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能

　　1
　　人和人之间的相遇是需要缘分的，也许你不信，但，林子杨相信，当他认识落小漠后，就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了。
　　第一次看见落小漠是在公交车上，那次车上的人真多，站着都没个喘气的地方。他扭扭头，就那么不经意地看到了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子，身材瘦小，有着那么好看的鼻子。他真是惊叹，一个人的鼻子可以长得那么漂亮，怎么叫人形容呢？那么美的曲线，小巧地挺立着，他简直看呆了，直到下车后，那漂亮的小鼻子还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如果第一次碰到一个陌生人叫偶遇，那第二次还能碰到那个人，叫什么？巧合么？
　　是的，几天之后，林子杨又碰到她，是在他学校附近的录像厅里，让.雷诺的片子，一部接一部，演了一个通宵。能坚持着长时间看影片的人寥寥无几，有些人坐一会儿，便不耐烦地离开，有些人斜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去。唯有他，和在前排坐着的她。那一晚他真没想到，她也会来这里看录像。她坐在他前面，一个人喝着可乐，毫不厌烦地看着镜头一个一个地闪过去。后半夜，他实在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不知不觉地睡去，醒来时，她已不在，他心里一片怅然。
　　如果第一次叫偶遇，第二次又碰巧遇上叫巧合，那么第三次呢？第三次，林子杨又看见了她，确切地说，看到了她的照片，这真是缘分啊。
　　他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一个米奇的黑色钱包，当他打开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里面夹了一张女孩子的照片，竟然是她，又是她。小巧的鼻子，黑黑直直的长发，怎么会这么巧？是上帝非要让他遇见她吧？这简直是天意。钱包里有些零钞，有张身份证：落小漠，1986.9.25。地址：青山区幸福街12号。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落小漠。
　　落小漠激动地说：大哥，谢谢你，让我请你喝咖啡吧。
　　林子杨说，好。
　　2
　　林子杨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叫落小漠的女孩子，这让他的心里很不安。
　　他已经拥有一份完满的爱情，顾芊芊那么爱他，她像天使一样，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帮助了她。
　　彼时，他是大一新生，一个单亲家庭的穷孩子。大一寒假，他高高地举着写有＂家教＂的牌子，站在十字路口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穷要面子的大学新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又不愿出卖廉价的劳动力，只能打着家教的招牌守株待兔。顾芊芊翩然而至，高三的学生，英语糟糕得一塌糊涂。
　　那个假期的家教，让林子杨拿了一笔不菲的薪水。但，像顾芊芊这样的富家女，最看不起的就是钱这东西，可是，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比如爱情。
　　半年之后，顾芊芊成了一名大一新生，考到了林子杨所在的学校，并且成为他的女友。爱情就是这么一种天经地义的东西，要么举案齐眉，要么木石前盟，他和顾芊芊属于前者。但，顾芊芊坚持说，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好似林妹妹见到宝哥哥第一面心里就犯嘀咕：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林子杨说，他不懂这种抽象的词语，感情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平平实实，细水长流的东西。
　　但，当他见到落小漠的时候，终于懂得，什么叫做一见如故。
　　落小漠说，我们去看电影，他说，行。
　　落小漠说，我们去放烟花。他说，好。
　　落小漠说，我要吃爆米花，他说，我去买。
　　无论落小漠说什么，他都那么愿意为她做。从一开始，她就吸引了他，上天一次又一次把她引领到他的面前，这是天意。
　　林子杨从落小漠的身上找到一种让他熟悉的气味，她和他那么相像。她是孤独惯了的孩子，脸上一贯挂着落寞的神情。她经常默默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长时间地一言不发。她性情暴躁，要是把她惹怒了，她的眼睛里能喷出火苗。自尊心又极强，在别人面前有着极强的表现欲。内心坚强无比，好象她比全世界都强大。
　　她多么像另一个翻版的他，他们像是一棵树上结出的两个果子。而，顾芊芊不是，她属于另一棵树。
　　3
　　落小漠说，林子杨，带我去见你的妈妈吧。
　　林子杨求之不得。
　　林子杨的母亲善良，和蔼，嘴角时常带着微笑。她对落小漠说，孩子，你太瘦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啊，阿姨看了真是心疼呢。今天阿姨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爱吃什么尽管说啊。
　　子杨的母亲转过身，去厨房里准备饭菜。
　　落小漠羡慕地对子杨说：我真嫉妒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妈妈。
　　子杨得意地用眼神瞟了她一眼。当时，他真想说：那你也叫她妈妈吧。
　　客厅里挂着一个漂亮的像框，照片上是典型的幸福三口之家。
　　子杨说，你看，我们家以前多幸福啊。这是我爸爸，林深远，他开过一家贸易公司，他曾给过我们幸福的生活。可，我讨厌他，也曾恨过他，在他事业最发达的时候，他跟别的女人跑了，然后，他为他这一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死于一场车祸。那年，我十四岁。
　　落小漠说，还好，你还有你的妈妈疼你，关心你，可，我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疼你，关心你。林子杨无限怜惜地说。
　　子杨，小漠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比起芊芊，小漠更适合你。
　　子杨笑微微，呵呵，老妈，知儿莫若母啊。
　　儿子，无论你怎样选择，只要能让自己幸福便好。林子杨的心里暖烘烘的，他内心生出哪怕一丁点儿波澜，做母亲的也能敏感的察觉到。林子杨后来发现，母亲说的是对的，他越来越留恋落小漠。在他的心里，没有谁能取代落小漠的位置。那么不起眼的小丫头。瘦弱的身体，一贯落寞的神情，到底是哪里吸引他了呢？和顾芊芊在一起，他们之间好像总隔着一层。但，落小漠不同，他只看她一眼，便可洞悉她的内心。
　　一个月之后，林子杨对芊芊说，虽然我们相识三年多，可，我真的没有爱的感觉，请放我走吧。
　　芊芊无比愤恨地甩给他两个耳光，扬长而去。有些感情，缘分到了，连留恋都是一种奢侈。
　　当林子杨怀着对芊芊的无限愧疚跟小漠提及这些时，落小漠只淡淡地问，你爱她吗？
　　我以为我爱，可，当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才懂得什么叫爱。
　　可，我如果不爱你呢？
　　那我也死心塌地地缠着你，跟你一辈子。
　　大概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住这样情深意切的表白的吧。落小漠的眼睛湿润了：我真想跟你一辈子呢。但，也许，上辈子我们是冤家，所以，这辈子我们大概不能爱了。有一种爱，叫做不能爱。
　　林子杨沉默片刻，待再要说话，落小漠却扯起他的衣角：给我买好吃的吧，我又馋了。
　　4
　　林子杨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无限向往地憧憬他和落小漠的未来时，落小漠却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只一夜间，他失去了她的所有消息，她只留给他一封信：
　　子杨：
　　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所以，面对你芳香四溢的爱，我只能选择逃离。
　　你把我们的相识归结为一种缘，你说，是上天一次又一次把我引领到你的面前，都只为让你认识我，可，你不知，在这之前，我对你就已经很熟悉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跟踪你。我坐你坐过的公交车。我跟着你去你所在的大学上自习。中午，我跟你一起用餐。我去你喜欢的录像厅看电影。我去你常去的商场购物。在周末的时候，我跟在你的身后一直跟到你家门口。甚至，有一次，我把我的钱包放在地上，等你去捡……
　　你对我的这种行为很好奇吧？我只是很想知道，同样一件不幸的事情降临到两个家庭之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不同。
　　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吧？肇事司机撞人之后主动去公安局自首。案情非常简单，男人善良而卑微，忍受不了妻子对自己的不忠。他经常把女儿反锁在家里，暗自跟踪妻子的行踪。有时，他担心女儿独自一人的安危，竟也带着女儿做同样的事情。当时，那个小小的女儿，恨死了夺走自己妈妈的那个男人。
　　那晚，男人郁闷至极，喝了很多酒，开着货车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她的情人，然后撞死了他们。男人被判死刑，他的独生女才十岁，却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成为一名孤儿。
　　那个十岁的孩子恐惧眼前发生的一切，离开家，到处流浪。幸好，郊区的一家收容所收留了她，在她十八岁的时候，从收容所里出来，找到了以前的家，开始独自生活，为了养活自己，做了一名酒吧的女招待。
　　她对世间的冷暖已看穿，心底的仇恨挥之不去。因此，她仅凭几年前的记忆又找到了让她失去父母的仇家——那个当年被她妈妈迷恋至极的男人死去后留下了妻子和他们的儿子。那个仇人叫林深远，他们的儿子叫林子杨。
　　当我第一次远远地看到你时，你和你的女朋友在校园的草坪上深情相拥，你多么幸福啊。当时，我真嫉妒得要死。
　　你看你，当年的那场家庭悲剧好像在你身上没有留下多少阴影，可，我，却一无所有。
　　因此，我想方设法接近你，然后计划着破坏掉你所有的幸福。
　　那时，我真想见到你的妈妈，我倒要看看，这个连自己丈夫都看不住的软弱且卑微的女人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可，当你把我带到她面前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她的举止那么优雅，性情温和，嘴角边总是挂着自信的微笑。这个历经生活挫折的女人，依然可以这样从容的面对生活，相比之下，我心底那些看似沉重的仇恨又有多少分量呢？
　　真是抱歉，我让你失去了女朋友，甚至，我一直都嫉妒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妈妈。请原谅我，我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变成了一个自私，恶毒，一心只想报复的女人。
　　子杨，我想我是爱你的。可是，对于一个心存仇恨的女孩来说，享用一个男人的感情该是多么大的罪过。
　　所以，让我离开你吧。
　　就此两两相忘。
　　落小漠
　　[后记]
　　其实，落小漠有所不知，林子杨早已知晓事实。十年前，十四岁的林子杨和妈妈去监狱探访过一次犯人，那犯人一看就知，老实忠厚。他无限痛苦地对林子杨的妈妈说：大姐，对不起。我当时喝多了酒，做了蠢事，使你失去了丈夫。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搭上我这条贱命也弥补不了对您的愧疚。可是，大姐，我仍有一件事请求您，我的女儿才十岁，就没有了亲人，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她，拜托你把她带到孤儿院让政府抚养她吧，这我也就安心了。我女儿，她叫落小漠，住在幸福街十二号。
　　林子杨的妈妈不止一次去找落小漠，她一直都想收养这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却悄无声息地失踪了，她费尽周折地打听，都毫无下落……
　　直到十年后，林子杨捡到落小漠的身份证，他终于找到了她。
　　当他见到落小漠的时候，心里激动不已，上天终于把她引领到他面前了。他想，这个瘦弱的女孩子曾经经历了多么大的苦难啊，如今，他一定要努力给她幸福的生活，他会尽其所能。
　　可，落小漠这个傻孩子，还没等他把事实告诉她，她就离开他了……
　　落小漠在信上唯独没有告诉林子杨一件事：她离开他，心里是多么痛苦。
　　也许，正如落小漠所说的吧，有一种爱，叫做不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