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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河纪事之五


  第七章
  经过三天紧张的考试,根福终于结束了三年的初中生活,回到了家中,静等中考分数的公布。
  至于考试的情况,他觉得发挥一般,有的卷子做得一蹋糊涂,令他很不满意。
  但是好也罢,坏也罢,一切都已结束,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等待。
  但是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即使今年考不上,他也要回校复习,明年再考。无论如何,他都要考上高中或者中专,一定要跨出农门,走出这四面小山,绝不能像他的父辈那样,一辈子窝在这小小的山沟里。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心愿:学有所成之后,他要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回报涝洼村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改变这个小山村贫穷落后的面貌,给父辈和桂云他们带来更加美好的生活。这应该算是自己奋力求学的一个比较高尚的理由吧,他想。
  中考的结束给他带来了难得的轻松,使他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自由地读读书、看看报,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天,他对时事新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父亲虽然文化不高,但作为企业负责人,还是订阅了很多的报刊杂志,像是《人民日报》、《大众日报》、,《参考消息》、《半月谈》等等,他从上面读到了许多有关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的消息,中国的经济腾飞和在国际上的重要地位让他感到惊讶和激动,也更坚定了他学有所成,为国效力的志向。
  最初的几天,他几乎都是窝在家中,很少出门。他不愿到大街上让人们喋喋不休地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根福,考试考得咋样啊?"、"根福,成绩什么时候公布啊?"、"根福,这次在家呆多长时间?" 、"根福,咱们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啊?"……这些问题,既让他觉得难堪,也让他觉得无聊。
  在家里猫得时间长了,难免会感到寂寞,感到烦燥。有时候,一种特别空虚、无聊的感觉会让他心烦意乱,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那天吃过午饭,实在烦燥得不行,他就趁着街上行人稀少,独自一人跑到石门湾,在水里美美地泡了一番,然后到河边找了一个阴凉处,默默地坐着出神。
  这时候,村民们大多都在吃饭或者午睡,四周行人很少。河边的公路上,不时有拉沙子的翻斗车经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卷起漫天的尘土,将涝洼村整个儿地包裹起来。附近的树上,有几只知了在不停地嘶鸣,此起彼伏,刺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通天河水在脚下默默流淌,哗哗哗、哗哗哗……老是一种一成不变的声音,流得人心里慌慌的。
  忽然,从下游不过处,传来一阵女人的歌声:"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
  这歌声显然出自一位少女之口,虽然歌者的音乐天赋并不是很高,许多调子都拿不太准,但是那歌声细细的、甜甜的,能唱到人的心里去。
  根福顺着歌声望去,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通天河里洗着衣服。她显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人,一边心无旁骛地洗着衣服,一边轻轻地、自由地哼着曲子。
  这身影是那么地熟悉,它就深深地埋藏在根福的心底,上面只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只需有一丝微风,一道微光,它就能立即撩开这白纱,迅速地充满根福的整个心田。
  是桂云!
  激动和兴奋使根福觉得自己热血上涌,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个安静的午后,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少女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刻,他多么渴望能马上走到她的身边,将所有埋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讲给她听,他甚至渴望自己能将她柔美的身躯紧紧地搂在怀里,让自己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她的迷人的肉体,许久许久不再松开……那将是一个多么幸福和令人陶醉的时刻。
  可是胆怯和羞涩却一再吞噬着他的勇气,令他迟迟不能移动双脚。她是那么圣洁,那么美丽,他生怕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将破坏这圣洁和美丽,让自己心中的幸福感和甜蜜感彻底消失。
  自己还没有做好接受惹她生气、被她拒绝或遭她嘲讽的结局的准备!
  可是,渴望是那样强烈,让他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生怕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生生地从他的指间溜走。
  渐渐地,强烈的渴望在和胆怯的拉锯战中占据了上风,令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向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
  紧张和兴奋令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脚步虚得像是踩在一个一个的棉花团上。
  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心脏跳得厉害,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桂云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她正专心地洗着衣服,怡然自得地哼唱着自己喜爱的《妈妈的吻》。
  根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剧烈跳动的心脏,鼓足勇气说了一句:"云姐,洗衣服呢?"
  这几个字,就像是自个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的。
  桂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了根福。
  她的身体不由地抖了一下,脸上霎时燃起了一朵火红的云霞,手中的衣服一下掉进河里,随着河水缓缓地漂走。
  她赶忙伸出手去,颤抖着抓住衣服,然后放到盆中揉了几下,借以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激动,这种毫无准备的相遇,令她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转头对着根福微微一笑,说:"哟,大学生回来了?"脸上有一种调侃的味道。
  根福轻轻"嗯"了一声。
  桂云又问道:"听说你参加中考了,考得咋样?"
  根福说:"分数还没下来,不过,我觉得考得一般。"
  桂云又对着他笑,说:"放心吧,肯定没问题,你一定是咱涝洼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根福低下头去,脸红红的,说:"难说,得等过两天下了分数才能知道。"
  两个人沉默了,通天河水缓缓流淌,在他们心中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桂云低下头去,继续揉动着手中的衣服,但是她动作僵硬,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熟练和优雅。
  根福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桂云。她的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一前一后地挂在肩上。随着揉衣服的动作,她的身子一起一伏,一起一伏——每一次起伏都让根福深深地迷恋。
  过了一会儿,桂云转身看了看他,然后从洗衣盆里拿出一副手帕,递给根福,笑着说道:"看你这满头大汗的,给,快擦一擦。"
  根福接过手绢,擦了把脸,凉凉的、爽爽的,有一种淡淡的肥皂的香味儿。他将手绢方方正正地叠好,想还给桂云,桂云端起满脸盆的衣服,笑着说:"送给你了,留着用吧!"说完,便低下头,快步向村里走去。走出不远,又回过头来,对着根福微微地笑了一下。
  根福呆呆地站在那儿。桂云的这回眸一笑,就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猛然将他击中,让他浑身血液沸腾,头晕目眩,几欲失去平衡。
  他小心地打开了那副雪白的手绢。手绢四四方方,洗得那么干净,干净得如同天边的云霞,上面绣着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在夏日阳光的映照下,就像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将手绢伸展开来,双手捧着,整个儿地捂到自己脸上,让那淡淡的肥皂的香味儿,钻入鼻孔,钻入身体的每个角落。
  闻着这迷人的香味儿,根福在通天河边不停地奔走。他的脚步轻快无比,觉得自己像是要飞起来。噢,通天河,你为何老是如此地沉默,为何对少男少女的爱情如此地无动于衷、熟视无睹?
  等着吧,我要跳入你的怀抱,尽情地畅游,让你最直接地感受到少年人火热的激情……
  根福的出现,把桂云的心也彻底打乱了。
  中午躲在床上,她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通天河边的情景,回想着根福的身影。
  那个身影,曾经是遥远的、模糊的,模糊得像是一团雾,缭绕在自己心头,而现在,这身影却那么清晰、那么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高挑清瘦的身材,俊秀的面庞,身上穿着一件两根筋儿的白色背心,露着两条白晰而又线条优美的、充满着青春气息的臂膀。
  这身影让她迷恋,让她激动,也让她感到踏实,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缓缓升腾,弥漫了她的整个心灵,让她不再感到空虚,好像心中那个可怕的空洞,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时刻,这样的一个身影,这样的一种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送手帕给根福,也许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这冲动既让她感到幸福和满足,同时又隐隐地有一丝不安。在将手帕交付出去的同时,她也将自己的心、自己的未来一同交付了出去,而这种交付必将会对她未来的命运产生不可预知的深远影响。
  爱情,在少女的心底荡起了层层涟漪。
  桂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就这样躺到下午三四点钟,看到太阳的热度稍稍减轻了一些,她懒懒地爬起身来,拿上镰刀、麻绳,还有一根木棍,向北坡的方向走去。黑子欢天喜地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上摇头晃脑,又蹦又跳。
  这时候的山岭上一片寂静,除了通天河哗哗的流淌声、村子里偶尔传出的几声鸡鸣狗吠声,以及村外公路上不时呼啸而过的汽车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在山上的梯田里,偶尔会看到有人在时起时伏,认真地清除着地里的杂草,或是精心地养护着即将收获的庄稼。
  天空蓝得像一块宝石,偶尔有几朵洁白的云彩紧贴着天空由西南向东北缓缓流过,就像汪洋大海中飘过的几叶白帆。脚下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青绿色的庄稼,有地瓜,有花生,有玉米,有豆荚……它们的果实或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或深深地埋在土里,呈现着成熟饱满、渴望收获的冲动。忽然有一阵风吹来,轻拂在脸上,赶跑了满身满脸的湿热,让人从里到外都感到分外的清凉。
  秋日的田园风光再一次让桂云恢复了少女特有的活泼的天性,她快步来到自家的地前,放下镰刀和绳子,开始用木棍挑着地瓜秧。
  地瓜属蔓生植物,有着长长的地瓜秧,这些瓜秧长长地铺在地上,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细细的根须,吸取着土地的养分,影响地瓜的生长。所以等这些瓜秧长到一定程度,就需要人们将它们挑起来,翻到沟垄的另一边,防止它们生根。
  桂云一根一根地翻着瓜秧。瓜秧上的根须被从地里拔出来的时候,发出"呼呼"的声响,像一个低沉的音符,当这一个个单调的音符被连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首舒缓悠扬的乐曲,听得人心中特别舒畅。当瓜秧被一根根翻过之后,沟垄的一边便露出崭新的泥土,另一边则是新翻出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更加新鲜的青绿之色,看得人赏心悦目。这其实已不像是在劳作,而简直是一种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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