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总喜欢和朋友们玩一种叫掼纸角的游戏,春天,几个小朋友很随便地找一块小场地,无论饭前还是饭后,只要一有时间就掼起来。那纸角的制作也很简单的,找一些用过的纸就行,无需技术,有时一顿饭工夫就能结几十个。为了使纸角掼起来有劲,往往在一些大的纸角里还要塞上几个小纸角,这样摸上去就厚实多了,掼起来声音很响,很有劲道,有人戏称这是赢钱宝。无论是谁只要能有几个这样的家伙,就觉得比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重要,别提有多高兴了。那时农村的精神生活很贫乏,掼纸角是我们唯一的娱乐活动,也是我们的快乐源泉。 在我的一帮朋友里,杨扣子掼纸角是最厉害的。杨扣子在我们当中个头最高,他每一场下来都要赢我们很多(据说他家里烧饭引火用的废纸都是他赢回去的。我总在琢磨,他掼纸角是不是有什么诀窍,所以每逢他掼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细致地观察,可看来看去觉得还是和我们掼的差不多,那又是什么原因呢?当时就是搞不明白,现在想想应该是他个头高的缘故,个头高了,手臂就长,掼起来就有力道,所以能赢)。但在那时我们是不论输赢的,只要有得掼就行,就是最大的快乐,什么也比不了的。杨扣子这家伙为人很精明,但我们那时都还小,对什么都不懂,有时就是很情愿地上他的套。他赢足了纸角就转过身来和我们做交易。一般是替他做一次作业给十个纸角,作业量大了,里面会有一个赢钱宝。菜地浇一次水给十个纸角,替他烧一顿晚饭给十个纸角,总之,那时杨扣子在家是老大,个头又高,家务事很多,但他从不用自己动手的。我们一开始对与他的这种交易是很当回事的,在心理上认为很值,做起来也很负责,但时间久了就不一样了,觉得他给的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纸角,那又凭什么为他做事呢?心理上一旦不平衡做事就不那么当回事了,偷空减料,胡差应付的事时有发生,有时明明答应好了的事却根本就未去做,终于有一天,说好了的十个纸角替他把晚饭烧了,可那位朋友拿了纸角又奔了另外的战场,根本就没把答应的事放在心上。到了晚上杨扣子的父母做了一天的农活回到家,一看杨扣子还没回家倒也没说什么,孩子嘛谁不恋个玩呢?只要他把事做好了就行。可一开锅还是一锅冷水。杨扣子的父亲气得啊当时恨不得把杨扣子给打死。从柴草堆上抽了一根长木棍就去找他了。在场子东头的草堆下杨扣子正战着呢,今天赢的可真不少,有两个小个的孩子专替他拿着赢来的纸角。杨扣子一看爸爸来了,一点怕意都没有,心想指不定又和过去一样要夸他几句呢,并且今天也确实赢了不少,心里正美滋滋的。没想到父亲走上来照屁股就是一棍子,打得他一跳多高似的,拔腿就溜。这边几个一看事情不好也呼一下散去了。后来一连几天都未能见到杨扣子掼纸角的身影,据说那晚回去给打得不轻,后来再不敢用纸角做交易了。答应做事的那位也有几天没有出来,生怕被杨扣子逮着了不但要讨回那十个纸角还要遭一顿打。后来找人带话说愿意还了先前的十个纸角另外再罚十个给他,这事才算了。 朋友中还有一个叫老九四的,家里穷,总是穿一件破棉袄,拖着很长的鼻涕,在每次掼之前都习惯用棉袄袖子擦一下拖出来的鼻涕,但就是他,掼起来特别凶,比杨扣子差不了多少。老九四的父亲很反对他掼纸角,说是掼纸角容易把棉袄弄坏了,他就这么一件棉袄,坏了就没什么可穿了。可老九四偏又特别喜欢,这就难了。所以他总是避着父亲偷偷地跑出来玩。老九四掼纸角时的习惯有很多,除了用棉袄袖子擦鼻涕外他还习惯用下嘴唇抿一下上嘴唇的上部,把就要跑出来的鼻涕吞到肚里去,还有他掼的时候总要出很多的汗,头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像是从河里爬上来一样。 老九四的父亲在每年的开春都要养一些小鸡,等养大了,公的挑到集市上卖了贴补家用,母的留着生蛋改善伙食。这一天,他听说邻村的炕房出鸡,就匆匆忙忙赶去抓鸡了。老九四一看机会来了,那边前脚刚走,他这边后脚就出来了。来到场子东头一看,人家早就开始掼了,有几个输干了已经在一边站着。大家伙一看他来了,有几个稍大一点就拿他开心说,去,先把你的鼻涕弄好,再来玩。老九四心里早就痒痒了,用棉袄袖子抹一下鼻涕说,别说什么,有本事就掼。于是就掼开了。不一会儿老九四的鼻涕和臭汗就来劲了,那鼻涕拖得老长老长的,害得他既要应战还要不停地用下嘴唇去抿,说来也怪,倘若在平时这鼻涕还不算多,可一旦掼开了纸角这鼻涕不知道从哪来的,特别的多。弄得老九四手忙脚乱的,一会儿用棉袄的袖子去擦,一会儿又用下嘴唇去抿,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的战斗力,似乎这鼻涕就是来给他助战的,没有了它们反倒不行。不一会儿工夫他就赢了一大堆,直杀得那帮小朋友丢盔弃甲,只差跪地求饶了。老九四越战越勇,身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只见头发里面一缕缕白气直往外升腾,头上、脸上的汗水连在一起,一股一股地往下流。这时的老九四倒显得有点招架不住了,既要抹鼻涕又要擦汗水,偏在这时那些残兵败将的抵抗倒变得更加强烈了,怎么办,索性脱了棉袄再战,于是老九四脱下棉袄一转身扔在身后的草堆上,回过头来又投入到战斗中。肉搏战的威力真是无可比拟啊,带着赤身的利索和肉搏的威力,不一会工夫就让那帮家伙哭爹喊娘了。老九四看着对手一个个地倒下去,再看看旁边成堆的战利品,那种自豪和惬意真的是没法说!这时的他真有点君临天下的感觉,拿着个纸角面对着为数不多的孱弱的对手真有阿Q手执钢鞭把你打的架式和日本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进村的气势。倘若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一下,就应该是不可一世了。其实不管怎么来评价此时的老九四我想都不算为过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嘛。自古以来就这个道理。谁又能说什么呢?在败将之中有一个叫杨小四,个头不高,长得非常的瘦弱。平时掼纸角是输多赢少,但有一点,鬼点子特别多。是那种不敢对面刺刀见红却喜欢背后发镖的户口。今天一战,没几个回合就让老九四缴了枪,正在那边怄气,再看看他这副气势哪里能受得了。心里想今天碰着我算你倒霉,战场上斗不过你只有拿你的棉袄撒气了。一转身拿过老九四扔在草堆上的棉袄直向场子西头的河边溜去,溜到河边一扬手就把老九四的棉袄扔到河中央去了。那边老九四正醉心于今天的胜利之中,哪里想到灾难正向他一步步逼近。 再说老九四的父亲急匆匆赶到邻村炕房,一问才知道今天出炕的鸡都让人订了,没他的份,很是沮丧,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口舌也没用,只好悻悻地转回了家。到家一看,老九四不在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一定又是去掼纸角了。平时不知交代了多少回,他就是不听,这还了得,这回定要好好收拾他。老九四的父亲出得门来一打听说是在场子东头呢,就顺手从路边菜地的木栏上抽了一个小竹竿直往场子东头走去。老远的看见老九四赤了臂膀正在那儿掼着呢,棉袄也不知扔哪儿去了。他走上前去猛喝一声,你个狗娘养的,还有得了,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老九四这一边正沉浸在胜利带给他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料到形势的危急,乍一听觉得刚才这一嗓子好像挺熟悉的啊!心里猛一惊,预感到大事不好,抬头一看父亲已经来到了跟前。他丢下手中的纸角一转身就去身后的草堆上拿自己的棉袄。原想拿了棉袄就逃之夭夭,躲一时算一时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可哪里还有他棉袄的影子?他不由得愣在了那里,身子里的那颗心一个劲怦怦乱跳,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晃悠起来。棉袄明明是放在这里的,可它又上哪里去呢?他此刻甚至想有谁要是能把他的棉袄找出来送给他,他情愿把今天赢来的所有纸角都送给他,不,包括他自己的那份老本,那几个赢钱宝也一并送上,只要能找回他的棉袄就行。可这时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实在想不通,明明就在这儿的会上哪里去呢?他的父亲好像看出苗头来了,这还了得,就这么一件棉袄,弄丢了,明天穿什么?他走上前来问道,你的棉袄呢?你的棉袄呢?老九四习惯地用下嘴唇抿一下要掉下来的鼻涕,几次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他能说什么呢?说得再多还是要拿出棉袄来。再说,他要是能把棉袄拿出来还在这里和你费什么口舌呢?唉,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这一顿打看来是在所难免了。这么一想,老九四的两条腿反倒没以前晃悠得厉害了。他转过身来,一边抬起胳膊做好接招的准备一边说道,刚才还在这儿的,可现在……现在……老九四的父亲此时真是气得要死,在他的眼里棉袄比儿子还重要啊!你说,现在棉袄丢了,他能善罢甘休吗?他走上前来照准老九四就是一竹竿。这竹竿虽说不大,可打到人的身上是不得了的疼。老九四哪里受得了,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岂不丢面子,以后还怎么做人,所以挨了一下后,他连忙一转身从人群逢里钻出来直向家溜去了。 后来在掼纸角的人堆里再难找到老九四的身影。据说,那一次着实打得不轻,在家一连躺了几天,但他的鼻涕倒没减少,一直到初中毕业上了高中才很难见到他用袖子擦鼻涕的习惯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