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次看到库尔勒香梨的时候,我便喜欢上了它,它的清香,它的个头,以及它的色泽深深的吸引着我这个外乡人,至此以后,我和它永远的联系在了一起,也是因为库尔勒香梨把他带入了我的生活。 记得第一次和他约会的地点是军团驻扎的小溪边,那一天晚上,月亮很圆,夜色很美,他提着一盏马灯带着我来到了小溪边。我和他坐在小溪边的土坡上,看着流淌着的溪水,享受着夜色带给人的宁静。他从他的衣袋中掏出了两个梨,是库尔勒香梨,他用袖子的一角擦了其中的一个梨,递到了我的跟前,在月光下,香梨显得格外的幼嫩,我接过梨说了声谢谢,他便拿起另一个梨往嘴里送,我奇怪地问: "你不擦擦?" "噢,没事,你们女孩子家要吃得干净点,我们男孩子没事。"说完,便一口咬了下去,轻脆的咬梨声成了那一晚最动听的声音。自那以后,他每次约我到小溪边的时候都会带上两个库尔勒香梨,那时的我,远离家园,来到了边疆,入夜之后,思乡情切,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能觉得好受些,他给了我一种亲人的感觉。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新疆人,他有着一头卷卷的头发和一双新疆人特有的眼睛,每次当我看他的眼睛时,我就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我的心。当约会次数多了以后,我"害怕"看他的眼睛,因为我"怕",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在理智和情感的选择上,我选择了前者,我的成分不好,父亲被批斗至死,而把我这个右派女儿发放到了边疆,我害怕自己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浪费我的青春,我不想像别的知青一样,远嫁他乡,在小地方完结了自己的一身,我想我是自私的,虽然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但是最终我的理智战胜了我的情感,在一次一次的交往过程中,我始终保持沉默,虽然我知道他在暗示着什么,我却当什么也没听到,没感觉到,但是他依然在我们每次约会的时候拿出我喜欢的库尔勒香梨。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我一直希望能早点脱离这里回杭州去,可上天仿佛不太怜悯我,三年了我还是留在兵团里。三年的时间,工作的劳累把我磨得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我对调回杭州也不报任何的希望了,可他却是一如既往的对我,而我总是以平谈来回应。可是有一天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我突然接到通知,我就要被调回杭州了,这对于我来说仿佛是天上掉陷饼的好事情,昨天本来没有一丝希望,但是今天希望却成为了事实。这天晚上,他又约了我去了小溪边,我很爽快的答应了。 这天晚上,我很兴奋,话也特别多,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他却一点也不吃惊,整个晚上都是我的声音,向他讲述着回去后要干的事情,而他只是在旁边应声附合着。过了许久,他终于从口袋中拿出了两个梨,我都已经忘记了今天他都没拿出来过,当他把梨拿给我时,他对我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对我说,而此时他的的沉默和严肃突然间让我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要结婚了,是团长的二女儿,下个月就结。"当我听到这些时我的脑子晕了,一种无名的难受,一种无名的痛苦,我以为我不会有这种感受,因为我早已告诫自己应该怎么做,可当他真得来临的时候,我却做不到了。 "那,那恭喜你啦。"那一晚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我已经记不清之后我是怎么回去的,只是知道我很难受,回去之后我躲在床上哭了一晚,原来他要结婚了比我回杭更重要,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都已经快不认识我自己了。从那天之后,我没去见过他,只知道团里人都在忙着给他办婚事,因为他娶得是团长的女儿,都是去讨好团长的。而我在这一个月中仿佛过着身体和灵魂分开的生活,虽然在过几天就要离开兵团了,而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兴奋,甚至有点不想回去,原因就是因为他,一个快要结婚的男人。他从那天起也没来找过我,而我在这个月当中也没有吃过一回香梨。 我走的一天也是他结婚的前一天,我很早就已出门,我不想让别人看见,其实也没有什么人来送行,我只有一个包,我什么都没拿,因为也没什么可拿。我到车站时还很早,车还没来,突然我远远地看见一个我熟悉的身影,是他? "青姐,我哥让我来替他给你送行,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不是,是他的弟弟。他的可爱的小弟弟长得跟他特别像。 "噢,谢谢,你哥现在好吗?" "还行吧,但是老是头痛,晚上睡不着觉,这东西给您,我要走了,他还在等我呢。" "他,他在这里?" "嗯,在那边。"他弟弟用手一指,我顺着他的方向那边望去,一个我熟悉的身影果真站在那里。 小家伙把东西交给我就跑了,当我打开包一看是一袋库尔勒的香梨,望着远去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眼泪。我就要离开这里,离开他。 当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感慨,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爱一个人不需要拥有,爱一个人可以让他/她生活得更好。 故事仿佛到止应该结束了,但是对于我来说痛苦才刚刚开始,回到了杭州了,我以为我能过得很好,一段不曾用心的感情应该是很快就会淡忘的,但是我错了,人都是很奇怪的动物,往往是得不到东西就越想得到,但是等到得到了以后,就会觉得无所谓了。同学之间的聚会我都如约参加,可他们都说我变了,我也不知道我变成了什么样子的,但是我知道我忘不了他,那种在心中隐隐做痛的感觉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的唯一感受。我决定回去,决定找一个籍口回去,终于在五个月后,我以回军团拿插队证明回去了。 坐在火车上,我一直在想和他见面时的场景,不管他已经结婚,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要把他找到。"和他见面说什么好呢?"我的脑子里不时浮现出和他见面时的情景,我尽量试着以不同场面和他讲话,心里却莫名的紧张起来,在火车上我一晚没睡,脑子里满是他的样子。 火车终于到站了,下了火车我雇了一辆驴车往军团赶,赶车的是一位住在军团附近的大爷,在去军团的路上,我借机向大爷问起了他,因为他娶了团长的二女儿,应该现在也是个人物了吧,可是当我提及他时,老大爷讲的话差点让我晕了过去,他死了,是在拆土墙时被压死的,老大爷具体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被葬在离军团不远的小树林旁。我让大爷改了行程,直奔小树林。当我在小树林边找到他的坟时,我没有留一滴眼泪,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姐,是你吗?你真得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从回忆中突然回过神来,是他?不是,是他的弟弟。 "青姐,自从哥去世之后,我天天都来这里等你,哥说得一点也没错,你会回来的,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一个和他是那么相似的小男孩,他的眼中已满是泪水,我强忍着泪水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哥为什么会去拆墙,他不是一直在开拖拉机吗?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子?" "青姐,你走的那天,哥没和团长的二女儿结婚,他反悔了,团长的二女儿为此大病一场,团长气得要命,不让哥开拖拉机了,哥为了生活就去邻村帮忙干活,有一户人家的泥房塌了哥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压成了重伤,在医院里呆了十多天后因为伤势太重走了。"说到这儿他已是泣不成声了,他拿出一个小纸包递到了我的面前。 "青姐,哥在临走的时候,一直对我说,你会回来的,一定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你们大人的事我不太懂,但我知道哥真得很喜欢你,我知道就是因为你哥才悔婚的,但我没告诉过别人,今天哥交待我做得事我都做完了,哥也该放心了。" 面对这个大小孩,我不知道到该说些什么,但我还是强忍着泪水,对他说: "好孩子,回去吧,天晚了,让我和你哥好好聊聊吧。"我用我的手绢给他擦了擦哭红的脸。 "噢,那我走了。"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此时的我在也忍不住我的眼泪,让它尽情的发泄在这个空旷的山野间。过了许久,我翻开了他留给我的东西,是一封信和一个小袋,小袋里装得了一些种子,是库尔勒香梨的种子,我小心的把信拆开,信中写着: "人生有如驿站,我始终在等待,等待一个能重返驿站的人,我相信我能等到,既使我无法看到这一天的来临,但是我相信我要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你终于等到了,等到了,我回来了…"那一天我没有离开过他的坟,我一直在静静地回忆我们过去的事,想着他第一次和我在小溪边约会的情景。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在他的坟前种了一棵梨树,一棵库尔勒香梨树,我想让香梨来代我守护着他。 现实是残酷的,我无法脱离现实的生活,但是每年等到香梨成熟的时候,我都会回到这里,摘下两个香梨,一个给他一个给我,在日出和黄昏的转变间,陪他一同吃完这个我一生中我最爱的香梨。 Ada.Day 二OO四年三月十八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