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势午 昨天在饭店,饭桌上朋友点了一盘姐留(蝉),由于是反季节的原因,一桌食客边吃边赞。而我看着被油炸的金黄又稍稍有点发黑的姐留,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对它的食欲。 小时候,这点姐留算不得什么菜,就连老鳖和龙虾对于农村长大的我也全然不当回事。 说来奇怪,原先我们农村一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好像都成了宝贝。诸如我小学时在小河边玩,用脚踢踢就有可能会发现一只爬上岸下蛋的老鳖,捉回家任由我们玩,直至玩死,然后扔掉,根本不屑去吃它。因它浑身没有多少肉,大人也不愿白白浪费家里的油去当美食一样烹饪它。 龙虾,稻田地头或者哪个水沟里,趁放羊的档口一捞就可以捞许多,放在桶里有半下子,互相抓来抓去的。提回家也落不到我妈夸奖。我妈说这东西都是壳子,尾巴那点肉吃着也不赶口。 如果实在不舍得丢,最多也就找些大的,一手捏着头部壳子一手捏着它尾巴,稍微使劲一拽就可以拽成两截,扔了头把身子留下,再抽了那道黑青色的肠子,半桶下来也就拽个一汤盘子的肉。 然后我妈到菜园里找几个红辣椒,扯直嗓子喊:"宝儿,去揪几个花椒叶子,找没被虫咬过的揪啊!" "哦" 我随后赤着脚跑到院外那颗花椒树下。 听我妈说那棵花椒树是姥姥来我家时栽的 ,栽时候才有大人一巴掌高的样子,到后来长得有我两人高。 我妈说姥姥在栽这棵花椒树时对她说过,千万不要让这棵花椒树长大。我姥姥的姥姥对我姥姥说,一旦花椒树长到狗脖子粗时,栽树的那个人就要死了。我妈听了直点头。可后来姥姥去世时花椒树也没长到狗脖子粗。 我最喜欢秋天时看一树的花椒籽慢慢的由青变红的样子。然后被我妈摘下来,放在高粱帘子上晒。那些籽壳又由红再变成褐色,裂开嘴,嘴里含着黑色的种子。 可我不是太喜欢花椒的味道 ! 现在,花椒我不再抗拒,老鳖和龙虾倒成了别人喜欢的美味。但现在大都是人工饲养出来的,也吃不出原来的香味 。 昨天看那桌子上的姐留,我想到初中的书本上说的。说它直到能扒出一个圆圆的洞爬出地面,要经历好几个年头。而它受苦受难地到了地面却早早的有人拿着手电筒等在那里。没跑掉的就成了人嘴中的美食,那些跑掉的如果不被雀鸟吃了,爬到树上过段时间就可以在树顶骄傲的唱歌。 有时候细想起来我太佩服我们人类,这个万兽之灵 什么都敢吃,而且吃得有滋有味。 这样肆无忌惮地吃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心安理得,或许因为我也这样肆无忌惮的吃,所以我不敢有什么异议。可是就因为这份肆无忌惮在我小时候却留下一个不太美好的记忆。 那时候在我家西面,有一片很大的农田,大人都叫它西南湖。 西南湖有一条小河,河两边都是柳树。不是城里那种长不大的垂柳。我记得它们每一棵都长得盆口粗,高高的黑黑的,树皮裂成很粗糙的纹路,整个树冠像妇女留着一头散乱的头发,密密的但不长。 一到麦收结束,季节便唤醒了地下沉睡几年的姐留,它们仿佛在一夜间便争先恐后的用爪子抓着土钻了出来。 晚上,西南湖捉姐留的人甚多。粗粗的柳树身上根本不用手电筒照,光凭感觉用手一摸就可以摸到一个。 如果有手电筒估计还能多捉点,可那时手电筒要算得上是有钱人家才会有的电器。 记得庄上三娃他大(爸)常年在"外流"(出去打工),我们都把他看成有钱人。他给三娃带回一把手电,晚上三娃最喜欢对人眼睛刺,一刺就招来人家的一句臭骂。三娃也不吱声,赶紧把手电刺向别处,如果发现前面好像有人,他还会把手电刺过去。 尽管三娃常因手电刺人眼镜挨骂,可我们还是没少羡慕他。 我邻居大江念六年级,比我高一年。因为他和我玩得好,晚上我最喜欢跟他身后去捉姐留。 大江他大(爸)也"外流",可没有手电,他妈喜欢骂人。我妈说他妈脑子不好,要我躲着她,但我每次去找大江玩,她妈一次也没骂我。 那天晚上放学后,我左手拿一根竹竿右手拿个白茶缸,跟着大江一起跑向西南湖的小河边。 回家时天早已黑透了,可一茶缸满满的姐留。因为太晚了,我妈和大江妈都睡了。 晚饭也没吃,我们肚子有点饿。 大江的主意就多,让我找来四块红砖,挨着墙搭成一个简单的灶,上面给一个小瓷盆,生了火,在盆里倒点油。我不记得我们当时洗没洗姐留,也不记得盆里放没放盐,反正一股脑的把姐留都倒在小瓷盆里。借着火光我看见那些姐留在盆里沙沙的想往外爬,爬着爬着就不动了。 有时火不旺,我鼓着腮帮一番吹,呛得满面泪流。 一会,我和大江等不及了,就像猴子在火中取栗子一样争着从盆中抢姐留吃,满嘴油乎乎的。 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熟没熟,总之觉得特别好吃。 我怕我抢不过大江,最后和他商量平分,我把我得到的那份顺手装在我妈给我做的的确良上衣口袋里。 我记着我快要睡着时还吃一个,特别香! 第二天上学,早读课,我一个盹一个盹的打,后来眼皮实在太重,看看老师不在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同桌的是一个很坏蛋的家伙,看我睡觉老是掐我眼皮子,我被他掐醒了骂了他几次再睡。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我迷迷糊糊的睡得正香,那家伙又在掐我,我恼羞成怒,眼还没睁开就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我@##¥¥#@你妈的。 我记得当时是早读课,书声琅琅的课堂一下子寂静无声。我也醒了过来,我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我的班主任,原来不是我同桌在掐我,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来班里,是他在掐我,可我恶狠狠的骂了人。 那男人的脸不知为什么那时黑得那般发紫,眼睛完全可以吃了我,那么可怕。 我确定班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可以听见声音,我保证可以听到。 后来我被那男人直接提着耳朵从座位上提了起来,他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边脸上,第一下火辣辣的,我觉得很难受,再后来我只知道他不断地抡起巴掌过来,我的脸从疼变麻再后来是木木的没什么感觉。 我不记得那天中午站在教室前面,挨着黑板我是怎么站过来的。 那男人不许我到座位上,不许我上厕所,课间也不许我动。上课老师都不理睬我,我把头耷拉着低点再低点,世上绝对没有什么比这个让我感到还丢人的,我怕同学看我。 我低着头偷偷地瞄我那件的确良上衣口袋,看过几次,昨晚炸姐留的油渍弄在口袋上已经变成了黄黑色,我觉得那颜色在教室前面是那么刺眼,像一面旗帜,人人似乎都在看。我甚至可以想到平时和我打过架的家伙都在捂着嘴笑话我。 那男人还审问我睡觉的原因,我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他于是就在全班面前指着我昨天晚上装姐留的油口袋耻笑我。 那男人不允许我回家吃饭,直至同学放学走了,我一步也没敢动。最后还是特别喜欢我的数学老师——许**让我回家吃饭,我才一个人心惊胆颤回家。 我妈问我脸怎么肿了,我咕哝咕哝说是跌的。我妈奇怪的看了又看也没再问,我不知道我妈后来知不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家从来不护短。 我就这样被揍了一顿,那几天洗脸都疼。那种疼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都说老师打学生是对的,我不该恨老师,可是我心里一直恨那个男人。 写下这句话,我觉得我完全该释然了,这些算什么呢?那男人、巴掌、姐留、龙虾、老鳖,其实都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过客,而我们只是世间的一个轮回而已! 2014 08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