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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翼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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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寰的马成了无翼庄园的一景。这里的人们见过驴子,见过骡子,也见过拉车用的矮种小马,见过一些外形像马而其实不是马的动物,像纪寰这匹昂扬挺拔的骏马,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更不用说像纪寰这样的骑手。没人知道纪寰是从哪里学到的骑术,有人说她在某一年秘密离开了庄园,到蒙古大草原去玩了几个月,在那儿学的骑术;还有人猜想无翼庄园的府地应该不比外面小多少,里面有驯马的场地,专门请人来教的。这些猜测仅限于农人们私下里闲谈而已,没人敢高声讲出。事实怎样只有纪寰自己最清楚。她的马共有两匹,一深一浅的两种红棕色,的确是纯种的蒙古马,是别人送的,在她过十七岁生日的时候。由于送来的时候为了不张扬,这两匹大家伙被装进竹片笼子里,封着嘴巴,悄无声息的运进来,因此府地之外的人谁都不知道。庄园府地内的确建有很好的马厩,但却没有跑马场,更不曾有过驯马师,好在马是已经驯服的,更妙的是,纪寰竟是个天生的好骑手,她灵巧的身手和绝佳的平衡感,让她第一次骑在马背上,便有几分老练的威风。她常常在马厩前的空地上小步慢悠悠的溜着马儿,这里必竟比府内的其它地方宽敞多了。有时她也会放肆一些,骑着马挨个儿院子溜着,遇到低小的月门,她才会跳下来小心的把马牵过去,然后再骑在马上四处转悠。有时,纪寰竟会在夜深人静的午夜骑着她心爱的马儿来到府地红墙外的隔离林带中跑马,在影影辍辍的树影间飞掠而过,她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她也不需要看见,她相信马蹄自有落地之处,马儿会带她到她想去的地方——那是林中一小块低洼的空地,一条浅浅的溪水从当心流过,它的源头和末尾全都隐没在树丛之中,只在这片空地中露出一段清亮。溪边不是泥土,而是一大块青黑的岩石,石面有些粗糙,但大体还算平整,边沿被溪水冲刷得浑圆而光亮,映着月色。纪寰喜欢在此驻足于马上,望着天上的月。她觉得这里的月光似乎比在府地里看到的更加明亮,尽管纪寰很清楚那是同一轮月亮。   而且这世界上也只有这唯一的一轮月亮。   纪寰和她的坐骑一动不动立在青石上,在月光的映衬下,像一幅立体的剪影。当马蹄开始轻轻地响起坚硬的敲击声,纪寰知道,该回家了。   一旦纪寰半夜出去溜马,第二天肯会起的晚一些。但仆人们倒喜欢自己的主人起得晚一些,那样他们也可以赚得一时的轻松。再说,疏懒一些,才更像一家的大小姐,才更像个女人。纪寰平时太强势,虽然语气很文雅随和,但一旦缄默其口,那副不怒自威的神情,让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会觉得紧张。   但现在这样晚起的事情很少会发生,因为纪寰再也不用午夜悄悄出去溜马了,她可以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随时跨上马背,独自在她的封地中驰骋。她再也不需要乘那种轻巧典雅的竹椅小轿,小心翼翼地跟在老管家的后面,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纪寰恨"大家闺秀",在她看来,"大家闺秀"就是装出美好的样子,任人摆布,忍气吞声的代名词。她的母亲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可她的母亲一辈子被人欺负,最可悲的是自己还心甘情愿,因为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   一想起自己幽闭的母亲,纪寰便会在瞬间充溢无尽的斗志,扬鞭掣马,穿越田野,一口气奔到封地尽头的山坡上,然后回马四望,阳光下碧绿的疆土,无比安详。   纪寰虽然从未走出过这片土地,但她知道在山的那一边,有许多许多的山,在许多许多的山的尽头,是一片混乱的世界,那里正在打仗。战火没有蔓延到这里,蔓延到这里的是灾民。在这段日子里,总有三五成群的外乡人跑到这里,到现在也有几十人之多了。无翼庄园也只不过是个群山环抱间的盆地,禁不住这许多人口如此快速的不断增长,于是她下令关闭了山门。此时,刚刚逃到这里人都被集中在一座旧庙中,这几日每天都会有人来送吃的。仍吃不饱,但足可以渡命。   今天,纪寰打算去看一看他们 。   她驰马来到庙门前,鞭稍在半空中发出刺耳的鸣响,伴着马儿的一声长嘶,还有前蹄越起的矫健。当时正值晌午,阳光十分强烈,纪寰的整张面孔就这样暴露于日光之中,明亮的双眸光芒四射,显示着无尽的生命活力。而她的笑声就像一支清澈疾流的溪水,爽朗动听。   她刚勒住马,驰马狂奔的兴奋心情,一时还无法平复,但已有人跑来,是庄园的家仆。   "主人。"   "嗯。"纪寰应了一声,"他们都好吗?"   仆人跑到破旧的大门前,用力推开,在那一瞬,纪寰才开始想像自己大概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场面。不过,还好,门被推开后,只露出一个空荡荡的衰败的院落,一个人影也没有。还没待纪寰发问,仆人便说:"他们在里面。"   纪寰略一犹豫,然后跳下马来,还未抬步,马儿便一阵躁动,不停的甩着头,扯着缰绳。纪寰知道这深棕色的马儿有些像自己,虽然叛逆,但从不乱发脾气,它忽然这样,一定有原因,但纪寰无从知道其中原委,只能转身抚着马头,轻声的在马儿的耳边咕哝着:怎么了宝贝,怎么了?别害怕,没事的,别害怕……   纪寰扭过头来,朝向院门,但没有抬眼去看。那个仆人也有些惊诧,愣在那里,但看上去还算镇定。当纪寰抬起眼来,她的目光落在了台阶旁的墙角处,在那一角的阴影里卧着一个人,纪寰起初并没有注意,但此时看上去,那个人似乎已经在那里呆了很久了,一动不动的像一尊石像,但说得再确且点更像一个鬼影或陈尸。这就难怪马儿刚才会突然受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刚到的时候脸色很差,好像有病,不敢混在人群里,再说,里面的人也不能容他。一旦他得了个什么……嘿嘿,那,那大家都不好办。"   "找个医生给他看看吧,总这么耽着也不是办法。逃进纪家封地的人,从来都是活进活出,难到还能让他逃进来之后接着死在这里吗?"   纪寰说着,准备上马,那仆人忙问:"主人,你……"   那仆人看纪寰的样子,似乎改变了主意,不打算进去了。   纪寰的脸色阴沉下来,对那仆人说:"热汤热饭的,周到一些。"   "自古帮急不帮穷,越来越多的人逃到这里,我们照顾不了那么多。再说从灾祸之地来的人也会给人带来灾祸,我觉得一接近那庙,都晦气得很。"   "有那么严重吗?"   "主人,您还真别不信,我人老,见的多了,人心太好,往往容易害了自己。再说,听下人讲,主人今天正午到了那里,不是也没敢进吗?"   纪寰摇摇头。   "你认为我是个胆小的人吗?"纪寰接着说,"我的确没有进去,但不是因为害怕……我的马惊了……还有门口那个人影让我感觉很不自在,没有道理可言,但我的确有种不详的感觉……失去了再踏进一步的兴趣。"   老管家知道自己说话有些不太得体,于是连忙应道:嗯,嗯,嗯……表示歉意。   很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出一声,大堂里很静,老管知道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主人在想事情,光线暗了下来,老管家悄悄地点上灯,纪寰忽然见到光亮,转身看着老管家,说:"您认为呢?"   老管家终于获得了说话的机会,嘿嘿干笑几声,躬着腰说:"我认为明天一大早,给这些人最后吃上一顿饱饭,带上些干粮,打发他们走人吧,让他们永远不要再来这里了,这儿的人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见主人还没有作声,老管家继续说道:"这听上去确实有些无情,但只有他们这些逃难的人走了,我们这个庄园才能恢复以往的宁静,主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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