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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河纪事之四


  只是围着那两张红红的告示,仔细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若觉得上面的统计数据与自己的情况一致,就各自走开;若是发现统计数据有误,便马上找文书理论,直到将数据改到自己满意,才悻悻地离开,却绝口不提签约的事儿。
  王佑安就有点着急了。他找到李玉龙商量了半天,决定提高补偿标准,将每亩地的补偿金由200元提高到300元,果树的补偿金由每棵5-10元提升到10-20元,门口的大红告示重新换了一张,李玉龙开动大喇叭,天天解释、催促,每每讲得口干舌燥。
  可又是一连几天过去,仍然毫无动静,村委会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来签约的人也没有。
  这下,王佑安可坐不住了。地一天征不上来,石英矿便一天不能开工。他背负着巨额贷款,每拖一天都要好几百元的利息,若是长久地这么拖下去,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他和李玉龙想来想去,想不出啥好办法,无奈,他想到了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行之有效的法子——送礼!他驱车赶到城里的农贸市场,采购了满满一车劣质的香烟和白酒,然后他趁着晚上,和李玉龙一块儿,到几户有代表性的村民家中走访,每户送上一条烟、两瓶酒,请求他们支持自己的工作,主动将北坡的地拿出来,与村委签订征地合同,给其他的农户带个好头。
  礼送得倒是比较顺利,大部分村民都能欣然接受,有几户不太情愿,但碍于王佑安和李玉龙的面子,最后也无奈地接受了。
  王佑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下,这一招,是他混迹于官场、商场,百试不爽的良方,他不相信这些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的山野村夫,会抵抗得住金钱和财物的诱惑。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效果却并不如想象的那样明显。除了自己的几个本家和平常走得较近的农户,抹不开面子,不情愿地过来签了约,其他人仍然按兵不动。有几户第二天就将烟酒原封不动地退给了王佑安,有的则既不退礼品,也不来签约,既黑下礼品,又静观其变的意味。
  王佑安这下真得着急了。他立即找到李玉龙,威胁他说,如果再不想办法把地征到手,他就决定放弃开矿,而所有的前期损失,都要有村委会负担。
  李玉龙也是无可奈何,他哭丧着脸,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挠头,想不出任何主意。
  王佑安望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既生气又无奈,却也无尽再去指责他。
  沉默了一会儿,王佑安一拍大腿,咬牙说道:"罢了,我看,对付这些刁民,不动真格的是不行了,既然咱们有合法的用地手续,实在不行,我们就强行征地。"
  "咋个强行法?"
  "这几天我组织公司人手,你带着村委的人,对到期不交的地,咱强行给他扒拉掉,庄稼该拔的拔,树该砍的砍,看他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李玉龙有点迟疑:"这要是出了岔子,激起民变,可就不好办了。"
  "这个你放心,我提前跟乡里打好招呼,让他们泒人协助我们,到时候谁要敢动手,就抓他个狗日的,我就不信他们敢跟政府和公检法对着干。"
  李玉龙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好吧,实在不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李玉龙便来到麦克风前,开始向村民们下达"最后通牒"。
  他清了清嗓子,一改往日拉家常似的讲话风格,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讲着,村南电线杆上挂着的那三个朝向不同方向的大喇叭,将他的讲话清晰地送入正在睡觉、吃饭、喝茶、聊天的人们的耳中:
  "关于咱村石英矿的事儿,咱已经讲过好多遍了,告示也贴出去好几天了,政策都讲得很明白了,但是你有些户啊,还是理不着,一直不把地交出来,我不知道你这些户是咋想的。你以为地让你种着就是你的了?集体就说了不算了?告诉你,涝洼 村所有的土地都是集体的,只要村里需要,随时可以收回。咱办这个石英矿,不是为了哪一个人,不是为了我李玉龙,是为了咱涝洼村全体老少爷们儿,我觉得大家都应该积极配合。再说,这些地咱都已经办理了正式手续,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我今天再下最后一遍通知,再给大家三天的时间,三天内如果再不交地,咱就联系乡政府,强制执行,到时候,该扒的扒,该挖的挖,庄稼树林全部充公,你一分钱的补偿也甭想拿到,而且以后村里也不会再给你补地。这个咱先理后不争。你有些户不是想跟集体作对吗?好啊,咱们走着瞧,看看你胳膊是不是能拧得过大腿,到时候庄稼毁了,地扒了,你哭也好,喊也罢,可怨不得别人了……"
  大喇叭里传出人声的时候,老杠头正在北坡的山路上打扫"战场"。
  昨天清晨,他又发现了几只兔子的足迹,从山腰到山顶,一口气下了10个圈套。
  抓兔子,他有他的规矩,第一、每月只抓一次,每次设十个圈套,不管抓着抓不着,从不多设一个。第二、只抓公的,不抓母的,只要大的,不要小的,抓到母兔或是幼兔,他一般都是放掉。第三、兔子只供自己享用,不作商品买卖。
  令老杠头不满的是,现在抓兔子的人越来越多,手法也是五花八门。有用枪打的——一枪一个血窟窿,惨不忍睹;有用网子的——晚上来到庄稼地里,用手电筒一照,兔子受惊吓,却不会拐弯,只会顺着沟垄跑,跑着跑着,就一头栽进地头上预设的绳网之中,做了俘虏;后来,还有人将绳网换成了电网——兔子碰到网上,立即浑身抽搐,倒地毙命。
  更令他气愤的是,有些人将抓兔子当成了职业,用兔子来换取钱财,而且他们公母不分,大小通吃,完全不留后路。长此下去,兔子早晚有被他们赶尽杀绝的一天。
  通天河里也是一样,以前人们逮鱼都是用大网,现在,渔网的网眼越来越小,再小的鱼也甭想逃掉。而且他们还不断发明出许多新的捉鱼方法,比如用石灰毒鱼、用炸药炸鱼、用电网电鱼,等等,一样比一样残忍,一样比一样绝户。现在,人们已经明显感觉到通天河里的鱼不如以前那样多,那样大了。
  人啊,咋就不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呢?
  老杠头常常为人们的残忍和贪婪感到无奈。
  今天运气不错,刚检查了几个圈套,他就有了收获,逮到了一只又大又肥的公野兔,令他欣喜不已。
  可是,刚高兴了一会,高音喇叭里便响起了李玉龙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他的难得的好心情便立即被破坏掉了。他将手中的野兔和套子用力摔在地上,嘴里恨恨地骂道"败家玩意儿!"
  他没有心思再去捡拾野兔,便在半山腰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卷起纸烟,狠狠地吸了起来。
  一边吸,一边打量着脚下的青山。北坡中间高耸,两边低垂,确实像极了风水先生所说的太师椅的椅背。椅背的最高处,围了一圈松树和槐树,密密匝匝,像是给这个小山戴上了一顶厚厚的小帽。从帽沿往下,便是村民们的自留地、饲料地和一小部分口粮田。临近秋收,地里的庄稼枝叶繁茂,青翠欲滴,果实累累,他甚至能听得见地瓜破土而出的声音和堰边黄豆的豆荚不断爆裂开来的"啪啪"声。
  多好的山,多好的地,多好的庄稼,他无法相信,再过几天,这片青山就要被用炸药炸开,这些田地地就要被挖掘、毁坏,涝洼村守了多少代人的宝地,就要成为某些人肆意掠夺的对象。
  老杠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短视,这么胆大妄为,为了一点点钱财,他们竟舍得毁掉整片的青山。钱没了可以再挣,庄稼没了可以再种,这山要是没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即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口气,他也要奋力抵抗,阻止他们破坏北坡的任何企图。
  "哼!想挖这座山,除非我死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打定了主意,然后狠命地抽了几口,把手中的纸烟抽得吧嗒作响。
  过了一会儿,老杠头看到一个人影,佝偻着身子,正慢慢地向山上走来。老杠头认出那是毛维祥的身影,只见他一手提着个枊条筐,一手拿着把镰刀,一边走,一边为家里的长毛兔割着青草。
  老杠头向毛维祥招呼道:"老哥,你来了?上来抽袋烟吧。"
  毛维祥看是老杠头,就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为了儿子们的房子和亲事,一向豁达的毛维祥如今变得沉默寡言,整日眉头紧锁,愁绪满怀,不到六十岁的他,已经苍老、衰弱得不成样子了。
  "都说是多子多福,我看未必!"老杠头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汇合到一起,各自拿出烟叶袋子,卷上一枝烟,慢慢吸了起来。
  老杠头问道:"老哥,小三子的事情咋样了?"
  毛维祥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说:"一点眉目也没有哪。前几天,我到村里去给他要宅基地,书记说,要等我缴清了提留款才能给划,可我现在屌蛋精光,哪里还有钱缴什么提留啊!"
  老杠头同情地望着自己的老伙计,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又安慰他说:"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看小三子挺有志气,懂事,能吃苦,比他两个哥哥强多了,以后准会有大出息。"
  毛维祥说:"庄稼人,能有啥大出息?他这几天正忙着运石头、运沙,手上的血泡一个接着一个,我看了,都觉得挺心疼的。"
  说着,这个老人的眼中含上了几点泪花。
  老杠头说:"心疼归心疼,也该让他磨炼磨炼,要让他知道,好日子不是自个儿蹦出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要靠自己下力气挣来的。再说,咱涝洼村山里,河里,到处都是宝贝,只要人勤快,啥东西都会有的。"
  毛维祥说:"是啊,庄稼人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涝洼村既有山,又有水,该算得上是块宝地了。"
  老杠头说:"可是,现在有人要打这块宝地的主意了,他们要在这里挖什么石头。老哥,你说,你同不同意他们占你的地,挖你的山?"
  毛维祥说:"我当然不同意!我家的自留地都在这里,我要留着它们,等我死了以后,让他弟兄几个分一分,也算是一份产业,要不然,我除了一屁股的饥荒,还能给他们留下什么?再说,等我伺候着老三成了家,我和你嫂子还要指着这几块地,种点果木、花椒啥的,糊弄着混口饭吃哪。指着孩子伺候你吃穿,哼,做梦去吧!"
  老杠头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剽起膀子来,拼死也要拦着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毁了这座山!"
  毛维祥说:"放心吧,老弟,涝洼村就是只剩下两个人,咱也要和他们斗到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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