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体验第十七章

　　 事实上金宝确实去了西岔峪。他在两岔口下了武元的车就在不算太长的街上转了几个来回，肚子感到饿时他意外的在衣兜里掏出五十元钱，想起母亲给他扣纽扣的情景，他已明白这钱的来历。十几间简陋的铺面房全是饭馆旅社补胎充气之类，几乎每家都有一个专营被褥烟酒的专柜。房子依山而成，近于弧形。地方不大，人却出奇的多。有的十群八伙扛起用化肥袋装的被子匆匆奔走。有的一群身背背篓跟在一老板身后大声吆喝着。更多的挤在一起，脸上呈现出奔波劳累的疲惫，然而每当有矿主来找人时，他们便一拥而上谈论着背矿的路程和脚价的高低。寻人背黑脚（偷运矿，多在晚上）的便先声明生死不管，价钱自然高出普通的几倍。一样的肤色，一样的神态，使你很难分清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大人还是小孩。
　　 这里虽然距离采矿区还有一段路程，但金宝却被人们的劳动热情所感染，他匆忙的吃了一碗面后，萌发出走向真正矿区的念头。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跨上背包向西岔峪走去。
　　 空气异常的清新，仿佛过滤一般没有一丝纤尘。山青葱而可爱。这时青的就不只是山，连石头都一样的温润青绿了。水声总在耳畔响起。时而潜入沟底，铮铮而歌，如同拨弄琴玄，卷几朵细浪、溅一团水花，风把水沫扬起，连脸上都有了山溪的水气。时而却凭空挂起一道白练，远如凝固的脂玉，静静地夹在山峰之间，等到走进才发觉如银河宣泄、抛珠倾玉、轰鸣一片。间或一两只鹰鹞钉在空中，身体做夸张状努力扩展，又忽悠一下隐没，嘎嘎的叫声经山峰一激，满脑子里便都是这起伏连绵的声音。
　　 山路弯弯。有时看是已到山顶，却突然一转又跌入谷底，眼前却有更高的山簇拥相连突兀而现。整日生活在有限的空间，见得尽是拥挤的房屋、车辆、人群，呼吸着浑浊的空气，而现在------，踏在这结实的山路上，金宝感到爽心和兴奋。
　　   弹起了六弦琴
　　   我唱一支歌
　　   歌声悠悠飞向山坡
　　   鸟儿多愉快  它飞出丛林
　　   问我为什么这样欢乐
　　   因为我有了理想
　　   因为我有了生活
　　   因为我充满信心
　　   因为我热爱祖国
　　 偶尔从金宝身旁而过的人惊讶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奇怪他来到这里还在唱歌。
　　 路越走人越稀少。金宝感到双脚隐隐作痛，腿也沉重起来，几乎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背包带勒得双肩挨也不敢挨，他只好用手托着，空气又湿又重，仿佛用手一捏，便能挤出水来，沟底的雾袅袅升起，如游走的蟒蛇在山谷里充溢，小的山峦像含在龙嘴里的珍珠在雾里吐出吞进，更高的山峰给白雾托着，峰顶没入淡淡的天际。
　　 金宝为自己的轻率感到懊悔。天空像一副巨大的筛子，一摇，便筛出许多雨水。一棵柿树悄无声息的站立，面对初秋的细雨，赤裸裸的坦露着自己。
　　 他还算走运，在天黑前找到一个废旧的洞口，近一米多深，里面有几根木棍。他掩埋了几堆干屎，又把木棍小心的排在一起，蜷曲四肢坐下，头靠着背包，望着洞外越来越浓的夜色和淋漓的秋雨他感到倦意。寒冷、饥饿使他时醒时睡。空旷的山谷更使他感到恐怖、孤独，他想起了家。他在家的感觉里合上迷迷糊糊的双眼。
　　 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早晨。天已放晴，太阳颤颤地浮上对面的山峦，山便镀上一层红红的光彩，不算太强的光线像刚出生的羔羊温驯地趴在他身上，鸟儿清越的叫声使他惬意的闭上眼睛。他默默的体验着山野的早晨所带来的新鲜感觉。
　　 ＂起来！＂＂起来！＂他在几声粗暴的吆喝里惊醒。洞外正围着四个粗壮的小伙，凶神恶煞地睁着铜铃一样的眼睛。他还未坐起就被人一把拖出，背包顷刻间飞到另一人手里。
　　 ＂那是我的东西！＂他刚说了一句，只觉得啪地一声，半边脸便痛涨起来。
　　 ＂你的？谁说是你的？老子要了。你敢不给！＂那个口称老子的随手抽出一条皮带在空中摔得啪啪响。
　　 另外二人一拥而上，喊着：＂把钱掏出来。＂手却在他衣袋里乱翻。钱是抢走了，总共四十五元，包却被甩了过来。
　　 ＂妈的，比老子还穷！＂＂识相点，不然废了你。＂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金宝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挣扎着起来。背包的衣服、笔记本、钢笔是那些人不屑一顾的。
　　 被抢的感觉使他惊恐、新鲜和悲哀。他们也是人，却是那样的可悲。
　　 他明白自己已身无分文。
　　 他还在继续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