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保守的正义

　　我说：每个人的性选择不同，接纳和负责就好。
　　或许觉得我的回答太「佛系」，这位女士提醒我：
　　你们一定唤醒中国女性啊。我去过很多国家，发现中国女性太保守，太压抑了！
　　我理解她的焦急，但依旧不改态度：
　　或许中国女性需要的不是唤醒，而是「自然醒」。
　　因为保守有保守的意义。
　　当事人和咨询师都需要耐心，等待情欲之花的安全绽放。
　　她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感觉有些抽象，希望我能表达更多。
　　我说好，写文以回之。
　　01:
　　实际上，人的性的态度，是很难用「保守」和「开放」去描述的。
　　我们无法定义，怎样才算「保守」，怎样才算「开放」。
　　这两个词就像两个极端，而绝大部分人的性态度，是流动和发展的。
　　面对性，前进、后退、迎合、拒绝、靠近、分离……人每时每刻都面临着选择。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应对性的方式和节奏。
　　至于这个选择，是否符合期待，让自己满意，有没有痛苦，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重点。
　　以一种价值观，代替或「消灭」另外一种价值观，未必是一件好事。
　　曾经有人提议我们，线下工作坊可以请一些男模到场，或者直接带学员到酒吧撩汉实践。
　　对于这个建议，我一般只能一笑了之。
　　不是我不相信我们的学员能做到。
　　在鼓励乃至怂恿之下，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促成。
　　现代社会，睡一个人并不难。
　　我担心的是，做了之后呢——
　　她们怎么面对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内心会经历什么？
　　这些是她们真正想要的么？
　　这个冒险会给她们带来怎样的感受？
　　周围的人知道此事后，她们是否承受得住评判？
　　……
　　这些都是我作为咨询师需要考虑的。
　　我当然知道，很多学员性探索不足，在现实生活中被限制，乃至受创伤。
　　但这般猛烈的「突破」和「挑战」，隐藏着太多的未知的风险。
　　在她们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大概率会带来更多的性创伤。
　　一场心理能力不足的「释放自我」之后，下课回家，等待她们的，可能是现实的「千刀万剐」。
　　并且，这种做法，并不是假设，而是发生在现实中。
　　我了解到，目前就有这样的培训班，鼓励学员现场跟真人实操，或者去酒吧实践。
　　有人因此「受伤」，产生强烈的自我否定，陷入抑郁，来我们这咨询。
　　开班原本为了解决问题，却反而制造了更多问题。
　　02:
　　人们通常会认为，学习一样新的东西，就要摒弃旧模式，跟旧的模式做斗争。
　　如果姑且说旧模式是性保守的话，很多人的想法就是：
　　这个时代还这么保守，太落伍了，突破，改变，做一个性感的人！
　　但其实，你一直以来选择的保守，必然有它独特的意义。
　　或许，它能让你免于被评判或惩罚的恐惧；
　　或许，它让你避免陷入复杂混乱的性关系；
　　或许，它让你拥有更高自尊感，对自己更认可；
　　……
　　在还没有更好的应对性的能力时，性保守是自己的一种「保护色」，是照顾自己的一种方式。
　　我们需要像接纳一个朋友一般，接纳我们曾经的这个模式。
　　感恩它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必自责，更不必自卑。
　　我看到很多来访者说自己在床上放不开时，会不自主地流露出羞愧感，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
　　想想看，你有什么错呢，停留在让自己安全的位置，是人之常情。
　　性集中太多的评判，人们的性观念在发展的进程中，多少是带着不安和恐惧的。
　　这种恐惧情绪，代代相传，嵌在我们文化的方方面面。
　　很多人面对自己的情欲，不是不想真诚，是不敢真诚。
　　有人在性探索中承受过父母的批判，成长在一个「不正经就要惩罚」的家庭环境里；
　　有人遭受过性骚扰乃至性侵，对性有着深深的恐惧，无法信任男性；
　　有人有着自己的文化背景和宗教情节，承受着违背原则或教义的压力；
　　……
　　很多人在生命的历程中，学会了性保守，这是一种习惯，模式和能力。
　　只不过，你可能发现了，性保守的模式，可能已经不再适用你今天的需要。
　　或是因生命被限制的窒息，或是对关系破裂的担忧，或是对创伤到来的畏惧。
　　新的威胁、恐惧或者生命的渴望，催促着你改变。旧的「保护衣」已经渐渐失去保护作用。
　　你开始寻求新的安全感。
　　从性保守，转变为一种更适应当下需求，更有效的方式来面对性。
　　03:
　　但是，这个经年累月的性模式，要想改变，谈何容易。
　　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耐心。
　　但有些人就会比较着急。
　　在性咨询过程中，我常常被问到：你觉得我应该去约炮吗？
　　动机有很多。
　　有人想报复出轨的丈夫，有人从无性婚姻中解脱，有人纯粹想冒个险确认自己的性魅力。
　　我不会鼓励，也不会阻止，我相信人生来具有「向好」发展的能力。
　　但我希望协助她们能看到，这个行为背后，自己的期望和需要。
　　以及，评估是否有足够心理能力和安全策略，让自己承受可能发生的一切。
　　接下来的情况无非是，有人约了，有人没约。
　　但基本上，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
　　事实上，任何从性保守到开放的过程，都会经历一个混乱时期。
　　原有的模式，可能会压抑或痛苦，但结果是已知的、安全的。
　　但开始尝试开放，就要面临陌生的反应，和不可预知的结果。
　　这会让我们丧失安全感和稳定性，感受到失控的恐惧。
　　我会变成怎么样，会不会被评判，我的关系会不会破裂……
　　一堆想法在头脑里打架。
　　这个时候，有人会退缩，有人会放弃，退回到原来的模式。
　　有人会自我否定，做出批判性和保护性的陈述——
　　＂ 我再也不轻易跟人发生关系了！＂
　　＂ 我就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 我再也不想主动跟你做爱了！＂
　　＂ 我的生命中不需要性爱！＂
　　＂ 性生活一点都不重要！＂
　　……
　　这个混乱的阶段，会持续一段时间，也会出现反复，这都是正常的。
　　这个时候，回到自己的感受，稳住自己的状态，接纳此刻的混乱，是非常关键的。
　　可以搜索自己的资源，找信任的朋友或者咨询师倾诉，寻找支持和帮助。
　　要相信，混乱本身是有力量的——
　　混乱是治愈开始，是重建的必经之路。
　　度过了混乱期，才会慢慢接纳自己新的性感受、想法和价值观。
　　虽然可能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但已经学会用新的方式，来面对性行为和性关系。
　　有人关注和表达自己的性感受，有人开始尝试在床上主动，有人开始交往新的伴侣……
　　一切改变都在慢慢发生。
　　一个人的性的想法、行为和感受，渐渐地走向整合。
　　在性事上，不会因为自我封闭而郁闷，也不会因为步子迈太大而受伤。
　　这个时候的性态度，是灵活的，开放的，富有创造性的。
　　此刻会慢慢理解到——
　　性态度的改变，贯穿我们整个生命。
　　需要给与自己足够的耐心，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进展。
　　不否定过去，不惧怕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