儿骑在他头上走在我的前面或后面。我明白,那意思是让我单独走,不愿意别人看出我们家残缺的组合。 每回我接电话,父亲的眼神都有些鬼鬼祟祟。他假装做事,耳朵却监听着我。"……在什么地方?好,我一定来……"他听出我像在和谁约会,也不好问,却喜形于色。忙给我拿出风衣和围巾,还自作主张地诓孩子说:"妈妈上夜班,姥爷陪你玩跳跳棋。"没想到我给孩子加上外套,说:"跟妈妈去,宋阿姨想你呢。"他望着我,张大着口,掩盖不住满脸的沮丧。 近来,我又有新发现,父亲喜欢把女儿带到楼下玩,我在阳台上晾衣时无意间看见他在和一个老太太说话。于是我特别留意起来,后来又被我撞到几次。我暗中高兴,看来父亲果然是动心了。不过这老太太穿金戴银有点儿俗气,父亲毕竟是知识分子,背不驼,腰不弯,比老太太看着年轻。 一天,他刚买菜回家一会儿,有人敲门,居然是那老太太,说是找父亲代买了菜,来拿。老爸还很大方地把我介绍给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害羞,不停地偷眼看我,当面夸老爸有这么个俊俏的女儿。我一边倒茶削苹果,一边打量老太太。人已引进了门,我想他们也有了八成吧。 老太太走后,我窥见老爸的嘴角两边拽,有忍不住的高兴,眯着眼样子像猫儿,口里还哼歌"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我们的大中国呀,好一朵茉莉花……"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逗他说:"爸,你今天真高兴!" "我当然高兴!" "这回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啊!" "当然自己做主!"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谁知结果却令我大吃一惊。他说老太太有个儿子,当建筑包工头赚了钱,现在开了个公司什么的。他和那老太太商量好,要把老太太的儿子介绍给我。 说来说去,我想起来了,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上个月在小区门口开车蹭了人还骂人的那家伙。我非常生气:"什么人!我就是一辈子找不到男人也不要你操心!" 老爸被我突如其来的发脾气惊呆了,像在冬季里被人猛浇凉水,脸色发青,嘴唇颤抖…… 快过年了,单位发了两箱水果,照例是在我下班之前父亲在单位大门外等着搬运。我远远地看见老爸在风雪中,把脸一半缩进羽绒服里,像一只大企鹅,不断地跺着脚,肯定又来早了。父亲一把年纪仍是我们家唯一的劳动力。我同情父亲,而父亲又更同情我。我们一味地疼爱着对方,却又不知道怎么表现才合适,我们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父亲见我走出来,微笑着迎过来。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但脸上也泛出酷似父亲的微笑,朝父亲走过去。 安丽芳,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十月》《文化月刊》《《长江文艺》《芳草》《福建文学》《散文》《小小说选刊》《文艺报》《羊城晚报》《中国文化报》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