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残玉


  夕阳里,三骑快马载着一个长者和两个壮汉在山道上飞也似的奔驰着,带卷起漫天的尘沙。这长者左手掌缰,右手按刀,背上斜挎一个小包袱。两壮汉略微发福,腰挂单刀,满面尽是阴邪之气。
  那长者一马当先,到拐弯处勒马立定。弯处有一片竹林。林子左倚陡峭的山坡,右傍浑浊的溪流,道路从竹林里蜿蜒穿插而出。
  长者道:"这林子不小,极易设伏。咱们寨子新起,须得附依龙头山庄。今日应庄主寿辰,正是好机会,可出不得乱子。平山去查看溪水是否能过。"唤着平山的纵马查看了一番,回道:"禀师父,溪水最窄处也四五丈宽,只有几条独木桥,马匹过不得。"长者满面愁态,道:"那只有从林中过了。大有先进去探探情况。"另一名汉子答应着拍马走了一回,说没有发现情况。长者稍稍宽心,令大有押先,平山殿后,三乘一线疾奔入林。
  竹林极是茂密,道路又曲折,到得深处漆黑一片,阴气森森。长者暗骂大有敷衍了事,这么漆黑谈何探察。沉声道:"快走,以最快的速度出林。"他话声才落,前方突然"嘭"的一声大响。马匹受惊,止步厮叫。响声处有个冰冷的声音"嘿嘿"一笑。长者大吃一惊,拔出腰刀放声喝道:"何方神圣?"却没人回答。长者喊声"退",调转马头。才出两步,迎面又是"嘭"的一声大响。马儿再度受惊,任凭怎么抽打也不敢向前,兀自团团打转。
  倏忽间,一条影子从长者身旁闪过,他急忙砍出一刀,但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砍到。微一思量,一面挥刀护住自身,闭目让眼睛适应,一面凝听风吹草动。但竟然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难道是鬼?
  这时大有叫声"哎哟"从马上跌落,不停的喊痛。平山骂道:"是哪个龟儿子王八蛋装神弄鬼,老子可不怕你。"话倒是说得硬气,牙齿却在打颤。他的坐骑突然厮鸣着人立而起把他撂了下来。他大骂连连,舞刀乱砍,立时削断几根竹子。竹枝竹叶与其他竹缠连在一起,断竹不倒,在身周晃动。他以为是敌人袭近,再度乱砍乱削。
  "飞刀,飞刀,射我的是…"大有话到半路嘎然而止,如一把锋利的快刀从中斩断般的干脆。平山急道:"师兄你…"一句话未完,也没有了动静。
  长者慌忙睁开眼来,这时已经看得清楚多了。迎面一人正双手成擒拿式飞扑抓来,他不及躲闪,迎面挥刀砍下。那人半空里收住招式,身形急坠,甩袖之下,手中添了柄短剑朝他腰间刺去。长者一刀走空,力往下沉,续砍一刀。但见碧光流动,对方的短剑竟伸展成一把长剑。长者清楚若执意砍下这一刀,对方确会伤命,但自己也必然中剑。这种公平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当即跃下马背后退。那人逮着机会,如影随形的追赶,剑尖所指不离其要害。长者输了一着后手,以致招招受制,没有反击之功不说,还给逼得频频后退。正自焦虑,又见银光闪动,料是暗器,立即往旁里窜出。紧跟着,又一路银光射来,他立足未稳,不便再闪,就挥刀击打,那银光有的穿插竹中,有的扎在地上,果然是飞刀。他刚将飞刀挡完,黑衣汉子已不见了踪影。
  突然腰背受击,本能的张口呼痛。有个东西乘机顽皮的的钻进喉咙,回味之下还甚是香甜。他惊恐万分,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下子忘记了动作,愣在当场。
  那人双手提了平山和大有如若无物的往林子深处钻。长者踏出一步,那人头也不回的道:"你刚才吞下的是‘蚀心丹’,七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将心脏腐烂而死。"长者猛地惊出一身冷汗,哆嗦道:"你我有恩怨?"那人道:"没有。"长者又道:"那你和他们有仇恨?"那人道:"没有。"长者憋着气道:"那你为何害我?"那人道:"不敢,你们虽作恶多端,本来死有余辜,但与我并无深仇大恨,我只点了他们穴道稍作惩罚,让他们露宿一夜,尝尝虫蚁叮爬之苦。"说时奔去。
  长者不敢追,定一定神,打坐运气行功,感觉并无异样,想是那人故意恐吓。刚要反忧为喜,胃里隐隐生痛,真力也开始断断续续。再试一次,经脉已略有痛楚。不由怒骂一声,睁开眼睛。这一睁眼,又吓一跳,那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立在数步之外。
  那人装作没有听见,问道:"应天高这是多少岁了?"老者道:"六十大寿。"心想今天只有认栽了,解下背上的包袱双手奉上。那人摆手道:"我不是为抢你东西来的,只是想请田大当家的行个方便,带我同去祝寿。"长者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那人道:"连身份都没弄明白就拦截,我又不是疯子。"
  原来这长者叫做田四保,年前在金狼坡上立起山寨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田四保顿了顿,道:"敢问阁下意欲何为?"那人道:"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田四保料想他必然意图不轨,赶忙道:"恕老夫难以从命!"那人冷笑道:"你若不要性命,我也没办法。"
  田四保怒火上窜,却不敢发作。那人捡起一柄单刀别在腰间,上了一匹马,道:"解药不在我身上。你田当家的虽然罪大恶极,然而与我并无冤仇。你且想想,我先走一步。"说完策马驰去。
  田四保权衡利弊,不得不妥协的叹口气,骑马追了上去。
  那人在岔路口等候,见田四保来,勒马做个手势,道:"大当家的先请。"哈腰低头,俨然一副跟班模样。田四保这才看清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听他这么说,很是尴尬。软声软气的道:"请教公子名讳。"哪料对方学着他的调子道:"小人常龙,还望大当家多多关照。"
  田四保没有听过这么一号人物。知他这态度是故意戏谑,也就不再自找没趣,只心里盘算如何脱险和日后的报复。
  一路无话。傍晚来到一个镇子,镇口牌坊的匾额上刻着"应家庄"三个字,原来镇子都姓应。牌坊两边柱子上贴着一副大红对联,上联是"祝龙头老大福如东海",下联是"贺盖世英雄寿比南山",横批是"福寿齐天"。一排九名精壮汉子各备兵刃紧紧的守住入口。中间那人,眼珠子凸得快要掉出来似的,十分吓人。
  凸眼汉望见,乐呵呵的道:"是田老弟啊,好久不见,听说你开山立派了,可喜可贺。你可来得有些迟了,再晚会儿就只能喝洗碗水了啊,哈哈。"田四保老远就抱起拳头,赔笑道:"三爷取笑,家务难缠,耽搁了。"凸眼汉待马奔近,道:"辛苦辛苦,快请进吧。咦,这位小哥是…?"
  不等田四保答话,常龙作揖道:"晚辈陪师父前来给应老爷祝寿。师父,这位尊长高大威猛,气宇轩昂,莫非就是‘千斤神’苗老英雄?"田四保沉吟道:"这位正是苗三爷。"
  常龙赶紧下马,又作个大揖,道:"久闻三爷威名,如雷贯耳。以后晚辈行走江湖还望你老人家多多照顾。"苗三连声说不敢,心里却着实受用,请们他进镇。
  行出五十余丈往左拐,又有九人拦路。为首是个华服老者,胡须半青,头发尽白,当在七十上下,腰悬一口金背大刀,田四保介绍说他叫应山。这应山年纪虽长,可比庄主应天高小着一辈。应山让他们下马,自有人牵了马匹去喂养。
  常龙故伎重演,大灌蜜汤。没想到这应山却不好糊弄,好话听在耳里并没有多大反应。等他说得差不多,应山才道:"田兄弟,你我故交,你的几个徒弟我可都识得,这个徒弟何时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实说来。"
  常龙假意搀扶田四保,乘机悄声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田四保哪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放低声音道:"老哥你真不通情理,非揭兄弟隐讳。你知道的,我家那头母老虎管得紧,世上又有哪个汉子不吃腥,所以就偷偷在外面…哈哈,一不小心结出这么个果子来。唉,这些年苦了他,我为补偿,带他见见世面。倘若有幸得庄主传他几招武功,可胜过跟我学上二十年呐。"
  "如此倒也有理。"应山突然拔刀朝常龙头顶劈下。常龙杀气顿生,心念一转,装作惊慌失措的举刀格挡,在劲力下压时单膝跪地,成不支压迫之状,涨红脸喊道:"前辈饶命。"那劲力一冲即退。
  原来应山这一突然发难意在试探他武功的深浅。田四保生怕解药无望,往他背部打出一掌,大喝道:"不得伤害我儿。"应山让开,赔笑道:"兄弟勿慌,应某断无加害公子之意,只是家叔金盆洗手前结仇甚多,凡事都得小心,是不是?"又把常龙扶起,道:"公子受惊了,晚些老夫自当敬酒赔罪,两位快请。"说着让出道路,常龙暗叫好险。
  过了这一关,田四保歉然道:"刚才情非得以,请公子担待。"常龙心照不宣。
  再转一个弯,只见前面灯火通明。亮光围绕着一座偌大的庄院,门楣匾额上所题正是龙头山庄,门口左右共排着十八名汉子。台阶上有一条方形长桌,桌面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桌旁斜坐着一个儒衣方巾的中年人。他见到田四保,起身打个问讯,呼其为"田先生",田四保和他也是旧友,称其为"黄先生"。他又对常龙道:"区区黄蓬,未请教。"常龙虚中带实的答了。
  田四保解下单刀放在桌面上,又解下包袱取出一只红木小匣子给他检查。黄蓬道:"田先生生分了,我还会信你不过么!"田四保陪着干笑两声,往常龙全身扫一眼,不知那把短剑是藏在哪里的。常龙也把单刀交了,心里盘算应付的法子,哪知黄蓬并不为难,作个手势道声请,门口就有人来引客。
  穿过两进院子,来到大堂。堂前司仪问过名讳,高声报道:"金狼寨田大当家的到。"
  常龙随着田四保进入,只见大堂甚是宽敞,纵横交错摆了有二十余席也不显拥挤。正面墙壁上装着一个两人高的金面"寿"字。整个大堂琉灯璃彩,极尽奢华。正席主位坐一老者,他身材魁梧,满面红光。虽须发斑白,却并不显老。目光如电,很是威严,两侧各立一名木雕似的武士。不用说,此人应天高无疑。
  先到的看得起田四保的纷纷打招呼,他也连忙还礼,惟恐漏下一人而引起怨恨,甚至招来杀身之祸。常龙紧跟其后,每走一步离应天高就近两尺,紧张得心都要快蹦了出来。田四保的紧张不亚于他,一时间哪里还有主意,急得满头大汗。
  突然一个潇洒的青衣公子把常龙拉住,道:"朋友,以此线断,里面是前辈,外面才是我们小辈的位置。"常龙吃惊之下险些出手。往堂中望,果不其然,里面全是些老头子。青衣公子拉他往一空位上坐,他心在应天高,没留意青衣公子的动作,沉身下坐,却坐空摔在地上,失了好大个面子。常龙心想我和他素不相识,怎的来作弄我。看他满脸敌意,想不通其中原由,怕耽误正事,忍着不让自己冒火。
  田四保松了口气,径直走到应天高侧畔,作揖道:"田四保给庄主拜寿,祝应大哥万寿无疆。兄弟略备薄礼,还请笑纳。"说时将精制的红木小匣子双手奉上。应天高却不接收,笑道"田兄弟能来已经给足老夫面子了。你我老朋友,还用什么礼物,太也客气见外了。"
  田四保会意,把匣盖打开,再度奉上。
  "兄弟太费心了,这么珍贵的礼物老哥我怎么受得起。"应天高话虽这样说,却老实不客气的接了过去,从中取出两株老参。那参已成人形,极是珍贵难得。他观赏一阵,等众人惊叹声毕,交给护卫,使眼色让近旁一人换座。田四保叫苦不迭,又不敢推辞。让座那人心里不舒服,可自己送的礼物确实不如人家,又有什么值得埋怨的呢。应天高先同田四保干一杯,又酌满酒,站起来道:"鄙人今天六十岁整,各位放下要务,不辞辛劳的赏脸,鄙人不胜感激,这里先干为敬了。"
  常龙见他对老朋友送的礼物都如此小心提防,怕其中有诈。足见其心胸之狭,防心之密。怕给看出端倪,随众起立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席至一半,有个干瘪老者率先去敬应天高的酒,双方说了些光溜的面子话。老者喝完一杯,突然道:"听说贤侄女不仅样貌出众,而且还练得一身好武艺,很是了不起。不如请出来让我们一睹虎女的风采,大家说如何啊?"年长的没几个应声,年轻的雀跃欢呼起来。
  应天高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一直娇宠放纵,视为掌上明珠,早就想拿出来炫耀,奈何于礼数不和。此时机会正好,吩咐添酒的侍女道:"去叫小姐来给各位老少英雄见礼。"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尖叫声。
  作弄常龙的那青衣公子更为欢喜,当即去敬酒,马屁拍得啪啪响。常龙这才知道他为何整治自己。青衣公子这一领头,年轻人纷纷离座,一拨接一拨的装孙子大献高帽。常龙见时机来到,左手扣了两把飞刀以衣袖遮掩着,右手托盏也去敬酒。
  "你哪有资格,坐回去。"田四保尚未想到对策,连忙喝止。
  "孩子也是一片心意嘛,来,干杯。"应天高端杯欲饮,突见他左手拢在袖中,再瞧他眼神,竟有杀气。常龙只待他仰面就立即对准喉咙发射飞刀,却见他右手突扬,一双筷子并排射来。那筷子挟满劲力如同满弓而发的利箭般势不可挡。常龙哪里料到对方先自己出手,忙向左边横出一步。两只筷子一下子射中背对的一个老者的后腰。这老者在筷子袭近时也有察觉,也曾反过手来抓拿,可是终归慢了一点。有的时候,慢一点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常龙躲闪筷子的同时,也奋力发出了飞刀。应天高轻描淡写的拂开,喝道:"拿下。"
  他身侧的两个精壮汉子应声跃起,四掌交错朝常龙劈到。
  田四保见事已败露,情知离应天高越远越安全,抽身欲走。方才转身,只觉有物往背心袭到,忙反掌手刀斩下,却斩了个空。正要缩手,手腕已经被一把大手扣住。接着劲力反扯,不由自主的退回,转身正和应天高那熟识和狰狞的面孔相照,如老鼠见到猫,顿时全身骨头都吓得软了。应天高厉声呵斥道:"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不善,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只盼你好自为之。没想到你非要捋虎须,逼老子开杀戒。说,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他之所以这样说,实是挽救方才的大意,自己纵横江湖三十余年,连杀手都没认出来那可是件极危险和没面子的事情。他并不容声辩,拳头挥出,只一着便打得田四保胸骨尽断。这个没人性的,一连打了三拳,忽然松手。田四保被拳力抛起,也喊不出话来,重重的撞在墙上。这回再加一保也保不住了。
  常龙听母亲把应天高的武功说得神乎其神,还道长他人志气。今日亲眼见他掷筷子,拂飞刀,擒杀田四保一气呵成,甚至都未曾起身。情知是报仇心切了,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但事已至此,也只有以性命相搏以尽人事。
  但凡争斗,不怕对手武功有多强,就怕对手发狠拼命。那两个汉子虽然骁勇,但遇上常龙不要命的打法,却也忌惮。他俩联手本在常龙之上,如此一来,只战个平局。
  这场变故来得突然,宾客先是一愣,随即幸灾乐祸的隔岸观火。挨得近的生怕自己无故受到牵连,拉桌子腾出空地,退得远远的。应天高的眉头皱得快要挤出油来。
  常龙本想留一手,但在应天高无声的催逼下,对方已加紧攻势,眼看就要尽占上风了。无奈中只得亮剑使一招"漫天风雪"罩向其中一人。那人没想到对手身上藏着有剑,也算他久战沙场,虽然狼狈的从剑影中钻出来,总是有惊无险。常龙不理他,转身朝往他后心发难的那汉子刺出。那人见他剑身尺许,暗暗好笑,前扑之势不减,挟劲打到。突见碧光流动,短剑突然伸长。那人这下是想停也停不了啦,恐惧而又止不住往剑上扑。常龙乘机用力挺进,"嘶"的一声,剑刃进胸破背。同时伸腿抵住他前扑之势,拔剑时牵出一条鲜红的血线。腿上再用力,把他踢开。
  另一名汉子见同伴中剑,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虎喝着猛然扑上去救。常龙趋身绕步,拖剑疾晃,那汉子猛地一头栽倒,原来喉咙已给划破。常龙也顾不得他是否死透,朝应天高飞扑刺去。
  应天高仍旧稳坐如钟,弹指即把剑尖挑斜。而后陡然立起,上身前倾,猿臂前端的大手踏踏实实印在常龙左胸。常龙这孤注一掷为的是同归于尽,剑刺不过是个幌子。他努力承受掌力的同时,左手好几把飞刀同时飞出往应天高身上扑罩。这次应天高坐不住了,撒手腾了起来。常龙袖子里不知道藏了有多少飞刀,再发一路,同时退开。好个应天高,迅疾泄回地面,飞刀从头顶飞过,毫发无损。他虽安然无恙,但以他的身份,金漆的寿字图面上或直或斜插着的明晃晃的飞刀却是怎么也洗不掉的耻辱。
  很多人本盼常龙能杀死应天高,见他捞不到好,离得近的便朝他下手以向应天高当面表功。常龙受那一掌未能及时退步卸去些力道,又勉力两发飞刀,此时脏伤气亏,哪能应付这许多人的围攻?想想自己大仇未报而身先死,一股悲凉之意袭上心头。
  突然"轰"的一声响,房顶破出个大窟窿。瓦砾撒将下来,抢到半路的人众纷纷闪开。窟窿里一团黑影迅速降下。
  常龙看见来人,惊喜各半,随即呵斥道:"谁叫你来的,快走。"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身着黑色劲装的姑娘,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充满灵气。能上到大堂的房顶上不被惊觉,本事着实不小。她嘴一撅,嚷道:"说好报仇要带我一起的,重男轻女,本姑娘今天就让你知道女子也不比男子差,哼!"常龙大急,还待责备,少女已大大咧咧用长剑指着众人,道:"本姑娘今天要杀的是应老儿,与其他人无关,识相的别多管闲事,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好大口气的雌儿,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有多无情。"让常龙难堪的那青衣公子展开一把折扇迈着方步出来。白衣少女急了,喝道:"站住!"青衣公子只是笑,并不听话。少女连喝几声,青衣公子连进几步,已到了面前。少女一咬牙,挺长剑笨拙的刺将过去。她的剑法却并不高明。青衣公子不慌不忙,待剑尖离己不过数寸,突地一斜身让开,身法甚是优雅。跟着错综复杂的拂出一扇,更是俊美。顿时换来好些喝彩。未喝彩且功夫差的觉得此举太过托大,万一对方暗藏实力,岂不是送死;功夫到家的看得出他攻出的这一招只是好看,花巧有余,劲道不足,不是真正的应敌良策。
  少女果然暗藏实力,等他递招过来,左足横跨,让开折扇拂势,扳动剑身突然往他腰里削落。这次的剑速却快得直如电光石火一般。青衣公子惊叫一声,右腰已然中彩,连忙跳开。这回动作不再好看,狼狈之极。少女哪容他走,追上去对准心口又刺。青衣公子足未着地,心窝先被刺穿。就在剑尖快要触及其体的时候,有个声音悲狂的呼喊道:"不!"
  少女管不得是谁喊的。心想这小子不仅看不起女人,而且轻薄女人,不是好人,先杀了再说。是以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斜眼见一老者袍袖拂到,劲力刚猛,忙抽剑退开。常龙认出正是要求见应天高女儿的那干瘦老者。老者一手扶住站立不稳的青衣公子,一手按住喷血的伤口。急切的喊道:"谁有金疮药大还丹,快救救我儿。"
  那公子救命草似的抓住他老子,喊道:"我不想死,爹我不想死!"
  阎王爷收人性命哪里管你愿不愿意。他抽搐得几下,头一歪断了气。老者大呼"我的儿",悲从中来,老泪纵横。此间多是黑道中人,他们勾结官府,祸害百姓,不知道作过多少孽。常龙喊道:"杀得好!"
  本来喜庆日子,一下子给弄的腥风血雨,乌烟瘴气。应天高恨得心痛,怒火冲天。厉声道:"擒下这对狗男女给姚贤侄报仇。"
  自重身份的怕担负欺凌女流的骂名,退得更开了。另一些身份不尊的,声名不响的,武功也不高的不怕丢人,一涌而上。少女一面舞剑护住常龙和自己,一面道:"这么多汉子打一个姑娘,到底是女不如男还是男不如女?"
  这话是说给常龙听的,但听到的无不刺耳,有几个因此退开了。
  死了儿子的那老者突然暴喝道:"让开!"惧于他威严的立即让开,有些要做给应天高看,不肯罢手。老者抢上,抓着人就扔。他人虽干瘦,功夫却强,扔几个砸塌几张桌子,兀自眼泪未干。剩下的见势头不对,躲得比谁都快。
  老者逼退众人,道声"我是金枪寨姚当熊。"抡起枯瘦的拳头"呼"的打将过去。头对头,面对面,竟然也是拼命的打法。少女不惧他,心想看是你臂长还是我剑长,用尽全力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对方突然一让,顿时刺空,因力量使得猛了,被带出好几步。老者看来同他儿子一样喜欢冒险,但他并不攻少女,而是疾步抢进将常龙拿住,不由分说,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照准面部就打。常龙五内尚在翻腾,气血乱窜,哪里能反抗和承受。假若这一拳打得实了,阎王爷不愿意收也不行!
  说是迟,那时快。房顶窟窿里突然飞下两道蓝光,一袭常龙,一袭老者。老者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潜意识的退避,定睛才知是蓝色布绫。另一条已经缠着常龙的腰正往上拽。老者抢上再打,窟窿里飞下一片墨色物事又把他吓得闪开。那物事摔在地上粉碎,不过是张瓦片。这时常龙已经被提上了半空。
  应天高不动手是不行了。喝声"留下来",只一晃便扑到,挥掌力劈,非把常龙也打个大窟窿不能解气。房顶窟窿里倏地泄下一条人影,左掌托举将常龙推上去,右掌与应天高对了一着。来人黑布蒙面,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对掌之下,踉跄后退两步。而应天高连退好几步,面色惨变。来人乘机跃上房,负了常龙,如夜莺般朝黑夜深处钻去。常龙眼前一片模糊,耳边风声呼呼,街井里闹得不可开交。明白自己被救了,可是劲装少女还在虎穴,大声喊道:"凤!"
  蒙面人斥道:"别吵,你不要命我还要呢。"常龙只觉这声音好熟悉,情急中也无暇去多想,哀求道:"大侠,请你行行好,救她,救救她!"那人冷冷道:"自己命在旦夕,管他人作甚?"常龙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自己去救。"那人道:"你回去不过白送性命而已。"常龙不再说话,只是挣扎,想从他背上下来。蒙面人哪里肯松,直冲进一片小树林这才放他。
  常龙脚尖刚着地,立即转向,只走两步就摔了个大跟斗。蒙面人来扶,他不让,爬起来又走,出两步,又跌倒。他是倔强性子,再起再倒,再倒又再起。
  蒙面人语气柔了,道:"她真的那么重要,值得你用生命去换取?"常龙道:"是的,人世间的感情又岂是你这种冷血动物能明白的。"蒙面人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明白的,不然何必冒天险去救你。"顿一顿,下了好大的决心,道:"我去救她。"说完足下生风,人已去得远了。常龙突然觉得很惭愧,把一句"小心啊"送出去,精神松懈,眼睛发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思想从混沌中解脱出来,开始清醒。隐约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呼唤,睁眼就看到劲装少女的脸。两个大难不死,欢喜得抱头痛哭。常龙急切的询问她的情况,少女说只是体力透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又问他还痛不痛,常龙说只一点点。少女企羡道:"她的药倒还真管用。"
  常龙才想起救命恩人,问道:"恩公呢?"
  少女指手示意,常龙顺势去看,只见那人离得远远的在一方石头上坐着。少女凑到他耳边道:"这女人是个奇怪的哑巴,我和她说话,她一句不应,还用仇恨的眼神看我。她给你喂了一丸药就到那里去坐,到现在都没有动过。真是奇怪。"
  常龙忆起先前确是女声,是自己慌乱才没加分辨。那熟悉的声音,咦,怎么那背影也如此熟悉!猛地省悟,脱口喊道:"悦儿。"
  那人身体很明显的一颤,但没有大的动作。良久才冷冰冰的传来一句"亏你还记得我!"
  "悦儿?"少女从常龙怀中摸出半块玉佩,问道:"是这个悦儿,你的梦中情人陈悦?"常龙点头。少女眼珠子骨碌一转,已然明白,冲常龙发嗔道:"啊,她就是那个悦儿!你个死没良心的,娶我的时候说好不能再和她来往的,怎么还和她藕断丝连?那东村的张大小姐,西街的李二丫头是不是都还没有和你断绝关系?你好伤我的心啊!"说时委屈的哭。
  常龙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些语无伦次的话,又听到有粗重的喘息声,抬头正看见陈悦那愤怒的脸和怨恨的眼神。两年了,那张在梦里无数次浮现的脸愈发的动人,灵秀和妩媚。两年前偶然邂逅的画面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心里立时涌上一股暖流,一股酸楚。陈悦与他目光一触,温柔了一下,随即又瞪圆凤眼,气愤的指着他道:"姓常的,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算我瞎了眼。"说完一跺脚,掉头就跑。常龙发急,站起去追,因为腿软,又有石子拌脚,摔了一跤。本不怎么痛,念头一转,拉长调子叫了一声。陈悦心软下来,停步转身,想扶他,又放不下面子。幽怨道:"负心汉,你既然已经有了家室,又何必再来管我?"
  劲装少女也幽怨的道:"负心汉,你既然已经有了家室,又何必再去管她?"
  常龙呵斥道:"你胡说些什么疯话,住嘴。"陈悦怒火上窜,指着劲装少女吼道:"她究竟是你什么人?"常龙无辜道:"她是我妹妹啊,叫做常凤。凤,快给陈姐姐见礼。"
  常凤笑魇如花的踱步过来,万福一揖,道:"小姑常凤给嫂嫂请安。"说时顽皮的转动眼珠子捕捉陈悦的眼神,陈悦一下子窘迫起来。如若此时挂在天上的是太阳,她脸上的晕就是天边的霞。
  常龙责备常凤胡言乱语。常凤争辩道:"我才没乱说呢,不信你问她,问她愿不愿意做我嫂嫂。"这次连常龙也脸红了。
  常凤搂着陈悦的胳膊,道:"你愿不愿意做我嫂嫂?"不等她反应,又道:"我哥嘛,人才是有的,就是傻了点。这两年媒人把家里门槛都踏破了,为了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竟然绝情的全部挡了回去。要是哪天他不傻了,可真要便宜张大小姐和李二丫头呢。"
  陈悦此刻已知张李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但以常龙的人才武功,提亲的肯定不少。也知道常凤所说的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是自己,不由为常龙的专情感动。
  常凤突然道:"今晚月亮真美,肯定是专为你们而圆的。快看,月亮里有个老人正冲你们笑呢。"常龙和陈悦抬头,月亮确实很圆很美,却哪里有人。常凤又道:"月老告诉我了,如此良辰美景浪费了可惜,要我现在就给你们两主持婚礼。"
  "现在?"陈悦问后才知道上了小妮子的当。常凤乐呵呵的道:"我说她愿意吧!来来来,我当主婚人,月亮作证,你们行礼吧。"
  陈悦一下子木然当场。
  常凤道:"怎么,你不愿意嫁给我哥吗?"陈悦有些手足无措的道:"不是,只是…只是…"
  常龙怒道:"不准再胡说了。"
  陈悦以为他生自己气,解释道:"常哥,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却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常凤道:"是了,婚姻大事,是得父母做主明媒正娶的。我不勉强你们。"勾了陈悦的胳膊拉着她走。常龙问去哪里,常凤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去住店啊,难道要露宿荒山野岭呀?"陈悦"扑哧"一笑,也拉了常凤的手。于是两个尽释前嫌,一路上说笑不断,端的比姐妹还亲密。
  往应家镇反方向行出半个多时辰,到得个市面,寻到一家客店。此时万籁俱寂,店内居然还亮着灯火。常凤笑道:"店家在等我们呢!"当先拍门。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没人!"常凤反讥道:"你不是人吗?"那声音道:"原来是个女人,伙计,伙计。"又听一人慌慌张张的应着。沙哑声音的人道:"快去看看门外的女人好不好看。"
  少时,门"咿呀"开出一条缝,伙计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与常凤照面之下,眼神顿时直了。里面那人急切的问道:"怎么样,好看不好看?"伙计口吃道:"好…好…看好。"常凤推开伙计,闯进门去,目光与东首一个自酌自饮的瘦小汉子的眼神相遇。正待讽刺,他已经迎了上来,很正经的把常凤打量一遍,由衷的道:"不错,果然好看,有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用在姑娘身上真是恰如其分。"常凤本想训斥他的无礼,听他赞自己美貌,心里高兴,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那人道:"在下周木,请教姑娘的芳名。"
  常凤见他相貌猥琐,不想结交。对伙计道:"我们要两个房间。"伙计冲周木望去,见他点头,应道:"好嘞!"常凤怒道:"你看他作甚,他是掌柜吗?"伙计道:"这位周爷已经把小店包下来了。"常凤道:"我们自己会给钱。"伙计应一声,领他们上楼。
  常龙觉得此人颇为奇怪,仔细打量,见他步履微沉,明显身怀武功,但不太高。也不像应天高的手下,宽了些心。周木一双眼睛只盯着常凤,至始至终都没朝常龙和陈悦看上一眼。
  伙计给了房间,常凤叫他去准备些食物。
  陈悦先给常龙收拾床铺。那柔美的线条,娴熟的动作和淡淡的幽香真如梦幻一样。常龙看得心神荡漾,拦腰把她搂住。陈悦放下手中的事,软在他臂膀里,抱着他的手,道:"你老实交代,这样抱过多少女人?"常龙道:"为什么两年前你不告而别,知道我有多牵挂,多想念你吗?"陈悦点头,温柔的道:"我也想你啊。"常龙道:"你去哪里了?"陈悦沉醉一阵道:"我没有告诉你,我师父不准徒弟对男子动情,上次就是他把我捆回去的,这次我费了好大劲才逃出来。"常龙道:"那你怎么在应家镇呢?"陈悦道:"师父惧怕那里的恶人,就不敢去捉我了。"
  常龙心想这是她师门的规矩,怪不得她。就算怪得着,此时也转化成甜蜜了。陈悦道:"常哥,要是师父坚决不准我们在一起,怎么办?"常龙道:"只要你真心跟我,我真心待你,他不会拆散我们的。"陈悦道:"师父脾气古怪,他是不会被情感所动的。万一我又被抓回去,你怎么做?"常龙道:"我打进去把你抢出来。"陈悦叹道:"那样的话,必然有所伤亡,无论是你还是师父,谁我都不想有意外,你明白吗?"常龙微一沉吟,道:"那我们远走高飞,教他永远找不到。"陈悦突然转身,眼睛尽是异样的光芒,抱住他胳膊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去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好不好?"常龙道:"好,但是现在不能走,我大仇未报。不过我答应你,一旦手刃应天高,立刻带你走。"陈悦哀求道:"他武功高,我怕你有意外,不报仇了好不好,就当为了我?"常龙抱紧她道:"杀父之仇不报,我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陈悦叹口气,搂着他的腰,道:"你和他的仇怨能说给我听吗?"
  常龙道:"我爹是孤儿,早年拜在"一剑挡"方大侠门下学武。我娘当时也是方大侠的弟子。他们互相关心,互生情愫,缘定了终生。后来方大侠比武败北而故,门人弟子互相争夺大位,闹得鸡犬不宁。为避免殃及,爹娘脱离师门,到外公外婆家生活。一家人日子虽过得清苦,但却安乐自在。"说到这里,语气发狠:"哪知应天高这个混蛋听人说我娘亲貌美,竟然到家里来抢。我爹不敌被他杀害,连外公外婆…也不能幸免。"话到这里,已经哽咽难言。陈悦轻拍他后背。常龙顿了顿,道:"我娘亲悲痛欲绝,拔剑自杀。应天高这个王八蛋,他居然…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把我娘一张美丽的脸给…给毁了!"说着心疼的抽泣。突然又笑道:"但天佑我娘,她不仅没有死,而且把我兄妹都养这么大。三个至亲的仇,你说我能不报仇吗?"陈悦答不了,紧紧的抱住他,生怕一松手就飞了似的。
  良久,他们就这样拥抱着,各自都有一腔复杂的心情。这时常凤在门外道:"你们亲热够了没有啊,下去吃东西了。"
  周木早立在楼梯口,很有礼貌的做个请的动作,当然也只是对常凤。常凤见周木那桌的残羹剩菜已经收拾去,换上了一满桌整齐的酒菜。唤来伙计问道:"我们的饭菜呢?"伙计道:"都在这里。"常凤怒道:"谁叫你摆到他桌子上去的?"伙计不敢应声,周木道:"姑娘息怒,是我吩咐的。这顿饭在下请了,望姑娘赏脸。"常凤气道:"谁稀罕你请,谁要赏你的脸了?小二把我们的饭菜搬到这张桌子上来。"
  常龙道:"既是人家的美意,却之不恭,请教兄台何故请我等吃饭?"周木就似没听见,毫不理睬,眼睛里只有常凤一样。常凤怒道:"我大哥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吗?"周木听她这样说,立即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道:"拜见大哥,这位该是大嫂,拜见大嫂。"
  陈悦猛听一个外人这样称呼,是既别扭又高兴,心想他怎么用常凤的口气,莫非…?常龙也看出端倪,心想对不该用情的人用情,可有得苦受了。又想他没有自惭形秽,这股勇气倒还是值得佩服的。
  常凤斥道:"是我大哥大嫂。"周木道:"你的就是我的。"常凤一下子羞得满面通红。在座位上坐了,道:"有傻瓜请客,不吃白不吃。"说时老实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周木招呼常龙陈悦入座,弄得他俩都不好意思。周木殷勤的斟酒,常凤时不时把筷子酒杯弄掉在地上,周木又添盏换筷,直忙的满头大汗。
  常龙狼吞虎咽,很快饱了,陈悦吃得少,也放了筷子。常凤突然把筷子一丢,道:"这菜太难吃了。"周木惊慌道:"我马上叫厨子重新做。"常凤道:"做来做去还不是这些,我不要。我现在想吃赵庄杨婆婆做的豆腐脑,不知道主人家有没有诚意。"
  赵庄远在五十里外,这不是摆明的故意为难吗。周木却毫不犹豫的道:"只要你喜欢,我现在就去买。"当即重金雇了伙计,两个打了灯笼就出门去。常凤讥讽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陈悦笑道:"他要是买回来的话,这天鹅肉就吃定了。"常龙责备说不该捉弄人,常凤嗤之以鼻。
  饭后三人上楼安歇,常凤和陈悦住一间。常龙打坐用功,气沿奇经八脉的督、任、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脉各行一遍,全身顿时舒畅多了,只是内伤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抓紧时间睡下,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陈悦打了热水给他洗漱毕,三人一起下楼来。另有伙计送上早点,陈悦玩笑道:"那个伙计还没回来么?"正吃间,街面上有"得得"的马蹄声过来。陈悦叫住伙计,把一锭银两给他,道:"如果有人询问,就说没见过我们,懂了没?"伙计连连点头,不知是表示感谢还是遵从的意思。
  他们刚上楼进房,大门里进来一个华服老者,胡子半青,头发如雪,提一口金背大刀。常龙从门缝里望,认得他是应山。应山果然询问伙计,伙计照陈悦吩咐说了。应山道:"不知道就装哑巴,懂吗?"伙计忌惮他的刀,连声称是。应山道:"去拿些吃的来。"
  应山刚支开伙计,门外又进来两人。一个眼睛凸得快掉下来,极是吓人,拖一条浪牙棒。另一个面白无须,非常儒雅,腰悬烂银长剑。正是苗三和黄蓬到了。苗三进门就问道:"应爷可有打听?"应山道:"伙计说,有三个人昨夜来住了一晚,一大早往弹音镇去了。"苗三道:"那我们快追吧。"应山道:"不急,把肚子填饱了再说。"苗三道:"庄主已经发下话了,若我等不把那对狗男女抓回来,就治我等通敌之罪。你是庄主亲侄儿,或许他老人家会手下留情。"应山赔笑道:"兄弟言过了,要不你们先走,我喝两碗稀饭就去赶你们。"黄蓬道:"既然这样,应先生慢用早点,我们先一步了。"和苗三对望一眼,同出门去。
  只听马蹄得得,往西边去了。
  应山不慌不忙,满了碗酒一饮而尽。伙计送早点来,奉承道:"好酒量!"应山道:"你也好大胆子,竟然敢欺骗我?"说时反手一掌,伙计被掌力托起,又重重的跌落地面,鼻子口里直往外呛血。
  常龙知是伙计不善说谎,给他看出了破绽。心想因自己的事给一个无辜之人招来杀身之祸,愧疚难挡,一个箭步窜出。常凤跟在他身边。应山头也不回,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再倒一碗喝了,倒提金背大刀转身大步而来。常龙迎下去,道:"有事冲我来,为何无故伤人!"应山道:"你早些出来,他就不会死了,是你害死他的。"
  常龙顿时走神。应山突然暴起,大刀带起一片金光,威猛无匹的劈将下来。常凤拉常龙往旁里纵出,在楼栏上一撑,落定客堂。真个败家子,好好的楼梯顿时就让应山给毁了。后间伙计听到声响,跑出来只看了一眼,又飞快的躲回去。有人喊道:"快报官,快报官。"
  常凤道:"他是为了引我们出来才这么做的,哥你莫分了心。"
  常龙顿时醒悟,亮出短剑和身扑上,使一招"星过银河",剑如流星直奔应山中盘。应山大刀一翻,迎着短剑砍去。常龙往左面微闪让过,刺其右肋。应山震臂横扫,陡见对方剑身伸长,也幸亏他昨晚上在挨应天高训时听说过这把剑的古怪。当即收力并迅速退开。心想听说他伤得很重,怎的还这般了得,看来不该贪图独功把苗三和姓黄的骗走了!
  常龙道:"一起上,这种人不用讲什么道义。"
  "我早就手痒了,就怕你责怪。"常凤"咻"的拔出长剑,轻灵的使上一招"仙人落棋",专攻下盘腿脚。同时常龙使开"喜鹊啄目"攻其头面双眼。应山只得把刀舞得水泄不通以相抗拒。常龙使个眼色,常凤心领神会,相互搭配展开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抢攻,其实也是佯攻。应山古稀之年,岂能久战,加上那刀不下四十斤,不久就后继无力,舞得慢了。这一慢,刀网也就破了。兄妹两突然实攻,只一招,应山左肩挂彩,踉跄后退。常龙跟上,刺他右肩,应山奋力起刀挡开。这时常凤从常龙背后钻出,笔直戳向他的心脏。眼看避无所避,挡无所挡,应山早护在心口的左手毅然翻出把剑稍牢牢抓住,顿时鲜血顺着剑刃放出。常凤惊得走神,力也停了。应山松手,全力劈出一刀,慌乱反身欲逃。常龙乘机疾步赶上,在他背心全力打了一拳。应山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倒下去。
  只听一个声音道:"应先生武功盖世,我等援手来迟,还请恕罪。"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黄蓬不知何时已经倚在门框上。苗三随后也到,当先窜进屋来,道:"应兄几时弄得这般狼狈?"应山知道他们看出自己说谎,假走又半路折回,躲在暗处看自己笑话,又羞又怒,说不出话来。苗三打了个哈哈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的。我们已经派眼线去通报庄主了,他老人家见你如此尽忠,一定会奖赏你的。"应山不予理会,闭目静坐,寻思待事了后必报此仇。黄先生飘身到应山侧畔,道:"让我来为你疗伤吧?"应山道:"我不碍事。"话虽这样说,却也想得到帮助。黄先生伸出手往他头顶缓缓放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斯文。掌过大半,黄先生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凶光,那只斯文的手掌忽然快速绝伦的拍落。应山闷哼一声,鼓瞪着眼睛斜倒下去。而黄先生又斯文的起手,立直身体。还是那么的儒雅!
  常龙兄妹正在诧异,苗三喝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竟然暗害应大哥,老子和你们拼啦。"狼牙棒挟卷着一股浊劲迎头就来。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常龙死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无赖。可惜对手兵器太刚猛,不能立时取其性命。苗三仗着兵器所向披靡,得寸进尺的咄咄逼人,见自己占了上风,哈哈大笑。
  这时黄蓬幽灵般的冒出来,长剑一斩,把常龙和常凤分开,缠住常凤便不松手。使的尽是大大方方的俊秀招式,微微带笑的表情和蔼且高雅,完全就是师父在帮徒弟喂招。苗三可不一样,面目狰狞,下手必杀,只顷刻间,大堂里一片狼籍。常龙不得不佩服他的神力,那棒子少也百斤,使起来滴溜溜的顺手,二十多招过去居然面不红气不喘,还压得自己没有还手之机。
  这时一道黑影从楼上"嗖"地射下来。四人闻声住手,四双目光同时看见一个蒙面人,常龙兄妹知道是陈悦。只见她径直到应山尸体旁边蹲下,呆了一阵,突然转首逼视过来。黄蓬觉得这眼神在哪里见过,正努力思索,陈悦左手扬起,一条蓝布如毒蛇出洞般从袖中窜出,往他脖子缠去。黄蓬吓了一跳,斜身让开,乱剑斩下。陈悦左手略收,右袖又射出一条蓝布袭他心窝。常凤同时动手,刺他无法顾及的腰背。黄蓬毫不慌乱,左手探出抓住布头,右手反剑把来剑给拨了开去。但此时再躲不开陈悦左手袭来的蓝布,白净的脸皮被抽了一记。幸亏是左手所发,而且是半路续发,损伤不大。却仍是火辣辣的痛。
  黄蓬杀气顿生,抓住布绫猛然拽扯。陈悦内功不及他,又不愿撒手,不由自主的前倾。黄蓬跨步迎上,转过剑平胸刺出。陈悦右手连拂蓝绫,想要阻止。黄蓬胳膊晃动,横三剑竖三剑的把大半截蓝绫削得七零八碎。常凤见事态紧急,运劲于臂把剑朝他背掷去。黄蓬听见风响,不知是什么东西,斜身一让,飞剑斩下,但听兵戈相交的清脆响声,两柄宝剑同时折断。三段断剑跌在地上铮铮有声,他手中所依仅有一尺。黄蓬倒抽口冷气,并非可惜,只是这把剑从他出道开始跟随了二十多年,从来所向无敌,今日无功先断,可不是好兆头!
  常龙见陈悦境况窘迫,大是担心,分心之下右腿被苗三棒子上的铁刺扎了一回。几股鲜血筛酒似的喷出来,他下意识的退开。刚闭住腿上经脉,苗三又以"千钧扫"攻到。他腿脚不便,一咬牙,仰面倒下,左手撑地,剑脱右手,往苗三拿棒的手腕飞射刺去。此着受限于突然的念想,若梢作思考,都应该取其心腹要害,而不是治标。这一剑出得也不准,虽在腕上拖出一道口,却不会大量出血。好在手腕吃痛,苗三这一棒力也使得大,狼牙棒脱手飞了出去,钉在一条柱子上。整间屋子随之颤栗。
  常龙弯臂着力,方弹身站起,苗三已然双掌平胸打到。常龙一时脑门子发热,竟然不自量力的接掌。
  对掌完全是内力的比拼,毫无花巧可言。内力差的立时阵败,差得多的当场便有性命之忧。
  陈悦没想到他会干这样的傻事,知他内力远不及苗三,收了布绫,急纵上前,双掌紧抵其背,掌心吐力,把自己的内力传送过去。苗三纵有力气,也高不出这两个好手的合力,顿时脸罩寒霜,眼珠子整个凸了出来。黄蓬挥掌朝陈悦发难,常凤捡起半截断剑死死的拦截,要想动到常龙和陈悦还需要些时间,而苗三却等不得了。黄蓬寻思苗三若没了命,自己以一敌三,也讨不了好。他稍一思量,绕到苗三身后以内力相助。常凤也丢了剑,双掌按在陈悦背上。此时双方内力旗鼓相当,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但孰知平静的湖水下面蕴涵着多大的风浪,多大的危险。不论是谁,只要稍微懈怠,都能造成一方面同时重伤乃至致死。
  过了盏茶工夫,伙计火夫们才敢把头从帘子后面探出来,不知道五人连成一串搞什么名堂,更不敢贸然出来。有客人进来,看到伙计和黄蓬的尸体,哪里敢逗留。又过一刻,各人内劲迅速消去,再这样下去,必是同赴黄泉。
  这时门外进来两人。
  常凤斜眼看见周木提着一个竹篮,那名伙计跟在后面。周木是练武之人,一见顿时明了,放下竹篮箭步抢到黄蓬身侧,抡起冒汗的拳头照准其腮帮子挥去。黄蓬见他拳风甚厉,知道此时无法抵挡,心想自己保命要紧,猛地撤力往旁纵开,捡回一条命来。他一撤,所有的压力全集中在苗三身上。苗三立时风筝断了线似的被震得飞出丈多远。好家伙,他一个激灵居然又弹起来。但随即放水似的吐血,再度跌倒。这次没能再弹起来。
  常龙浑身酸软,桩子不稳,扑倒下去。陈悦常凤收功不及,也跟着扑倒。周木连忙来扶,常凤换过一口气,喊道:"快打他,快。"
  周木惟命是从,虎喝一声,连环拳朝黄蓬打去。黄蓬此时内力十去六七,不定斗得过他,提一口气闪身让开。他内力虽消耗不少,轻功犹在,一晃身形,双手擒拿朝常凤欺去。常凤反是反抗了,可是没有成效。黄蓬一手点穴,一手捏着常凤脖子,狞笑道:"这么个可人儿陪着我死,值了。"手上用力,竟要把常凤掐死。
  常龙等大吃一惊,周木喊道"不",直挺挺的跪下,哀求道:"别伤害她,我求你了。"说时使劲磕头,把地面磕的咣咣作响。黄蓬眼睛里突现光芒,手放松了些,诡笑道:"要不杀她也可以,但你要用自尽来换。"周木稍一犹豫,道:"好,一言为定。"突然捡起一截断剑,眉不皱眼不眨的一气扎进自己心窝。黄蓬没想到他说干就干,微感诧异。常龙陈悦也即变色。
  周木面色灰土,冲伙计道:"快把豆腐脑放蒸笼蒸热给姑娘吃。"常凤的心一紧,愧疚得抬不起头,她只是作弄他,其实不爱吃豆腐脑的。周木对她道:"我没找到杨婆婆,只有个李婆婆,就买了她的。心想也许是你记错了,不知道对不对。"常凤的心揪得着痛,鼻尖泛酸,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哪里有这么个人,不过是她随口瞎编的。周木深深的看着她,突然呛出一口血,眼中无神,颔首扑倒。断剑抵在地上,剑尖从背心冒出。常凤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黄蓬冷笑道:"为这么个丑男人落泪,不值得。"常凤争辩道:"他不丑,他不丑。"
  猛听街面上脚步声大作,顷刻到了门外。一个二十多岁,身穿官服的捕头阔步进来,一见黄蓬,飞扬跋扈之气尽去,恭身道:"黄爷爷安好!"
  黄蓬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镇静道:"应少来得正好,快把他们拿下,他们杀害了令祖父,老夫已筋疲力尽,没能力帮老哥哥报仇了。"
  "什么?"来人目光一扫看到了应山,几步跨将过去。与此同时,跟来的十多个捕快分左右包抄,把常龙和陈悦围起来。那青年扶起应山,喊道:"爷爷,我是秀风,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却哪里叫得应。他哭了一阵,血红着眼睛拔刀插进包围圈来,怒吼道:"你们谁杀害我爷爷的?"
  常龙解释道:"是黄蓬那厮做的。"
  "干脆说是我做的!"应秀风不再多言,喝令手下退开,挥刀砍到。常龙还想澄清,但黄蓬先发制人一口咬定,一时也说不清。就算说清楚了,他也未必会相信,被迫招架。也算不得招架,他们此时内力耗损去半,又手无寸铁,只是躲避闪让。应秀风逼得他俩狼狈不堪之后并不立下杀手,道:"爷这样杀死你们不算英雄好汉,来呀,给他们兵器。"有人扔来两把单刀。应秀风又道:"老子刀下不死无名之鬼,报上名来。你,罩那劳什子作甚,赶紧给老子除下来。"陈悦沉声道:"你大胆!"应秀风呸一声,道:"你不让看老子偏要看。"说时虚晃一刀,左手跟出去揭她面纱。陈悦并不上当,反刀削他手腕。应秀风骂道:"等老子把你砍死照样看你真面目,还要划他三二十条口子。"挥刀又砍。
  两个这次有武器在手,全力应付。打了两个回合,应秀风又没有了耐心,冲一名捕快使眼色。那人喊道:"杀人偿命,何必讲规矩。兄弟们杀啊!"领着大伙儿一起涌了上来。
  他两个对付应秀风已经是勉强,如何再经得起这么多人的围攻,只片刻间就皮开肉绽。陈悦还好点,有常龙尽量的维护。常龙身上可不好看,处处血痕,片片鲜红,不禁仰天长啸:"难道天要灭我!"
  或许这一喊之功,门外突然射进一道乌光,乌光后面紧跟一条人影。那乌光射向应秀风,人影却射向常凤。黄蓬定睛看是一个十分丑陋的中年妇人,她背背包袱,手中的剑正对着常凤心口刺来。心想此人不知道和这丫头有何过节,出手致命。倘若她臂力强劲,自己必然连带遭殃。不及细想,松了常凤往后退开。陡听应秀风大声呼痛,寻声望去,只见他按住大腿使劲搓揉,脚边是一只剑鞘。
  妇人剑到中路忽然偏开,左手伸出把常凤拉到了自己身畔。常凤兴奋的喊道:"娘亲。"常龙也唤了一声。
  来人原来是常氏兄妹的母亲王氏。黄蓬知道上了当,眼见形势不利,足下疾点,身形弹起从窗口逃出。
  陈悦定睛看她相貌,大吃一惊。
  王氏估摸四十多岁,脸上纵横着不下十条刀疤,丑陋得吓人。但柳眉凤眼,皓齿朱唇却是难得的标志。倘若把这些疤痕略去,必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否则也生不出常凤这等花容月貌的女儿。
  常凤劈手夺过一名捕快的单刀一阵乱砍。王氏也转过身来,剑如游蛇。母女俩一出手,好几个捕快顿时倒地。
  应秀风自知要吃亏,故作豪气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后会有期。"抓过一名捕快护住自己往门口退去。
  又听马蹄声大作。王氏喝声"走",率先跃出窗去,陈悦迟疑,常凤眼望周木的尸身。常龙捡了自己的剑,硬拉了她们走。
  行不远有个马棚,王氏领他们闯进去,道声"上马",自己先上了一匹,掉转马头要走。卖马的伸臂拦住,她长剑指出,大喝"让开",卖马人不知趣。王氏一剑把他刺死。陈悦见常龙欲言又止,心想她娘亲也不是什么好人。王氏似乎能听见她心里说的话,一转首,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一行四骑奔出市面,踏上乡间小路。王氏从包袱里取了些干粮分给他们,又取出一叠纸钱,一路走一路撒。陈悦以目光问常龙她这是作什么、去哪里。常龙摇头表示不知,撕下一条布把受伤的小腿裹了。常凤终于忍不住询问,王氏不答,常凤道:"应天高可能会随着纸钱追来。"王氏仍不理睬,继续着她的动作。
  傍晚,马腿乏力,到了一个小湖边。那湖呈椭圆形,湖水清澈,四周是些常青的竹木,一株老树旁有两三间木屋,好一幅世外桃源的风景图。美中不足的是木屋前有三座坟,因为久未修葺,坟上杂草丛生。
  那妇人下马来,目不转睛的望着平静的湖水,脸上忽然涣起一抹幸福和甜蜜,接着换成惊慌和恐惧,再接着变成痛苦和伤感,最后是愤怒和仇恨,突然一掌拍出,把坐骑打得一翻,滚进湖里面。常龙心有不忍,一鞭子甩出,抽得三匹马跑开了。王氏白了他一眼,转身朝那三座坟走去。常龙让陈悦走他后面,今天母亲太奇怪,害怕她会突然伤害。
  王氏分别指着三座坟道:"这是外公,这是外婆,这是你们父亲。跪拜吧!"
  陈悦迟疑一下,随常龙常凤跪下虔诚的叩拜。兄妹俩从小就受母亲的督促练功报仇,今天才知道他们被害死的亲人在这里,不禁悲从中来,黯然泪下。
  王氏道:"他们都是应天高害死的,今天应天高不来则已,若来了,常龙,纵然同归于尽也要报仇,知道吗?"常龙应是。
  陈悦紧抓住常龙的胳膊,虽看不到表情,但眼神里尽是惊慌恐惧。常龙心里何尝好受,心想让她早些离开,免得把她拉进这趟不相干的混水。道:"娘,我到那边跟悦儿说几句话。"王氏冷冷的道:"有话到屋里说。"推门进去在上位坐了。常龙不敢违拗,但是全力护住陈悦。
  屋里布满着灰尘,除了简单的生活工具再无其他。王氏道:"可以把面纱取下来了。"在常龙点头示意下,陈悦露出她不可复制的鹅蛋形的面孔。见常龙面无血色,嘴唇发紫,心疼得很。取出一个两寸多高的羊脂玉瓶倒了一丸药给常龙服用。这药瓶线条柔和,匀润发光,瓶身所刻的龙以瓶为柱往上腾游,龙蚊细如发丝。如此小小之物,可见制作者的功力和匠心独运。王氏直勾勾的看着药瓶,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哪里来的?"陈悦不悦她的语气,但想到常龙,答道:"是我父亲给我的。"
  常凤道:"嫂嫂的药…"王氏霍地甩她一记耳光,骂道:"死女娃子,报仇是男人的事,谁叫你跟去捣乱。"常凤害怕得捂面缩成一团。常龙忙道:"娘你别怪妹妹,是我叫上她的。"王氏突然跳起身来,揪过一根棍子迎着常龙劈头盖脸的乱打。常龙不敢抗拒,咬牙受着。
  陈悦怒火直冒,一把抓住棍子。厉声道:"你再打常哥,我对你不客气。"王氏紧绷的脸突然浮出笑容,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对我儿是真心的。"
  陈悦想她原来是试探,顿觉不好意思,但动不动就打儿女,其性格也确实古怪。道:"婶婶对不起!"王氏笑道:"既然你们彼此相爱,我有心让你们今天就结成夫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常龙道:"现在大敌当前,不可以的。"王氏斥道:"正因为大敌当前,万一你有不测,也还能留下一点血脉不是。"常龙想说她太自私了,但没敢开口。陈悦本在踌躇,听王氏如此说,心想:"我和常哥有了夫妻之实,或许…至少…"于是道:"我愿意。"
  "好好好"王氏乐得合不拢嘴,转进另一间房。常凤也跟着欢喜,忘了刚才的不快,蹦跳着收拾房间。
  不时,王氏托着一坛酒和两个杯子出来。道:"这坛酒放了二十多年了。"一拔筛子,浓香扑鼻,果然是坛老酒。她把两个杯子倒满,道:"开始拜天地吧。"
  常龙生死难料,哪愿毁陈悦前途,不肯行礼。王氏硬按他头使得礼成。王氏把酒给他们交杯,之后拉了常凤出来把门带上。常凤高兴之余,居然突然想起她曾经以为绝对不会想起的周木,心里一阵刺痛。陡然肩井穴一麻,浑身酸软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正不知为何,王氏已然抱起她奔进丛林,在一处石壁处停住。把壁上藤萝一掀,竟有个小山洞。
  王氏把她放进洞里,抚摩着她的脸庞,道:"十二个时辰后穴道会自行解开,那时风雨已经过去了,记住不要报仇。不要怪娘,我要你好好活着。"说完不舍的爱抚片刻,这才退出把藤萝重新盖好。
  ……
  女人最美莫过于做新娘时的娇羞,此时的陈悦可说是美到了极至。但常龙心乱如麻,无暇欣赏。
  两个就这样坐着,安静得彼此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良久,陈悦轻声问道:"我好看吗?"常龙避开这个敏感的问题,道:"我是将死之人,你何苦?"陈悦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紧挨常龙坐了,道:"这是你送我的,还记得吗?"一顿又道"你好小家子气,一个玉非要掰断送半块我。"常龙也取出半块,沿断缘结合便是一个整体,这正是当初送她的含义。陈悦含羞把头靠在他肩上,一抹幽香顿时扑进常龙鼻子里,再看到她漫着红潮的脸和含情脉脉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一方面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可是另一方面冲动有力的牵引着他,使他欲罢不能。终于往她朱唇上应了下去。
  门外有人突然道:"死到临头居然还有心思行苟合之事。"
  这一声讥讽如同当头棒喝,把常龙的理智敲醒。心想今天的意志怎么会如此脆弱,若今天自己命归黄泉,岂不是毁了悦儿的一生。好在事情没有发生,否则光惭也惭愧死了。他辨明声音的位置,抢出门去,放眼四望却不见半条人影。陡闻头顶风声呼呼,抬头一看,四名手执长枪的汉子从大树上跳下,脚步移走,将他团团围住。常龙两手空空,正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先前那个声音突然在屋里"嘿嘿"淫亵的笑,那声音不是金枪寨的姚当熊吗?昨天晚上常凤杀了他儿子,他岂会善罢甘休。陈悦一声呵斥,然后"乒乒乓乓"动起手来。
  常龙大急,往西南的缝隙穿插,西边和南边两名汉子同时挺枪拦打,把常龙迫退后就住手。常龙从东南,东北,西北方位各闯一次,都被挡回。四人挡住则止,并不伤他。却听陈悦一声惊叫,跟着打斗声歇了,"嘶"的一声,像是衣服撕破的声音,姚当熊淫笑道:"哇,好白啊!"
  常龙怒火冲天,心急如焚,迎着枪头闯上,纵然身伤致死,也不能让心上人受人欺凌糟蹋。这一着当真管用,四人只受命困他,不能杀,见他要自戳,忙把枪头挪开。常龙乘机窜出,一头扎进屋去。
  眼前的景象更加令他火冒千丈,只见陈悦躺在床上,身体不能动弹,一双眼睛骨碌的转着,晶莹的泪水浸湿了半边脸颊,令人看了忍不住心疼。她的衣服裙子均被撕破,露出比羊脂还要润白细腻的肌肤。
  姚当熊光着枯瘦的上身正解腰带,见他进来,恨得咬牙切齿,骂道:"留你多活片刻,别不识趣。"常龙放开嗓门一声虎吼,抱起门旁的柜子使劲掼去。姚当熊把腰带一扎,双掌翻拍,打得柜子木屑分飞。常龙飞快的脱下长衫展开给陈悦盖上,回身出拳,在姚当熊击中他胸口的时候也把自己的拳头打在了他胸口。常龙服食陈悦的灵药,内力有增,这一招又全是出于激愤,姚当熊也没想到他在重伤后能打出这么力沉的一拳,立时被震得撞破板壁跌了出去。
  人在极度愤怒时往往能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潜力!
  常龙心疼的给陈悦推宫过血,把穴道解开。陈悦伤心哭泣着扑进他怀里,常龙唯有温柔的抚慰。
  "一群饭桶"却听姚当熊暴跳如雷的责骂过后,众人一起冲将进来。常龙踹出一张凳子飞打最近一个,那人急忙挥动长枪,屋子狭小,根本使不开,被打中脑袋,撒了兵器,抱头呼痛。姚当熊双掌连环,力劈过来。斜刺里王氏突然窜出,长剑抖出斗大朵剑花当胸印到。姚当熊知道厉害,疾步后退。王氏赶上,刺他眼睛。姚当熊再退,王氏再赶,双双撞出屋去。常龙担心母亲安危,捡起那个倒霉蛋落下的长枪把另三人逼出屋去。但见一个头发斑白的枯瘦老头儿光了干瘪的上身手忙脚乱的跳窜,滑稽之极。他怒火中烧,没有心情笑话,挺枪刺到。姚当熊更加狼狈,腰带没系紧,突然脱落,露出两条枯瘦的腿。好在还有一条底裤遮羞,否则今天可闹大笑话了。弯腰正要抓裤子,王氏"呸"一声,也不避嫌,往裆下刺去。他被迫放弃,往后再退。王氏剑尖落地,把裤子划破,这次就算捡起来也不能穿了。如此一来姚当熊才得以换口气。
  有个徒弟喊声"接住",把自己的兵器抛过去。姚当熊接过,就势使招"横扫千军"。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同是一条枪,在徒弟手里平平无奇,到他手里威风凛凛,勇猛无匹,立即扭转了颓然之势。又破口大骂道:"他妈的看热闹啊?"徒弟听见师父责骂,强敛住笑,在常龙母子后背动手。常龙转身御敌,只见陈悦穿了自己的衣服立在门口,她扬手处,一条蓝绫飞出卷住持枪的一名汉子的腰拉起来舞一圈往另一名汉子撞去。两汉子哇哇大叫着对碰,立时不省人事。陈悦还不解气,提起一张凳子又在被常龙打中的那人头顶砸了一着,直痛得那人杀猪似的尖叫足足可以传出十里路。这时常龙也把剩下的一人料理了。
  陈悦闪身而至,蓝绫直击姚当熊。常龙也专心进攻。三人联手,又把姚当熊的气势压了下去。
  这时,山道上一群急促的马蹄声往这边来。常龙大吃一惊,应天高到底是追来了;陈悦神色惨变,花容立时苍白如纸;王氏微微抬头,浮现出久违的笑。
  打斗停了一下,姚当熊精神大振,趁三人走神,挺枪往王氏背心扎去。常龙大急,一个箭步窜出去把枪头牢牢抓住。王氏转身进招,姚当熊想把武器收回来,奈何常龙抓得紧,惟有撒手退步。陈悦从左抢攻,姚当熊只好往右闪。常龙调动枪头再度刺到,姚当熊无暇多想,斜步退后。王氏早已绕过去等着呢,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剑刃贯穿了他单薄的胸膛。
  直到死神降临,姚当熊方才知道害怕,拔足疾奔,梦想能逃出无常鬼的锁魂索。可是已经晚了,颠簸着窜出数步后栽倒。
  陈悦突然抱住常龙,急切的道:"现在就带我走,去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好不好。"王氏冷冷道:"晚了!"
  陈悦不理会她,极力哀求,到后来已是泪流满面。常龙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把她拥进怀里。陈悦因恐惧而不停的颤抖,是那么的令人疼惜。他痛苦的叹口气,手往下滑至其腰突然用力,点了陈悦的穴道,在她耳边悄声道:"对不起,来生再做夫妻,你要好好活着。"他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不落泪,道:"娘,你带她走,这里我顶着。"
  王氏嘴角带笑,道:"你放心,应天高再狠毒也不会杀她的。"常龙道:"我也担心您啊!"王氏愤恨的脸突然泛起一抹不忍,但随即隐没,道:"等一会儿,你会巴不得我死呢。"常龙莫名其妙,王氏已经抱起陈悦奔进林子。
  常龙进屋把短剑在身上藏了,出来拣了一条枪杵地,挺直脊背,闭目以待。
  少顷,数骑从山坳里转出来。当先一匹马背上那人身材魁梧,满面红光,正是应天高。后面除应秀风外,另有四名龙头山庄的武士。
  应天高望一眼周遭的环境,脸色突变,勒马止步。
  草丛里闪出一个人来,儒衣方巾,却是黄蓬。黄蓬快步到应天高马前,单膝参拜。应天高脸上肌肉颤了颤,道:"应山是遭何人所害?"应秀风指着常龙,道:"禀太爷爷,是那小子干的。"应天高斥道:"没问你,黄先生你说。"
  黄蓬心想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犹豫一下道:"应先生确实是被那个小子所害。属下无能,报不了仇,请庄主恕罪。"应天高不再追问,道:"你扶我下马。"
  黄蓬应是,心想他若没看穿,则万事大吉,若是看穿了,就脚底抹油。他对自己的轻功是相当自信的。小心戒备着鞍前搀扶。应天高刚从马背跨下,右手突然翻出。黄蓬见他翻掌,知道不好,立即抽身飞掠逃跑,应天高抓过应秀风的配刀奋力掷出。黄蓬心慌意乱,那刀来得又极快,被刺中大腿,真气外泻,跌落下来。有两名武士飞快抢上,黄蓬不甘束手待毙,舞剑招架。奈何腿脚受伤,疼痛钻心,内力也还没恢复过来,很快便被制住。
  被两名武士架回应天高面前的黄蓬满头黄豆般的汗如同雨下,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应天高咬牙切齿道:"我恨有人害我亲人,更恨有人背叛我。"说罢手起掌落,结果了黄蓬的性命。
  应秀风不明白应天高为什么要杀黄蓬,但不敢问,心想对老手下一点旧情都不念,对之更加畏惧。应天高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爷爷是被他所害,明白吗?"应秀风赶紧点头。应天高道:"应山天灵盖裂而不碎,是柔劲所致。黄蓬专功阴柔路子,这一带也只有他有此功力。另外应山死不瞑目,表情愤怒,若非自己人下的手,则只有恐惧,明白吗?"说着声音柔和下来,又道:"江湖险恶,你要多多学习,山庄以后还要靠你呢。"
  应天高膝下无子,话下意思再明白不过。应秀风唯唯应诺,心里暗暗欢喜。
  应天高转身朝常龙走来,四名武士左右陪护。常龙全神以待,表面声色不动,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应天高在丈外止步,问道:"你是常林的儿子?"常龙道:"不错,当年你如何害他,今日便教你如何偿还。"应天高哼一声,道:"我一生杀人无数,常林不过是其中一个。找我报仇的人多了,大言不惭的人也多了,可惜呀,就是没人杀得了我。你倘若再练上十年八年来找我,或许能够如愿。但现下你做不到。"常龙把枪抬平,道:"大不了玉石俱焚!"
  前面两名武士拔刀欲杀,应天高摆手阻止,踏前一步道:"老夫便遂了你的心愿。"应秀风要在他面前建功,道:"杀鸡焉用牛刀,孙儿便可取他项上人头。"抢步上前,抡起单刀朝常龙砍到。常龙同他交过手,知他武功不在己之上,挺枪接招。
  只见刀光枪影闪烁不定,不时过了三十余招,双方持平,各都没占到便宜。应秀风仗着有人撑腰,愈战愈猛。常龙心想在他身上多费了力气,更难对付应天高。盘算一定,右臂长枪突然探出,让他近身,同时左胸卖个破绽。应秀风刀交左手格枪,右手迅速抢出戳他左胸。常龙猛地抬起左臂,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短剑,那剑对准他胸膛并突然伸长。应秀风吓出一身冷汗,不知所措。陡然身轻,退了好几步。原来是应天高见势不对,及时把他拉了开去。
  应天高拉开应秀风,左掌格剑,右掌跟出打在常龙胸口。常龙根本不及反应,长枪脱手,连连后退,喉头发甜,压抑不住吐出一箭鲜血。还没缓过气来,应天高大掌又到。常龙这次剑也脱手,被掌力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连口吐血。他在身体被抛起的一刹那发出了最后的几把飞刀,可惜未能奏效半分。他知道自己五脏俱损,就算今天不死,明天也躲不过。只恨大仇未报,想鱼死网破,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应天高嘴角狞笑,上前一步,举掌又打。突听一个声音道:"住手。"
  应天高收掌,常龙闻声大惊,却是王氏扛着陈悦又回来了,想说话却说不出声来。王氏看都不看他一眼,道:"姓应的,你还认得我么?"应天高嘴角抽搐,道:是你?"王氏道:"那你看她是谁?"说时松了陈悦穴道。
  陈悦一得自由,立即奔到常龙面前,苍白的脸上只有疼惜和无奈。常龙想抚摸她的头发,陈悦已经转身朝应天高跪下。常龙想说句硬话,却听陈悦道:"爹,请你放常哥一马,女儿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
  常龙顿时呆住,他怎么也想不到陈悦—他深爱的悦儿会是应天高—他愤恨的仇人的女儿。难怪她要劝自己不报仇,什么师门规矩,全是谎言。
  应天高的脸阴沉得似乎马上就会下雨,绕步过去,把满腔的怒火要往常龙身上发泄。陈悦从腰畔取出一柄匕首抵在心口,道:"你若执意杀他,女儿只好跟他一起去死。"应天高微微犹豫,还是往下按掌。陈悦是烈性女子,当即把匕首按进心里。应天高大是意外,转身来扶。陈悦挣开,把匕首拔出扔在一边,爬到常龙身前,抱着他道:"原谅我,我骗你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常龙欲哭无泪,使出浑身力气抱她。
  王氏突然得意的笑,应天高喝道:"你笑什么?"王氏道:"我笑你作恶一生,最后还逼死自己的女儿,真是可笑啊,可笑。"应天高道:"你别得意,她不过是我收养的义女。我抚养她二十年,居然为了一个臭小子而背叛我。昨天晚上我就不该手软。"王氏的得意之色略减,自言自语道:"那倒是可惜了。"应天高道:"你厉害,假意自杀,连我都让你骗过了。"王氏恨恨道:"想我一家的安乐和我的容貌全毁在你手上,天不让我死,便是要我复仇。"应天高冷笑道:"你儿子即将死去,谈何复仇!"王氏笑道:"只要你们残杀我就算成功了。"
  常龙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王氏看他一眼,道:"对不起孩子。应天高武功盖世,我无力用其他方法报仇,只有这样做。"说时窜到他身畔,将他转过身,一把撕开上衣。只见他背上豁然有个碗底大的龙头刺青。
  应天高本来恢复平静的脸顿时惨变,眼中含痛,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就是陈悦的死也不至于令他于此。
  "想不到吧,想不到你会亲手打死自己的儿子吧?"王氏堆积半辈子的欢乐这时一并放出来,尽情的大笑。
  常龙犹如五雷轰顶,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会和这个从小就被视为不共戴天的他爱骂作王八蛋的仇人居然是父子关系!毫无预兆的,仇人就变成了亲人,而亲人却变成了仇人,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然而它又铁一般的真实,由不得人怀疑和选择。命运同他开了个荒唐的玩笑,这个玩笑使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仿佛置身一个四面八方都长满刺的牢笼。四面八方的刺扎过来,不容他挣扎反抗,直扎得他无法呼吸。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心中涌起万般滋味却无一种好受。
  应天高当年儿子被盗,也断想到会是王氏所为,更没想到还会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死路。
  王氏笑得够了,道:"我知道杀不了你,就趁你不在家偷了他来教养,要他代我报仇,为的就是要你们父子自相残杀。先前见丫头携带你的药瓶,本以为是你女儿,故意让他们成亲,还在酒中下了春药,好让他们做出乱伦的事来。唉,他们要是亲兄妹该多好。"说完又笑。
  只听老树后响起一个哭声,王氏止住笑,听出是常凤,脸色立变。喝道:"谁在笑,快些滚开。"
  常凤从树后出来,又悲又怒,道:"娘你好恶毒,你这样让哥哥怎么做人?"王氏斥道:"谁是你娘,哪里来的野丫头,活得不耐烦了吗?"常凤道:"没听到你说哥哥不是我亲哥哥我还想活,现下我就是不想活了。"
  原来她强行冲开了穴道。赶来时常龙已经受伤,于是隐藏在树后考思索如何相救,听到王氏吐露常龙身世,这才哭出声来。
  常凤哭着向常龙来。应天高一口恶气正憋得紧,即朝她下手。常凤万念俱灰,毫不躲避。王氏大急,剑刺应天高。应天高抓住常凤猛地迎剑掷出,王氏收剑不急,一生至爱立即毁于己手。
  她令应天高亲手杀死儿子,达到报复的目的,却没想到也会亲手杀死自己女儿。不禁号天大哭。哽咽道:"姓应的,你赢了!"
  应天高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我们都输了!"
  常龙倘若不那么固执,昨天晚上就带陈悦远走高飞,事情何至于此。
  他只觉眼前开始发黑,瞥见陈悦的手紧紧捏着,用最后一口力气打开,是自己送给她的那半块玉佩。这半块和他自己的半块本是一个整体,却再也合不到一块了,一如他们的爱情。
  多好的一块玉,为何要折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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