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金宝从山上回来时已是明月如盘,徐徐升起。村庄宛如披上淡淡的轻纱,影影绰绰地,看着令人心痛。 一处一处的花炮,此起彼伏,争奇斗艳, 呈现岀一片美丽的景象。有的伴着哨音,升至十几米高时突然一声脆响,炸出团五颜六色的斑斓,有的却席地而起,喷薄怒放。小镇的元宵之夜竟是这样的没哦! 他径直到东庄。姐正在堂屋里把元宵一个一个地分开,姐夫在屋里给外甥女点起船灯。看着船灯,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的时代。正在想着,却听见一片吵杂的人声伴随着锣声鼓点向门前涌來。 "不得了。耍狮子的来了!快准备吧。"武小兰说着便在门口放了个小饭桌,上面摆放着香表。唐志平拿出两盘万字头的大地红,递给金宝一盘,自己先拿一盘在门前铺天盖地的响起来。村子里的小伙子不客气的抢过烟花,小孩争着嚷着去拾没燃尽的鞭炮,姑娘生怕火星溅到衣服上,惊呼着往后躲。大人评评点点的说着"这个花好看,那个鲜艳些。"志平又掏出两盒烟,有人接过来给大伙散,人群中有年龄大的婶子便对小兰喊:"快敬神呀。"小兰便点起三根香,依次插在香楼,又燃起了五张表,立着烧了。人群中有人喊:"要跪地!要跪地!"小兰微微一笑不作声。 这时,便有一人身着戏装,上前说到: "狮子到门前,四季报平安。狮子头上五朵花,掌柜的日子我细夸。抬头先见小楼房,家庭和睦喜洋洋。院内放着几块板,日子过得实在颤....." 他说一句,锣鼓敲一句,众人喝一声彩。后来大家见他逞口舌之能没完没了才急了说"行了。行了。"那人便笑一笑,说了声:"狮子来,大发财。金银元宝滚进来呀,滚进来。"他身体忽悠一转,脚底一跳,对着香桌一揖。狮子开始起舞喝彩,锣鼓随之铿锵。 金宝无意中一瞥,见一女孩清清纯纯的样子,留着齐耳的短发,眼睛象潭春水,透明透亮的。再看时,女子正在看他,四目相对,激溅出了火花。女子脸一红,作莞尔一笑,低头向这处走。金宝不由自主的离开了人群,跟了上去。女子见身后有人来,站住脚,不回头也不说话,金宝一时间脑内翻江倒海,挤不出句话来开口。末了才蹦出句:"你也来看耍狮子。"一出口才觉是最平常不过的话,自己就先后悔了。 女子"嗯"了一声。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你也是东庄的?" "嗯,我叫唐冬丽。" 金宝心里一动,问"是不是在小学代教?" "你怎么知道?" "我是武金宝。" 两人都已明白原来对方是年前王先生给介绍的对象。冬丽说了句"以后再见吧。"才要走时,耍狮子的却已散开蜂拥着从巷子里走过来,两人已无法回避。熟悉不熟悉的人从面前走过,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 锣鼓声又在不远处响起,巷子里是那样的静谧。唐冬丽走出好一会时,金宝还可以嗅到弥留在空气中淡淡的丁香花的气味。 接下来两人碰面的机会却奇迹般的多了。不认识是像不知道对方地存在,认识了却又感到对方无处不在。金宝感悟到爱情的奥妙正在于此。 落雪尚未消融,四处的山峰在黄昏里连成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格外的耀眼。武金宝问明了一个小孩的路后径直向唐东丽家走去。冰凌、冻土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推开虚掩的大门,院里的灯已亮起,柔柔的灯光水一样泻落,冬丽站在上屋前,面容白皙,惊讶的嘴巴微微张开,他忽然感到上屋的路是那样的漫长,他在轻柔的灯光下越走越深。 走进左边一间小房,扑入眼睛的是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床平整得像是刚熨过,没有一丝折痕,两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桌上一本书刚刚打开,闹钟滴滴嗒嗒,墙上贴的唯一字画《竹图》显得苍翠欲滴。冬丽刚沏出的新茶散发出清新淡雅的香气。 他刚在床沿一坐,又旋即起身坐在椅子上。冬丽一笑,笑的不是嘴,而是眼睛。她脸庞活泛而且生动。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冬丽见金宝不信,便从桌里取出一张发黄的报纸,上面正刊着他的诗作。 "一般来说,诗的形象与现实有着差距。但你的诗里的你却是真正的你。看似冷寂却是炽热,看似失落却是追寻,外示沉寂的诗里却透射出一颗在寂寞了挣扎、坚强不屈的灵魂。"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对我的情况恐怕也不很了解,有些话现在说还早,但说出来也好,我姊妹三个,姐姐是抚养的,妹妹又小,爸常年在外,是母亲把我们拉扯大的。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 金宝心里似乎明白又不明白,正奇怪他说这话的用意,见进来一个老女人,冬丽叫了声"妈"后,便低头不语。 女人看着金宝,良久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这几天村子里说的天都塌了,说冬丽和谁好了。我最怕的是别人在背后戳指头,和谁好了?没有我一句话你问她敢?小心他娃的狗胆!我这样的人家,躲是非我还来不及哩。我结婚十七年没有怀娃。""妈,你别说了。""说,我咋不说。村里的人指长论短,我整天流着眼泪。后来保养了一个,谁知道却开怀了,生了俩丫头。我没给唐家生一个小子,我又不能让香火断了。我决定给冬丽招上门女婿。你能应声?你家里人能应声?不吭声了。不能吧!要是别的小伙敢来我家找冬丽,看我不用扫帚扫出去才怪哩!野雀子拉在我肩上我还嫌脏呢?看你也是跟前人,和你姐也住的一步邻近的,多的话我也不说。" 金宝先是感到心痛,后来却感到愤怒,像是遭了羞辱,他向门外走去。冬丽早已是珠泪莹莹。 "我给你拉灯。"女人说。金宝没有应声,脚踏的院子里咚咚的响, "路滑。你走慢些。"女人又在身后说,金宝没有应声,头也不回的走着。 完了,我可怜的初恋啊,在一个黄昏里就已经粉碎。他委屈地想哭、想叫。他拼命的忍住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东庄已渐渐地抛在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的狗吠,凛冽的寒风穿透衣服,浸入到骨髓,扬起的雪沫不停的击打在他的脸庞,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这天夜里,东庄的人听到唐东丽母女的哭声。 不到一月,金宝听姐说冬丽已招了上门女婿。他拼命的替自己解释"才不过见了几面,谁知道值不值得去爱呢?"结果却是更加魂牵梦绕。慢慢拿她的模样都已忘却,而思念却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这脑海中。纯洁的爱常超越于形态之外,这正如人对神的情感,神的具体物像不会存在,但精神上的依恋和膜拜却是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