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腊月,天空下了第一场雪。像是糊汤糂子撒了一地。武占学立在门前的大槐树下,在沙沙的落雪声里,心里充满了阴郁和悲哀。云霞坐在门前的小凳上,双手托腮,看着大院。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灰的碾房、灰的树,这种色调把武占学也涂成灰色,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雪儿和小黄就是在这个落雪的早晨离开了这里,到小黄的老家陕北。小黄出院后,令人不解的调动了工作,治平追问了几次,他总是那一句话: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他拒绝了岳父母待客为雪儿送路的请求,办好结婚证明就来辞行。武占学心里空荡荡的,没给女儿操办婚事,就像做父亲的没有尽到责任令他心里不快。云霞眼看着含辛茹苦拉扯了十九年的女儿突然从身边飞走,她如同被抽去了几条肋骨,瘫的没有力气。女儿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她们长谈了一次。雪儿第一次向他袒露了内心的秘密。她深爱着金宝,既成的兄妹事实或者母女同嫁父子又使她感到苦涩。她谈起小黄,那个能让她飞腾眩晕的男人。云霞听后心情十分复杂,最终同意了雪儿的选择,并且极力戳合与小黄的婚事。但谁又能料到最后的结局是女儿的远走高飞呢?她甚至心存侥幸,希望女儿留在身边。直到雪儿和小黄说要走时,她仅存的一点幻想在瞬间里破灭。"爸,妈,女儿走了。你们多保重!"雪儿说完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头发挂起地上的雪粒,搀着小黄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两个脚印湿漉漉的印在园中又很快的给落雪铺盖。金宝正在刷牙,满嘴的牙膏沫令他不自在。"金宝哥,送我一程,行吗?"雪儿一说,金宝便放下杯子,伸手在嘴上一抹,跟了出去。 雪儿的离去是武家大院笼罩在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里。王先生来给金宝说媒时,他一推开大门,便深切的感受到这一点。 他忐忑不安的看着神色冷漠的占学,口边的话上上下下徘回了几个来回。 "武哥,咱金宝今年多大了?" "二十。" "也不小了。该到找对象的时候了。也不知找下没有?" "没有。" "要是还没定下的话,我倒是瞅了一个。金宝也是我的学生,如今大了,我老牵挂这事。" "过些日子再说吧。六腊月不说媒。"占学心不在焉的回答,王先生脸上就有些不受活。云霞恢复了往日的热情,走过来问东问西。原来女方在东庄,高中毕业后在村小学代教,算算年龄正好比金宝大三岁。云霞高兴地说:"女大三,抱金砖。要不让两人先见见面?"占学一语不发,王先生便不好再说,怏怏不快的出去。云霞怕他脸上难堪,就说:"占学这些天心里有事。王老师别见怪。" "都是乡里乡亲的,咋能呢。别人请我说这话我还不肯。" 凤镇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迎来了又一个新年的同时也从山上迎来了新的几具尸体。死者是西庄人,父子三人无一幸存。他们承包的洞子,在春节封山雇工回家过年的情况下,父子三人无法抗拒黄金的诱惑,自己在洞子里拼命的挖着,却给坍塌的石块压得支离破碎。几个偷矿的发现后,立即报案。千才组织人封了洞口,又要处理死者的后事,忙的他焦头烂额。死者家中再无别人,合同也只能作废。眼浅的人总会对洞子里死过人有所顾忌,虽然都知道那是刚开掘几十米的新洞,但却同样的有所忌讳。尤其是在新年来临之际,谁想去染那死人的晦气。他想起了武占学,这个曾和他一同开过狂的老伙计。 每年的三十,武小兰和唐志平都要奔波在岳父和自家的团圆饭之间。今年当他们来了的时候,发现少了雪儿的家就少去了许多欢乐。女儿不停的问外婆:"小姨呢?她怎么不和咋们一起吃饭?"云霞的眼泪给外孙女轻轻一碰便扑簌簌的落下。 "你咋还想不开呢?早晚有一天,孩子大了就得离开你。咱得慢慢习惯才行。" "我习惯不了。"云霞哭着跑进里间。小兰进去时,见她头埋在被子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妈。"小兰第一次面对这个女人喊出了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雪儿走了,不是还有我吗。" 占学把话岔开,对志平说起千才让他承包洞子的事。 "干吧,爸。那洞子我去过。千才叔能寻到你,那是你们的交情。" "你也有想法了?" "尽快把合同签了,免得夜长梦多。成了,给我也搭一股。" "行。我今上山去看一趟。" 下午他同金宝从山上回来,便立刻去找千才,签好承包合同。千才爽快地说,洞子出的矿渣,你看能碾就拉下来。也免得队里派人照看。 初三开始,他同武元、志平、金宝拉已出的矿渣,矿石从山上运回,在院子里堆起个山丘。武占学看着矿堆,对金宝说:"儿子,就看你的了。让碾子尽快转起来吧。" 于是整天整夜里,武家大院的机器都在轻快的响着。氢化池也用起来了。最后的废物从下水管道排除时,正月已经过去了。 贵来时,一推大门,就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仿佛又回到当年机器隆响的时代,他二话没说,就甩开膀子干了起来。占学拉住贵的手说:"留下来,帮金宝一把,让他成起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