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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纪寰没有骑马,她一时半刻提不起这个兴致了。她裹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仍是独自一人离开府地,踏着夜色,一步一步接近那座破庙。她很从容的走到庙门前,推开庙门,在那一瞬,她瞟了一眼台阶边的墙角,晌午的那个人已经不在那儿了,虽然光线不明,但纪寰看得出那个角落是空的,这让她心里多少欣慰了一些。庙门开了,庭院里还是空的,但左右两侧的角门内却透出光来,纪寰轻轻的踏着步子走到右侧的角门边,透过没有关严的门缝,纪寰看到了里面的情形。还好,并不十分的恐怖。这里全是女人和孩子,纪寰猜想那另一侧肯定都是些男人了,下人们安排事情倒也周到。在这个露天的小院子中间生着一堆火,周围三三俩俩的围坐着一簇一簇的人,有些人则躲得很远,靠着墙根儿,藏在阴影里。 会不会有那个人呢?纪寰想到这儿,不觉摇了摇头,转过身正准备离开,突然眼前的情景把她吓出一身冷汗,险些惊呼出来——只见昏暗的夜色下,空阔的院子中间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凭直觉,纪寰断定那就是晌午卧在门口墙角里的那个人。那个人此时站直了身子,显出了高大的身形,但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纪寰想他那张脸肯定也是满面尘垢,尽管此时无从看到。 "你……"纪寰刚想开口问他有事吗?只见那人身子一晃,便一跛一跛地消失在左侧的角门里了,于是,偌大的院子里,又只剩下了纪寰一个人。纪寰提步走到刚才那个人站过的地方,那人刚才踩过的方砖仍静静的深嵌在土里,并无异样。她站在那里又望了望那左侧的角门,随即抖开披风,坦然地迈开大步离开这里。 还没到庄园府地,远远的纪寰便望见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走近一看,果然是弟弟纪宇。 "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不去睡觉?" "你到哪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去看看那些灾民。" "真的?" "嗯,你不相信?" "怎么在这个时候?" "我正好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纪宇双手托着下巴说道,显出一副忧怨的样子。 "哦?"纪寰感到有些好笑,"你这孩子。"接着,纪寰裹紧披风也屈身在纪宇身旁坐了下来。 "我的确去看了那些灾民,他们很可怜,无家可归,没有吃的。" "我听说外面在打仗。" "是的。兵灾、水灾、蝗灾……还有瘟疫。" "那相比之下,我们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没错,我们这时的确是天府之国。不过……" 纪寰欲言又止,纪宇却又开口讲道:"我知道姐姐很为难,你想帮他们,可老管家让你赶他们走。"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又不专心念书!" "唉,这有何难?连下人们都在议论这些事儿,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来我得整治一下家风了,有些人的嘴巴越来越长。" "你可别这样,我要一天到晚连个闲话都没处听,可就真的要闷死了。" "那我明天带你出来到处转转吧。" "好啊!" "好好好,快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所有的事都按照老管家的话执行了。纪寰和纪宇两个人骑马伫足于山门旁,看着那行人渐行渐远。当时,晨雾还未退去,天色还不透亮。过了很久,当最后一个人影也消失之后,二人才掉转马头,正好见到老管家也站在不远处,正在朝两个人微笑着点着头,那样子既恭敬又得意。 "我不喜欢他。"纪宇在姐姐耳边轻声说。 "不许乱讲。" "真的,我非常计厌他。"纪宇仍坚持这样说。 纪寰略带嗔意的看了纪宇一眼,纪宇缩缩头,终地住了口。 回到府地,纪寰便来到了佛堂,见老祖母正在礼佛,母亲正守在一边,于是便在老祖母另一侧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我听说那些人走了?" "是。" "是你的主意吗?" 纪寰犹豫一下,仍然答应一声:"是。" 老祖母闻言深深的叹了口气,令纪寰闻之有些心虚。 "他们不会活着走出山的。" "为什么?"纪宇惊讶的问。母亲没有作声,但也睁大了惊奇的眼睛,似在寻问。 "今天不会见到阳光,天边乌云滚动,一会儿便会有一场暴雨,接着会爆发山洪,泥石流,算时间,他们大概会正在通过那条长长的山谷,那里地势最低……没人能活。" 纪寰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祖母,几秒中后飞身蹿出佛堂,直奔马棚。 "没人能救得了他们,各安天命吧。" 纪寰的母亲望着自己的婆婆,全身都在哆嗦。 纪寰在宅院中穿行时,抬望空中,只见乌云已经滚滚的压了上来。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天气阴晴不定,昨天这个时候阳光正好,而现在竟然暴雨在即。纪寰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冷,还没到马棚,一大滴雨珠便落在了纪寰眼皮上,她猛然闭上眼睛止住脚步。她意识到她根本救不了他们,一种绝望之感袭上心来。一声炸雷过后,爆雨倾泻而下,纪寰没有走,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任雨水把自己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